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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酒徒 -【男兒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0 PM     標題: 酒徒 -【男兒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1-4 09:18 PM 編輯

【書名】:男兒行

【作者】:酒徒

【內容簡介】

       我們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們要像人一樣活著!
  這是一本以元末農民起義為背景,講述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漢子奮起反抗,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華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普通人,雖然他是穿越者,但與那時代的千千萬萬華夏兒女一樣,他也在為像個人一樣活著而浴血奮戰!
  這個故事並非為了追究指摘哪個民族過去的是非,而是為了記錄當年華夏百姓為了不受奴役而進行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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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5-1-28 06:38 PM 編輯

燒餅歌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弓手蘇先生帶著七名小牢子,大聲宣告,所過之處,雞飛狗跳,遍地狼藉。 (注1)

    他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眼下雖然為生計所迫做了小吏,但像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還是不屑親自去幹的。因此,自管倒背著雙手,在污水橫流的小巷子裡做閑庭信步狀。麾下幾個小牢子也體諒自家師父的臉皮,故意拖後幾十步距離,將手中銅鑼敲得震天般響,“鐺——鐺——,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鐺——鐺——”

    話已經撂得很明白了,然而總有一兩個不開眼的黔首,從又髒又破的柴門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腦袋,陪著笑臉打聽,“蘇先生,蘇先生!前天不剛交完磨刀錢麼?怎麼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這些沒眼力架的東西,蘇先生則立刻皺起眉頭,眼睛看著天邊的晚霞大聲回應,“這話你跟我說不著,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問去?說不準,他看你直言敢諫的份上,就特許你個持刀的牌子,嗄,以後連磨刀錢都一併省了呢!”

    被罵的人則立刻紅了臉,低聲下氣地補充,“咱,咱不是隨便問問麼?您老何必,何必這麼大火氣?!行,行,您老別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經給您拿出來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編號!”

    “交給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蘇先生依舊不肯拿正眼看對方,甩了下衣袖,繼續邁動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後邊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滿臉橫肉的兩個。劈手從挨罵的百姓手中奪過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裡頭一丟,隨即一腳將對方踹回門內,“哪那麼多廢話,沒見我家先生正忙著麼?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這二十幾個坊子,劉判官追究下來你給擔著?!”

    尋常百姓平素見了蘇先生這種無品無級的弓手都得哈著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說話的福分?登時被嚇得臉色煞白,躲在柴門後拼命作揖。直到蘇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遠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德行,不就是個弓手麼,還是賣了自家妹子換回來的!裝什麼大頭蒜?等哪天老子發達了”

    罵到一半兒,抬頭看看眼前東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聲長嘆,“唉——。這世道啊——”

    這世道啊,可真是不讓人活!大元朝先出了個叫伯顏的丞相,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將老百姓家裡頭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糧。好不容易盼到伯顏倒台,換了他的侄兒脫脫輔政,天天變著法地印鈔票。面值越印越大,能買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三年前一貫鈔可換米二十斗,現在連一斗都換不到。而朝廷卻對民間的悲聲充耳不聞,印完了舊鈔印新鈔。

    想那尋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幹上一整年,才能攢下幾個錢啊?被朝廷這麼來來回回一折騰,立刻家徒四壁。可那當官的,為吏的,還有像蘇先生這種扒了門子混進官府的弓手、白員、小牢子,卻個個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騰,撈了個膘肥體壯,滿肚子流油。 (注3)

    難怪有人說,到衙門裡隨便拉出一個人來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點著了當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豎在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讓全城百姓亮堂三四個月!這話雖然損了點,卻也基本附和事實。

    至於官吏們那些撈錢的法子,更是花樣百出。什麼追節錢,撒花錢,生辰錢,常例錢,人情錢,齎發錢,公事錢,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刮油。

    你就拿這尋常老百姓家裡頭的菜刀來說吧!伯顏丞相當政時,嚴禁漢人百姓家中擁有寸鐵。可老百姓家總得切菜做飯吧,怎麼辦呢? “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個通融法子,將全城的刀具都收歸官府所有,銘上編號。准許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舊程度和大小長短,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錢。只准用零散銅錢繳納,不收大額的至正紙鈔!

    光是這一項,徐州城內七萬多戶人家,每月就能給官府貢獻銅錢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長,蒙古人達魯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兩成去給諸位同僚和幫閒們分潤,最後落到麻哈麻孔目手裡,還能剩下兩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賬面上的俸祿都高!並且全是不會貶值的銅錢,絕非廢紙都不如的交鈔。

    只要身在公門就能撈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蘇先生這種落魄讀書人,雖然覺得有辱斯文,卻也幹勁兒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數第二家一處青磚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長袍的門房來,衝著蘇先生把眼睛一瞪,大聲喝斥道:“吵什麼吵,就不知道小點兒聲麼?嚇著我家三少爺,有你好看!”

    “二爺,二爺,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有膽子故意嚇唬三公子!”蘇先生立刻換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著屁股湊上前,滿臉堆笑,“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窮鬼給鬧的麼?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動一群餓殍造反!判官大人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是誰下的命令!”門房用眼皮夾了蘇先生一下,撇著嘴吩咐,“動靜給我小點兒。三少爺剛剛睡下,如果被誰吵醒了”

    “不敢,不敢!”沒等門房說完,蘇先生已經變戲法般,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顆亮晶晶的銀豆子,快速塞進門房手裡,“三公子的滿月酒,我等俗人是沒資格喝的。但這份心意,還請二爺幫忙帶給張老爺。就說”

    “行了,行了,行了!”門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銀豆子立刻不見了蹤影,“你們也都不容易,以後注意點兒就是了!趕緊去下一坊吧,我這邊還忙著呢!”

    說罷,轉身就朝大門裡頭邁。蘇先生見狀,趕緊伸手輕輕拉住了對方的一點衣角,​​“二爺——”

    “怎麼著,我們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麼?!”門房迅速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蘇先生渾身上下的勇氣登時被抽了乾乾淨淨,矮下身去,大聲解釋,“沒有,沒有,絕對沒那個意思!二爺誤會,誤會了。我只是想問問,府上還有什麼需要我等效勞的。比如說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麼的,只要二爺您一句話”

    “你倒是個聰明人!”門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蘇先生,滿臉不屑。 “弓手蘇明哲是吧?!我記下了!需要時一定會派人知會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瞎耽誤功夫!”

    “唉,唉,二爺您慢走,二爺您慢走!”蘇先生又做了兩個揖,倒退著走開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汗,喃喃地罵道:“德行!不就鹽販子家的一個門房麼?充什麼大老爺!有本事你去衙門裡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罵罷,繼續邁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條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聽到身背後一串刺耳的銅鑼響,緊跟著,衙門裡一名喚作李四狗的小幫閒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離著老遠,就躬下了身子,單手扶著自家膝蓋大聲喊道:“蘇先生,蘇先生,了不得了。你趕緊去騾馬巷,趕緊,朱,朱老蔫兒被鬼附身了!”

    “胡說!”蘇先生迅速向臨近的高牆大院看了看,小聲斥責,“這太陽剛落山,哪裡來得鬼?!到底是怎麼回事?騾馬巷那邊不是歸你二叔負責麼,哪用得著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給劫持了,刀子就頂在這兒!”小幫閒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處比了比,帶著哭腔回應,“都見了血了!朱老蔫現在操著一口北方腔,我們誰都聽不懂。所以才請您老出馬!”

    “孽障!”蘇先生低低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個惹禍的朱老蔫,還是在罵拉自己下水的小幫閒,“報告給孔目大人了麼?他怎麼說?”(注4)

    小幫閒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腦袋將銅鑼撞得噹噹響,“已經向麻哈麻大人匯報了!他老人家正在調集人手!命令我來找您!您老會北方話,跟朱老蔫也認識。麻煩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關係,穩住此人,別讓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這裡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蘇先生無路可退,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從地上攙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過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著他落難不管。可你得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殺豬的朱老蔫是個有名的窩囊廢,三棍子都敲不出個屁來,怎麼被你們叔侄兩個逼到那個份上?!”

    “是,是因為一把殺豬刀!嗚嗚,嗚嗚!”小幫閒李四狗一邊哭訴,一邊拉著蘇先生,大步流星朝騾馬巷趕,“前天二叔手頭緊,就一口氣收了他三個月的磨刀錢!誰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繳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討人情,二叔沒功夫搭理他,就用鐵尺在他腦袋上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他就昏了過去,嗚嗚。然後二叔就讓孫師兄去把刀子撿起來!還沒等孫師兄彎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給上了身。跳起來,一腳就把孫師兄給踹飛了。然後又是一把將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舊時衙門裡的小吏,負責維護治安和收繳稅款之類的工作。類似於現在的城管隊長。

    注2:黔首,百姓,賤民,含貶義。

    注3:白員,小牢子,都是編外小吏,協助弓手執行人物。屬於臨時工,協警。白員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門裡高級小吏,類似辦公室主任或者領導秘書。級別不高,但權力極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個州的司法、行政運轉和人才選拔。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5-1-28 06:39 PM 編輯

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蘇先生輕輕皺了一下眉,再度低聲喝罵。什麼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負責城東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給逼到了絕路上!

    殺豬刀不比尋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給定下的規矩,每月的磨刀錢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個月磨刀錢,就是一百八十文。結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會退還不說,這場風波過後,想繼續租刀子肯定還得重新再交一筆,也難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換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這麼大一筆錢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幫閒李四狗被罵得一個激靈,哭聲立刻就小了下去,紅著眼睛辯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暈他。是,是他死活拖著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是啊,輕輕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個瘋子來!”蘇先生狠狠瞪了小幫閒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方口裡的二叔李先生,在混進衙門口之前,是個遠近聞明的潑皮,身手極為強悍。一鐵戒尺敲下去,換個不結實點的,腦漿子都能給人打出來,還說什麼只是輕輕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會冒著被株連九族的風險,搶了刀子跟給官府幹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輕輕一下,我當時就站在我二叔旁邊。親眼看著的!”小幫閒也算良心未泯,紅著臉,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看看怎麼才能救你二叔吧!”蘇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唉,這事難辦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來了,結果就都是一樣。好在,唉,好在他家裡只剩下了他一個,牽連不到旁人!”

    小幫閒聞聽此言,對自家叔叔的擔憂,也有幾分轉成了對肇事者的同情。一邊小跑著,一邊輕輕搖頭。 “這——,我叔叔沒想害他,真的,真的沒想!蘇先生,你辦法多,能,能留他一命麼?”

    “留,怎麼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唉,這都是命啊!別說了,趕緊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終難逃一死,蘇先生的書呆子氣又犯了,忍不住低聲嘆氣。

    拒不交出刀具,還挾持前來收繳刀具的差役,這都是實打實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帶領反賊大兵壓境的節骨眼兒上,幾位官老爺們怎麼可能不把刺頭兒提前抓出來,殺雞儆猴? !

    更何況這朱老蔫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孤零零光棍一條。即便被冤枉了,也沒人替他出頭鳴不平,更沒人會拿著錢去上一級衙門裡頭疏通打點,這節骨眼上,不拿他立威還要拿誰? !

    總之,這全都是命。在這大元朝,漢人命賤,南方漢人尤甚!沒辦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託生罷了!

    正鬱鬱地想著,騾馬巷已經到了。只見十多名衙門裡的白員和幫閒像準備撲食的野狗般,將一個半露天的豬肉舖子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鋪子裡,則背靠牆站著一名滿臉油漬的彪形大漢,手裡緊握著一把尺半長的殺豬刀。刀刃所對,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嚨。

    “朱老蔫,你趕緊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們向判官老爺求情,饒你不死!”眾白員和幫閒都是本地人,操著不南不北的徐州話,翻來覆去地喝令。

    “稅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銀管沙漠,癟繞​​勒,栽繞若季勒*!”朱老蔫則一改眾人記憶中的窩囊模樣,瞪圓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大聲回應。

    他操著明顯的北方腔調,口齒也非常含糊,彷彿舌頭不聽使喚一般。非但令圍著他的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們滿頭霧水,連號稱博學多聞的蘇先生,也沒能聽懂一個字!

    但此時蘇先生者無論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觀,仗著曾經跟朱老蔫已經去世的姐夫有過數面之緣的份上,擠到人群之後,探出半個腦袋,大聲勸解:“朱,朱小舍,你別這麼衝動。有話,有話好好說。你再鬧下去,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整個坊子的鄰居,少不得都被你牽連!”

    話音剛落,四下登時哭聲一片。周圍的鄰居們紛紛走出來,隔著幫閒們,衝朱老蔫跪倒,不斷地磕頭,“朱小舍,你行行好,放過李先生吧!大夥都是看著你長大的,您還真的忍心拉大夥一塊給你陪葬麼?”

    “朱校社?陪葬?”朱老蔫顯然沒聽懂鄰居們的哀求,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四望,目光中充滿了困惑。

    “小舍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猜出朱老蔫沒聽懂,卻沒猜到此人聽不懂的原因,小幫閒李四狗大聲解釋,“按照咱們大元律例,一人謀逆,坊里連坐。這些都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街坊鄰居,你殺官造反,不是活活害死了他們麼?!”(注1)

    “做飯?”朱老蔫好像又聽懂了幾個字,目光中露出了幾絲憤怒。 “泥煤票呢,這都神墓飾帶勒,^%嗨高築廉?”

    又是一串怪異的北方腔,比先前稍微清晰了點兒,但大夥還是聽不懂。正惶急間,耳畔忽聞一串清脆的馬蹄聲響,有名橫豎差不多長短的色目人帶著十幾名官府的兵丁殺到。先指揮著兵丁們用鐵蒺藜和木柵欄將巷子口封了,然後用刀尖朝朱老蔫戟指,“兀那彌勒教的妖人,還不趕緊將李四四十七放了。否則,休怪本官下手無情!”

    “完了!”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將眼睛一閉,默默退到了一旁。

    其餘白員和幫閒們聞聽,也慢慢地退開十幾步,緊握著手中的鐵尺、皮鞭和水火棍,與手持弓箭、利刃的兵丁們一道,重新組成一個大包圍圈,將朱老蔫圍得插翅難逃。

    周圍的百姓們見狀,跪在地上,哭得愈發大聲。整個徐州城裡誰不知道,最會摟錢,也最心黑手狠的,就是騎在馬背上這位孔目麻哈麻大人。他沒帶差役,而是直接從軍營裡請了兵丁幫忙,擺明了是要把這件案子當作謀逆要案來抓。再加上那句無中生有的“彌勒教妖人”,恐怕今天騾馬巷裡非但朱老蔫本人難逃一死,其他左鄰右舍,也免不了要傾家蕩產的下場。

    唯獨沒什麼變化是朱老蔫自己,兩隻眼睛繼續茫然地看著眾人,彷彿他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般。直到被他劫持的李先生已經尿了褲子,才抽了抽鼻子,皺著眉頭問道:“難倒布斯筵席?田迪夏娜油咋麼黃湯德式*%$#?啊!我命敗了,握在嘬朦!”

    這一回,他的口齒更加清晰,彷彿舌頭已經慢慢適應了嘴巴。蘇先生也終於聽懂了他所說的最後幾個字,急得直拍自家大腿,“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真的!朱老蔫,你真的被打傻了不成?趕緊放下刀子自首,免得連累別人!我會盡量跟牢頭安排,讓你上路之前,不受任何苦楚!”

    說完了這句話,又鼓足了勇氣跑到孔目大人麻哈麻的坐騎前,連連作揖,“大人,大人,這廝被李先生一戒尺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周圍的街坊鄰里,平素也跟他沒啥來往!”

    “真的,你敢替他擔保麼?我怎麼聽消息說,他是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副堂主,準備與芝麻李裡應外合攻打徐州呢?!”孔目麻哈麻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直戳蘇先生心底。

    蘇先生被戳得亡魂直冒,顫抖著身體連連後退,“屬下,屬下只是,只是覺得老李,老李挺可憐的。他,他為您鞍前馬後忙活了那麼多,那麼多年。如果不想辦法將朱老蔫穩住,老李,老李這回恐怕就,恐怕就在劫難逃了!”

    “大人開恩!”被朱老蔫劫持在手裡的弓手李四十七仰起頭,衝著麻哈麻大聲哭嚎。

    “大人開恩!”小幫閒李四狗也跪了下去,請求麻哈麻高抬貴手。

    周圍百姓更是恐慌,跪在地上,頭如搗蒜。甘願獻出家中一切,只求麻哈麻別把朱老蔫當彌勒教的妖人來抓,免得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既然你們都是有家有產之人,想必跟那彌勒教沒太大牽扯!”見眾人態度“誠懇”,孔目麻哈麻也不願意涸澤而漁,摸著頷下捲曲的黃鬍子,大聲宣布,“那就煩勞爾等自己去把他給我抓過來吧!抓了他們,自然就證明了爾等的清白。”

    隨即,又迅速將鍋蓋大的面孔轉向朱老蔫,“你要是不想讓他們死的話,就趕緊放了李四十七!本官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只取你一人性命,絕不會株連你的家人。”

    眾百姓聞聽,先是愕然,然後個個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但是不忍歸不忍,如果他們不想自己全家受到牽連,只能遵照麻哈麻的命令行事。

    有一名老漢帶頭,其餘鄰居哆哆嗦嗦地跟上,從幫閒們手中接過鐵尺、皮鞭和棍棒,咋咋呼呼朝朱老蔫身前湊。一邊湊,一邊還哭喊著解釋道:“老蔫,老蔫,別怪大夥!孔目大人的話你也聽見了,大夥也沒辦法,沒辦法啊!”

    “你們?”朱老蔫愣了愣,看著眾人,滿臉難以置信。

    “救我,救我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被劫持的弓手李先生就拼命掙紮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撒腿就往麻哈麻的身邊跑。

    “我草你馬”朱老蔫先是微微一愣神,隨後舉著殺豬刀緊追不捨。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懂了。眾鄰居不敢擋了李先生的逃生道路,趕緊側著身子往兩側閃。朱老蔫則一邊大罵著,一邊手擎殺豬刀緊追不捨。刀尖直在李先生背後畫影兒。

    腳步剛剛衝出鄰居們的包圍,兵丁們手中的弓箭就射了過來。兩支射在他旁邊的百姓身上,另外一支,則插在了他的頭髮上,微微顫抖。

    “補痛?”朱老蔫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腳步。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見有機可乘,立刻蜂湧衝過去,試圖將此人生擒活捉。

    還沒等眾人衝到朱老蔫身邊,後者突然一咧嘴,“不痛,果然是做夢,我操!”

    一刀捅過去,將衝過來攔阻自己的李四狗捅了個透心涼。緊跟著,如同瘋了般拔出血淋淋的刀刃,緊追著李先生的腳步,直撲正方形孔目麻哈麻。

    周圍的兵丁們趕緊放箭攔阻,奈何他們平素疏於訓練,朝廷配給漢人兵丁的木弓質量又奇差無比。接連兩輪箭,沒射到朱老蔫,卻把追在他身後白員們放翻了好幾個,躺在地上,抱著傷口大聲哀嚎。

    還沒等兵丁們第三次將木弓拉開,朱老蔫已經衝到他們身邊,一刀一個,接連放翻兩人在地。周圍立刻“呼啦啦”一下,空出了老大一片。所有兵丁都嚇得抱頭鼠竄,再也不敢回頭!

    徐州孔目麻哈麻也嚇得魂飛魄散,雙腿拼命去夾戰馬的肚子,試圖擺脫追殺。可憐的戰馬馱著三百多斤的他邁動四蹄,衝向巷子口。一不小心踩在先前士兵們安放的鐵蒺藜上,悲鳴一聲,軟軟栽倒。

    麻哈麻被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腳亂往起爬。還沒等他將自家身體的橫豎分清楚,朱老蔫已經追到。刀尖在他水桶粗的脖子上狠狠一勒,“噗!”地一聲,血漿竄起半丈多高。

    再看朱老蔫,渾身都被血漿給染紅了,卻絲毫不覺得難受。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在麻哈麻腰間來回亂翻,“裝備呢,怎麼只剩下錢?裝備哪去了,怎麼一件兒都沒掉?!”

    注1:坊,里,都是元代的城市戶籍劃分單位。某處有人犯下謀反重罪,則全里,甚至全坊連坐。

    PS:相信大家看出來了,朱老蔫是個穿越的人,但酒徒保證這絕對不是爛俗的穿越劇,裡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5-1-28 06:40 PM 編輯

第三章 我在哪
     
    人在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打擊,或者難以理解的事情之後,往往會本能地自我麻痺。身處於一三五一年秋天朱大鵬就是如此。

    睡覺前還在電腦旁打遊戲,領著一群網絡小弟大殺四方。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變成了什麼朱老蔫兒!還被一名衣著古怪,渾身散發著汗臭味道的大老爺們朝臉上尿!這種事,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

    然而當他憑著身體裡遺留的本能抓起刀子,並將朝自己臉上撒尿的傢伙拎在手裡之後,整個世界瞬間就變了模樣!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操著陌生古怪的方言,跟自己不斷吱吱歪歪。有人惡聲惡氣,有人佯裝可憐,但目的都是一個,讓自己放掉被抓住的傢伙。

    並且這些陌生人連最基本的談判技巧都不懂,居然放人的結果,還是難逃一死。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個幾乎長成了正方形的藍眼睛死胖子,還拿其他陌生人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笑話,這簡直是朱大鵬自打記事以來,見過最荒唐的事情!在陌生的世界裡,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自己才是他們所有人的對立面兒,怎麼可能被如此拙劣的手段威脅到?

    當時他第一反應是,有人在惡作劇,設計了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那種場景,準備看自己的笑話。然而在花費一些時間,發現所有陌生人都不像在演戲,周圍佈景也過於逼真之後,朱大鵬又自我麻醉地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眼前一切,都是夢境,只要自己找到夢境與真實的差別在哪,就立刻從夢境裡邊走出去。

    作為資深技術宅,他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試試弓箭射在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話,則自己會被痛覺刺激醒。如果不疼的話,則說明自己的確是在做夢,照樣能順利醒來。

    正如他事先預料,箭,射在身上,果然不疼。然而那些在夢裡被殺掉的人,血液居然是耀眼的紅!

    夢是沒有顏色的。除非夢裡邊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當一個人自我麻醉到極限程度,所有思路都會圍著假設轉。

    於是夢境變成了遊戲,其他所有人都變成NPC。只是遊戲裡的那個Boss,被殺後居然不掉裝備!

    不是玩笑,不是夢,也不是遊戲,那自己到底在哪裡? !還沒等朱大鵬的腦細胞給他杜撰出第四個答案,身背後再度傳來了喊殺聲,“抓妖人!”“抓妖人給麻孔目報仇!”“妖人,還不放下兵器,速速送死?”

    緊跟著,“蹦蹦蹦”連聲脆響,三支羽箭從背後破空而來,兩支插在了大胖子的屍體上,最後一支,卻正中朱大鵬左肩膀。

    “哎呀!”朱大鵬疼得跳了起來,一把將羽箭扯在了地上。出血了,好疼,頭也開始發暈。口袋裡居然沒有紅瓶子和藍瓶子可吃!而對面,剛才​​被自己劫持的那個傢伙和另外兩名打扮跟他差不多的人,正在哆哆嗦嗦地拉弓。其他一群叫花子般的傢伙則拿著木棒、皮鞭之類的東西,跟在弓箭手身後大放厥詞。

    “殺!”一瞬間,朱大鵬就顧不上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了。跳起來,直撲正在放箭的李先生、蘇先生和另外一名衙門裡的弓手。

    武士對弓手,貼身近戰乃為王道。多年玩遊戲養成的習慣,在他的思維裡已經形成了定式。

    見到渾身是血的朱老蔫拎著殺豬刀撲將過來,吶喊助威的白員和小牢子們魂飛魄散,立刻丟了手裡的皮鞭、木棒,落荒而逃。

    三名弓手的膽子比他們略大一些,對準朱老蔫的胸口又放了一輪箭。然而弓手們的準頭實在太差,倉促間射出的羽箭連朱老蔫的汗毛都沒碰倒一根!

    “妖術!他用了彌勒教的妖術!”站在最左首的弓手王先生突然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般,大叫著丟下木弓,撒腿兒就跑。兩行熱尿順著褲腿兒淋漓而下。

    彌勒教,喝清水,吃青菜,念聲佛號,刀槍不入。想想麻孔目生前硬栽給朱老蔫的罪名,彌勒教大智分堂副堂主!蘇先生的也是渾身發軟,把手中弓箭朝地上一丟,拔腿就步了王先生的後塵。

    只剩一個李先生,還想著給自家侄兒報仇,繼續哆嗦著朝弓臂上搭箭。已經徹底弄不清是遊戲還是現實的朱大鵬哪肯給他更多的機會? !三步兩步衝到近前,殺豬刀藉著慣性朝此人胸口處一捅,“噗”,刀刃貼著肋骨的縫隙扎進去,直接把李先生穿了個透心涼。

    “殺人啦,殺人啦,彌勒教的妖孽當街殺人了!”跑到遠處偷偷回頭張望的白員和小牢子們恰恰看到此景,扯開嗓子,聲嘶力竭。

    “快跑,快跑,朱老蔫把麻孔目和李先生都給捅了!”

    “快跑,快跑啊!朱老蔫是芝麻李的暗樁,殺官造反了!”先前試圖幫助麻孔目捉拿朱老蔫歸案的鄰居們跑得更快,一邊逃,一邊將自己推測出來“事實”四下傳播。

    “轟!”如同油鍋裡放入了半碗冷水般,蕭瑟寂靜的暮色裡,忽然跳出了無數人影。跌跌撞撞,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

    彷彿與紛亂的叫嚷聲相呼應,城東、城西、沿著朱雀大街兩側,猛地竄起了數道濃煙。火光從院子裡跳了出來,帶著妖異的紅色,直衝雲霄……

    “芝麻李,芝麻李的兵將,打進城裡來了!”

    “紅巾軍,紅巾軍。喝符水的紅巾軍,刀槍不入!”

    “殺啊,殺韃子,迎李爺進城啊!”

    “殺貪官,均貧富!是爺們的跟我上啊!”

    剎那間,無數人在大聲吶喊,無數雙粗糙的大手拎著削尖的木棒,從一棟棟低矮的茅屋中衝出來,匯成一股毀滅的洪流。

    一個個攔路者被打倒,無分貧富貴賤。一扇扇院子門被撞開,無分華麗簡陋。一棟棟房子被點燃,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茅草屋,哪個是青磚碧瓦。

    毀滅的洪流,瞬間橫掃一切。哭喊聲,哀求聲,怒罵聲,刀槍碰撞聲和房屋倒塌聲,轉眼成了傍晚的主旋律,令所有聞聽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瘋狂。

    暗紅色的天空下,朱大鵬卻對周圍傳來的嘈雜聲充耳不聞。殺人了,並且一殺就是六七個。雖然以往的虛擬遊戲中,他殺掉的敵人數以百萬計。但是沒有任何一次,給他的感覺如同今晚這般真實。

    血是黏的,噴在臉上還帶著體溫。敵人會怕,殺掉帶頭的幾個之後,其餘的會一哄而散,而不是像以往遊戲中那樣繼續衝上來給自己漲經驗。每一名對手臨死前的表情,都非常逼真,並且還會大小便失禁,惡臭的味道令人恨不能將自家腸子都吐出來。

    但是,他現在卻不能吐。他必須弄清自己身在何處?那個死去的胖子為什麼要說自己是什麼彌勒教徒?這裡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什麼關係?到底要怎樣才能找到一條通道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稍稍一愣神之後,他就以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熟練動作,從李先生的屍體上拔出了那把惹禍的殺豬刀,拎著它,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用無比生硬的普通話喊道:“站住!不要跑!再跑,我就放大招了!”

    “果然是彌勒教的人!”不幸被他盯上的蘇先生踉蹌兩步,兩條腿搗騰的更快。 “天可憐見,剛才我居然還替他說情。這下慘了,即便今晚逃得性命。日後官府追究起來,也說不清楚了。老天爺,我蘇明哲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讓我惹下這抄家滅族的麻煩!”

    他跑得快,朱大鵬追得更快,一轉眼,刀尖已經又瞄著後心畫影兒。可憐的蘇先生嚇得魂飛魄散,腳一軟,“噗通”摔了個狗啃屎。又哭泣著向前爬了兩步,雙手高高舉起,“饒命——!”

    “饒命——!”這兩個字和相應的動作,也是南北通用,四海皆準。朱大鵬猛剎了一下沒剎住,差點從蘇先生脊背上直接踩過去。好在他身體今晚的協調性,遠遠超過了平日。關鍵時刻騰空而起,掠過半丈多遠距離,在距離蘇先生頭頂幾寸處穩穩落地。旋即猛地一個轉身,刀尖下壓,指著蘇先生的鼻子喝道:“別動!再動就真捅下去了!”

    “不動,不動!”蘇先生頭皮一陣陣發麻,高舉著雙手做殭屍狀,“爺爺饒命,彌勒教的爺爺的饒命!”

    “彌勒教?”朱大鵬愣了愣,滿頭霧水。他的耳朵和舌頭已經漸漸適應新的環境,很神奇地聽懂了這裡人所說的話,並且以類似的腔調與對方交流。但思路,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蘇先生以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誤會,趕緊掰彎了舌頭,學著大都、永平一帶的腔調補充,“如果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就是再藉小人三個膽子”

    “少廢話!這裡是哪?你們又是幹什麼的?”朱大鵬聽得不耐煩,刀尖向前點了點,繼續追問。

    “老爺饒命,我家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斷奶的嬰兒!”蘇先生又給嚇得一哆嗦,求饒的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發現自己好像答非所問。趕緊又磕了一個響頭,慌慌張張地補充道“小的是衙門裡的弓手,大前年才買到的這個位置,從沒幹過,不對,是還沒來得及幹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彌勒爺,饒命——!”

    “別廢話,這是哪?快告訴我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蘇先生,刀尖不斷下壓。

    “這裡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歸德府徐州城!”猛然間意識到朱老蔫現在是被彌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間俗事,蘇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連補充。 “徐州城西南斜兒坊騾馬巷啊!彌勒爺,您,您這是怎麼了?爺,爺您的刀子,媽呀,饒命——!”

    “噹啷!”已經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殺豬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間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般,軟軟坐倒。兩眼呆呆地看著正前方,嘴裡喃喃說道:“徐州,我怎麼會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覺時還在邯鄲的家中,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

    ‘彌勒佛走了? ! '蘇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裡偷偷嘀咕。他以前看過別人請神,神一走,巫婆表現出來的狀態,與朱老蔫兒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既然神走了,就別怪蘇某不客氣了! '心內瞬間轉過了無數個主意,蘇先生認定的最佳選擇,還是趁機把朱老蔫給捅死,將功贖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處伸,三寸,兩寸,一寸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猛抬頭,只見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頭裹紅巾的壯漢,帶著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樣追了過來,一磚頭拍倒在地,棍棒齊下,轉眼間就沒了動靜。

    “父老鄉親們不要怕,紅巾軍只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頭裹紅巾的壯漢驕傲地舉起剛搶來的鐵尺,振臂高呼。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平素見了王先生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百姓們,此刻卻像脫胎換骨一般,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隨即,跟在壯漢身後,轉向下一個街角。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聲響應。無數火頭在徐州城內點起來,將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殺韃子,不殺百姓!”一瞬間福靈心至,蘇先生也大喊著撩開外袍,從半舊的紅色小衣上撕下兩條布,一條纏在自己頭上,另外一條雙手遞給朱老蔫。

    “殺韃子,不殺百姓!”幾名躲在百姓家門洞裡避禍的白員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著跳出來。或者撕開自家貼身穿的暗紅色小衣,或者從死者的屍體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綁在頭上。然後重新抓起鐵尺、皮鞭和木棒,如得勝歸來的士兵簇擁著自家將軍一般,把朱老蔫護在隊伍正中央,繼續大聲高呼,“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夥同兄弟八人,義民九千,攻克黃河南岸重鎮徐州,天下震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4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四章 我是誰
     
    接下來的事情,愈發像是在做夢。看到朱老蔫並沒拒絕蘇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鄰右舍們也紛紛找了紅布包住頭,拿著門閂走了出來,團團堵住了坊子口。

    為了證明自己跟城裡的其他紅巾軍是同夥,他們還毫不猶豫地將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殺的那幾名兵丁的身體抬到了坊子口,直接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以顯「首義之功」。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支頭裹紅布的漢子殺到近前,看見掛在坊子口的屍體和手持兵器嚴陣以待的蘇先生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其他坊子殺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沒人過問騾馬巷這支「紅巾軍」的究竟。

    能混進衙門裡做編外差役的都不會是笨人,發現渾水摸魚手段著實有效,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立刻開始分頭溜出去接自己的親戚朋友前來避難。騾馬巷的街坊鄰居們也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每個人難免都有幾個親朋故舊。為了讓親友們不受亂兵波及,也頂著紅布跑出去,以彌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義「廣施恩澤」。

    待到「朱堂主」從震驚中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之時,非但身後的騾馬巷成了他的領地,臨近的磚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驢屎巷以及大半條匠戶巷,也稀里糊塗地成了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勢力範圍」。裡邊的五六百戶居民,無論貧賤,幾乎全都火線加入了彌勒教,成為忠實信眾。追隨在他朱堂主身後,口誦蘇先生臨時杜撰出來的彌勒轉世經,發誓要一道「驅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義軍與官兵在街道上惡戰,地痞無賴趁火打劫。混亂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磚院落一起被點成了火炬,不知道無辜者稀里糊塗地失去了性命。柳條斜二坊騾馬巷及其附近幾條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屍體,糊里糊塗地在樹上掛著,警告那些試圖發戰亂財者遠離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裡,平白丟了性命。

    而被蘇先生和臨近街巷的百姓們推做護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終沒有找到跟義軍說明事實真相的機會。待到天色微明,周圍喊殺聲漸漸平息,他已經不必跟任何人去說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紅巾軍將士,給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現在他來個翻臉不認賬的話,嘿嘿,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鵬本來神經就非常粗大,否則也不會在沒弄清自己到底身處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就敢暴起傷人。發現自己冒充彌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經騎虎難下之後,想了片刻,就乾脆認了下來……

    但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糊塗一輩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傷,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被百姓們自動視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號人物的蘇先生,低聲命令,「那個蘇,蘇先生是吧?!你坐過來,跟我好好說說,我到底是誰?!」

    蘇先生在死亡的威脅漸漸去遠之後,也發現了今晚大多數事情都不對頭。但是此人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系列誤會的始做俑者,側著身子朝自己認識的朱老蔫身邊走了兩步,擠著眼睛重申,「爺,您又說笑話了。這街坊四鄰,誰不知道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們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條心了,所以才沒人去向官府告發。不信您問問,問問他們幾個!」

    說著話,扭過頭朝周圍的白員和小牢子們使眼色。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平素就對蘇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更是唯命是從。居然紛紛點著頭附和,「是啊,是啊!朱爺,您老忘了麼?您老一直在家裡燒香敬彌勒,我們大伙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著呢!」

    「放屁!」朱大鵬皺著眉頭喝罵。「我要是彌勒教的堂主,你們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師爺,和紅花雙棍!」

    「謝朱堂主賜封!」蘇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帶領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鵬氣得火冒三丈,抬起一腳,將蘇先生踢了個跟頭。「你才是朱堂主,你們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饒命!」蘇先生在地上打了個滾,立刻又跪了起來,頭如搗蒜。「堂主大人饒命!小人沒窺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沒有!」

    「滾!」朱大鵬又踢了對方一腳,知道自己今天這個彌勒教的堂主是當定了。咬了咬牙,決定暫且放過這個話題,「老子不是問你什麼堂主不堂主。老子是問,老子到底,到底是誰?!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麻溜著!」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蘇先生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兒的臉色,小聲回應。眼見著對方的眉毛又要豎起來,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經被衙門裡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鐵尺活活砸暈了過去的事情,趕緊將身體向後挪了幾尺遠,連聲解釋,「大人息怒,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是剛剛被彌勒佛上過身,心神消耗過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會兒小人去胡郎中家裡給您抓一幅安神的藥」

    「少囉嗦,趕緊說我是誰?!」朱大鵬很不喜歡蘇先生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催促。

    「是,是!!」蘇先生又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補充,「您老的俗家名諱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從北邊逃難而來」

    他囉囉嗦嗦解釋了好半天,朱大鵬終於有點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紀的特等大彩,穿越車票一張。還是靈魂穿越,有去無回的那種。

    「老天爺,你怎麼這樣玩我!」頂著朱老蔫軀殼的朱大鵬手按額頭,眼前一陣陣發黑……

    作為經常看網絡小說的技術宅,對穿越這回事,朱大鵬倒不拒絕接受。然而他實在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後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這麼遠。既沒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沒有當官員的老爹做後台,並且還穿越到了元末,紅巾軍剛剛開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個屠夫,既沒讀過一天書,也不會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來的殺豬刀和半間馬上倒閉的肉鋪子之外,一無所有!

    至於宿主的身份,則是賤到沒法再賤的流民,十年前因為黃河決口失去家園和父母,與姐姐一道逃難至徐州。然後被官府收容,編號為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綽號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則被編號為朱三十二,因為模樣長得還算端正,被衙門裡的一名五十多歲的李姓巡檢看上,收進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托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從八歲開始就「幸運地」被送到一家屠戶手下當不拿工錢的學徒。師父死後則繼承了屠宰鋪子,替人殺豬、宰羊,劁豬、閹牛,賴以養家餬口。

    原本做屠戶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後,什麼血脖子、大腸頭等下腳料能落下幾兩,勝過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實在有些「貴得離譜」,用蘇先生的話說就是,『彌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蓋不住』,先是在十三歲時剋死了自家姐姐和沒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個便宜巡檢姐夫,又在衙門裡的酒宴上跟人比賽摔跤,被蒙古達魯花赤的侍衛失手扭斷了脖子,一命歸西。

    所以自從便宜姐夫過世之後,朱老蔫的日子就每況愈下。非但衙門口的李先生等人總是找借口欺負他,周圍的地痞無賴,也經常到肉鋪子這裡搗亂。然而朱老蔫卻「心胸寬廣,不屑與俗人一般見識」(蘇先生語)。逆來順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直到昨天傍晚,因為多付了三個月的磨刀錢與李先生討人情,被後者一鐵尺打暈了過去。

    隨後的事情,就不用蘇先生再多囉嗦了。朱大鵬自己恐怕是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來龍去脈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鐵尺給打死了,或者說靈魂給打出了竅。而自己,那個二十一世紀的理工科技術宅朱大鵬,卻因為徹夜打遊戲體力消耗過度,靈魂脫離了軀殼,在若干用科學解釋不了的巧合因素影響下,來到了朱老蔫的腦袋裡。然後因為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奮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錢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當遊戲裡的小BOSS給宰了。雖然連綠裝都沒撈到一件,卻不小心提前引發了城內紅巾軍暗樁的起義。早就潛伏在城外的紅巾軍主力也當機立斷,立刻發起了總攻。

    「帶頭的紅巾領袖,我是外邊那些義軍,誰是他們的大當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裡紅巾軍打交道,朱大鵬按著自己因為短時間內超負荷運轉,已經開始發燙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詢問。

    「您老,您老跟他們沒」蘇先生吃了一驚,本能地反問。話說到一半兒,又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糾正,「啊,我知道了,您老這還是因為彌勒佛上身的緣故,什麼都記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當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識。他以前經常來城中販芝麻,有好幾次到您那邊買豬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鵬拚命揉著太陽穴,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無數小星星上下跳動。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還有張士誠,沈萬三什麼的,也知道最後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灘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應該在哪?是在當和尚還是已經投了明教?!那個會九陽真經的戀足癖張無忌呢,他在哪裡?!屠獅大會已經召開了麼?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現在落到誰手中?如果平行時空存在的話,目前自己所在的這個星球和地球之間的關係是

    「他媽的,歷史老師死得早!」在蘇先生和一眾百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鵬,不,朱八十一嘴裡突然冒出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又一個打遊戲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紀地球,北京天壇醫院,護士歎了口氣,拉起白被單,蓋住了一張年青而蒼白的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4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五章 佛子

    我是朱老蔫,殺豬的。從八歲起就跟著師父學殺豬,劁豬,給豬褪毛,洗豬腸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幹不好,就被師父打一頓。幹得好了,也不過是飯菜裡多一勺子大油

    睡夢中,朱大鵬看見一個倔強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綽號朱老蔫。

    少年很粗壯,皮膚黝黑,表情木訥,但是朱大鵬卻覺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認識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裡兒感覺親切。

    與蘇先生口中那個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霉鬼不一樣,這個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無比鮮活。

    他的命運,亦無比坎坷。

    師父是個酒鬼,無兒無女,對他這個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歡。每天就是逼著他拚命幹活,幹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腳踢。

    砍柴、挑水、洗鍋、捆豬,清理糞便和血跡,洗豬腸子。

    洗豬腸子必須用冷水,熱水會把豬糞味道留在腸子上,而冷水,卻可以讓腸子乾淨順滑,並且帶著內臟特有的清香。

    必須用冷水,無論任何天氣,任何季節。哪怕是寒冬臘月,也是一樣。

    所有記憶裡,朱八十一記憶中唯一的溫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卻被巡檢大人強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個巡檢已經五十多歲,比朱八十一被洪水沖走的爺爺年紀還大。

    從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撫摸。哪怕逢年過節,也只能走到巡檢大人家的後門口,隔著門縫跟姐姐問個好。然後在家丁們鄙夷的目光中,接過姐姐給做的一雙布鞋,幾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訴自己,她懷了孕,可能是個男孩。

    朱老蔫很開心,雖然巡檢姐夫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檢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會在年老時被趕出門外,衣食無著。

    那段時間,他幹什麼都有力氣,總想著自己能攢點錢,給未出世的小外甥買一件像樣的禮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會出人頭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沒等自己把錢攢夠,姐姐的屍體卻被從巡檢家送了出來。一屍兩命,說是難產。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頸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傷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張草蓆之外,別無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於家奴。

    而對於朱八十一這種流民來說,巡檢大人就是天。他無法給姐姐討還公道,甚至連問一問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個巡檢突然在摔跤時,扭斷了脖子,死得淒慘無比。

    姐姐沒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這世界上,已經別無留戀。

    每天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繼續循環,日出日落,無止無休。對他來說,軀殼早已成為牢籠,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任何遺憾。

    小混混們拿了肉不給錢,沒心思去爭。

    潑婦派遣孩子來偷肉骨頭,睜一眼閉一隻眼,幾根骨頭而已,誰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柔柔的綠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來,朱八十一開始拚命掙錢,存錢,希望有朝一日,將那抹綠色永遠的留住。

    然而,那抹綠色,卻被李先生親手送到達魯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親生女兒啊,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蒙古老頭子,虧他下得了狠心。

    成親的那一天,朱老蔫跟著花轎,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眼睜睜地看著花轎進了達魯花赤大人的家,朱紅色的門轟然緊閉,將門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門的小牢子們衝出來,將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潑髒水,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敢還手,不敢求饒。他痛恨自己,為什麼只能是癩蛤蟆?為什麼永遠沒有飛上雲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勝過千年萬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門來,百般刁難。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鐵尺砸在後腦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終於飛了起來,從此再不被紅塵所束,再不理睬人間喧囂。

    飛起來的感覺,真好!

    只是,傍晚的陽光怎麼如此刺眼。什麼東西逆著傍晚的陽光飛了過來,是傳說中的太歲麼。

    太歲沖日,天翻地覆!

    來自天空的白光,協裹著汽車、電腦、互聯網和虛擬世界,與八十一的靈魂撞在一起,轟然炸開,然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黑暗,無邊的黑暗。

    兩股來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糾纏、碰撞、毀滅、融合。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幾千萬年。

    一顆綠色的幼苗,突然從黑暗中鑽出來,茁壯成長!

    整個混沌世界,陡然明亮。

    那顆幼苗,叫做夢想!

    當朱大鵬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正午。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紗窗照在塗了桐油的地板上,蕩漾起一團團暖洋洋的綠意。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大,很糙,上面佈滿了老繭,指關節處明顯比正常人粗出了一整圈,那是因為常年在冷水裡勞作的緣故,裡邊的腱鞘已經變形。而在上個世界的記憶中,他的手指卻是又細又長,除了鋼琴之外,只敲過鍵盤。

    粗糙就粗糙一點兒把,至少比上輩子那雙手看起來更有力氣。在亂世中,多一分力氣就多一條活路。彈鋼琴的手,只能活活餓死。本著隨遇而安的想法,朱大鵬自己寬慰自己。

    經歷了夢境中的碰撞與融合,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以及朱八十一那淒苦的命運。正欲用手支撐著身體爬起來,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的新軀殼整體是什麼模樣,無意間,卻發現手腕處的衣袖,與兩個世界的記憶都截然不同。

    衣服是用一種非常細密的織物做的,朱大鵬分辨不出它的質地,卻知道它的價值肯定不會便宜。再低頭細看,身下的寬大木床,腦袋下的綢緞枕頭,還有窗子旁那個邊緣處雕刻著精緻花紋的書桌,一件件,一樣樣,竟然從內往外透著股富貴氣。

    「難道又穿了?!」朱大鵬愣了愣,迅速跳下床,光著腳四下張望。「這回看樣子待遇不錯!至少是個富貴人家!」

    正暗自慶幸間,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令人討厭的面孔。蘇先生滿臉堆笑,媚媚地問道:「佛子大人醒來了,需要淨面更衣麼?小的,小的這就給您把丫鬟喊進來!秋菊——!」

    「等等!」朱大鵬迅速上前半步,一把拉住蘇先生的衣領。

    蘇先生被嚇了一跳,後半句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紅著臉,擺著手,拚命朝後退去,「大人,大人開恩。小的,小的粗鄙之軀,實在,實在無福承受大人的憐惜。」

    「憐惜?!」朱大鵬又微微一愣,鬆開手,詫異地上下打量。實在弄不明白,眼前換了一身文士打扮的蘇先生,到底粗鄙在什麼地方。

    那蘇先生則以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利落跳開數步,屁股緊緊貼著牆,喘息著繼續哀求,「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先前大人的喜好,所以,所以才沒敢胡亂安排。小的,小的這就去,看看院子裡有沒有粉嫩的小廝,把他請過來伺候大人!」

    「小廝?我要小廝幹什麼?」朱大鵬先是滿頭霧水,旋即,方方正正的臉孔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你才是玻璃,你們全家都是玻璃!不過是叫你問些事情罷了,你躲那麼遠幹什麼,趕緊給我滾過來!」

    「唉,唉!」蘇先生雖然不懂得自己為什麼全家都會變成玻璃,卻從朱大鵬的臉色中,猜出剛才的確是一場誤會。連忙小聲答應著,一點一點兒朝床邊蹭。屁股卻始終對著牆壁,隨時準備貼上去,寧死不從。

    看到他一幅三貞九烈的模樣,朱大鵬不禁啞然失笑。笑過了,怒氣也就消了。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快步走到書桌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嘴對嘴鯨吞。

    「佛子大人,小心茶涼!」蘇先生趕緊開口勸阻,又怕逆了眼前這位佛子的性。眼巴巴地看著朱大鵬把一壺涼茶給喝乾淨了,才雙手接過茶壺,低聲補充道:「大人如果想喝水的話,晃晃床頭那個鈴鐺就行了。您是萬金之軀體,出了事情,小的們可擔待不起!」

    「萬金之軀?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金貴了?佛子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口口聲聲叫我佛子」朱大鵬一邊回味著茶水的清甜,一邊低聲重複。穿越以來,這是他最常用的說話方式。很多事情都無法習慣,只能一邊被動接受,一邊繼續刨根究底。

    「大人您莫非因為彌勒佛上了一回身,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蘇先生眼神微微亂了亂,避開朱大鵬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應,「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堂主,一直秘密潛伏在徐州城裡發展教眾,尋找機會,驅逐韃虜。我和肖十三、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還有牛大、周小鐵他們,都是您麾下的教眾。昨夜趁著紅巾軍抵達城外之機,佛子大人您斷然請彌勒上身,率領我等在騾馬巷起事。當街格殺帶兵前來彈壓的孔目麻哈麻,弓手李誠、王進,還有其餘戰兵五人、幫閒七人,還有趁火打劫的潰兵二十餘」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5 PM

第六章彌天大謊

    「等等,再等等!」朱大鵬聽對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大聲打斷。

    自己昨天稀里糊塗之中,把現實當成了虛擬世界,的確殺掉一個胖子,一個使木弓的小矮個,還有幾條雜魚。但全部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個人的模樣。怎麼今天在蘇先生嘴裡,數量就憑空漲了五倍還多?

    並且這個大智堂堂主,明顯是昨晚那個胖子孔目為了殺良冒功,胡亂安在自己頭上的。做為衙門裡的人,蘇先生對此應該心知肚明才是。怎麼事情過去之後,依舊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如果說昨夜姓蘇的是為了避免被義軍衝擊,才胡亂指認自己為彌勒教堂主,藉機渾水摸魚。怎麼今天城裡已經安靜下來了,他仍然不肯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仍然要繼續把自己這個假堂主擺在前面?

    莫非,姓蘇的另有圖謀,要想拿著這個秘密永遠的要挾自己,讓自己永遠地當他的傀儡?!

    是這樣,肯定是這樣,姓蘇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又當了這麼多年二鬼子,壞上加壞,能安著好心腸才怪!

    幾乎在一瞬間,朱大鵬腦海裡就閃過了無數設想。每一條,都將矛頭指向了眼前的蘇先生。

    而蘇先生兀自在喋喋不休,嘴巴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是,佛子大人!然後大人您就因為心神消耗過度,昏了過去。我等奉大人您的命令,持械護衛鄉鄰,使他們免於潰兵之殃。直到芝麻李,紅巾軍的李總管率領親兵進城,下令封刀。才按照您事先的部署,把幾條街巷完完整整地獻給了他老人家!」

    「我命令你們持械護衛鄉鄰?我命令你們將幾條街巷獻給芝麻李?!」時令已經過了中秋,朱大鵬額頭上卻冷汗滾滾。

    什麼持械護衛鄉鄰!說白了,就是打著彌勒教大智堂的旗號與殺入城中的紅巾軍對峙,硬是從後者手裡搶下了一塊地盤!

    什麼把街巷完完整整地交給了芝麻李!說白了,就是製造既成事實,逼著芝麻李當眾承認彌勒教大智堂擁有瓜分破城紅利的資格!

    「姓蘇的,你缺八輩子德了!」朱大鵬在上輩子雖然是宅男,卻非一個純粹的社交白癡!至少在跟網友們組隊刷怪時,知道胡亂跑來搶怪者會落個什麼下場。「你,你竟然打著我的旗號,去要挾那個芝麻李?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跟人家討價還價?!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直接下令剁了你?你這個老王八蛋,你這老玻璃,可是把我給害慘了!」

    說著話,衝上前一把拎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直接將此人拎到了半空當中。

    朱大鵬昨夜是怕紅巾軍的將士們殺紅了眼,一怒之下將自己碎屍萬段,才沒敢將真相告訴對方。但是他心裡卻明白紙裡頭肯定包不住火。為了長遠計,待城中的混亂狀態一結束,他就應該找個合適機會向芝麻李或者芝麻李麾下說得算的人,主動承認自己這個堂主是冒牌貨。相信芝麻李念在自己是出於無心的情況下,也不會過分追究。而自己在取得對方的諒解之後,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或者買船出海,或者想方設法去投奔朱元璋,抱這個歷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

    可這下好了,姓蘇的趁自己昏迷不醒時胡亂一番折騰,把個騙子的帽子,徹徹底底扣在了自己頭上。此刻再想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即便後者不追究自己蓄意欺騙的罪責,紅巾軍的其他將領也跟自己沒完!

    因為出離憤怒,他像上輩子那樣,抓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破口大罵。誰料穿越後的軀殼,遠比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強壯。轉眼之間,就將蘇先生給勒得翻了白眼。嘴巴裡不斷發出「呃,呃」的聲音,一雙手卻始終緊緊捂在屁股上,寧死也不挪開分毫。

    正在門外偷聽動靜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察覺事態不對,趕緊衝進來,試圖將蘇先生救下。朱大鵬哪肯再受他們的控制,抬起腿,一腳一個,全都踢翻在了地上。「別亂動,再敢亂動,老子直接勒死他!你們這幫缺德帶冒煙的,居然敢聯合起來糊弄老子!」

    「佛爺饒命!」白員和小牢子們甭看平素仗著官府威勢四處橫行,手底下的功夫卻都稀鬆平常。挨了殺豬屠戶朱老蔫的窩心腳,立刻手捂肚子,滿地打滾,「佛爺饒命!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我們,我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

    「還說不是故意的!」看到眾人這幅聳樣,朱大鵬更加怒不可遏,單手拎著蘇先生,用比自己上輩子大了三號的腳丫子朝這些傢伙身上猛踹,「還說不是故意的!都把老子逼到這份上了,還說不是故意的。你們要是故意的,還不得把老子直接打成傻子,然後在脖頸上拴根繩兒,隨著你等擺佈?!」

    「不敢,不敢,佛爺,我們真的不敢!佛爺誤會了,我們真的不敢啊!」眾白員和小牢子們不敢還手,俯臥在地上,撅起屁股,苦苦哀求,「您昨晚被彌勒佛上了身,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我們即便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去擺佈彌勒佛在人間的替身啊!」

    「你們不敢?你們還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大鵬根本聽不進去,繼續朝著眾人的肚子猛踹,「你們連芝麻李都敢糊弄,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德行,連老子都糊弄不過,還想去糊弄芝麻李?!」

    「那芝麻李,可比您好糊弄多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吃痛不過,張嘴就來了一句大實話。「他聽說您是因為請神上身消耗過度才暈過去的,立刻命人把這座宅子騰了出來,還安排的最好的大夫來幫您診治!」

    「你們這群」朱大鵬聞聽此言,嘴巴瞬間張得老大,抬在半空中的腳也踹不下去了。

    芝麻李居然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眼前這群騙子的謊言,他可是堂堂紅巾軍的一方統帥!如此,如此粗心大意,也難怪,難怪做了沙灘上的前浪,在中學歷史課本上沒留下任何痕跡!

    趁著朱大鵬被說愣了的功夫,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跪成兩排,衝著他「咚咚」磕頭,「佛爺,佛爺明鑒!我們,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啊!開頭一直以為您就是大智堂的堂主,想跟在您身後求個平安。後來謊越撒越大,越撒越大,等到芝麻李進了城,就已經沒法主動認錯,只能咬著牙硬撐下去了!」

    「佛爺明鑒!我們真的是沒辦法啊!昨晚紅巾軍入城,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燒了多少條街。全城之中,也就是斜二坊這一片,因為打著您的旗號,才僥倖逃過了一劫。」

    「朱佛爺,您就開開恩,替我們大伙擔待一下吧!天明時為了不讓亂兵進入巷子燒殺,蘇先生可是帶著街坊們動了真傢伙!如果您現在把這個謊兒給戳破了,死得可不光是您和我們,西南斜二坊,斜三坊和斜五坊,十幾條街巷千餘戶人家,恐怕誰都落不下好啊!」

    一邊磕頭,眾人一邊七嘴八舌地解釋。把個朱大鵬聽得越來越心涼,越來越心軟,到最後,拎在蘇先生脖領子上的手,不知不覺就鬆開了,任由後者軟軟地掉在了地上。

    這哪裡是彌勒教大智堂?是彌天教大謊堂才對。一個老騙子領著一群小騙子,把自己這個腦子被打壞了的傻蛋擺在牌位上,居然在昨夜的大混亂中,保住了上千戶人家不受衝擊!毫無疑問,那多出來的二十幾具屍體,要麼是蘇先生指揮這群徒子徒孫們打死的,要麼是她們到臨近的街道上偷偷撿回來的。最後卻一併算成了大伙的功勞,成了大伙跟芝麻李討價還價的籌碼!

    想到自己居然搶了芝麻李的怪,朱大鵬就覺得心裡一陣陣發虛。狠狠踢了趴在自己眼前裝死的蘇先生一腳,轉回身去,重重地摔進椅子裡,抱著腦袋呻——吟道:「你們這些王八蛋,可害慘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彌勒教是怎麼一回事,拚命裝,又能裝得了幾天?!況且如果真的有一個彌勒教的話,人家找上門來,看你們到時候怎麼收場?!」

    「大人,咳咳,大人切莫著急!」蘇先生捂著被勒紫的脖頸,一邊咳嗽,一邊低聲開解,「小的,小的今天早晨已經想到了一條萬全之策!」

    「吹牛!你那豬腦袋除了騙人之外,還能懂什麼?!」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抬起腳來又要往下踹。

    蘇先生一看,趕緊倒著向後爬了幾步,然後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捂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補充,「小的,小的真能想出辦法。小的以前跟在麻孔目身後,辦過一個彌勒教的案子。裡邊的經文、教規和各種信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朱大鵬瞪圓了眼睛看著對方,真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蘇先生被他看得發毛,趕緊又往遠處躲了幾步,連聲說道:「今天早晨小的趁人不注意,打著您的旗號,跑回了衙門一趟。把當時封存的繳獲,都給偷了出來。您看,這個就是彌勒教的大光明盾。持此牌者,就是一堂之主。任何地位在堂主以下的教眾見到,都要聽從他的號令。」

    說著話,哆哆嗦地從腰間摸出一面拳頭大小的盾牌來,雙手舉到了頭頂上。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2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七章 左軍都督

    那盾牌是青銅所鑄,一面在正中央凸著個日頭,周圍的花紋呈陽光四射狀。在另外一面的花紋,則是無邊的火焰,洶湧澎湃。無論構圖方面還是製造工藝方面,都極盡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紀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兩三個小時之內就趕製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物,不覺對蘇先生又高看了幾分。皺了下眉頭,歎氣著說道:「有這東西在手又能怎麼樣?假的就是假的。說一句謊話,就得拿一萬句謊話來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個水落石出,幾句話,就能讓我現出原型。」

    說到這兒,他心底又湧起了將蘇先生狠揍一頓的衝動。站起來,揮拳就打。其餘白員和小牢子們見狀,趕緊上前托住他的拳頭,嘴裡同時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蘇先生也是為了大家。如果您沒有這個堂主的身份,不可能護得周圍近千戶鄰里的平安。我們幾個,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亂軍當中!」

    「你們這些王八蛋,一個比一個會說!」朱大鵬打不到蘇先生,氣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騙得了幾時?證據好糊弄,具體細節怎麼辦?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見我,我怎麼回答彌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鑒,屬下以為,那芝麻李,李總管,應該不會向您詢問太多關於彌勒教的事情!」蘇先生逃過了一劫,悄悄向後挪了挪,跪在地上回應。

    「為什麼?!」朱大鵬被他說得有些發暈,手扶桌案,皺著眉頭追問。

    「這事情說來話長!」蘇先生終於得到了一個難得的解釋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低聲匯報:「那芝麻李雖然號稱是紅巾軍的徐州大總管,實際上,在起事之前,卻不是白蓮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屬下以前沒聽說過此人在白蓮教中有任何職務。而彌勒教,卻是始創於北魏,千餘年來與白蓮教互不同屬。最近幾年彌勒教雖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帶領下,與摩尼教、白蓮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間,依舊是涇渭分明,根本沒來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帶領著他門下幾大弟子轉戰湖廣,根本騰不出手來整理門中事務。江北這一片,又被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攪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讀書人,又在衙門裡當了多年底層小吏,蘇先生對幾家被朝廷嚴令查禁的宗教,都瞭如指掌。按照他的說法,彌勒教與紅巾軍主帥劉福通所推崇白蓮教,相互間並無統屬關係。而以芝麻李起義前在白蓮教中的地位,也沒資格對彌勒教的一方堂主盤問過深。

    朱大鵬則剛好可以鑽這個空子,拿著徐州官府先前從彌勒教要員家中抄出來的大光明盾,繼續招搖撞騙。反正彌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戰事繁忙,無暇分神整理教務。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廣兩地,又因為兵荒馬亂,很難進行書信往來!

    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裡。然而朱大鵬依舊愁眉不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問題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細了盤問,隨便找些關於彌勒教膚淺話題聊幾句,我也照樣得露餡啊!」

    「您,您昨夜被彌勒佛上過身,這是很多人親眼所見!」蘇先生從地上抬起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彌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鵬立刻開口反駁,話說道一半兒,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靈魂,穿越到元末屠戶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腦電波疊加共振麼?還是四維空間?十四世紀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波是什麼,第四維是什麼?況且自己既然能夠知道七百年後發生的事情,那在他們眼裡與彌勒佛轉世,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歎了口氣,悻然補充:「算了,不說了!反正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

    「是,小的們明白,天機不可洩露!」幾個小牢子們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點頭。朱老蔫不是彌勒教堂主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說朱老蔫是個普通人,他們卻誰都不信。

    這年頭,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見到官兒,哪怕是編外小吏,膝蓋就先軟了三分,哪有勇氣持刀劫持差役,並且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能殺出一條活路來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傷口肯定腫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當著大伙的面兒,朝傷口上抹了幾口吐沫。今早丫鬟給他換衣服時,傷口那裡就已經結上了血痂,居然一點兒膿水都沒有往外流。

    更何況這朱老蔫,甭看長了幅凶神惡煞模樣,在昨晚之前卻是個遠近聞名的窩囊廢,誰見了誰欺負,從來不知道還手。而從被敲暈之後突然醒來,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性子。粗中有細,柔中帶剛,並且天不怕,地不怕,說起任何人任何事情來,話語裡都沒有絲毫畏縮之意。哪怕是對冥冥中的西天諸佛,也像對待同輩人一般,不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上多少。

    可與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異族統治者用屠刀閹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裡,現代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信與自尊,絕對非人類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彌勒佛附體,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們所能得罪。

    見到眾人這般模樣,朱大鵬更沒有解釋的心情。又歎了幾口氣,心中暗道:這樣其實也好,至少短時間內,除了蘇先生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誰也不敢拿我當傀儡,也不敢輕易把我給賣掉。至於以後,誰知道他奶奶的以後怎麼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連芝麻李這一關都通不了,以後那些地圖怎麼開,還關我什麼事情?

    見他仍是愁眉不展,蘇先生還以為他繼續在為如何應付芝麻李的事情著急,想了想,再度壓低了聲音提醒,「您昨夜被彌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過度,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記得了!」

    「嗯?!」朱大鵬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看了蘇先生一眼,低聲沉吟。

    蘇先生的確有做狗頭軍師的潛質,不用催促,就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補充,「平素咱們大智堂的具體事務,都是我這個白紙扇幫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過度這幾天,如果李總管想瞭解咱們堂的事情,您儘管推給小的,小的保證,保證能讓他找不出任何漏洞來!」

    「你這老東西!」朱大鵬狠狠啐了他一口,無奈地點頭。二十一世紀有個說法,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既然老東西最擅長撒謊騙人,就讓他去騙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連彌勒佛上身的事情都發生過了,得了失憶症也不足為奇。

    「呵呵,呵呵!」見朱大鵬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提議,蘇先生趕緊嬉皮笑臉地爬了起來,雙手將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這個,還請大人您收好。青銅的呢,一看就是個稀罕物!」

    「稀罕個屁!掉腦袋的東西!」朱大鵬又罵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這麼多人的命來換。你就作吧!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等哪天彌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門來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給害死!」

    「呵呵,呵呵!」孫先生搖搖頭,一句話,又讓朱大鵬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後做得如何了。如果咱們能手握大兵數萬,雄踞一方。彌勒教肯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證明您是他們的堂主,又怎麼可能主動將您往外面推?!」

    「你這」一瞬間,朱大鵬如遭雷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蘇先生,真想問一句,『你是從哪裡穿越來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盃的冠軍是誰?』

    上一世他在論壇上閒逛,知道一個超級大牛,根本沒有拿到學位,愣說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結果此公拿著假文憑回國一路招搖撞騙,最後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倫比亞大學聞聽之後,也只好順水推舟地給他補了一個博士學位,以光耀自家門楣。

    作為一名十四世紀中葉的土著,蘇先生能無師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紀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絕招,怎麼可能不讓朱大鵬不對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雖然豐滿,現實卻骨感異常,某大師雖然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文憑是假的,肚子裡頭卻有些真貨。後來在二十世紀早期中國的文化界,也的確做出了一番作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裡,除了打怪升級之外,還有什麼?

    就靠著眼前這些衙門裡的幫閒,類似於二十一世紀的城管,還是臨時工那種,就想打造出一支規模上萬大軍出來,進而割據一方?做夢去吧!想成為一方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裡?自己的呃軍糧在哪裡?自己的軍餉又在哪裡?就算這三樣都能變出來,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買馬,不也是壽星老上吊,活膩歪了麼?

    「大人還不知道吧,您現在是紅巾軍徐州總管府左軍都督了,可以隨便招募部曲!」見朱大鵬的臉色變來變去,始終陰晴不定。蘇先生又向前湊了湊,再度低聲匯報。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37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八章 因果

“咣當!”半空中落下一個帶著冰渣的大餡餅,把朱大鵬直接砸趴在了地上。

這個消息,對他造成的沖擊,比蘇先生的口臭還要嚴重。令他立刻僵直了身體,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眼睛追問,“左軍都督,我什麼時候成的左軍都督?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早晨,今天早晨,您昨夜彌勒俯身,傷神過度昏了過去。小人奉您的命令護衛鄰里,鎮壓潰兵。在城中開辟出一塊安寧之地。然后又根據您的安排,把幾個坊子都獻給了芝麻李,李總管。李總管非常高興,先當眾褒獎了咱們大智堂功勞,並賜下了這座宅院給您居住。不久之后又派了前軍都督毛貴帶著郎中來探望您。當場留下了一張寫著左軍都督的告身和一方金印,還說,還說讓您慢慢療養,不著急起來向李總管報道。什麼時候身體恢復了,再去總管府里走一下過場就行!”蘇先生一邊說,一邊小跑墻邊的櫃子前,從里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紙和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印,雙手捧給朱大鵬。

“等等,等等!一下子不要說得太多,我需要點兒時間!”朱大鵬猛推了蘇先生一把,感覺到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

芝麻李的人居然一點兒都沒起疑心,還派了心腹愛將來探視自己,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封自己做了什麼左軍都督!雖然只是個臨時拍腦袋想出來的官職,印章好像也是木頭刻的,上面刷了一層薄薄的金漆。可畢竟等同于正式承認了自己義軍將領的身份,以后即便想算算今天早晨“搶怪”之賬,也不好明著翻臉了!

可自己拿什麼去當這個左軍都督?!要人脈沒人脈,要威望沒威望,至于兵書戰策,一個二十一世紀天天泡論壇打游戲的宅男,讀兵書干什麼?!要想裝十三,也去讀張愛玲之類,至少還能騙騙初中以下的小女生。

更關鍵一點是,在自己有限的歷史知識中,居然找不到芝麻李這個人的名字。很顯然,此人要麼被元軍給剿滅了,要麼早早地死于起義軍之間的火並。在他的帳下做什麼左軍都督,恐怕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要是去投朱元璋?!至少還能混個開國元勛當當。猛然間,腦子里靈光一閃,朱大鵬面露狂喜。然后,很快這股狂喜,就被而來的冷水給吞沒。據他從武俠小說和地攤文學上得來的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朱元璋可是個不能共富貴的主兒。先用一只蒸鵝逼死了開國大元帥徐達,然后把其他將領騙到慶功樓上,一炮全給轟上了天。給這位去當小弟,恐怕結局也不比跟著芝麻李好到哪里去!(注1)

“毛,毛將軍還,還說.....”見朱大鵬已經好半天沒說話,蘇先生先向遠躲開數尺,然后試探著補充。

“住嘴,你先別說了!先回答我,現在年號是什麼?誰做皇帝?”朱大鵬擺擺手,沒頭沒腦的詢問。

還沒等蘇先生給出具體答案,他又裂開嘴,大聲長嘆。知道年號又能怎麼樣,自己腦子里那些可憐的歷史知識,大多數都是從武俠小說中看來的。知道了年號,也沒本事推算出是公元多少年來。至于誰當皇帝,有區別麼?難道自己還能去當二韃子,幫助蒙元朝廷屠殺義軍不成?問題是即便想當二韃子,人家蒙元朝廷那邊也得肯收啊!手中沒有一兵一卒,還剛剛殺掉了一名色目官員,這種情況投奔過去,不是嫌自己活得長了麼?!

“今年的年號是至正十一年,皇帝好像,好像叫脫歡貼木爾!”蘇先生是塊天生的師爺料兒,盡管朱大鵬已經失去興趣了,依舊盡職盡責地回應。“至于紅巾軍這邊,紅巾軍這邊,好像還沒立國,所以暫時沒確定年號。”

“噢!”朱大鵬的愁思再度被打斷,疲憊地點頭。紅巾軍還沒立國,估計距離被剿滅還有一段時間,自己還有機會偷偷逃走。跑到南海邊上去弄條商船一路向南,估計馬來西亞那邊現在還處于蠻荒時代,夠自己躲到朱元璋一統天下那一天。

正偷偷謀劃著退路,耳畔又傳來蘇先生怯怯地提醒,“剛才,毛將軍還,還說,除了這棟大宅,城西南那一片,四個坊子和二十多條街巷,芝麻,不,李總管都賞還給您了。里邊的街坊都是您治下子民,,您可以隨意,隨意驅使他們!”

“這麼大塊地盤?”朱大鵬給嚇了一跳,偷渡去海外的美夢瞬間化成無數碎片飛向窗外。“你不是都交給芝麻李了麼?他為什麼又給賞了回來?!我要這麼大塊地盤干什麼?你當時怎麼不拒絕他?!”

答案其實很明顯,甚至不用蘇先生回答,朱大鵬自己也能猜到。這片地盤是彌勒教大智堂趁亂搶下來的,盡管蘇先生又代表自己這個冒牌的堂主主動將它獻給了芝麻李。但涉及到白蓮教和彌勒教兩家的關系,自己這個堂主在彌勒教中的地位,又遠遠高于芝麻李和他身邊所有人在白蓮教中的地位,所以,芝麻李在圓了面子之后,只能借著賞賜的名義,將地盤又還了回來。

“大人,是芝麻,是李總管的賞賜,我,我怎麼敢替您推了啊!”蘇先生卻遠沒朱大鵬假想的那麼聰明,扁了扁嘴,滿臉委屈地回應。“再說了,您現在是左軍都督,以后養兵、打造軍械、招募豪杰投效的錢,都得自己出,我把賞賜替您推了,您到哪去弄錢啊?!”

“我自己出錢,我這個左軍都督,沒軍餉拿麼?”朱大鵬又愣了愣,滿臉迷茫。

對他這種關鍵時刻就犯糊涂的毛病,蘇先生已經有點兒麻木了。咧了一下嘴,笑著解釋,“好像沒聽說過。以前大元朝這邊,也早就不發軍餉了,全靠當官的自己想辦法摟。況且那紙做的鈔票,發下來有什麼用啊!一麻袋錢都買不了一斗米,當柴燒沒勁頭,擦屁股又嫌硌得慌!”

很顯然,這位以前的弓手老爺,也是吃足了朝廷濫發鈔票的苦,心中對此非常不滿。朱大鵬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心情竟然也覺得輕松了不少。

左軍都督就左軍都督吧,好歹也是軍官了,比沖鋒陷陣的大頭兵強。說不定哪天,老子真的能打出一塊自己的地盤來呢!到那時,冒充彌勒教堂主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接下來無論是買舟出海,還是帶領著弟兄們去投靠朱元璋,都肯定比眼下一無所有強。

作為靈魂上的宅男,在任何環境下隨遇而安幾乎是朱大鵬的天性。很快就想到了當左軍都督的諸多好處,眼神一點點恢復了明亮。

看到自家東主精神終于振作了些,蘇先生趕緊低聲說道:“其實按照李總管最初的承諾,只給了您這麼一小塊地盤,已經有失公道了。不過您以前跟他們往來不密切,眼下跟腳也有些弱,所以也只能將就些,不必再去爭竟什麼。”

“這話怎麼說,難道我還應該拿得更多麼?”朱大鵬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追問。

蘇先生果然話里有話,壓低了聲音,繼續補充,“小的聽說,小的聽說,李總管在兵進徐州之前,曾經向混入城內的死士許下重賞。誰殺了一位官員,那個官員的所有家產就全歸他。麻哈麻孔目雖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可平素甚得達魯花赤大人的歡心,又懂得如何弄錢。除了您腳下這座大宅院和外邊的田產不算,差不多半個徐州城的商鋪,都是他老人家的。以往州尹、同知,見到了他,都要拱手喊一聲麻兄呢!”

“等等!”一下子接觸的消息太多,朱大鵬又覺得眼前開始亂冒星星,“你是說,我昨天晚上捅了徐州城的二號人物?!他那麼大的官,怎麼會去親自出馬對付我一個殺豬的?!”

“按級別肯定算不上!”蘇先生咧了下嘴,臉上居然涌起了幾分自豪的表情,“但在咱們大元朝,看得不是誰級別高,而是誰靠山硬,口袋里錢多。麻哈麻孔目雖然是吏,卻專門負責替達魯花赤大人弄錢的人,每年過手銀子銅錢不下百萬,他自家又是色目人,級別位列第二。而那府尹、同知和判官幾位,祖上卻都是漢人,除了俸祿之外,還要指望從麻孔目手里分一點潤,當然就不敢擺什麼上官架子!”

“至于昨天傍晚!”偷偷看了看朱大鵬的臉色,他又低聲補充,“如果不是換了別人的話,他就不會親自去了。但是您,他就必須辦成大案,鐵案!非但讓您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必須得把您姐夫全家都牽扯進來。換了別人出手,他未必能放心。”

“為什麼還要連累我姐夫?為什麼?我姐夫跟他有仇麼?”朱大鵬越聽越迷糊,皺著眉頭追問。

“唉,這個,怎說呢。小的當時也不明白,后來仔細想想,好生后怕!!”蘇先生拍了拍自家胸口,做受驚嚇狀,“大人的姐夫李巡檢,在咱們徐州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雖然年紀已經過了半百,但是說一句話出來,黑白兩道依舊都得給幾分面子。可就是因為他老人家威望高,辦事仗義,才犯了麻孔目的忌。在去年給達魯花赤的生日宴上,攛弄達魯花赤身邊的力士跟令姐夫摔跤。李巡檢他拳腳功夫再硬,畢竟歲數不饒人。結果當場被力士折斷了脖子,沒等抬回家就咽了氣。我們先前都以為是誤傷,現在想起來,恐怕那力士,早就被麻哈麻給買通了。”

說著話,又偷偷觀望朱大鵬的臉色。“所以,麻哈麻孔目昨晚聽說您拒絕交刀子,就鐵了心要把您打成謀逆大罪。結果他最后卻死在了您刀下,唉,這也算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唉!”朱大鵬也輕輕嘆了口氣,內心深處,沒有半點兒大仇得報的快意。

首先,在朱老蔫遺留下的零散記憶中,對李巡檢只有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是知道此人死于麻哈麻的陰謀,感謝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想著去給便宜姐夫報仇?

其次,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現代人,在他眼里,李巡檢身為公務人員,卻黑白兩道通吃,絕對不是什麼好鳥。而此人與麻哈麻孔目之間的沖突,十有七八是分贓不均黑吃黑,死得其實一點兒都不冤枉!

那蘇先生卻不知道眼前的朱大鵬,早就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兀自將頭探過來,媚媚地討好:“麻孔目死得突然,他的老婆,小妾,還有幾個女兒都被義軍堵在了院子里。我把她們全關到后花園的小樓中了。要不,待會兒吃過飯,我叫人把她們都給您綁房間里頭來!”

注1:蒸鵝殺徐達和火燒慶功樓都不是史實。主角朱大鵬歷史老師死得早,大伙別跟他計較。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3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九章 分女人

    「胡鬧!」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低聲呵斥,「你把她們綁過來幹什麼?我跟麻孔目又沒什麼仇!」

    說完,愣了愣,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即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霸人家產,淫人家妻女啊!那是禽獸才幹的事情!」

    「是,是,大人高義,小的打心眼裡頭佩服!佩服!」蘇先生和一眾小牢子們拱了下手,大拍朱大鵬的馬屁。

    「找個機會把她們都放了吧!總關在後花園中,也不是個事情!」朱大鵬絲毫沒察覺出眾人的言不由衷,敲了幾下桌子,順口吩咐。

    「大人高明!」蘇先生再度帶著眾人拱手施禮,一個個滿臉欽佩,「眼下兵荒馬亂的,她們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們,只要一走出徐州城,保證連骨頭都剩不下。這樣既給李巡檢報了仇,又不會壞了您的名頭!絕對比將她們關在家裡為奴為婢強了百倍!!」

    「你說什麼?她們一出徐州城就會死?!」朱大鵬眼睛立刻瞪了起來,面紅耳赤。自己真的沒有在亂世生存經驗,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原本以為是施恩放過了麻孔目的妻女,結果卻等同於借刀殺人。

    「她們很有可能連徐州城都出不去!」蘇先生點點頭,滿臉淫笑,「那麻哈麻平素仗著有達魯花赤撐腰,到處敲詐勒索,動不動查抄別人的家產,滅人全族。十餘年來,手頭欠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條命?如今他終於惡貫滿盈了,妻子女兒走到大街上」

    「行了,別說了!」想到一群柔弱無力的女子被街上的閒漢拖進胡同深處,身上衣服扯個稀爛,朱大鵬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把她們都留下,留下就行了。平素你派人給口吃的,別餓死了。等將來」

    「大人英明!」眾白員、小牢子們高聲拍著馬屁,臉上在不知不覺間卻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還說不是禽獸?想獨自霸佔別人的妻子女兒,卻還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嘿!到底是佛子,可比禽獸高明多了!

    看到眾人的反應,朱大鵬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們心裡的真實想法,氣得揮拳欲打。然而轉念又一想,這麼多女人留在自己身邊,的確也是一筆糊塗賬。毀了自家名聲不說,萬一里邊有個矢志給麻哈麻報仇的,趁著底下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廚房給自己下點鶴頂紅什麼的,自己可就又得再穿越一回了。

    想到此節,他搖著頭歎了口氣,決定入鄉隨俗,「不用等將來了,你們一人領一個回家算了。看上了哪個,自己去後花園領。還有你」把目光轉向躍躍欲試的蘇先生,繼續搖著頭補充,「你也一樣,可以領一個回家。不過,誰都不准強拉。如果人家不願意跟你們走,就算了。反正以咱們現在的情況,也不差這幾張嘴!」

    「大人英明!」眾人喜出望外,衝著朱大鵬千恩萬謝。麻孔目雖然長得像頭豬,但娶的妻妾和妻妾所生的女兒,卻個個水靈得如同一朵鮮花般。其中不少眼睛還帶著淡淡的藍色,別有一番妖嬈。

    這種檔次的女人,大伙平素連看都沒機會多看,如今卻能每人分上一個暖被窩,豈能不感激涕零?到底是佛子大人,真是仗義,沒讓大伙白奉承了他一回!

    「現在就去挑吧,商量著來,別打架!」朱大鵬揮揮手,索然無味。起義了,就是為了搶房子,搶錢,分女人。這場景自己怎麼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不正是高中課本裡阿Q正傳裡的場景麼?那個姓魯的傢伙,可真夠厲害的。一支筆,寫盡了數百年世態炎涼。

    「大人威武!」眾白員、小牢子們可沒讀過什麼阿Q正傳,聽了朱大鵬的話,立刻齊齊歡呼一聲,撒開雙腿,腿直奔後花園而去。唯恐跑得慢了,只能撈到別人挑剩下的。

    望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朱大鵬又長長地歎氣。分明是救了幾個女人的命,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自己變成了個人販子,把好好的女孩子硬往流氓手裡送。

    「把最漂亮最年輕那個,給大人留著,誰也不准動!」蘇先生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去分女人,衝到窗子口,大聲提醒。

    「不用了!」朱大鵬立刻擺手拒絕,「我不好這一口。」

    「大人不好這一口?!」蘇先生愣了愣,目光從窗外轉回來,偷偷往朱大鵬下身處瞄。這身材,這年紀,怎麼可能不好這一口?他不是因為被彌勒佛上過身,真的不能再近女色吧?可在兩腿之間,分明有一個碩大的凸起呈現於衣服下,看輪廓,還堪稱雄壯。這麼大一個傢伙,怎麼居然就是個廢的?!

    朱大鵬立刻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異,尷尬地架起二郎腿,大聲說道:「這是晨勃,晨勃你懂不懂?算了,你們這些古人,哪會懂這個?」

    晨勃是怎麼一回事,蘇先生的確不太懂。但朱大鵬的後半句話,更令他滿頭霧水。古人,自己好好面對面給他出主意,怎麼就突然間就變成了古人?!莫非古人兩個字,還有什麼特別意思?

    想到對方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好幾次聲明不喜歡女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屁股處一涼,趕緊後退了幾步,再度將後背死死貼在了牆壁上。

    朱大鵬被他三貞九烈的樣子又給嚇了一跳,費了好大力氣,才想明白誤會出在什麼地方。禁不住被氣得連連搖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笑著罵道,「你個老玻璃,就不會想點兒正經事情!那麼遠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趕緊給我坐過來,本大人有話要問!」

    「是!大人!」蘇先生連聲答應著,死活不肯離開牆壁三尺之內。

    朱大鵬無奈,只好由了他去。想了想,換了幅鄭重表情說道:「你剛才的意思是,等我去覲見芝麻李,李總管時,就不要再提賞格的事情了?!」

    「大人說得極是!」見朱大鵬還記得自己剛才的諫言,蘇先生立刻像吃了半斤蜂蜜一般,笑逐顏開,「昨夜的惡戰持續了整整一宿,又有潰兵趁機殺人放火。李總管手中,除了城裡了幾處官倉之外,恐怕也沒落下多少好處。咱們這夥人雖然有裡應外合之功,卻終究不是他從蕭縣帶出來的舊班底。如果太不知道進退的話,難免,難免會生出什麼嫌隙來。」

    他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對於人心把握極其準確,幾句話說得絲絲入扣。朱大鵬聽了,少不得又輕輕點頭。「這個我明白。即便是現在的這塊地盤,我原本都沒打算朝他要」

    「那可不行!」蘇先生聞聽,趕緊急火火地打斷,「您得從這裡邊弄錢來養兵。另外,李總管剛剛把地盤賞給您,您又急匆匆給他送回去。讓人再聯繫他先前的承諾,還以為您是不滿意他的小氣呢!非但討好不了他,反而平白造出一場誤會!」

    「呃!」朱大鵬豎起雙手,在自己前額上反覆揉搓。腦子不夠用了,真的不夠用了。一賞一推之間,居然有如此多的彎彎繞。好在自己身邊還有蘇先生這老東西,可以幫忙出出主意。可這老東西聰明是夠聰明,忠誠度卻十分可疑。至少,在老東西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幫閒眼裡對自己的那種畏懼。

    「您如果想表達對他的敬意,完全可以採用其他方式!」蘇先生的話從耳邊傳來,怎麼聽,怎麼都好像包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朱大鵬如今對整個世界兩眼一抹黑,就算不放心此人,也得耐著性子將他的主意聽一聽,「說吧,不用繞彎子了。我如果去拜見李總管,該給他拿點兒什麼禮物才好?!」

    「這座宅院賜給您比較早!」說起送禮的學問,蘇先生可是頭頭是道。「院子裡的財貨,紅巾軍只搬走了他們眼裡看得著的,還有許多他們當時沒看在眼裡的,其實更值錢。您隨便拿上一件,都稱得上是厚禮!」

    「什麼東西?」朱大鵬詫異地轉過頭,四下張望。自己睡覺這間屋子紗窗不錯,床和桌椅也挺講究,可這東西,能值幾個錢啊?莫非,他目光掃過牆壁,最後停在一幅水墨畫上

    「大人果然有眼光!」蘇先生挑起大拇指,低聲稱頌,「趙孟頫的二羊圖,麻哈麻當年為了得到此畫,硬生生害死了前任孫判官全家。如果拿到泉州那邊去,光這幅畫,至少就能換回兩萬貫銅錢回來!」

    「多少?」朱大鵬雖然不太清楚銅錢與後世人民幣的兌換比,也被這個數字給嚇了一大跳。都上萬了,就這麼兩隻羊?他娘的這個趙孟頫,他也真的忒會摟錢了!

    「兩萬貫!」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重複。「這還是粗略估計,如果找到識貨的,再翻上一倍可能都不止。趙孟頫據說這輩子就畫過兩幅走獸圖,另外一幅,被他的家人獻給了當今皇帝!」

    「那就是它吧!」朱大鵬對藝術品沒絲毫感覺,走到牆邊,伸手就將水墨畫給摘了下來。

    蘇先生心疼得只吸冷氣,趕緊把畫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讓屬下來,讓屬下來,這種糙事還是讓屬下來!大人您儘管去做其他準備。」

    「還需要準備什麼?」朱大鵬弄了個大紅臉,訕訕地問道。

    「大人,大人不需要找丫鬟盡量伺候您更衣麼?」蘇先生看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噢,啊!好!」朱大鵬這才意識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這個時代的睡衣,不能直接出去見人。又訕訕地笑了笑,拿起掛在床頭的銅鈴鐺,「是這樣用麼?!」「叮噹!叮噹!」

    「讓大人久等了!」鈴聲剛剛一響,先前靜悄悄的門外,立刻傳來年青女子的回應。緊跟著,屋門被人輕手輕腳地推開,六名十二三歲的少女,捧著臉盆、毛巾、鏡子、梳子還有放鹽的白瓷罐、放漱口水的朱漆木杯,魚貫而入。先側身半蹲,衝著他施了一個禮。然後非常專業地忙碌了起來。

    前世作為一個宅男,朱大鵬哪裡享受過如此待遇?直緊張得渾身冒汗,手和腳根本找不到地方放。那些少女卻唯恐服侍的不夠周到,在幫他洗臉梳頭的同時,還不停地用拳頭和手指替他舒鬆筋骨。直到把朱大鵬弄得氣都喘不均勻了,才收拾了家什,舉著一面銅鏡問道:「大人,您看看這樣可合意?」

    「好了,好了!」朱大鵬恨不得立刻逃走,對著銅鏡子連連擺手。忽然間,他的身體僵了僵,劈手將銅鏡子搶了過來,緊貼在眼前,冷汗從頭頂淋漓而下。「怎麼會」

    鏡子裡的面孔,分明是他高中時代某張照片的藝術處理版,腦袋輪廓和五官等比例稍稍放大了一些,膚色古銅化沁潤了一些,其他,竟沒有絲毫差別!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3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章 不適應
     
    漢服、小劇場、攝影協會。還有那個不厭其煩地將租來的假髮,一縷縷替自己在頭上梳攏整齊的學習委員。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鵬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個乾乾淨淨。卻在見到鏡子裡那張面孔的一瞬間,於心中宛若潮湧

    怪不得自己在夢裡,總覺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活在不同時空,被紅塵磨去所有生機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鵬的異位面投影?還是朱八十一靈魂在另外一個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鵬?下一個瞬間,朱大鵬又陷入了迷茫狀態。兩隻眼睛發直,握著銅鏡的手不斷地顫抖,顫抖,顫抖

    「咣當!」一記臉盆落地的聲音,將他的靈魂從混亂狀態,迅速扯了出來。緊跟著,少女們的哭泣聲響成了一片,「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開恩,奴婢這就收拾乾淨,給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灑了盆水麼,拿抹布擦乾就是!又沒潑到我身上,你們何必怕成這樣子!」朱大鵬知道是自己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到了少女們,笑了笑,主動替對方開脫。

    他不開脫還好,一開脫,少女們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個跪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把頭磕得「咚!咚!咚!」做響。「大人開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饒過奴婢這次,奴婢這輩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朱大鵬愣了愣,被少女們的求饒聲弄得暈頭轉向。眼看著對方額角上已經滲出了血跡,才終於靈機一動,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住嘴!都立刻給我站起來!我數一、二、三,還沒站起來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個數還沒數完,少女們全都像上了發條般跳了起來。半弓著身子站在他面前,顫抖得就像篩糠。

    『果真好人當不得!』朱大鵬心裡偷偷歎了口氣,強裝出一幅惡棍模樣,指了指距離自己最近的兩名少女,「你,還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乾淨了!其餘四個,去給本大人我準備飯菜。奶奶的,折騰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餓死了!」

    「謝,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眾少女先是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才意識到朱大鵬真的不想追究灑了洗臉水的事情。齊齊地道了聲謝,連滾帶爬地跑出門外去了。

    「你們這些古人!」望著少女們慌慌張張的背影,朱大鵬忍不住連連搖頭。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朱大鵬的白日夢裡,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個有錢有勢的闊少,買上五六個貌美如花的丫鬟貼身伺候著,白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晚上則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個丫鬟伺候上了,才發現使奴喚婢的生活,好像並不怎麼愜意。至少,自己無法適應一群美少女由於屁大點兒的事情就跪下磕頭,更無法適應自己分明好言好語卻被當成了別有居心的事實。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腸!」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蘇先生突然放下畫,帶著幾分感概說道。「要是麻哈麻,估計這幾個丫頭今天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他是禽獸,我不是!」朱大鵬扭頭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應。剛才自己被幾個少女哭得手足無措時,這廝不過來幫忙,反而在旁邊看起了熱鬧。如今麻煩已經解決了,才又眼巴巴地趕上前拍馬屁,真是無聊透頂。

    「大人心腸好,她們幾個以後算是轉運了!」蘇先生卻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無趣,笑了心笑,繼續低聲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時候,每天都要帶著徒弟們從街角往城外亂葬崗拖死屍。幾乎個個都是她們這麼大年紀!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著了無生趣,自己投了繯。最多時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個。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們還真下得了手!」朱大鵬又是一愣,瞪著眼睛問道,「你們怎麼只負責丟屍體?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麼?」

    「管?這種沒油水可搾的事情,官府怎麼可能去管!」蘇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鵬一眼,苦笑著搖頭,「再說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頭啊!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從小買來養著的。父母是誰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賤得跟牲畜一般。攤上個好主人算她們走運,運氣不好被主人家給活活虐死了,也不過像打死了一隻小貓小狗般。呵呵,從古至今,你見到官府讓誰給小貓小狗償命來著!」

    「該死!」除了低聲咒罵之外,朱大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鎮壓叛亂之外,剩下的唯一職能就是摟錢了。記憶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卻一直到生命最後,也沒勇氣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門口,向那家人討一個說法。

    正感概間,先前被他指定的那兩個少女,已經拎著抹布的木桶走了進來。先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了個乾乾淨淨,然後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飯菜是給您端到臥房裡麼?還是奴婢扶著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點涼,如果去正堂的話,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雖然已經將朱八十一的記憶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鵬還是對中世紀的漢語詞彙有些不適應。遲疑了一下,一邊走到桌子旁坐好,一邊低聲吩咐,「不用那麼麻煩了,把飯菜給我端到這裡來吧。多加一幅碗筷,讓蘇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沒等兩個小丫鬟回應,蘇先生已經像被砸了腳指頭一樣跳了起來,對著朱大鵬,手搖得如同風車,「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殺了,折殺了,請大人務必收回成命!」

    「一頓飯而已,什麼折殺不折殺的!」朱大鵬被弄得渾身不自在,皺了下眉頭,低聲補充,「我估計你從昨天夜裡忙到現在,也沒顧得上吃飯呢。剛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後咱倆再繼續商量去拜見芝麻李的細節!」

    「不敢,不敢!」蘇先生繼續用力擺手,「大人您禮賢下士,可小的不能亂了規矩。否則,底下人爭相效仿,咱們左軍上下,就徹底亂套了。還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稱先生。您是主,小的是僕,主僕之間」

    「讓你吃你就是吃,哪那麼多廢話!」朱大鵬聽得毫不耐煩,拍著桌子大吼。

    說來也怪,他一發火,蘇先生立刻什麼說道都沒有了。先低低的道了聲謝,然後快步走到桌案邊,欠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誠惶誠恐。

    「還不下去準備飯菜?!」朱大鵬又揮了揮手,將兩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趕出門外。然後豎起眼睛看著蘇先生,惡聲惡氣地命令,「坐正!別跟個受氣包一般!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骨頭軟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蘇先生被瞪得渾身發毛,趕緊按照他的要求,把身體坐直。然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小的骨頭軟,是禮不可廢。大人賜宴,是何等的榮耀?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錢了。今後您想再禮賢下士」

    「吃飯就是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鵬已經多少明白自己該用什麼語氣和方式跟蘇先生這種人說話了。這傢伙就是個賤骨頭,你對他越凶他才越覺得心裡頭踏實,「讓你吃飯,是怕你餓暈了頭,胡亂給老子出主意,讓老子過不了眼前這一關!另外,以後跟我說話,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樣收起來。第一,我不喜歡這種調調。第二,你越拿這一道對付我,我越懷疑你別有用心!」

    「大人明鑒!」蘇先生聞聽,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小的對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小的對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鵬心裡藏不住事兒,也懶得跟蘇先生繼續繞彎子,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義做的那些事情,我沒看出哪件對我好來!無非是覺得我是個傻子,好擺佈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蘇先生一頭砸在地上,將木地板砸得上下亂顫,「小的真沒有拿您當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沒有!小的當時的確沒有其他辦法可選。當時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憑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問都不問,直接下令把騾馬巷給蕩平平了。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他們幾個也是衙門裡頭的,他們出面也是一樣!」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39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一章 讀書人

    後半句話,終於算是說到了點子上,不由得朱大鵬不信。

    芝麻李所統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無路境地的窮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們打交道,並且給他們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蘇先生、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這種古代「城管」。所以為了安全計,蘇先生等他昨夜只能把昏迷過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當頭領,而不是自己披掛上陣。雖然無論在人脈、能力和對機會把握方面,老傢伙都超過了朱八十一不止一點半點。

    「何苦呢,你們!」想明白了其中細節,朱大鵬對蘇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點。伸出手,拉住對方一隻胳膊,「起來吃飯吧!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麼樣!況且現在咱們倆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繼續一起蹦達下去,還有別的路可選麼?」

    蘇先生卻掙扎了一下,長跪在地上不肯移動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過了眼前這道難關,儘管趕小的離開就是了。小的絕對不會賴在你身邊,天天讓您寢食難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孫,還請大人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他們雖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說罷,又將頭垂下去,對著地板「咚咚咚」狠磕。朱大鵬聽得心中好生不忍,歎了口氣,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話說開了就行了。否則憋在心裡,我難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過了芝麻李這關,還很難說呢!」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到現在為止,他對芝麻李的脾氣秉性,個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無所知。而憑著那個彌天大謊,又硬生生從芝麻李的碗裡搶出一塊肉來。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綻,恐怕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依照這個時代的習慣,蘇先生、孫三十一等從犯,估計也一樣是在劫難逃。

    「大人只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讓他找不到發作了理由!」提起繼續聯手騙人的事情,蘇先生卻遠比朱大鵬有底氣,立刻換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說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過是挑著擔子沿街賣芝麻和香油的小販子,能有什麼眼光?不過是時機把握得好,趁著徐州城的兵馬都被抽調去圍剿劉福通,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彌勒佛的人間替身,又能虛心納諫」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過一個傻傻腦,另一個騙人的經驗多些罷了!」朱大鵬被誇得臉色通紅,苦笑著打斷,「起來,趕緊起來!一會兒丫鬟們端著飯菜進來了,被她們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你今後在府中,就徹底威嚴掃地了!」

    「是!大人!」蘇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級,立刻借助朱大鵬的拉力,彈簧般跳起。「大人不僅膽識非同一般,胸襟氣度也遠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說過,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馬屁功夫對付我麼?」朱大鵬敲了下桌子,低聲打斷,「坐下,跟我說說芝麻李那邊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咱們既然決定繼續騙,總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讓蘇先生心中巨震。『還說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個殺豬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怎麼可能說出如此高深的詞彙來?更何況,如果換了原來的那個朱八十一,光是嚇就早給嚇傻了。又豈肯冒著被亂刀砍成肉醬的風險,繼續跟老子撒謊騙人?』

    從下結論再找證據,遠比從證據導出結論容易。帶著幾分迷惑,老傢伙低低答應了一聲「是!」然後整理了下思路,將城內這支紅巾軍的情況,娓娓道來。

    芝麻李原本是蕭縣人,平素以販賣芝麻、香油等物謀生。因為做生意實在,頭腦又頗為靈敏,因此雖然深處亂世,倒也攢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卻唯恐造反的人不夠多,先是胡亂攤派,要他捐獻什麼修黃河的土石錢。然後又亂髮鈔票,將他多年的積蓄給變成了一堆白紙。芝麻李見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討飯了。乾脆把心一橫,聯合平素交好的一幫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蕭縣乃彈丸之地,原本就靠著二三十名衙役和幫閒彈壓地方。並且衙役和幫閒們肚子裡對朝廷也充滿了怨氣,不願意替它認真賣命。芝麻李把義旗一豎,半天之內,就募集到了上萬饑民。縣城縣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個,宰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又因為蕭縣倉庫空虛,養不起規模龐大的義軍。所以芝麻李就將手中僅有的餘糧磨了面,做了幾大筐燒餅。讓麾下將士們自己選擇,要麼吃兩個燒餅,跟著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麼拿了一個燒餅跑路,以免留在縣城,成為朝廷兵馬洩憤的目標。

    結果萬餘饑民中,居然只有不到兩千老弱選擇了離開。其餘無論吃到沒吃到燒餅,都寧願跟在芝麻李身後,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據與自己的關係遠近,以及在攻打蕭縣戰鬥中的功勞表現,選出了七個心腹來。分別是彭大、趙君用、毛貴、潘癩子、張小二、張小五和張小七,命令他們各領一千兵馬,齊頭並進,自己則帶領剩餘的兩千子弟,浩浩蕩蕩殺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漢駐軍,都被調到穎州一帶去與紅巾軍主力作戰了,城內並沒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達魯花赤聽聞義軍向徐州殺來的消息之後,只能下令緊閉四門,死守待援。然後命令州里的差役和幫閒們,收繳百姓手裡的鐵器,以防有人與芝麻李勾結,裡應外合。

    「說來也是巧了!」蘇先生見丫鬟們已經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壺,滿滿斟了一杯,雙手捧給朱大鵬,「您把麻哈麻孔目給捅死的那會兒,芝麻李的帳下的先鋒官毛貴剛剛抵達城外。提前潛入城內的李家軍細作以為是他們的人搶先發了難,所以乾脆一哄而起。就這樣,誤打誤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湊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給捅死,估計得到毛貴已經抵達的消息,他們也會提前發動!至少,那樣可以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朱大鵬很自然地接過酒盞抿了一口,然後也替蘇先生把面前的酒盞斟滿。

    這個二十一世紀酒桌上很尋常的動作,立刻又把蘇先生嚇得站了起來,衝著朱大鵬連連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鵬用筷子一拍桌案,厲聲命令。

    「是!」蘇先生就像應聲蟲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內。

    「喝酒!」朱大鵬又板起臉命令。隨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我說老蘇,你這樣累不累啊!我看著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麼?!咱們兩個,現在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就倆合夥蒙人的大騙子,彼此還分高低尊卑幹什麼?!」

    蘇先生迅速將頭轉開,看周圍是否有人偷聽。見小丫鬟們早就主動退到了門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低聲回應,「那,那可不一樣!您,您是彌勒佛上過身的!再說了,咱們這場戲,又不是只做一天兩天。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舉一動,就得按照真的來!」

    「行,隨便你。不覺得累就行!」朱大鵬抄起筷子夾了口菜,滿不在乎地說道。既然決定繼續裝神弄鬼了,他倒不怎麼怯場。只覺得傾盡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幫太快就行。

    十四世紀的蔬菜,既沒受過農藥的荼毒,又沒灑過什麼生長劑之類,味道相當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個會享受的,家裡的廚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這穿越以來的第一餐,朱大鵬倒也吃得暢快。一邊吃,一邊聊,等到肚子撐圓了,對芝麻李所部義軍也有了初步的瞭解。又晃了幾下鈴鐺,命令外邊伺候著的丫鬟們將桌子收拾下去,順便給自己沏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低聲跟蘇先生商量:「按你這麼說,芝麻李麾下的幾員悍將,大多數都不識字,也都是些直心腸漢子嘍!」

    「的確!」蘇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帶著幾分佩服回應,「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個心機深的。需要您小心應對的,只有那個趙君用。他,他跟我一樣,也曾經是個讀書人!在蕭縣幹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鵬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臉色微微發紅。將近六分之五的飯菜,都被他掃進了肚子內。蘇先生只消滅另外六分之一。這屠戶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確比前世那個宅男強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餓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當然,當然吃得也多一些!」蘇先生笑了笑,主動替朱大鵬打圓場。接觸了這麼長時間,他對眼前這位「佛子」的說話做事風格也多少有些適應了。不再像先前那樣手足無措。

    「又拍馬屁!」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笑著數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將廉頗當年,可是一頓飯要吃一斗米呢!」蘇先生連連擺手,彷彿自己說得全是真心話一般,「那個漢高祖帳下的樊噲,要吃整整一個豬肘子,還有李嗣業、鄭恩」

    「行了,別賣弄了。知道你讀書多,可就是都沒讀到正地方去!」朱大鵬撇撇嘴,不屑地打斷,「對了,老蘇。那個趙,趙君用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你們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不去考狀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蘇先生眼睛都被說紅了,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回應,「自打大元立國,統共才開了幾次考場啊!又不像前朝那樣給讀書人發口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門裡當小吏,豈不活活餓死去?!」

    「噢,這個我還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腦袋被人打過!」朱大鵬指了指自己的頭,帶著幾分歉意解釋。

    「朱老蔫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清楚麼?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脫胎換骨,李先生那廝,早就被當作神仙供起來了!」蘇先生聳聳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卻不敢明說,拱拱手,繼續補充道:「反正,您只要記得,讀書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兒就行了。特別是那些讀了書,卻總覺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個裡邊,有八個是孬種。一個個嘴巴裡念著孔孟文章,肚子裡全是壞水。稍不如意,就想著法子去禍害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0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二章 憤憤相惜

    「蘇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賤自己?!」朱大鵬越聽越覺得愧疚,趕緊開口向蘇先生道歉,「我剛才真的不是說你肚子裡沒墨水,我是不瞭解這大元朝的規矩!」

    「不是作踐!」蘇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後繼續自我貶低,「俗話不是說嗎,七醫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讀書人,品行的確連妓女都不如。妓女還知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使出渾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讀書人,剛拿了人家的錢,轉頭就會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說這些了。再說就離題萬里了!」朱大鵬上輩子也算個讀書人,聽得心裡頭難受,再度站起來擺手。他算看出來了,蘇先生這老傢伙要放到後世去,肯定是個鐵桿憤青,還是一直憤到老,死不悔改那種。不過這樣也好,憤青基本上都比較有良心,這老傢伙自己對那個蒙元朝廷也沒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時刻,老傢伙就不會替蒙元朝廷從背後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紀泡論壇跟人打嘴架的,十個裡邊九個都是憤青。只是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異而已。即便是朱大鵬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發現了蘇先生這個古代憤青之後,對後者的戒備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許多。

    那蘇先生原本就是個擅於察言觀色的,見朱大鵬對自己越來越親近,也抖擻精神,把對方去拜會芝麻李時可能遇到的問題和麻煩,一一假設出來,並且給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

    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中,太陽就已經西墜。蘇先生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站起身,笑著提議:「基本上也就是這樣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彌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麼樣。治理一座城池並非件簡單的事情,他今天一定會忙得焦頭爛額。所以主公最好趕在晚餐之前去拜見他,然後千萬不要留在他那邊用飯,只推說要回來安撫轄區百姓。這樣,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自然就不可能套從你的話裡找到太多破綻!」

    「那我現在就去!」朱大鵬立刻起身,將已經捲好的名畫,抱在了懷裡。「問題是」

    看了蘇先生一眼,他又遲疑著坐回椅子,「問題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這幅畫的價值麼?」

    「主公儘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應。

    「此話怎講?」朱大鵬聽不懂其中彎彎繞,主動發問。

    蘇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裡紅巾軍入城,達魯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強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動開門投了降。屬下聽說芝麻李也給他封了個大大的官職,讓他繼續幫助義軍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邊,還剩什麼寶貝能看走了眼?!」

    「那他會不會主動揭發咱們?」朱大鵬嚇了一跳,趕緊低聲追問。

    「不是會不會,而是根本不清楚咱們是什麼來頭!」蘇先生撇嘴聳肩,滿臉不屑,「他那個同知,以前就是個牌位。上面有達魯花赤壓著,下邊還有麻哈麻擠著,,除了定時從衙門裡頭拿一份紅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於這徐州城最底層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更是兩眼一抹黑!芝麻李請他來幫忙,可是向瞎子問路,白耽誤功夫了!」

    「哦!」朱大鵬連連點頭,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給我安排幾個可靠的弟兄,讓他們跟我一起去。我這裡」用手指了指腦袋,「我這裡對徐州的街面情況,現在還糊塗著呢!」

    「大人稍等,我這就去叫人。」蘇先生很乾脆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鵬親自將此人送到門口,然後返回桌案邊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對蘇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現在除了這個蘇先生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員、小牢子們,看上去倒是比蘇先生對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現在為止,朱大鵬依舊叫不出其中大多數的名字,對這幫人能力、學識和品行,也沒有絲毫的瞭解。想要從中挑一個當臂膀,怎麼可能來得及?!

    前後也就是五分鐘光景,蘇先生就又折了回來。身後還帶著七八個看起來頗為精幹的漢子,每人都紅布包頭,青衫蔽體,腰間還橫著一把帶鞘的半新朴刀。為首兩個,正是蘇先生的得意門生,剛才搶著去後花園小樓挑女人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

    這兩傢伙其中一人雙手捧了套嶄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則用朱漆托盤托著雙薄底皂靴。進了屋子,先向朱大鵬見了禮。然後蹲下身體,親手服侍後者更衣。

    「我自己來,自己來!」朱大鵬享受不了這種人上人的待遇,趕緊擺手阻止。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聽了,卻立刻紅了臉,蹲在地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朝哪裡擱!

    「大人是器重你們,不忍讓你們做這種雜務!」蘇先生倒是多少有點兒習慣了朱大鵬平等待人的風格,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還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進來伺候!大老爺們笨手笨腳的,多花點兒心思在為大人衝鋒陷陣上,少在這裡裝什麼慇勤。」

    「是!」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如蒙大赦,紅著臉退開了。須臾後,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魚貫而入,穿襪子的穿襪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兩下,將朱大鵬打扮得煥然一新。

    「頭髮?」朱大鵬接過銅鏡子照了照,指著自己的腦袋發問。

    「彌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頭。」蘇先生早就留意到這些細節,想都不想,低聲回應。「再說了,您當初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頭髮剔成個和尚樣子。」

    「的確,一切以大局為重,無須在細枝末節上糾纏!」騙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騙得自己也入了戲,朱大鵬點點頭,嘴角微微上翹,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小的們,頭前帶路,領本堂主去會會那個李總管!」

    「有!」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一挺胸脯,帶領其餘六名漢子拉開架勢,護著朱大鵬蜂擁而出。

    徐州城的達官顯貴府邸,都集中於中軸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鵬的臨時住所,距離眼下芝麻李處理公務的州衙,也沒多遠。按照二十一世紀的計時方式,大概在十來分鐘後,一行人已經來到了目的地。先在距離州衙門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腳步,然後由孫三十一主動上前向值班的軍官打招呼,「這位軍爺請了!我家主人,彌勒教大智堂堂主,紅巾軍徐州大總管帳下左軍都督,特地前來覲見總管大人。勞煩軍爺代為通報!」說著話,從衣袖中順出兩個小銀元寶,熟練地塞向對方手心。

    「是朱將軍麼?請稍等!」對方回應得非常客氣,卻不肯接孫三十一的銀元寶。甩了下袖子,小跑著入內匯報。

    不多時,州衙正門大開,鼓樂齊鳴,有個身披大氅的壯漢,率眾迎了出來,「是大智堂朱堂主麼?你終於醒過來了!聽聞你為了昨晚的戰事傷了身子,哥哥我心裡好生不安。」

    朱大鵬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舉手投足間豪氣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總管的芝麻李,趕緊上前幾步,按照蘇先生事先教導的方式,單手豎在胸前,躬身行禮,「彌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經安好了,有勞大總管掛念。」

    「彌勒真佛保佑,大總管應末世劫,行普渡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孫三十一等人也緊隨朱大鵬身後,裝神弄鬼,滿臉慈悲。

    這一手,可是有點出乎芝麻李的預料。先皺起了眉頭,然後笑了笑,雙手呈火焰狀抱在胸前,以剛剛學會沒幾天的明教禮節相還,「光明神主在上,願朱兄弟身體安康,此生無病無痛。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

    「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芝麻李和他身後的紅巾將領們見狀,也趕緊把手捏成火焰狀行禮,一時間,與朱大鵬這邊竟然是半斤對八兩,旗鼓相當。

    此時明教、白蓮教和彌勒教已經公開宣佈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雙方以宗教方式見了禮,就等同於確定了同門身份。彼此之間,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殺。朱大鵬事先與蘇先生已經推演過無數次這個場景,見一切都如自己所準備,心中登時輕鬆了不少。收起彌勒教的禮節,再度雙手抱拳,肅立躬身,「左軍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來向大總管報道。此後赴湯蹈火,但憑大總管差遣!」

    「嗯?!」芝麻李沒想對方在逼自己承認同門身份之後,立刻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個朱八十一。今天早晨聽人說你如何了得,我還有些不信。如今見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虛傳!」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2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三章 英雄不問出身

    「不敢當大總管盛讚。末將只是一介蚍蜉,因緣際會,得附青龍尾翼而已!」與蘇先生的預先演練的效果非常明顯。如此繞嘴且肉麻的馬屁,換在二十一世紀時,朱大鵬把自己殺掉都說不出來,現在卻只覺得臉上微微熱了熱,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聞聽,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判斷出,這句話裡的青龍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鵬則將其自身比做了一隻會飛的螞蟻。因為落在了青龍尾巴上,才被帶著一道衝上了雲霄。不由臉色發紅,咧著嘴巴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李某只是劉元帥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豈敢稱什麼青龍?類似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了,否則,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總管何必自謙?要不是您運籌得當,提前在城裡佈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光復?!依末將之見,昨夜之戰日後必將會被載入史冊,末將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僥倖列名其中而已。」

    這句話,又是一句結結實實的馬屁,也虧得朱大鵬背得熟練。芝麻李聽了,臉色看起來像喝了酒一樣地紅潤,用力搖了幾下頭,笑著數落道:「你這小傢伙,非但殺人的本事有一套,這說話的本領,在整個徐州城頭恐怕也數一數二。行了,咱倆就別站在這裡互相吹捧了,趕緊跟我進去敘話吧。我心裡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問個明白!」

    「是!」朱大鵬心裡猛地打了個哆嗦,臉上卻硬裝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將遵命!」

    「什麼遵命不遵命的,別弄這麼客氣,我聽著彆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個鄰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鵬的胳膊,與他並肩走進州衙。

    孫三十一因為捧著一份禮物,所以被允許跟在朱大鵬身後隨行。其他七名壯漢,則被視作親兵,由一名紅巾軍將領帶進門口小花廳裡,另行招呼。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後兩波,彼此間徹底失去了聯繫。

    朱大鵬察覺到身後腳步聲變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覺得身邊樹影婆娑,幾乎每個陰影裡,都藏著幾十名刀斧手,隨時都可能跳將出來,將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即便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咬緊牙關,一步不落地陪著芝麻李朝州衙深處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悄悄給自己打氣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給剁掉,說不定還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卻好像並沒有立刻翻臉的意思,拉著他穿長廊過小橋,繞來繞去,最後繞道州衙後院的書房裡。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達魯花赤波羅特穆爾不識字,也不屑於弄一些典籍來附庸風雅。因此書房裡連張紙片都沒有,牆壁上到處掛著各種猛獸的牙齒、頭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著朱大鵬的胳膊,請他到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後者雖然不太懂這個時代的禮節,卻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邊沒有任何並列位置。趕緊停住腳步,啊按照蘇先生事先的指點低聲謙讓道:「大總管先坐!末將站著回話就成。」

    說到一半兒,又覺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這裡,又何必如此沒骨氣。乾脆丟了「劇本」,狠狠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末將已經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動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會頭暈腦脹!」

    這明顯不屬於中世紀的語風,讓芝麻李倍覺新鮮。回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朱大鵬好一會兒,終於笑著鬆開了手指,「好吧,那咱們就先站著說話。來,我給你引薦咱們徐州軍的眾位同僚!」

    說罷,將手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名虯髯大漢伸了伸,帶著幾分自豪介紹,「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現在出任咱們徐州軍副總管,我拿他當左右手。」

    「見過彭總管!」朱大鵬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屬之禮相見。

    「副的,副的!」彭大趕緊將身體側開,反覆強調。然後又憨笑還了個禮,大聲說道:「昨天聽弟兄們說,有人搶先發難,將那最愛刮地皮的色目人給捅了。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名好漢,原來,原來是你個小傢伙!」

    「借了兩位總管的勢,殺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鵬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謙虛。

    「又拍馬屁!我們當時距離徐州還有好幾里路呢,怎麼可能借勢給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著打斷,「來,等會兒你們哥倆再寒暄。先跟我見過這位,咱們徐州軍的長史趙君用,讀書人,當年差點中了狀元的!」

    「久仰趙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乃晚輩平生之幸!」朱大鵬預先在趙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臉微笑,走上前施禮。

    趙君用聽他說得客氣,心裡很是舒服。笑了笑,輕輕擺手,「免禮,免禮。我只不過是讀過幾本書而已,可算不上是狀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頓了片刻,他用非常溫語氣和地問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時都以殺豬為業麼?怎麼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舉手投足間也書卷氣十足,好像曾經進學多年一般?!」

    「這——」當即,朱大鵬就被問愣住了,腦門上隱隱冒出了冷汗。蘇先生事先做了無數預案,但從沒想到他在氣質上會被人看出紕漏,所以根本沒有做相應準備。而趙君用話說得雖然溫和,目光卻像兩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經常混論壇打嘴架的人,反應都不會太慢。朱大鵬下意識地避開了趙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訕笑著回答,「這個,說來慚愧。晚輩原本不是這般模樣,但今天中午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就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一般。晚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都覺得彆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樣去了!」

    「你是說,你被彌勒附體之後,才變成的現在這般模樣?!」趙君用慢慢向前擠了一步,繼續盯著朱大鵬的眼睛追問。

    「應該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兩次也是豁,朱大鵬在記憶裡找不到相關的應急預案,乾脆自行發揮,「晚輩其實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彌勒附體。只覺得後腦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已經是今天正午都過了。這一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那些事,還是別人告訴晚輩的呢,晚輩自己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謊話之後緊跟一百句大實話,讓人找不到該從哪裡下口。趙君用心中原本準備了無數殺招,可以當場揭穿朱大鵬的真面目,讓此子身敗名裂。然而此時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圓了一雙丹鳳眼,不甘心地追問道:「你,你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了!包括你殺了麻哈麻,然後聚集信眾,不准許我紅巾軍弟兄進入騾馬巷附近那幾個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既然現編謊話已經來不及,朱大鵬乾脆繼續實話實說。「如果期間曾經有得罪弟兄們的事情,還請大總管和長史海涵。畢竟昨夜兵荒馬亂,萬一有歹徒打著紅巾軍的名義殘害無辜,傳播出去,恐怕會影響咱們徐州軍的名聲。對咱們日後的抗元大業,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這話的確!」沒等趙君用表態,他身後一名英氣十足的青年將領,就大聲附和。「昨天夜裡,的確有很多不爭氣的傢伙,到處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親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個。你當時弄不清他們的真實身份和企圖,不准許他們進坊子就對了。否則,那幾個坊子肯定也跟別處一樣,被亂兵禍害得慘不忍睹!」

    「毛將軍!」趙君用氣得回過頭,狠狠瞪了搶話的年青將領一眼。但被後者這樣一打岔,對朱大鵬的盤問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總結道:「你護衛鄉鄰的心情,的確可以諒解。但擅自領兵攻擊袍澤,卻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否則,軍中的其他弟兄們問起來,恐怕大總管和我也非常難辦!」

    「雖然末將對此事已經沒有了印象,但事實上畢竟發生過了。大總管無論如何責罰,末將都毫無怨言!」朱大鵬立刻轉過頭去,衝著芝麻李深深俯首。

    「責罰什麼,死了活該,傷了的,有膽子就自己站出來!老子先問問他,他還記得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才造了反?!」芝麻李將手一擺,非常霸氣地回應,「這才把腰直起來幾天?就忘記自己原來也是窮苦人了。這種貨色,老子瘋了才會給他們出頭!」

    「大總管!」趙君用聞聽大急,將頭轉向芝麻李,面紅耳赤。

    「老趙,你想替手下人出頭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咱們扯旗造反,是為了給百姓出頭。而不是趕走了韃子,自己卻又騎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否則的話,既然是換湯不換藥,老百姓憑什麼要跟著咱們?!」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糙,卻句句都站在了理兒上。非但趙君用被說得無言以對,朱大鵬聞聽之後,也忍不住抬起頭來,重新打量這位小牢子們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義軍大佬。只見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凜然之氣。已經花白的鬢髮間,更是絲絲縷縷,都帶著自己在前後兩世都非常熟悉的煙火味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4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四章 騙子遇上神棍

    「看什麼?!」芝麻李笑著橫了他一眼,不滿地數落,「是覺得我的話不對,還是覺得我不該在你面前駁了老趙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個殺豬的,從哪裡學來這麼多花花腸子?!老夫既然敞開大門把你迎到這裡來,就沒打算把你當成外人!」

    「大總管,大總管如此相待,末將,末將,末將感到慚愧!」半分鐘前還一直提防著芝麻李摔杯為號,將自己當場拿下。忽然間卻發現對方其實對自己一點兒惡意都沒有,朱大鵬頓時心中一輕,緊跟著,原本古銅色的面孔紅成了一隻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還以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後的自然反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笑著說道:「你也別太在乎老趙說什麼,他那個人,向來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給打退了好幾次,還弄死了兩個,傷了十七八個,他當然得跟你討個說法。但話說開了,也就過去了。此事從現在起一筆勾銷,今後誰也別再找誰的後賬!」

    「啊!打,打退了好幾次?真的?這怎麼可能?!」朱大鵬本能地退開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攏。他原本以為蘇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後,裝模做樣地咋呼了一番,嚇走了紅巾軍中的不良份子。卻沒想到,雙方之間還真交了手,並且自己麾下的烏合之眾,居然還佔了絕對的上風!

    「怎麼,你居然不知道?」這回,輪到芝麻李發愣了。瞪圓了眼睛朝著朱大鵬看了又看,發現年青人的表現不像在說瞎話,又想了想,笑著搖頭,「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趙那邊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趙君用,笑著補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記得此事。你再計較下去也沒啥意思!就按我剛才說的,一筆勾銷算了!」

    「大總管有令,屬下敢不從命!」趙君用拱了拱手,倒退著走開。目光卻始終盯著朱大鵬的臉,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覺起來之後,把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是個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因此對鬼神之說向來不屑一顧。只覺得眼前這位朱八十一年齡雖然小,城府卻深得可怕。如人命關天的事情,居然輕飄飄的一句「什麼都記不得了」就推了個一乾二淨。加以時日,誰知此子會長成什麼模樣?!非但是自己,恐怕整個徐州軍,都得被他吞噬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幾名悍將,如潘癩子、張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鵬的目光,卻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一覺之後忘盡前塵,脫胎換骨,這種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情,卻切切實實發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彌勒附了體,那又是什麼?畢竟眼前這位朱八十一,氣質和談吐,都跟一名殺豬的屠夫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如果他不親口承認,大伙只會以為他是個知書達理的富貴公子,絕不可能將今日的他與原來的那個他聯繫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實對鬼神之說也是將信將疑。但是他對朱大鵬昨夜冒著被自己怪罪的風險,也要衛護鄉鄰周全的舉動,卻十分欣賞。清清嗓子,繼續向後者介紹帳下其他幾名將領,「這是前軍都督毛貴,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衝進的城內。這座州衙,也是他帶兵攻破的,將裡邊的韃子官兵,被他殺了個屁滾尿流!」

    「久仰毛將軍大名!」朱大鵬見是剛才打斷趙君用的那位年青帥哥,心中好感大增,趕緊笑著向對方拱手。

    前軍都督毛貴也以平輩姿態還了個禮,然後笑著說道,「什麼久仰不久仰的,我一個趕車的腳夫,哪來的什麼大名?客氣話就別說了,今後大伙並肩作戰,彼此互相照應便是!」

    「那將是我的榮幸!」朱大鵬又拱了下手,非常誠懇地補充。

    這又是一句本世紀不常見的話,聽得毛貴臉色微紅,擺擺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見狀,便又拉起朱大鵬,繼續給他介紹了潘癩子、張氏三雄。這幾個人都像蘇先生事先說過的那樣,是沒什麼心機的直爽漢子。而朱大鵬本身心機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談甚歡。只是幾句話光景,就已經打成了一片。

    介紹完了張氏三雄之後,芝麻李又拉著他走向了屋子裡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見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雙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紀只有三十上下,卻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長鬍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數點黑斑,活脫一個遊戲中的衰神模樣,還是好長時間都沒找到宿主的那種。

    朱大鵬看到此人模樣,心裡就覺得一陣陣發寒。本能地就想將眼睛避開,不與對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聲音,卻從像一把無形的大手,瞬間,就將他整個人推進了冰窟。「這位,估計你以前肯定沒聽說過。他是劉元帥給咱們派過來的大光明使,姓唐諱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虛實,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這次攻城戰鬥中,居功至偉!」

    明教!劉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頂門,朱大鵬第一時間的想法就是轉身逃走,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僵住了,根本不聽使喚。同時,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該死的老玻璃,賣屁股的老雜種!老子這回徹底被你害死了!還說沒有白蓮教的高級神棍在場,連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級別不高,你還想怎麼個高法?!」

    還沒等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大光明使唐子豪已經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拉起他的另外一隻手,非常客氣地說道:「什麼功勞,你別聽大總管瞎說,他是捧我呢!我只是恰巧路過徐州,替他探聽了一下城內的虛實而已。吃吃喝喝帶閒逛,一點風險都沒冒!!」

    此人的掌心又濕又冷,接觸起來就像一條冬眠的毒蛇。朱大鵬被噁心得胃腸一陣翻滾,瞬間就忘記了恐懼。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在胸前筆直地豎起,「「見,見過大光明使!末將,末將這廂有禮了。」」

    「不客氣,不客氣!」唐子豪笑著退開半步,仰頭看著朱大鵬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朱大鵬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趕緊將頭揚得更高些,避免與此人的目光接觸。同時打起全部精神,準備接受此人的盤問。誰料唐子豪卻隻字沒提教義方面的事情。反而又靠近了兩步,再度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問起了他被彌勒附體前後的細節,「你昨晚都做了哪些事情,才贏得了彌勒尊者的青睞?據我所知,那可是一件非常難得的福分,咱們明教裡很多長老,頌了一輩子的大光明經,都沒得到過一次任何尊者的青睞呢!」

    「說來也奇怪得很!」朱大鵬如何懂得請神俯身啊!苦笑了幾聲,借助轉身的動作將手抽出來,低下頭,給對方看自己後腦勺上還沒褪去的青疙瘩,「當時官府的人把我堵在牆角,叫嚷著要拿人。我堂中的那幾個,又給隔在遠處,無法上前支援。結果有個姓李的傢伙,一鐵尺就敲在了我後腦勺上。然後我自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覺睡到了今天正午。」

    類似的話,他剛才已經跟趙君用說過一遍,第二次說起來,便流利了許多。除了蘇先生等人無法上前支援是假外,其他全是當時的真實場景,沒做絲毫的添油加醋。

    裝神弄鬼這種事情,也向來是無招勝有招。那大光明使唐子豪奉紅巾軍大元帥劉福通的命令,負責聯絡天下英雄共同起事驅逐韃虜,平素裝神弄鬼的事情沒少干。可像朱大鵬這種幹得毫無作假痕跡,過後還一推二五六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奇之下,不由得將頭湊上去,對著朱大鵬手指的地方仔細觀察。只見碩大的一個血包藏在後腦勺偏下靠近頸窩的位置,顏色已經有點發黑。如果不是年青人平時殺豬為業,身子骨打熬得絕對結實,就這一鐵尺,命都已經去了大半條了,哪還有力氣再跳起來大殺四方?!

    想到這兒,他伸出又細又長,向血包摸去。只是輕輕摸了兩下,就令朱大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將此人踹翻在地,打他個哭爹喊娘。

    那唐子豪卻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撤開手指,將頭轉向了在場所有人,大聲宣佈:「想必是彌勒尊者看不下去人間疾苦,想借大總管之手滌蕩腥膻。所以才藉著朱兄弟被打暈的機會,親自下來走了一趟。此事可遇不可求,小使這裡,且為大總管賀!」

    說罷,放開已經被噁心得處於暴走邊緣的朱大鵬,手執火焰狀,低聲吟誦:「唯光明永存,滌蕩一切苦難醜惡。唯光明永存,世間再不聞哀哭之聲。明尊,弟子將永頌你之名,將火種灑遍天下,直至靈魂回歸光明神國。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芝麻李等人聞聽,也少不得要按照明教的禮節,手持火焰,口中默誦經文。

    這一下,朱大鵬可是徹底變成了丈二和尚。他原以為大光明使唐子豪即便不能當場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刁難一番,將把柄握在手裡,以圖將來。誰料對方只是幾句話,就代表明教,徹底坐實了他曾經被彌勒上身的神跡。今後誰要是想再推翻這個結論,恐怕就得跑一趟明教總壇,請武俠小說中的楊逍、韋一笑同等級人物出面才行了。

    想到這兒,他懸在嗓子眼處的心徹底落地。趕緊豎起手掌,跟著大夥一道濫竽充數。待一遍禱告詞念完了,自己也初步融入了芝麻李的核心圈子當中。與毛貴、潘癩子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感覺投機。

    芝麻李見狀,少不得要留他一起吃晚飯。朱大鵬卻牢牢急著蘇先生的叮囑,不給對方更多套問自己根底的機會,以免言多必失。

    此刻徐州城大亂初定,芝麻李自己的確忙得焦頭爛額。客氣了幾次都沒結果之後,也就順水推舟,准了朱大鵬的告辭請求。

    「這是屬下的一點心意,還請大總管笑納!」臨別前,朱大鵬從門外叫進已經急成熱鍋螞蟻的孫三十一,雙手捧起趙孟頫的二羊圖,呈送到芝麻李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咱們義軍如果也學那官府作為,當初又何必造反?!」芝麻李立刻豎起眼睛,大聲斥責。臉色的表情,比聽先前呵斥趙君用時,還要難看十分。

    「末將不是獻給大總管自己用的!」朱大鵬反應也足夠快,立刻換了另外一套說辭,「這幅畫是在麻哈麻的臥房裡發現的,據說到泉州那邊,能換回兩萬貫銅錢。末將不敢私藏,想請大總管派人去賣掉後,給弟兄們購買鎧甲和軍糧。畢竟咱們剛剛在徐州城站穩腳跟,今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末將能出一份力,就盡量出一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5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五章 天機

    這番話,一半兒是出於隨機應變,另外一半兒,卻是出於他的本心。與芝麻李等人交談的時間雖然不長,朱大鵬卻著實地感覺到了,這夥人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古道熱腸的鐵血男兒。對如此投緣的漢子們以謊言相欺,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都感覺到深深地負疚。

    芝麻李卻仍然不願意白拿他的好處,略作沉吟之後,大聲說道:「當初我答應誰殺了那些狗官,狗官的家產就盡數歸誰。後來卻因為麻哈麻家產實在太多,無法都兌現給你。這其實已經是食言在先,很對不住」

    「不敢當,不敢當。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末將完全是借了大總管的勢,才僥倖得手!」沒等他把話說完,朱大鵬趕緊紅著臉打斷。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正趕上紅巾軍攻城,自己即便真的有神明附體,也早被城裡的元軍射成一隻刺蝟了。哪還有機會活到現在?更甭說站在一群鐵血男兒面前,跟他們平輩論交了。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否則以後攻城,誰還敢衝在前頭?」芝麻李搖了搖頭,繼續重申,「這樣吧,畫我找人替你拿到南邊去賣。得到的錢給中人一成做抽頭,剩下的全歸你。老趙,你等會派人去倉庫,取五千貫銅錢給朱兄弟送過去,就算是這幅畫的押金!」

    「是!」趙君用皺了下眉頭,怏怏地答應了。

    朱大鵬聞聽,心裡更加不安。趕緊又擺了擺手,大聲推辭道,「大總管千萬不要客氣,那棟宅子裡剩下的錢糧,還夠我用好一陣子的。不瞞您說,昨天夜裡的人馬都是臨時拉起來充數的,末將手底下,其實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十來名弟兄!」

    話音剛落,他自己立刻在心裡大叫不妙。壞了,怎麼一衝動,嘴巴就沒把門的了?!這下把全部老底都暴露出來了,芝麻李想要收拾自己,再不用任何忌憚了!

    「這麼少?」芝麻李卻沒像他想像的那般立刻翻臉,只是瞬間將嘴巴張得老大。再看趙君用,則一張臉紅得像豬肝般,簡直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再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景,後悔得恨不能以頭搶地。趕緊第三次連連擺手,快速補充道,「昨天夜裡情況特殊,因為保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街坊鄰居們,凡是能拿得動棍子磚頭的,就都跑出來拚命了。全部加起來,恐怕有上千號人,黑燈瞎火的,看上去聲勢十分浩大。但以後真的上戰場的,肯定不能指望他們。一則士氣與昨夜完全沒法比,二來,這些人的都有家有業,打起仗來難免瞻前顧後!」

    「原來有上千人,怪不得我麾下的弟兄會吃了大虧!」趙君用終於撈回了一點兒面子,撇了撇嘴,悻然說道。

    「總之說明了一件事,咱們的兵,還需要認真煉!」芝麻李對於面子不面子,倒不太看中,想了想,回頭對幾個弟兄們強調。

    「遵命!」毛貴帶頭,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齊齊拱手,把昨夜的教訓,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訓導完了嫡系將領,芝麻李將頭再度轉向朱大鵬,「既然朱兄弟把話都說開了,我也就直來直去了。你是我的左軍都督,麾下光帶著三十來個人,肯定是不成的。這五千貫,你拿一千貫回去開銷,其他四千貫,我替你招兵買馬。城裡人當兵,肯定不如鄉下漢子好用。有家有業的鄉下漢子,又遠不如什麼都沒有的流民敢打敢拚。每人一貫銅錢的安家費,我招四千流民給你。半月之後,保你的左軍能拉上戰場!」

    「這——!」朱大鵬再度被芝麻李的熱情感動,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好,我就不推辭了,多謝大總管厚愛!」

    「你們幾個,每個人出一百名弟兄,先去給朱兄弟把門面撐起來!」芝麻李想了想,又對彭大、毛貴等人吩咐。「還有,西門外那座廢棄的校場,從明天起就交給左軍使用!米糧器械,按朱兄弟麾下實際兵力劃撥。」

    「是!」眾將再度齊齊拱手,望向朱大鵬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這,這——!」朱大鵬望著芝麻李,忽然間覺得無地自容。無論二十一世紀的他,還是穿越前的朱八十一,記憶中,除了自家血親之外,沒任何一個人,對他如此好過。包括後來的蘇先生,都是互相利用的成分多一些,遠遠做不到推心置腹。

    而芝麻李,卻明明察覺到他的彌勒教堂主肯定有古怪,明明知道他手下沒有任何依仗,卻依舊把他當作自家兄弟。給他封官,給他分地盤,給他糧草,幫他招兵買馬。如果這還不能讓他感覺出善意的話,他的心臟肯定是坨冰疙瘩!

    朱大鵬知道自己的心臟不是冰疙瘩,朱八十一的心臟也不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暖的東西,慢慢地在自己心臟裡淌,慢慢地淌遍了全身,淌遍每一根毛細血管,每一個微小的細胞。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他用剛剛學會的軍禮,向芝麻李端端正正地致意。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芝麻李帶領眾將送他出了州衙大門,目送他的背影在街道拐角處轉了彎子,才笑著點點頭,轉身回府。那趙君用卻早已迫不及待,立刻拉了一把大光明使唐子豪,啞著嗓子質問:「怎麼回事?你剛才怎麼只問了簡單幾句,就替他說起了話來?!萬一他那個堂主是假的,豈不誤了咱們的大事?!」

    「不用多問,他這個堂主,至少有八成是假冒的!」唐子豪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模樣,聳聳肩膀,冷笑著回應,「我進出徐州這麼多次,從沒聽說過彌勒教在本地還有個大智堂!」

    「那你還替他張目!」趙君用一聽就怒了,手按刀柄,氣急敗壞,「我早就說,該一刀殺了他。這下好了,你幫他把大伙全騙了。今後再想動他,就徹底成了跟彌勒教過不去了!」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唐子豪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補充,「他的彌勒教堂主身份,八成是那個姓蘇的傢伙,硬給他安到頭上的。但他昨夜被彌勒尊者附體,卻未必是假的。我今天裝扮成道士,在那幾個坊子摸過他的底。雖然眾口紛紜,誰也說不清麻哈麻到底因何被殺。但至少有一點,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他昨晚的確是被神明附了體!」

    「裝神弄鬼而已!」趙君用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繼續低聲嚷嚷,「鄉下跳大神騙錢的多了,糊弄些愚夫愚婦可以,居然還敢朝咱們大總管眼裡揉沙子。李兄,你不要生氣,我今晚就帶人悄悄摸過去,把他的人頭給你提過來!」

    「那你可是真離禍事不遠了!」沒等芝麻李回應,唐子豪又冷笑著說道,「裝神弄鬼,他早不裝,晚不裝,犯得著偏偏我等攻城時裝麼?他圖的是什麼?在城門被打開之前,誰敢保證,咱們一定就能把徐州拿下來?更何況了,裝神弄鬼,你見過哪個神婆在火堆旁跳幾下,就突然開了竅,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見過哪個神婆,連虛張聲勢都不屑做,一味推說自己昏了過去,對神明來沒來過,推說一無所知?!」

    「那?」趙君用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半晌無言以對。不光是唐子豪悄悄調查過昨晚發生於騾馬巷的事情,他今天為了給手下人出氣,也沒少朝那邊撒眼線。可無論哪個眼線回來,匯報的事情都差不多。以往三棍子都砸不出個屁來的朱老蔫,昨夜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突破幾十名兵丁和衙役的重重阻截,衝到麻哈麻的跟前,一刀抹斷了此輩的脖子。而兵丁和衙役們手中的鋼刀和羽箭,居然連朱老蔫的汗毛都碰不倒半根!

    「那個麻哈麻的屍體我看過,的確是被人從前面一刀抹斷了喉嚨。不是被很多人圍住,亂棍打死的。」毛貴向來謹慎,看了看氣急敗壞的趙君用,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光明使唐子豪,低聲說道。

    「李先生的屍體,也是一刀捅穿了心臟!」潘癩子想了想,小聲補充。「刀法非常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殺生的主兒。」

    「他是殺豬的屠戶,刀法當然熟練,無非是拿人當畜生捅了而已!」彭大看起來最粗豪,實際上卻非常穩重。待大伙都說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開口,「我總覺得,這小子不像是個騙子。至少,他並沒有存心欺騙咱們!否則,就不會老老實實告訴咱們,他手下只有三十來個弟兄了!」

    「那倒是!」張氏三兄弟想了想,紛紛點頭。「有一千兄弟,咱們想動他還需要考慮考慮。就三十來個,呵呵,半炷香時間就解決完了。他如果按著壞心的話,活膩了,才非要自己把老底揭開給咱們看!」

    「反正是瞞不過,索性唱空城計而已!也不是什麼新鮮招數!」趙君用見基本上沒人支持自己,氣得呼呼直喘。「反正我覺得,留著他肯定是個禍害。還不如早點解決,一勞永逸!你們如果擔心損了名頭,待會兒我自己去。反正我有很多兄弟壞在他們手中,這仇我報得名正言順。」

    撂下一句話,抬腿就要出門調遣兵馬。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芝麻李卻猛地伸出手,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胡鬧,我不是跟你說一筆勾銷了麼?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了?!」

    「李大哥?!」趙君用立刻不敢再挪步,原地跳著腳抗議,「你怎麼這般糊塗啊。他既然能騙你一回,就能騙你第二回。萬一他和他手下那幫小吏包藏著什麼禍心」

    「真要包藏禍心,他就不敢連兵都讓我替他招了!」芝麻李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況且他昨夜護衛鄉里的功勞,也是有目共睹。就憑這一點,無論他是不是大智堂的堂主,我就不能動他。否則,你讓別人怎麼說咱爺們!怎麼說咱們紅巾軍?!」

    「這?」趙君用再度被問住了,氣喘如牛。芝麻李猜到他還沒嚥下昨晚的氣,想了想,語重心長的說道:「咱們兄弟要想幹大事,就得有容人之量。否則,光憑咱們幾個,怎麼可能打得過蒙元朝廷的百萬大軍?!咱們必須廣交朋友,聚攏天下英雄,一塊來幹這件大事,才有希望活著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所以哪怕他曾經騙過咱們,曾經跟咱們有什麼過節,只要他肯拎著刀子跟韃子干,老子就絕不會在背後算計他!更不許老子手下的人去算計。你們幾個,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彭大和毛貴等人互相看了看,滿臉佩服。

    唯獨趙君用,心裡仍舊像吃了一百隻蒼蠅般彆扭,回答的聲音宛若蚊蚋,「您是大總管,你的命令,我肯定不會違抗。可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唐子豪,他又低聲補充,「可就這樣讓他弄假成真了,對咱們有什麼好處?將來真相被彌勒教自己揭開,咱們爺們的臉往哪擱?!」

    「我敢保證,一年之內,彌勒教顧不上核實這件事。而一年之後,彌勒教就巴不得他是大智堂的堂主!」唐子豪聳聳肩,又恢復了他原來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樣。「至於咱們這邊,早晚會慶幸大總管今晚的決斷!」

    「你這話什麼意思?!」趙君用聽得滿頭霧水,不高興地追問。

    「天機不可洩漏!」唐子豪抖了抖道袍袖子,滿臉神秘,「現在肯定不是時候,時候到了,諸位自然明白了。總之,八這個數字雖然吉利,卻絕不是圓滿之數。而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八就變成了九。九啊,天道無常,逢九必變!諸位,小使節失陪了。昨夜又白虹橫穿天河,這天象的變化結果,最近也該出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5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六章 一個官兒迷

    「哼!你昨天還說八是上上大吉之數呢!」望著唐子豪搖搖晃晃遠去的背影,徐州軍長史趙君用連連撇嘴。

    「老趙,不得對明使無禮!」芝麻李聞聽,又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無論明使唐子豪的言行靠不靠譜,此人都是紅巾軍天下兵馬大元帥劉福通派來的心腹,地位超然。所以徐州軍上下必須對他保持尊敬。

    「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凡是裝神弄鬼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趙君用低下頭,指桑罵槐。不服歸不服,他卻不敢公然違背芝麻李的命令。第二天一大早,就從自己麾下挑了一百名老弱殘兵,將西門外校場和校場周圍廢棄兵營的移交文書,還有足夠上千人吃大半個月的糙米,一併運到朱大鵬家門口。

    至於兵器鎧甲,卻是半件兒也無。負責押隊的那名親兵說得好,臨來之前趙長史親自交代過,徐州之戰繳獲的兵器鎧甲有限,必須優先裝備那些在戰鬥中立下大功的精銳。像左軍這種新組建的隊伍,不妨暫時削木為兵。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用不著左軍出戰,沒必要再去跟別的弟兄爭搶來之不易的輜重。

    朱大鵬知道趙君用是在變著法子給自己小鞋穿,卻只能苦笑著搖頭。自古以來縣官都不如現管,趙君用身為徐州軍的長史,物資補給的發放剛好在此人的管轄範圍。而這種時候,即便自己將官司打到芝麻李眼前去,恐怕長史大人也有的是借口搪塞!更何況根據昨晚從蘇先生口中瞭解到的實情,眼下徐州軍,的確大部分士兵都是赤手空拳。作為剛剛開始組建新隊伍,左軍的器械補給優先級別被趙君用排在了最後,也完全符合常情。

    正琢磨著是不是給弟兄們每人先弄把菜刀將就一下的時候,其他幾位將領也把昨晚答應的士兵派了過來。雖然不像趙君用那樣,給的全是上不了戰場的老弱病殘,但也以最近幾天才在蕭縣一帶應募入伍的流民為主,大部分都面黃肌瘦,風吹得稍稍大一些身體就來回晃悠。

    也不所個個都是如此,至少芝麻李親自派來的二百弟兄,還有前軍都督毛貴分給他的部曲,看起來是精挑細選過的。雖然因為長期吃不上飽飯的緣故,身材也非常瘦小,但年齡卻都在二十歲上下,精神頭還算充足。

    「都督,這三百人可以留下做您的親兵!」蘇先生見了,喜出望外。晃著屁股跑上前,小聲跟朱大鵬建議。「伙食吃雙份兒,軍餉也拿雙份兒。以後打仗時,他們就護在您的將旗旁,共同進退。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也能保得您平安脫身。」

    「等會兒再說吧,咱們先去西門外的校場!」朱大鵬皺了下眉,有氣無力地回應。眼前的這千餘名士卒,給他帶來的打擊有點兒重。讓他一時半會兒間,很難提起精神謀劃其他事情來。

    「是!」蘇先生大聲答應著,轉身向西門方向衝去。老傢伙昨天聽朱大鵬說了與芝麻李的詳細會面經過之後,嚇得整整一宿沒敢合眼。聽見點兒風吹草動,就拎起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寶劍,直接朝後門口沖。結果天亮之後,就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紅著眼睛,做任何事情都跑得像隻兔子。

    朱大鵬知道老傢伙是受驚嚇過度,精神有些失常了,短時間內,很難恢復過來。所以也不怪此人咋咋呼呼。點手又把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叫到面前,命令他們二人負責整隊,引領所有左軍將士,拖拖拉拉朝西門外大校場開去。

    才出了徐州城西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氣。抬頭張望,卻見不遠處,有座巨大的垃圾場橫亙在那裡。數以萬計的烏鴉,正在垃圾堆中尋找蟲子和蚯蚓果腹,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從城門口傳來,「呼啦啦」,拍打著翅膀飛上了半空,遮天蔽日!

    「都督,這,這就是城西大校場了!」第一個趕到的蘇先生耷拉著腦袋,走到朱大鵬面前,有氣無力地匯報。「原本,原本沒這麼髒。最近,最近幾個月,朝廷的兵馬開走了,就廢棄了。屬下,屬下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些房子呢,還能住人麼?」朱大鵬強忍心中煩躁,指了指垃圾場附近的數排茅草屋,大聲問道。

    「裡邊,裡邊有不少流民!」蘇先生雖然變得有些神神叨叨,但做事還是比較認真的。想了想,將自己剛剛打探到情況如實匯報,「都是從黃河東岸逃難過來的。前兩天聽說要打仗,已經跑了不少。但最近一兩天,恐怕還會再折返回來!」

    「都督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操心!」孫三十一急於表現,從後面鑽過來,大聲提議。「給屬下一百個弟兄,屬下將流民全都趕走就是。軍營重地,哪容流民隨便窺探?!」

    說著話,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去趕人。朱大鵬見狀,輕輕皺了下眉頭,低聲吩咐,「算了,天馬上就要冷下來了,你把他們趕走,他們豈不都得活活凍死?!隨便他們住著吧,咱們自己再想辦法!」

    「將軍慈悲!」話音剛落,四下裡讚頌聲響成了一片。特別距離他比較近的那些兵卒,前幾天自身的情況,與茅屋裡的流民別無二致。此刻將自家都督的話聽了個真切,一個個感動得眼含熱淚,膝蓋一彎就要往下拜。

    「站起來,都給我站起來!」朱大鵬見狀,趕緊伸手去扶。結果扶起了這個,跪下了那個。不一會兒,身邊除了蘇先生和孫三十一兩人還站著,其他將士,稀里糊塗全跪了下去。

    「起立,我數到三,不起立者慢抽鞭子!」實在扶不過來了,朱大鵬氣得把眼一瞪,厲聲斷喝。最無法適應的,就是這個時代人膝蓋太軟。動不動就要跪倒磕頭,彷彿軀殼裡藏著的是一個鼻涕蟲般。

    「是,將軍!」眾兵丁沒想到磕頭還有磕錯的時候,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跳起來,瞬間將身體站了個筆直。

    朱大鵬見到了,忍不住又搖頭歎氣。費了好一陣兒功夫,才勉強重新振作精神,指著那一排排東倒西歪的茅屋說道,「房子給他們住了,你們就得自己動手重新蓋。老蘇,你等會兒把弟兄們中會做木匠和泥水匠的人都給我挑出來,帶著他們就近找地方蓋軍營!需要錢的話,儘管回府裡去拿!」

    「是!」聽朱大鵬第一道將令就給了自己,蘇先生心中大喜,扯開嗓子,吼得聲嘶力竭。

    「孫三十一,吳二十二,你們倆帶著其餘所有弟兄,去給我把垃圾清掉,能丟多遠丟多遠。以後再有新兵過來,也讓他們一起幹!」既然已經動起了手,朱大鵬索性好人當到底,指著校場內一座座垃圾山,大聲命令。

    「是!」被點了將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兩個也挺胸拔背,聲嘶力竭地回應。唯恐叫嚷的聲音小了,位置被別人頂了去。

    「肖十三,牛大,你們兩個各帶五十名弟兄,回去搬糧食。今天中午和晚上咱們就在城外做飯,免得來回跑浪費時間!」

    「是!都督!」肖十三和牛大兩個也從人群中跑出來,歡天喜地的去了。

    朱大鵬看了看他們倆背影,又從人群中點出另外一張比較熟悉的面孔,「周小鐵,你去那邊挨家挨戶通知,讓他們無論男女老少,一起過來清垃圾。我這邊管兩頓飯,全是乾的。只要認真幹活,就可以敞開肚皮吃!」

    「遵命!大人!」周小鐵在蘇先生的所有徒子徒孫中,位置非常靠後。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出頭的機會,激動得嗓子發顫,喊出來的回復南腔北調。

    「還有你,你,你,你們幾個!」朱大鵬看到眾人如此在乎自己交給的任務,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手指連點,將最先投靠自己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全都給點了出來,「你們,我就不一一叫名字了。從現在起,全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長。先由孫三十三和吳二十二帶著,組織弟兄們去幹活,等新兵到了,立刻走馬上任!」

    「是!謝都督大人提拔!」話音剛落,身體周圍又立刻跪下去了一大圈。被點到的古代城管們個個神情激動,將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都趕緊幹活去吧!別玩這些虛的。」朱大鵬用力揮了下手,吩咐眾人速速動手。「三天之內不把校場收拾出來,老子就拿你等開刀!」

    「大人儘管放心,誰不好好幹,屬下跟他玩命!!」眾人又磕了個頭,站起來。

    隊伍,直撲校場中的垃圾山。

    沒等他們去遠,最先接到將令的蘇先生,卻又扭扭捏捏地走了回來。也不說話,抬頭望著朱大鵬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想要什麼你就直說!缺錢就回府裡頭取,昨晚不是交代過了麼,府中的賬本,由你來管!」朱大鵬被他看得直起雞皮疙瘩,豎起眼睛,沒好氣地命令。

    「是!」蘇先生先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然後繼續如初次相親的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孫,孫三十一他們都當百夫長了,我,我以後再指使他們幹活,怕,怕他們覺得翅膀硬了」

    「嗯?!」朱大鵬費了好大力氣,才明白老傢伙是朝自己要官當來了!抬起腳先將此人踹了個趔趄,然後哭笑不得地數落,「你個官兒迷!活還沒開始干呢,先到老子這裡要待遇來了?!他們都是你的徒子徒孫,翅膀再硬,還能飛到你頭頂上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7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

    數落完了,卻也不能讓老傢伙冷了心。想了想,換了種相對溫和的語氣說道:「不過你擔心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這樣吧,在家中,你就是我的管家。在外邊,你就是咱們左軍的長史。待會弄個冊子,把孫三十一他們的名姓,都登記到上面。明早之前必須弄好,點卯時我拿著去李總管那邊報備!不過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名字登記造冊,再想跟紅巾軍撇清關係,可就難上加難了。萬一哪天被朝廷抓到,這可是抄家滅族的罪名!」

    「不撇,不撇!」蘇先生重重地跪了下去,一邊用力磕頭,一邊大聲補充,「卑職昨天夜裡就想清楚了,只要平安活過了這一宿兒,以後就死心塌地個跟著大人。湯裡火裡,絕不再敢辭!」

    難得聽他說話誠懇,朱大鵬猶豫了一下,伸手相攙,「我說老蘇,你這是何苦呢?!咱們徐州紅巾以後能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在城裡有家有業的」

    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紅了眼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哽咽著回應,「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凡是紅巾軍攻佔過的地方,朝廷的兵馬打回來,肯定會,肯定會屠城的。這半年多來,被他們屠了的城池已經有十好幾座、小的即便不跟著您干,其實已經沒活路了。如果逃走的話」

    苦笑著抹了把淚,他轉過頭,用手指點了點不遠處垃圾場旁茅草屋門口驚慌失措的人群,「用不了多久,就得跟他們一樣,活著和死了沒啥差別。還不如就此鐵心跟了您,說不定能殺出條生路來!」

    「他們——!」朱大鵬順著他的手指去看,只見一個個流民就像行屍走肉般,被周小鐵帶著人從茅屋中硬拉了出來。既不抱怨,也不反抗。天已經很開始涼了,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卻只在腰間圍了塊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布。裸露在風中的皮膚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周圍還飛著成群的蒼蠅。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對蒼蠅置之不理。即便落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也只是緩緩地抬一個胳膊,彷彿不是為了將蒼蠅趕走,而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一般。

    「他們——!」上輩子活了二十多歲,朱大鵬從來沒見到這種情景。哪怕是從電視中的災難鏡頭裡,看到的面孔都比眼前這些人有生機一百倍。當即感覺眼前一黑,有股熱辣辣的東西直衝頂門。留在城裡要被屠殺,逃奔他鄉就會活活餓死。這都是人啊,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在這亂世當中,竟然連野草都不如!

    又過了好一陣兒,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點兒,用力將蘇先生從地上扯起來,大聲說道:「行,那你就跟著我吧!待會兒去跟大伙都說一聲,讓他們,願意跟著的也全跟著。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帶著你們往活路上走!」

    「謝都督!」蘇先生立刻又跪了下去,衝著朱大鵬,真心實意地磕頭。

    朱大鵬這次卻沒有再往起拉他,將頭轉向大校場中的老弱殘兵,心情沉重得像掛了一塊鉛。大話已經說出去了,但就憑自己一個宅男和麾下這群手無寸鐵的流民,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條活路來麼?老天爺,為什麼我看不到希望在哪?

    「大人是覺得他們不堪用麼?」蘇先生剛剛當上了左軍長史,就急著想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聽到東主歎氣,從地上爬起來,小聲發問。

    「怎麼說呢?!」朱大鵬既不想打擊手下人的積極性,又無法散發心中的苦悶。歎了口氣,喃喃地回應。

    不是自己心胸狹隘,只看著自己認識的人順眼。蘇先生等古代城管雖然都屬於歪瓜裂棗,至少平時能吃飽肚子,不至於走起路來都打晃。而其他分撥給左軍的士兵,即便是芝麻李和毛貴兩位給派來的那三百位「壯士」,按二十一世紀標準,都明顯屬於營養不良群體。甭說上陣廝殺了,就是日常訓練,強度稍微大一些,朱大鵬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將他們給活活累死!

    想到這兒,他又輕輕歎了口氣,斟酌著補充,「他們現在這般模樣,肯定要好好訓練一番,才能帶上戰場。而眼下我對周圍的情況一無所知,朝廷的兵馬會不會打過來?到底什麼時候打過來?也弄不清楚!萬一沒等把他們訓練好了,敵人卻已經兵臨城下,那樣的話,嗨!」

    說到此,又是長長地歎氣。蘇先生見狀,也陪著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個主公倒不必著急,想那李總管,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明知道左軍不堪大用,絕對不會拿咱們當主力使喚。至於練兵,我以前在州衙裡當弓手的時候,倒是曾經偷看過朝廷的軍隊訓練,有些速成的法子,不知道主公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你懂得練兵?!」朱大鵬聞言,精神立刻一振。趕緊扯了下蘇先生的衣袖,連聲追問,「趕緊跟我仔細說說,該怎麼辦才能速成。幹得好了,我肯定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功勞就算了。屬下願意一輩子跟著大人!」蘇先生先小心翼翼地將衣袖從朱大鵬手裡扯出來,然後低聲回應,「其實不過是精挑細選,然後給足了糧食和銅錢罷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說仔細點兒,大不了咱們再從府裡頭找幾張古畫脫手!」白來的錢財,朱大鵬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心疼錢,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低聲催促。

    「大人首先,要把身強力壯的,全選出來,當作親兵,享受一等待遇,糧餉加倍!,平素訓練也加倍」蘇先生整理了下思路,小聲補充,「然後把那些稍差一些的,當作戰兵,享受二等待遇,糧餉正常發放,訓練出操正常。剩下的歪瓜裂棗,則當作輔兵,只管飯,沒軍餉拿,也不用出操訓練。平時負責替親兵和戰兵收拾營房,整理鎧甲軍械,運送輜重。戰時則負責運送傷員,打掃戰場,割敵人首級。三個兵種不是一成不變,戰兵表現的好,就可以升做親兵。輔兵裡頭如果有膽子大,敢殺人的,也可以提拔他們當戰兵。」

    居然是一種內部競爭淘汰機制,古人的智慧,還真不能小瞧。朱大鵬聽得有趣,再看向垃圾堆中那些單薄的身影,目光就多少有了點兒溫度。然而轉念一想,甭管自己多努力,歷史上,徐州紅巾軍肯定是沙灘上的前浪。忍不住又幽幽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這個辦法是好,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事情。也不知道,老天爺到底肯不肯多給咱們一點兒準備時間!」

    「給,肯定會給!!」蘇先生對未來的信心,卻比朱大鵬本人要強烈許多。想了想,大聲安慰,「只要大人在,老天爺肯定不會虧待咱們徐州軍!」

    「啊,我怎麼不知道我跟老天爺是親戚?」朱大鵬聽他說得肯定,忍不住笑著搖頭。

    蘇先生卻收起笑容,滿臉正經地強調:「大人您自己想想,前天麻哈麻要對付您,稀里糊塗就被您給宰了。昨天屬下亂給您出主意,換了誰,恐怕到李總管那裡,都不可能活著回來。而您不但活著回來了,還把兵權切切實實地抓在了手裡。這不是大氣運是什麼?!屬下之所以跟了您,就是相信您一定能贏到最後。反正已經沒活路了,輸了不過是全家一起死,萬一要是贏了,至少子孫三代都不用再為前程發愁!」

    「你個老傢伙!」朱大鵬聽他說得如此實在,揮拳便打。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卻又停在了半空當中。笑了笑,點頭回應,「好,那咱們就一起賭個大的。希望將來想起今天,你他奶奶的不要後悔!」

    「主公在上,蘇明哲願意追隨主公,九死無悔!」老傢伙猛地後退半步,衝著朱大鵬恭恭敬敬施禮。

    「主公個屁!現在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呢!趕緊給我選地方蓋房子去,偷懶的話,仔細你的皮!」見慣了此人神神叨叨的模樣,朱大鵬很不習慣他突然變得一本正經,笑著推了他一把,大聲命令。

    「不過是幾排茅草屋子麼,有什麼難的?!」聽出朱大鵬話語裡的信任之意,蘇先生收起架勢,笑著補充,「又不是蓋王府,只要有木頭,泥巴和稻草,幾天就能蓋起一大片來!」

    「別吹牛!現在可是軍中!」見到老傢伙如此自信,朱大鵬又笑了笑,低聲打趣。

    「屬下可以立軍令狀!」老傢伙再度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回應。見朱大鵬還是將信將疑,立刻紅了臉,大聲補充道:「卑職雖然本領低微,可以前也管過好幾十號弟兄呢!帶人起幾排茅草屋子,有啥難的?眼下大人您的地盤上,有半條街,住的全是木匠鐵匠,只要把他們拉出來當大工,再從隊伍裡挑出幾百個稍微機靈點兒的弟兄打下手。每個大工帶十個小工,按最後蓋好的房子數量算錢,完成一排就結一排的帳。你看著,半個月之內,校場周圍,肯定到處都是新房子!」

    一席話,居然涵蓋了工程組織,任務承包和項目進度考核三方面內容,不由得朱大鵬對他再度刮目相看。笑了笑,低聲說道,「既然你懂,就儘管放手去幹好了。也不用半個月,只要入冬之前,讓弟兄們能住進去,我就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李總管那邊不必,大人您自己將來記得我的功勞就行!」蘇先生搖搖頭,再度拒絕了朱大鵬的舉薦。說著話,轉身就往進城方向走。迫不及待地回去招募工匠,開展他的安居大業去了。

    「這老傢伙,倒也不是光會拍馬屁!」望著蘇先生雀躍的背影,朱大鵬輕輕點頭。再將目光轉向堆滿垃圾的大校場,又欣慰的發現,一眾古代城管們,居然已經將士兵們組織得井井有條,肩扛手端,開始轟轟烈烈的大掃除。

    「這幫傢伙!」朱大鵬又吃了一驚,喜出望外。旋即想起來一個自己始終沒注意到的細節,這個時代的白員和小牢子,人品未必靠得住,但頭腦肯定都不會太差。畢竟除了時斷時續的科舉之外,混進官府當小吏,幾乎是民間才俊改變自身命運的唯一途徑。因此這條路上擠滿了像蘇先生,趙君用這樣的文化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給我三千城管、復我浩蕩中華。劍指天山西、馬踏黑海北;貝加爾湖面張弓、庫頁島上賞雪」老天爺這是準備借自己的手,將無數憤青的理想付諸了實踐麼?!猛然想起穿越前網絡上一首著名的段子,朱大鵬忍不住搖頭大笑。「他奶奶的,誰說古人不行了!說不定老子真的憑借這群古代城管,做出一番事業來呢!」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睛就明亮了起來,過早發馱的脊背,慢慢挺了個筆直。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八章 半萬熊兵

    接下來幾天,朱大鵬都在西門大校場渡過。隨著校場內的空地漸漸騰開,他手下的兵卒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已經將左軍的大致輪廓給撐了起來。

    其中絕大部分兵卒,都是芝麻李代為招募的。基本上還是以流民為主,但從整體上而言,骨架和氣色卻比最初那一千兵馬強了許多。至少朱大鵬不用總想著拿繩子將他們拴在一起,以免有人被風吹跑!

    也有一小部分兵卒,來自居住在校場旁邊的流民。見徐州左軍不剋扣糧食,當兵的每人都能吃一頓稀飯,兩頓干飯,就主動要求入伍。

    朱大鵬急於招兵買馬,只要前來參軍的流民不瞎不瘸,就盡數接納。這部分人數量雖然比芝麻李分配來的那部分少了些,但因為幾天前差點兒就變成了餓殍,全靠著朱大鵬准許他們賣力氣換飯吃,才終於撿回了一條性命,故而在心裡對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的十分感激,幹活時也格外地賣力氣。

    第三部分人,則來自那天晚上冒充彌勒教徒的街坊鄰居。其中有一些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想給家裡省點兒口糧。還有零星幾個,則是跟蘇先生抱著同樣的想法。反正元軍打過來免不了屠城,左右是個死,不如冒險賭上一把,以求將來撈個盆滿缽圓。

    對於這些街坊們,朱大鵬則暗中指使蘇先生,盡量安排他們從事一些手藝上的勞動。畢竟這些人都屬於古代的小市民階層,勇氣方面遠不如早已無家可歸的流民,但勝在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底層,手腳相對靈活。當兵未必是好料子,當隨軍工匠用,將來從事一些修補鎧甲,打造兵器的活計,卻大多數都能勝任。

    還有一種人,當初誰也沒想到的一種,則是某些聽聞朱大鵬被彌勒佛附體的傳言後,主動跑來投效者。這種人數量不多,卻顯得格外「熱情」。願將包括自家性命在內的所有東西獻上,只求彌勒尊者在凡間的肉身能收留自己,將來一起成就正果,白日飛昇。

    對於最後這種狂熱信徒,朱大鵬只要聽說,就立刻命人拿棍子打出去,永不錄用。這個不合常理的舉動,令狂信徒們哭天蹌地。然而被徐州軍長史趙君用聽聞之後,再與議事廳相見時,對朱大鵬的態度就改善了許多。私下裡跟心腹們提起,也說朱大鵬這廝還算知道見好就收,不敢再打著彌勒降世的幌子招搖撞騙。

    誰料雙方之間的關係才緩和了沒幾天,城裡就又傳開了一道流言。說彌勒尊者的人間化身之所以不將大伙收入門牆,是因為要考驗信徒們的向佛之心是否虔誠。你沒看麼?他手下的佛兵都在清理垃圾,砍樹蓋房子,磨礪筋骨。如果大道輕易就得傳的話,就不會是大道了。

    於是乎,先前被趕走的那些「信徒」們,就又興高采烈的轉了回來。一個個在舊茅草屋裡隨便找了個能睡覺的舖位,每天雞剛叫頭遍就爬起來,對著校場方向長跪叩頭。趙君用聞聽,一口老血差點沒當場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番小賊奸猾,大筆一揮,原本打算撥給左軍的器械,又白白便宜了別人。

    對於那些日日校場外長跪,請求被列入門牆的「虔誠」信徒們,蘇先生非常同情。總是私下攛掇朱大鵬,不妨順水推舟,將這些傢伙重新收進左軍。打仗時每人發張符往懷裡一塞,然後就讓他們帶頭衝鋒陷陣,絕對是上等的人肉盾牌!

    但是朱大鵬卻堅決不肯採納這個提議,寧可命人拿皮鞭將校場外的信徒們抽跑,也不願意讓他們跟自己一道裝神弄鬼。

    「大人這是拒絕納諫!」見朱大鵬居然跟自己的提議反著來,蘇先生氣得兩眼冒火,跳著腳嚷嚷。

    老傢伙自打當了左軍的長史之後,脾氣就順風而漲。動不動就要跳一跳,抗議朱大鵬不能接受逆耳忠言。而他的那些忠言,則通常都為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比如每天兩頓干飯太浪費糧食,不如減為兩稀一干了。比如其他各營都沒有早上的稀粥提供,左營也不該開這種先河,以免遭人嫉恨等等。此外,他還堅持認為,前來投奔的街坊鄰居們都知根知底,頭腦聰明,理應被當作都督大人的核心班底來培養。不能因為跟他們關係近了,反而要處處虧待他們,以彰顯主將個人品行。

    對於這些站不住腳的建議,朱大鵬則顯出了前世作為宅男少有的固執。每每把個蘇先生氣得捶胸頓足,威脅要掛冠而去。但是轉眼間,老傢伙就徹底把他自己的威脅忘到了腦後,又拎著把不知道從那弄來的寶劍,在工地上咋咋呼呼起來。

    看到蘇先生現在這種樣子,朱大鵬就忍不住想笑。老傢伙未必是個合格的軍師,卻是個非常合格的包工頭。帶領手下的一眾徒子徒孫,將軍營修建和大校場的垃圾清理工作,組織得井井有條,成績有目共睹。

    此老甚至還打著左軍都督府的旗號,把徐州城西小河旁的幾塊無主的牧場,也給圈了起來。並且以一天管兩頓飯的代價,組織流民中身體相對強壯的婦女前去開荒,只待秋分一到,就立刻播種小麥。雖然第一年的產量未必會很高,但只要明年收割前徐州還控制在紅巾軍的手中,肯定也能將今年投入的成本翻上兩、三倍收回來。

    對於蘇長史深入到骨子裡的農民習性,朱大鵬聽之任知。種地、開礦、招兵,這是他上輩子玩戰略遊戲時總結的三大取勝法寶。徐州城已經存在好幾千年了,周圍的金礦肯定早已被開採乾淨。但種地和招兵這兩項,卻可以放手實施。並且能讓他回憶起前世很多快樂日子。有時根據上輩子當宅男時道聽途說的經驗,在農田附近指手畫腳一番,無論聽眾肯不肯採納,都覺得特別有成就感,並且心裡頭溫暖無比。

    然而當校場上的垃圾被完全清理乾淨之後,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和蘇明哲這位左軍長史,就雙雙被打回了原型。後者的練兵方案提得雖然巧妙,卻都是偷師來的,不涉及任何具體細節。落實下去,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而前者,咱們朱大都督全部帶兵經驗和理論,都來自即時戰略遊戲,即便參照大學新生軍訓的內容重新做了調整,也顯得非常不倫不類。在實踐中一應用,立刻笑料百出。

    很簡單的一個例子,遊戲中你把兵造出來,用鼠標一圈一點,就可以隨便移動。而但現實世界中的士兵,卻不能用鼠標和接觸屏來指揮。明明整好了隊,讓他們齊步向前走。不到三十步遠,就徹底亂了套。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直把朱大鵬和蘇明哲兩人喊得嗓子都出了血,也起不到絲毫作用。

    至於整隊慢跑這種二十一世紀軍訓課中的熱身活動,對朱大鵬麾下的將士們來說,更屬於超高難度。短短五百多步距離,有人已經衝到終點,坐在地上扒掉草鞋扣腳指頭縫兒了,有人居然還在半路上晃蕩。更有甚者,居然跑著跑著就蹲在地上,手捂肚子,將早晨吃的稀粥吐了個乾乾淨淨。

    唯一可以讓朱大鵬和蘇先生兩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支隊伍軍官選拔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從千夫長、百夫長到底下的十夫長,都在最短時間,找到了「合適」人選。一些沒當上軍官的傢伙,還經常故意跑到朱大鵬身邊,將平得幾乎要凹下去的胸肌,拍得「啪啪」做響。彷彿這樣就能吸引到主將的注意力,能補上隊伍繼續擴張時出現的軍官空缺一般。

    「讓所有十夫長以上的軍官留下,其他人,你繼續安排他們開荒種地去吧!」被現實給碰了的鼻青臉腫,朱大鵬只好放棄了他和蘇先生兩個費了好大力氣才設計出來的內部競爭上崗方案。決定從培養基層軍官開始,循序漸進打造自己的精銳之師。不奢求在兩三個月內,能將整個左軍拉上戰場,替芝麻李開疆拓土。至少要努力保證,在日後的徐州保衛戰中,自己麾下不至於無人可用。

    這個無奈之下的選擇,卻又博得了蘇先生的滿臉崇拜,「好!都督大人的法子英明。當年蒙元開國皇帝,就是通過培養身邊的怯薛,帶出了橫掃天下的百萬大軍。您現在把他的辦法借鑒過來」

    「滾,開荒種地去,少在這裡拍馬屁!」朱大鵬被誇得滿臉通紅,抬起腳,一腳將蘇長史挑出半丈遠。「老子培養怯薛?老子知道狗屁怯薛是個什麼東西?!」

    趕走了蒼蠅般煩人的蘇長史,他又對著眼前攢動的人頭髮了愁。照抄了蒙元的一部分兵制,眼下徐州紅巾軍的隊伍編組,也以簡單明瞭的十進制為標準。具體的說,就是每十個士兵組成一什,由一個十夫長或者文雅點兒叫什長的基層軍官帶領。每十個什,則成為一百人隊,由一名百夫長統率。每十個百人隊,則組成一個千人隊,帶隊的為千夫長。以此類推

    芝麻李給左軍規定的兵額為五千,眼下徐州軍上下,也沒有形成吃空餉的習慣。因此這五千兵額,就是實打實的五千。雖然暫時還沒有滿編,但架子已經搭起來了,各級軍官一個不缺。再加上蘇先生徇私提拔的一干隨軍文職,如明法、司倉、司庫諸位參軍等,大大小小的軍官,全部加起來也有六百餘。鬧哄哄地擠成一大團,只待朱大鵬這個都督面授機宜。

    「全都把左腳的鞋子給我拔下來,無論布鞋還是草鞋,全給我套在右手上!」被逼得實在沒了辦法,朱大鵬把心一橫,乾脆採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強化麾下軍官們對左右的認識。「就這樣,跟我學!」

    唯恐眾人聽不明白,他也把蘇先生剛剛幫他買了沒幾天的鹿皮戰靴脫下了左邊一隻,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等會兒我喊一,大伙就邁沒穿鞋子的那只教,同時把套著鞋子的手向前伸。我喊二,就邁穿鞋的那一隻腳,抬沒鞋子的那隻手,以此類推!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見都督大人居然以身作則,光著一隻腳走路。眾軍官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扯開嗓子,七嘴八舌地回應。

    「看好了!一、二、一,一、二、一!就這樣走,給你們一天時間,時間必須學會走路!學不會的,撤職去開荒種地!」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挺胸抬頭,喊著號子,帶頭向前走去。

    「嘩啦,嘩啦,劈裡啪啦!」剛剛當上軍官的流民們不願意被撤職,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圍著校場,一圈,又是一圈。最開始難免要摔幾個跟頭,崴幾次腳腕子,走順拐的時候也非常多。但走著走著,手和腳的動作,就漸漸協調了起來。

    其中一些比較認真和比較機靈者,還學著朱大鵬的樣子,驕傲地揚起了頭,緊隨節拍,「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走著走著,就走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雖然這輩子腳底上的老繭,比上一輩子那個宅男厚了五倍,然而一天路走下來,朱大鵬的左腳底板,依舊被磨得鮮血淋漓。

    再看那些被當作軍官種子培養的弟兄們,則一個個走路搖搖晃晃,非但腳底板子血肉模糊,整個人也累得幾乎脫了形。輕輕用手一推,就能像爛泥一般癱倒在地上。

    不過累歸累,這些軍官種子心情卻非常愉悅。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原本被大伙視作比登天還難的跟隨節拍走路,居然並不比下地除草難上多少。而自己仰頭挺胸走了一整天之後,在回營房的路上,竟習慣性地把頭抬了起來,跟人打招呼時,中氣也好像比原先充足了許多。

    更讓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因為只花了一天時間就徹底分清楚了左右,朱都督居然要給大伙吃肉。雖然六百個人分吃一頭豬,攤在每個人碗裡不過是二三兩的樣子,一口就能吃完。,但那畢竟是肉啊!上一次吃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有些生來命苦的傢伙,甚至長到這麼大,連口肉湯都沒喝過。這回終於開了葷,明天就去死都值得了!

    死,朱大鵬肯定捨不得他們立刻去死的。這批軍官種子的伙食是按照親兵標準,又加了一倍制定的。如果培養戰兵的話,就可以直接乘以四。換成輔兵,則乘以十都綽綽有餘。為了解決驟然增加的口糧消耗,他把麻哈麻家中所藏的一幅柳公權的真跡,都偷偷拿出去給賤賣了,心疼了蘇先生兩天沒吃下去晚飯。如果隨便就讓軍官們去死的話,豈不是做了賠本兒買賣?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持續練習了三天跟隨口令走路之後,一干軍官種子就發現,他們來到了本次整訓的第二個重大關口前。以每百人一隊,排成十行十列的正方形大陣,齊步行進。行平列直,誰也不准走得太快,也不准拖同行袍澤的後腿。

    「每個百夫長等會兒過來領一根白蠟桿子,本隊的十夫長伸出左手,一起抓住這根拉桿子,跟著向前走。千夫長負責監督,凡是走路不聽口令,或者步幅跟本隊其他人差太大的,直接那鞭子朝腿上抽。錯一次兩鞭子,第二次加倍,第三次再加倍,一天連犯四次以上,全隊集體抽鞭子,並且取消晚上吃肉資格!到了晚上我親自過來考核,麾下有三隊以上還沒學會控制步幅的,整個方陣所有人都沒肉吃!」看著滿臉畏懼的軍官們,朱大鵬毫不憐憫地宣佈了新的輔助訓練手段,以及新的獎懲條例。

    眾人聞聽,立刻發出「嗡」地一聲。隨即,所有人將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正在組織人手朝校場中搬白蠟桿子的第一千人隊第四大隊百夫長徐洪三。而作為朱大鵬的最早追隨者徐洪三,則始終將目光看著地面,無論隊伍裡的叫罵聲再大,都絕不抬頭。

    「我說徐老三啊,你就不怕半夜解手掉溝裡淹死?!」同為蘇先生的徒弟,千夫長孫三十一對徐洪三最為知根知底,雙手叉在腰間,扯著嗓子質問。新出爐的訓練方式,特別是那根白蠟桿子,明顯是參考了牙行訓練轎夫的經驗。而放眼整個左軍,能跟都督大人說得上話的,還做過轎夫的,除了徐洪三還有哪個?!

    其他幾名千夫長聞聽,也惡狠狠地豎起了眼睛,恨不得將徐洪三立刻生吞活剝。朱大鵬見到此景,立刻將手中木棍舉了起來,先朝著叫嚷最歡的孫三十一肩膀狠狠來了一下,然後衝著所有人大聲宣佈:「都給我閉嘴!仔細聽好了,徐百夫長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從今天起,升為親兵隊的隊長,級別還是百夫長,但是可以享受千夫長待遇,同時賞銅錢十貫。你們這些人如果有好主意,也可以私下向我進言。凡是採納者,至少賞金十貫,官職也會酌情提升。」

    他急於激勵大伙上進,一不留神,就把後世官場文章,『享受某某待遇』給抖了出來。眾人雖然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徐老三憑著一個禍害人的法子升了官,一個個張大嘴巴,滿臉羨慕。

    一個禍害人的提議,居然就能換個千夫長官職,並且還能出任親兵隊長,從此前途無法限量。這等美事兒,大伙怎麼沒攤上?!當即,眾人看向徐洪三的目光就變得非常複雜,一個心中暗暗決定,下回有了類似機會,必須搶在別人前面去找都督大人進諫。哪怕不被採納,至少也能給都督大人留下個深刻印象。日後陞遷、獲賞,都能排在別人前面。

    而徐洪三本人,則把頭垂得更低了。紅著臉,帶領麾下弟兄,將白蠟桿子一根接一根遞到各位百夫長手上,然後自己手裡也拿了一根,與麾下弟兄們一道,規規矩矩走到了第一千人隊的末尾。

    孫三十一雖然是他的老上司,哪敢在都督大人的親兵隊長面前托大。趕緊親手將徐洪三拉出來,請他代替自己指揮訓練。而自己,則取代了徐洪三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捧白蠟桿子去了。

    「不用這樣!」朱大鵬見狀,再度出言干預。「徐隊長先在你的麾下接受訓練,等把親兵隊的架子搭起來,他再走馬上任。今天訓練結束之後,每名百人長回去,在麾下的弟兄裡邊,替我挑兩名親兵出來。要身子骨足夠強壯,還得頭腦機靈的。明天一早,讓他們去徐隊長麾下報道。跟著你們一起接受訓練!」

    「諾!」眾軍官們聞聽,又齊齊回答了一聲。心中立刻暗暗盤算起來,眼下自己手中哪些弟兄能滿足都督大人的要求,並且將來能跟自己互相扶持。給主將當親兵,將來戰死的風險大,但陞官的機會也憑空翻了數倍。從現在起開始套交情,絕對比等後者飛黃騰達時,更容易,也更牢靠。

    有道是,人朝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徐洪三「陞官發財」的例子擺在前面,眾軍官種子們無論接受訓練的積極性,還是參與左軍內部事務的積極性,都提高了數倍。各種可以提高訓練速度,並且增加訓練樂趣的奇招,妙招,都脫穎而出。

    如此又過一個多月過後,完全由軍官種子組成的隊伍,終於有了幾分後世大學生接受軍訓時的模樣。雖然其中大部分人的臉色,依舊黃中透黑,但走起路來卻昂首挺胸,一個個精神抖擻。

    芝麻李當初答應幫忙招募的士卒,也全部都到了位。朱大鵬和蘇先生兩個最初商定的那個三級劃分,內部競爭,末位淘汰的訓練制度,也終於可以在整個左軍中嘗試推行了。但左軍的糧草和器械供應方面,卻又出現了大麻煩。

    前者還好說,朱大鵬親自去找趙君用「溝通」了一回,並悄悄送上了一面珊瑚屏風,左軍的糧食,基本上就能按照五千士兵的標準足額發放了。雖然距離左軍的實際消耗量,還有一定差距。但朱大鵬再自己掏腰包補貼一部分,倒也不至於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受訓。

    然而兵器方面,趙君用卻死活不肯通融。到目前為止,總計才給了左軍五十把鋼刀,一百根長矛和八百五十根削尖了的木頭桿子。剛好夠武裝一個千人隊。至於這樣武裝起來的千人隊,至於能不能上戰場,上了戰場之後是殺敵還是被敵人殺,則不屬於長史大人的關心範圍,所以趙大人也不會操那份閒心!

    朱大鵬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蘇先生的提議,私下去找城裡倖存的張大戶去募捐。後者在城破之夜,因為及時向紅巾軍捐獻了一批金銀而倖免於難。現在卻被老熟人蘇先生仗勢欺人了一回。只好被逼無奈,咬牙切齒地湊出了五百斤生鐵和一批銅盆,銅碗之類的金屬物件,破財免災。

    但這五百斤生鐵和幾十件銅器,經工匠之手處理過後,也不過使得左軍又多出了一百多把鋼刀,和幾身表面鍍了銅水的鎧甲。朱大鵬嫌那鎧甲做得太花哨,防護力太差且沉重無比,不肯穿。蘇長史和孫三十一、徐洪三等人,倒是一人挑了一件,每天不管多累都披掛整齊了,好像隨時都準備上陣廝殺一般。

    這樣下去,大伙早晚都得白白地葬送在敵人屠刀之下。眼看著天氣漸漸轉冷,周圍傳過來的,有關朝廷大兵即將來襲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似模似樣。朱大鵬心裡急得火燒火燎。

    再向先前一樣按部就班訓練下去,無異於等死。他必須尋找一些前人都沒發現的捷徑。而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捷徑,都是從網絡小說中得來的,比如某個姓武的傢伙,因為懂得如何打造燧發槍,就在明初拉起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火器部隊。再比如有個姓黃的傢伙,因為發明了長槍兵向右旋刺技術,就以三個月一批的速度,爆出了數萬精兵,直接將另外一個時空的滿清鐵騎趕回了深山老林當中。

    還有一個姓李的傢伙,穿越時候的條件,和朱大鵬自己現在差不多。卻憑借一招『支部建立在連上』,打得黨項人退避三舍,假以時日,恐怕取代趙匡胤建立大宋朝的,必將是他。還有,還有另外一個姓李的,則在八國聯軍中左右逢源,進而推翻了某個時空中的滿清,建立起來一個橫跨太平洋的君主立憲制帝國。

    這些穿越界的前輩,無論其故事是真的,還是虛構。在朱大鵬看來,都未必沒有借鑒意義。而他現在迫切需要確認的只是,到底哪條路最適合自己目前的條件,哪條路能最快賜予徐州軍自保能力而已。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49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章老師死得早

    有時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兒!朱大鵬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沒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說,但是在選擇模仿對像時卻犯了難。不過,這個難題隨著蘇老長史一次匯報,這個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鐵的價錢又漲了!」老傢伙滿臉青黑,就像被人搶了棺材本兒一樣氣急敗壞。「前天還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據咱們營的孫鐵匠估計,看這架勢過幾天還得漲!」

    「多少?一百文?!」朱大鵬聞聽,立刻被嚇了一跳。兩個靈魂融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平素身邊站的又是蘇先生、孫三十一這種「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時的那個小菜鳥。據他所知,這大元朝的紙鈔雖然只能用來擦屁股,但銅錢在民間卻一直堅挺。無論是大宋朝鑄造的,還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會被民間偷偷拿來當貨幣使用。眼下雖然是兵荒馬亂,一百文足色銅錢,也可以在在市場上買到兩斗米。拿來換生鐵,卻只是小小的一個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販運鐵料的小販們,可真是黑心透頂了!

    「要不,咱們晚上偷偷派幾個人到東市上去?」蘇先生甭看在朱大鵬面前畢恭畢敬,骨子裡,卻絕不是個什麼良善之輩。見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販們氣得變了臉色,悄悄上前半步,啞著嗓子比了個砍人的手勢。

    「胡鬧,那以後誰還敢再往徐州這邊運東西?」朱大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這話不要再提,也別背著我偷偷去幹。要是被大總管知道了,誰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後的種種安民舉措,蘇先生終於止住了殺人劫財的心思。這破規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當了小小的弓手,還能隨便搶東西。現在都成了左軍長史了,居然買東西必須付錢!早知道這樣,還跟著你芝麻李造個什麼反?真是糊塗透頂。

    「你看府裡還有什麼能賣上價錢的麼,有就拿去買了!」朱大鵬想了想,繼續吩咐。

    「是!唉——!」蘇先生一邊答應,一邊繼續長吁短歎。別人的管家都是拚命替家主往回摟錢,自己這個管家當的可是。這才幾天啊,為了養左軍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畫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並且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能砸起來。

    「如果咱們打了敗仗,那東西留在府裡,最後也是被別人抄去的命。還不如現在就賣了它!」知道老傢伙也是為了自己好,朱大鵬又想了想,低聲開解。「如果咱們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麼多孔目,那麼多達魯花赤,你還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現在咬咬牙,早晚,咱們要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嗯!現在咱們抄自己的家,以後就能抄別人的家!」蘇先生立刻轉憂為喜,興奮地用力揮拳頭。隨即,又把聲音壓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著道:「屬下有個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朱大鵬雖然縷縷拒諫,卻從不因言罪人,點點頭,低聲回應。

    蘇先生四下看了看,繼續低聲補充,「鐵料這麼貴,您幹嘛給弟兄們裝備朴刀啊?!有打一把朴刀的鐵,都能打三支矛頭了。那長矛桿子,又不費什麼錢。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頭,隨便砍下一棵來,就能破出一打!」

    「這麼簡單?」朱大鵬眼睛微微一亮,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建議,還是仔細問起詳細製造過程來!

    「簡單得很!」蘇先生大受鼓舞,也顧不上怕被弟兄們背後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劃劃,「反正不就是捅個人麼?又不用做得太精緻!砸出個尖頭,套在木頭桿子上就行了。如果您還想省錢的話,甚至連鐵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細了,直接插進木頭裡邊去!用這個法子,半個月之內,我保證咱們左軍人手一支!」

    「呃!」朱大鵬打了個嗝,想了一會兒,黯然長歎。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讓位於現實。雖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適的花槍教頭,也不知道那個長槍右刺技術的具體細節。可這個長槍的價格優勢,卻令他不得不點頭!

    幾十年後,太平時代的人們研究紅巾軍戰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戰雄師,居然八成以上裝備都是長矛?結論千奇百怪,莫衷一是。無奈之下,只好輾轉找到了已經過了九十高齡的蘇先生詢問。這輩子臉紅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居然難得又紅了一次,猶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便宜!」

    「便宜,肯定裝備得起」,這就是長矛成為兵器首選的最直接答案。當即,二人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左軍自己只打造長槍,絕不再打造任何刀劍。但是私下裡,朱大鵬卻自掏腰包,悄悄地將火器研發提上了日程。

    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歷史知識再匱乏,也知道熱兵器是幾百年後的主流,武功煉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槍一顆子彈。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半步,哪怕把整個左都督府都敗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據他腦子殘存的歷史知識,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說來,兩者的技術發展水平也應該非常接近才對。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裝燧發槍給造出來了,自己這個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論上弄個火繩槍出來應該差不太多吧?!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他開始組織手下的鐵匠們攻關火繩槍製造。結果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真正開始動手,才發現二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打造火繩槍,最關鍵的一項技術,就是製造槍管。而槍管的最簡單製作方法,則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鐵棍子出來,然後用金剛鑽一點點地鑽!可怎麼樣保證鐵棍的粗細均勻,怎麼樣保證鑽孔的筆直光滑,前後寬窄一致,卻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屬工藝和幾何測量三門學問。可憐的是,這三項當中居然沒有一項,屬於上輩子宅男朱大鵬的精通範圍。

    「物理老師死得真早啊——!」抱著自己發燙的的腦袋瓜子,朱大鵬躺在剛剛建成的營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說什麼也把高中物理課好好學一學了。還有大學一年級的金屬工藝,高中二年級的立體幾何,天吶,這些老師怎麼都英年早逝?!

    此後幾乎每天夜裡,營地裡都會傳出一兩聲怪異的哀歎。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師,或者死的是幾何老師,或者死的是化學老師、金屬材料老師。但是死得最多的,還是歷史老師。朱大鵬甚至做夢都忘不了詛咒他幾回,一邊打著呼嚕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青史罷。」十一月底的某個夜晚,徐州軍長史趙君用,揉著自家太陽穴,眼前感覺一陣陣發黑。「物理應該就是格物。可化學是什麼東西?金屬材料呢,難道打鐵的也能自成一門學問麼?你們沒聽錯吧?他真是這樣說的!」

    「是!絕對是!我們親耳聽到的,不止一回!」兩名穿著黑衣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們都是趙君用借助分兵給左軍的機會,安插到朱大鵬身邊的眼線。其中有一人還混到了親兵隊伍中。然而,他們冒險收集回來的情報,卻讓趙君用除了頭疼之外,一無所獲。

    「這怎麼可能!」趙君用低頭在牆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維的順暢。「普通人家,請一個私塾先生給孩子開蒙,就得攢上七八年錢。而那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居然能請得起七八個先生同時來授業?!」

    「他,他好像有個姐姐,嫁給了巡檢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見趙長史想得如此吃力,個子稍高的那名眼線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

    「荒唐!你們見過哪個大戶人家,會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錢?」趙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駁斥。「就是打著培養年青人,日後為家族所用的念頭,也不會同時請這麼多老師來偷著教導他!並且這廝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業恩師剋死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這等怪誕的事情,還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為了徐州軍的整體安全,也為了報自己進城當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沒放棄對朱大鵬的監視。然而,越是監視得緊,送回來的消息,越令他驚詫莫名。那個殺豬為生的少年,居然識字!居然會算賬!居然還懂得如何練兵!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賣命!此外,這廝胡亂鼓搗出來的那套親兵、戰兵、輔兵三級訓練方案,連自己這個苦學多年的宿儒都為之讚歎。如果不是雙方一直有隔閡,趙君用甚至想親自登門去問一問,朱八十一是哪位隱世大賢的關門弟子,來徐州到底有何貴幹?!然而翻遍整個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賢,卻一個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彌勒附體,用佛家妙法給他開了竅?!」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個有關彌勒俯身的傳說。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後的解釋,彌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帳下的首席弟子,通曉過去未來以及世間所有學問。用彌勒附體來解釋朱八十一的淵博,恰恰能解釋得通。但趙君用卻死活不願意相信這個解釋,那麼多人吃齋禮佛一輩子,都沒得到彌勒尊者的青睞。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孽無數,怎麼可能被彌勒尊者選上,作為尊者在人間的替身?

    「除了練兵和找人在鐵棍上鑽眼兒之外,他最近還幹了些什麼?」越想不明白,趙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過朱八十一身邊的所有蛛絲馬跡。

    「他,他最近還在瘋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兩樣東西,城裡只有藥店有賣。並且存貨量都非常少!他花了雙倍價錢,才每樣買到了三斤多一點兒!」打入親兵隊裡的眼線非常盡心,想都不想,低聲匯報。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個做什麼?!」趙君用聽得微微一愣,順口追問。

    「好像是在鼓搗什麼火藥。但也可能火藥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據屬下所知,砒霜、巴豆、馬蔸苓,桐油這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準備!」眼線想了想,低聲回應。(注1)

    「不要砒霜、巴豆、馬蔸苓,他的火藥還能有啥作用?拿來弄個響聲,嚇唬戰馬麼?可咱們徐州這邊江河縱橫,怎麼可能出現大股的騎兵?」趙長史的腦袋越來越疼了,再度拿額頭去撞牆。

    火藥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庫裡也有,蒙古人在軍隊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統的施放辦法和相應的武器。然而無論是其中哪一類武器,恐嚇的效果,都大於實戰。對馬匹的作用,也強於步兵。

    如果選對了天氣和地形,利用火藥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馬蔸苓,還可能製造毒煙來打擊敵軍的士氣。但那得天時、地利都佔全了才行。到目前為止,趙君用從來沒聽說過,誰家曾經真的讓毒煙發揮出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沒有戰馬可供他驚嚇,沒有在火藥裡添加毒藥,光憑著「彭」的一聲巨響和不到二十步的攻擊距離,火藥能起到什麼作用?這朱八十一,既然淵博到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怎麼連使用火藥的常識都不懂?!

    「長史,屬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趙君用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打入親兵隊伍裡的那名眼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應!」趙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裝作很大度的模樣吩咐。

    「屬下,屬下奉命去監視,監視朱都督也有兩、三個月了。屬下,屬下覺得此人雖然性子狂傲了一點,卻未必真的對在咱們包藏著什麼壞心!」眼線又想了片刻,硬著頭皮回應。

    趙君用立刻冷了臉,低聲呵斥道:「你的任務是盯緊了他,不是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怎麼知道他對咱們沒惡意?他要是有惡意,會擺寫在腦門兒上麼?!」

    「長史大人息怒,長史大人息怒!」眼線趕緊磕了兩個頭,低聲解釋,「屬下不是想要干涉長史的決定。屬下,屬下只是覺得。那朱八十一平素雖然和弟兄們同吃同住,卻未必把自己當成了咱們一類人。他,他就像,就像個世外」

    偷偷看了看趙君用的臉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這個詞,換了種說法,繼續補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頂多是個看熱鬧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卻,卻根本沒想過,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邊!」

    注1:元代火藥配方傳承於宋,改進極小,遠未達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為各類刺鼻、發煙、有毒添加劑。巴豆、砒霜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0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一章 做個大炮仗嚇死你

    「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他旁觀什麼?旁觀咱們和朝廷鷸蚌相爭麼,他能得到什麼?」趙君用頭腦相當敏銳,立刻聽出了眼線真正想說的意思。

    「什麼也不想得到。只是覺得他不屬於這裡,隨時都準備走開!」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打入朱八十一親兵隊伍裡的那個眼線也不願再迴避什麼了,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胡說!他走,他能走哪去?他現在的名頭,可一點兒不比咱們大總管小!」趙君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冷笑著撇嘴。

    提到「名頭」兩個字,他心底就又湧起一股濃烈的酸水。無論是當初蕭縣起義,還是後來的率眾攻打徐州,他趙君用在裡邊都功不可沒。包括把最後的糧食做成燒餅分發給流民,激勵大伙背水一戰,點子也是他出的,其他幾位頭領都是坐享其成而已。結果到了後來,整個義軍上下居然只記得兩個人,一個是芝麻李,另外一個就是憑空殺出來的朱八十一!

    撿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想一走了之?那姓朱的能走到哪裡去?如果蒙元朝廷的大軍打過來,第一個要追殺的目標是芝麻李,第二目標就是姓朱的!咱老趙,只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想到這兒,趙君用又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說道:「他那是裝神弄鬼裝過了頭,自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彌勒佛的肉身了!你發現的這個消息很有價值,我給你記在功勞簿上,將來一併升賞。回去繼續你給我盯緊了他。如果他敢拋下左軍自己逃走的話,不用請示,立刻將他給我就地正法!」

    話說完了,才發現兩個眼線已經嚇得趴在了地上。趕緊將語氣放緩了些,低聲補救道:「當然,如果他是一心跟著咱們干,我肯定不會逼你們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情。總之,你們兩個要記住,咱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徐州紅巾,為了驅逐韃虜,不是為了互相傾軋,更不是為了我老趙自己。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兩個眼線嚇得又是一哆嗦,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聽清楚了就回去吧,繼續盯緊了他,有情況隨時過來向我匯報!」趙君用滿意地揮了下手,命令二人離去。目送著倆眼線的背影融進黑夜當中,他又慢慢轉過身,倒背著雙手在屋子裡踱步,「鐵棍上鑽孔,自己配火藥?難道他被咱老趙逼急了,想另闢蹊徑不成?可盞口炮是銅鑄的啊,他怎麼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居然還想著去鑽鐵疙瘩?!」

    盞口炮是蒙元軍隊中的制式火器,徐州城的敵樓上就架著十好幾門,作為長史的趙君用沒法子不熟悉!那東西長一尺,粗半尺,在身管正中央有一個大小約三寸左右的孔徑,前寬後窄,呈倒立的錐子形。裝滿火藥之後,可以將鐵砂打出五十步之外,濃煙滾滾,聲勢甚為浩大。(注1)

    然而除了在守城時用來嚇唬人之外,趙長史實在想不出那東西還能起到什麼作用。五十步的距離,哪怕是用一石力的弓,射出的箭只要命中要害部位,也能讓對方瞬間倒地,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而用盞口銃發射鐵砂去轟,除非正好轟在了面門上,把對手的眼睛直接燙瞎。此外,只要有衣服遮擋,就連重一點兒的淤痕都砸不出來。更甭說像傳言中那樣轟破鎧甲,將裡邊的人轟得筋斷骨折了!

    「除非,除非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鐵火銃威力比銅火銃大許多,所以才不惜代價地去琢磨此物!」敵視歸敵視,然而從二人第一次見面那一刻起,趙君用就再沒小瞧過朱八十一。

    對方既然能趁著紅巾軍攻打徐州的時候暴起發難,無論膽子、心思和對時機的把握能力,都達到了一個令人畏懼的高度。趙君用認為,這樣一個陰險狡詐又野心勃勃的傢伙,不可能把心思浪費在沒用的東西上!

    想到這兒,他斷然做出決定,「來人,傳本長史的令,讓司庫參軍把武庫裡的火藥全拿出來,明天一早,親自分發到各軍手中。城牆上的盞口銃,也都取下來,與火藥一併分發到各軍當中。讓各軍將士,提前熟悉此物的威力,以免戰場之上乍一遇到,被嚇得驚慌失措!」

    「是!」正在門口值守的心腹們答應一聲,迅速跑下去傳遞命令。

    『你不是折騰火器麼!!老子成全你!』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去遠,趙君用用力揮了下拳頭,心中暗暗發狠,『先拿一套實物給你做模子。咱老趙倒是要看看,你最終能折騰出何等神兵利器來!』

    他現在穩坐徐州軍第二把交椅,說出的話來莫敢不從。第二天一大早,揣摩了一夜上意也沒揣摩出任何結果的司庫參軍李慕白,就頂著兩個黑眼圈,親自帶著心腹,把武庫裡已經板結成塊的火藥和城門樓中銹跡斑斑的盞口銃平均分成了數份,逐一派發到各位將領手中。

    因為沒有任何人暗中「關照」,左軍手裡也領到了足額的火藥和火器。一共三支長滿了綠銹的盞口銃,還有大約五百斤火藥,百餘顆鐵製的「炮子」。滿滿裝了一板車,直接推到了西門大校場裡。

    朱大鵬最近一段時間正閉門造車弄火繩槍,累得暈頭轉向。一見到武庫撥發的實物,立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指揮著親兵們把盞口銃擦拭乾淨,再拿武庫發放的火藥試射一輪。然而炮聲過後,他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就被凍成了冰。

    這哪裡是火炮啊?連自己上一世玩過的大號『二踢腳』都不如。大號二踢腳點著了引線放出去,隔著五十米遠還能在人腦袋上砸個青包呢。這東西一炮轟出,卻在三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上連個淺坑都沒砸出來。

    「換火藥!到我房間裡第二個櫃子裡去拿!」沒等親兵們試射第二輪,朱大鵬就咬著牙命令。

    上一輩子的化學老師死得早不假,但能混到個理工本科文憑,他至少還記得黑火藥的標準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碳。雖然摩爾量比換算成質量比,又花費了他很大力氣去推導,結果也未見得完全精確。但大方向卻沒有錯,弄出來的東西絕非眼前這些土黃色像狗屎一樣的「火藥」能比。

    誰料親兵們聽到之後,卻沒有立刻行動。直到朱大鵬把眼睛豎起來,才互相看了看,由親兵隊長徐洪三代表大伙出言提醒,「都督,您還沒給李參軍畫押簽收呢!」

    「啊?!」朱大鵬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司庫參軍李慕白還一直站在裝火藥的板車旁。自己太急於檢測元代大炮的效果,居然把簽收的事情都給忘掉了。趕緊將手上的火藥沫子胡亂擦了擦,快步走回去,笑著向對方賠罪,「哎呀!看我這個急性子。失禮,失禮,讓參軍大人久等了!」

    「朱都督不必客氣!」李慕白側開半步,然後躬低身子,以下級拜見上級的禮節回應。「下官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剛好在旁邊看個新鮮!」

    「你以前沒看過火炮發射?」儘管心裡巴不得此人立刻滾蛋,朱大鵬還是耐著性子搭訕。無他,這姓李的是趙君用的遠方親戚,不但管著沒用的古代火藥和火炮,還替趙君用管著各種武器的入庫和發放。左軍如果想盡快裝備齊整,跟此人搞好關係一環就必不可少。

    「沒有,沒有!」司庫參軍李慕白擺了擺手,大聲回應,「下官今天早晨已經送了六家,除了前軍的毛都督拉著下官,仔細詢問了一番這火銃的用法之外,其餘幾家都督和將軍,都看都沒看,就下令把東西收了起來!」

    「哦!」朱大鵬聞聽,輕輕點頭。很顯然,紅巾軍將領們看不上火器,這玩意兒到目前為止,也的確沒有讓人重視的價值。

    裝填麻煩,威力極差,更談不上什麼準頭。一排排擺上幾千門,同時發射,也許還能嚇死不少人。單獨拿一門出來,連流民家裡頭的燒火棍都不如。至少後者還有個長度優勢呢,著急了可以掄起來朝敵人腦門兒上招呼。這銅火炮,就一尺長的炮身,粗細卻超過半尺,嚇唬完了人之後,只能掄起來當板磚用。還太沉重了些,遠沒板磚用起來順手。

    李慕白今天的談性非常濃,一改他先前見了朱大鵬就公事公辦模樣。見後者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便堆起滿臉笑容,試探著詢問,「聽說,聽說都督大人,也在造火藥?!」

    「瞎鼓搗了些,但沒弄到足夠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只鼓搗出了兩、三斤!」朱大鵬自己製造火藥,是為了避免徐州紅巾軍像自己上輩子所瞭解的那樣,稀里糊塗就不見了蹤影。所以也沒什麼保密意識,想了想,順口回應。

    李慕白卻得寸進尺,立刻要求留下來觀摩左軍的下一輪火炮試射。「那,那下官,下官能不能看看,看看將軍大人的火藥裝到這盞口銃中,會是,會是什麼效果?!」

    「嗯!」朱大鵬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姓李的傢伙跟趙君用穿一條腿褲子,這一點他早就親自領教過了。如果被此人發現自己新配的火藥威力與武庫下發的東西大相逕庭,少不得會報告給趙君用。然後新配方就成了整個徐州軍的共用配方,再也不是左軍的秘密武器了。

    然而想到自己動用了蘇先生、孫三十一等所有地頭蛇,都只弄到了幾斤硝石。朱大鵬又忍不住連聲苦笑。沒原材料,光知道秘方有什麼用?還不如痛快地交出去,看看姓趙的有沒辦法,買回足夠的硝石來。至少那樣,徐州軍再對上蒙元朝廷的大軍,不至於被迅速剿滅,甚至在歷史書上連個痕跡都沒能留下。

    想到這兒,朱大鵬把心一橫。不顧身後親兵們的一連串咳嗽,笑著點頭,「行,你留下吧。不過一會兒躲遠點兒,那東西我也是才第二次用,非常沒把握!」

    說罷,轉頭去命令親兵隊長徐洪三去自己在校場旁邊的房間裡取火藥。那徐洪三雖然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主將有令,只好狠狠地瞪了李慕白無數眼,咬著牙去執行命令了。

    須臾之後,火藥取來,只是小小的一包,頂多也就七八兩重。卻由徐洪三、王大胖和左軍自己的司庫參軍於常林三人,共同護衛而來。後兩人見到了李慕白之後,也不拜見上官,一左一右,像門板一樣將此人夾在了正中間。

    朱大鵬能猜出手下們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大聲吩咐,「保護著李參軍走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對,二十步外,至少二十步外。就那,能看清楚就行了,千萬別靠得太近!」

    說罷,又估算了一下盞口銃的容量。想了想,低聲對徐洪三吩咐,「等會兒別壓得太緊。炮子的數量也別放太多。引火線留長一點兒,然後點了就跑,別站在原地等動靜!」

    接連吩咐兩遍,他才算放了心。自己先拔腿走到趙君用的心腹李慕白身邊,跟對方一起觀摩新火藥的試射效果。

    二十步距離,換算成他上一世在通用計量單位,差不多就是三十米左右。已經看不太清楚徐洪三的具體操作細節了。可朱大鵬還是有點兒緊張,手指不停地開開合合。

    他自己配製的那些東西,前天夜裡曾經帶著蘇先生和幾個心腹,跑到距離徐州城二十里遠的沒人地方,偷偷實驗過。可比『二踢腳』的威力大多了。才二兩份量,就將裝藥的竹筒炸了個粉碎。那武庫送來的盞口銃又髒又破,萬一被火藥給炸爛了,豈不是成了一顆土造手榴彈?!

    「至於麼,你好歹也是殺過人的!」對他如此緊張戒備的模樣,李慕白心裡頭十分不屑。不就是半斤火藥麼?又不是什麼佛家的掌心雷。躲二十步遠還嫌不夠,你還以為能把天轟個窟窿呢!

    正不屑地想著,忽然看見徐洪三撒開雙腿,掉頭就跑。「嗤!」李慕白不屑地聳聳肩,撇嘴冷笑。還沒等他把肩膀放下來,耳畔猛地響起了一聲驚雷,「轟隆!」天崩地裂,兩條腿猛地一軟,將他直接摜了出去,摔了個七暈八素!

    注1:盞口銃,又名盞口炮,元代軍隊火器。具備了火炮的雛形。現存文物顯示,該炮身長長35.3厘米,口徑10.5厘米,尾底口徑7.7厘米。重6.94公斤。倍徑(炮身和炮管內徑)比為3。因此威力相當有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1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二章韃子來了

    「李參軍小心!」朱大鵬也被火炮的動靜給嚇了一跳,不過他的靈魂畢竟經歷過上世紀除夕夜爆竹海的洗禮,只是幾秒鐘之後,就完全恢復了正常。彎下腰,伸手去扶司倉參軍。

    卻見李慕白雙目和牙關緊閉,臉色灰白,早就嚇得昏了過去。兩腿之間的長袍上,濕淋淋冒出大股大股的白色霧氣。

    「李參軍,李參軍,趕緊醒醒,醒醒,弟兄們在旁邊看著你呢!」見了李慕白被嚇得如此狼狽,朱大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趕緊蹲了下去,伸手去掐這廝的人中。

    他以前從來沒有過急救經驗,殺豬的手指頭又遠沒上一輩子靈活。因此在李慕白的嘴唇上掐了又掐,直到將這廝的嘴巴都捏成了一朵菊花,才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嗚嗚,嗚嗚,死了,死了,這次真的死了!閻王老爺,小民沒有幹過壞事啊!小民才當上幾天的官,還沒來得及撈呢!求求閻王老爺」

    「沒死!離死遠著呢!你睜開眼睛看看,趕緊睜開眼睛看看!?!」朱大鵬又好氣又好笑,輕輕在李慕白臉上拍打了幾下,大聲說道。這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都這樣?!蘇先生如此,姓李的也如此,好像當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貪污似的。

    李慕白聽著聲音有點兒熟悉,偷偷地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隙,隨即又緊緊地閉了起來,「我,我這是在哪?彌勒,彌勒尊者饒命。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將放了去投胎吧!小的下輩子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人,再也不敢」

    「放了你?」朱大鵬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原來姓李的以為他自己已經死了,靈魂被彌勒佛拘出了軀殼之外,所以才苦苦哀求自己放行!

    沒等他開口解釋,李慕白已經放聲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打著滾說道:「小的,小的真的沒想過對付您老啊!趙長史,趙君用那廝硬逼著小的挪用你的軍械,小的,小的不敢不從啊。彌勒尊者,您就發發慈悲,放小的投胎去吧!」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這廝居然也不嫌涼。在尿窩裡滾來滾去,轉眼就徹底變成了一頭泥母豬。

    朱大鵬被氣得哭笑不得,站起身,拿大腳丫子朝李慕白身上猛踹,「放,放你個屁!疼不疼,疼不疼。人死了,就感覺不到疼。你要是不知道疼,我就接著踹。你們幾個,也別看著,一起來替李參軍醒醒神!」

    「遵命!」親兵們王大胖和於常林兩個早就看李慕白不順眼了,大聲答應著撲了上去,拳打腳踢,揍得此人大聲求饒。「哎呀,哎呀!饒命,饒命!別打了,別打了。沒死,沒死,還活著呢!疼,疼死我了。都督大人,求您放了小的這一回!」

    「知道疼了?」朱大鵬衝著王、於二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停止對李慕白的懲罰。然後低頭看著那廝的臉,冷笑著追問。

    「知道了,知道了,謝都督大人不殺,不殺之恩!」李慕白的鼻子也被打歪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雙手抱著腦袋,哭泣著回應。

    「那我的軍械?!」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追問。

    「有,有,小的回去之後,回去之後,就給您老先調撥一千根長矛過來!」李慕白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給個交代,肯定難以矇混過關。趕緊點著頭,大聲答應。

    許諾之後,他又再度雙手抱住身上要害,哭喪著臉解釋道:「小的,小的真是奉命行事啊。趙長史說,趙長史說,你的左軍組建時間最晚,所以,所以軍械調撥,不急,不急於一時!」

    對這種早就心知肚明的貓膩,朱大鵬才沒興趣刨根究底。伸手將李慕白從地上扯起來,冷笑著說道:「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你發出多少兵器,那趙長史還能天天點數不成?!況且真的把老子逼急了,把官司打到大總管面前。你說人家趙長史會承認是他指使你對左軍另眼相看呢,還是會拒不認賬,借你的人頭一用呢?!」

    跟讀書人說話就是省事兒,特別是李慕白這種膽小如鼠,又心懷鬼胎的讀書人。那廝聽在耳朵裡,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再顧不上替自己狡辯,先做了個長揖,然後小聲說道:「下官,下官知道錯了,還請都督大人慈悲!以後只要趙長史不肯明著說禁止給左軍下發兵器鎧甲,下官那裡,絕不會剋扣分毫!」

    「你知道輕重就好!朱大鵬又冷笑著威脅了一句。丟下魂不守舍地李慕白,轉身去查看火炮發射現場。還沒等他走到地方,親兵隊長徐洪三已經雙手捧著塊煙熏火燎的銅殼子,快步走了上來,「都督請看!」

    「這是什麼東西?!」朱大鵬停住腳步,凝神細看。只見徐洪三手裡的東西上面裂著四五個三寸長的口子,四處透風,活脫一根烤過了頭的西式肉腸!

    「盞口銃!爛了!」徐洪三咧了下嘴,苦著臉回應。

    不用他說,朱大鵬也知道這東西是盞口銃留下的屍體。沒想到居然被黑火藥直接炸開了膛!看來這黑火藥,也不是像自己上輩子在論壇上看得那樣不中用。比起什麼三硝基甲苯來,肯定差了一點兒,但比起大元朝生產的偽劣產品,還是強出了不知多少條街!

    萬幸的是,這門原始的火炮是純銅打造,雖然被炸開了膛,卻沒出現太多破片,也未波及到周圍的其他人。只是這樣一來,朱大鵬的火器部隊計劃,又要無限期推遲了。

    鐵棍上鑽孔的事情,徐州城最有名的鐵匠黃老歪帶著三個徒弟已經忙活了快兩個月,到目前為止只弄出了一根成品。長短還不到一米,粗細卻比得上他自己的鐵匠胳膊。至於槍管的內徑,則少說也有四厘米粗細。朱大鵬拎在手裡試了試,即便不裝槍托,照門等輔助部件,光槍管的重量,恐怕也不在十五斤之下。雙手平端起來根本穩不住,更甭說指望這東西向敵人瞄準了!

    火槍造不出來,剛剛拿到手的火炮又被炸成了爛香腸,光有黑火藥一樣,能起到什麼作用?!正當他望著盞口銃的屍骸欲哭無淚的時候,趙君用帳下的司倉參軍李慕白又捏斜著身體湊了過來,用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低聲商量道:「請教左都督,今天的事情,如果長史那邊問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想著拍趙君用的馬屁?!朱大鵬聞聽,立刻氣不大一出來。豎起眼睛,大聲斷喝,「想怎麼說你就怎麼說!趕緊滾,老子今天不想再揍你!」

    「是,是!下官這就走,這就走!」李慕白被罵了個滿臉通紅,做了揖讓,轉身離開。才走出不到五不遠,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悶雷聲,「轟!轟!轟轟轟!」

    緊跟著,豎在徐州城西門敵樓中央的牛皮戰鼓,也被人用力敲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壞了,緊急軍情!」朱大鵬頭皮瞬間一緊,再顧不上想什麼火槍火炮,一把揪住親兵隊長徐洪三的絆甲絲絛,大聲命令,「去找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讓他們兩個集結所有親兵和戰兵,帶著武器到州衙門口的空地上待命!」

    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自己的司倉於常林,急匆匆地吩咐,「你去找蘇長史,命令他集結所有輔兵,護著附近的流民和百姓,速速退回城內。什麼都不要收拾,鼓敲得這麼急,八成是朝廷的兵馬打過來了!」

    「是!」「是!」徐洪三和於常林兩人答應著,撒腿就跑。朱大鵬再度轉頭,一把扯起已經從又嚇得攤在地上的李慕白,「跟我一起進城,然後你回倉庫,隨時準備給弟兄們分發兵器。蒙古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不把兵器全發下去,你留著給誰啊?!」

    「小的,小的不是留,小的,小的必須」李慕白大聲辯解著,被朱大鵬揪住手腕,倒拖著朝城裡跑。

    這個時代的徐州,雖然也稱得上是個歷史名城,但規模卻比朱大鵬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小了不止一點半點。頂多用了七八分鐘左右,他就拖著李慕白跑到州衙門口。把後者的手腕子一鬆,分開人群,繼續朝正堂衝去。

    幾乎與此同時,毛貴、趙君用、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也趕到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大堂上正襟危坐的芝麻李,滿臉惶恐。

    那芝麻李自己,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氣。看看手下的核心將領差不多都到齊了,鬆開緊握著的拳頭,板著臉說道:「實在對不住大伙,本以為還能在徐州城過個安穩年,結果韃子朝廷卻不想讓咱們遂了心,專門派了個叫兀剌不花的傢伙前來剿滅咱們,前鋒五百騎兵已經到了北門之外,後續可能還有上萬大軍要陸續趕過來?!」

    「上萬人,這麼多?」

    「怎麼會是北邊?裴家哥倆不是才佔了小沛麼?怎麼連個信都沒報,就讓韃子從他們眼皮底下殺過來了?」

    「兀剌不花是誰?他很厲害麼?」

    登時,眾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誰都無法相信,蒙元朝廷的人馬,居然這麼快就殺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芝麻李被大伙吵得頭疼,用力拍了下桌案,耐著性子解釋道:「兀剌不花是朝廷的什麼御史大夫,但也不完全是文官。你們應該知道,蒙古人裡頭,肯用心讀書的很少。他能做了御史大夫,差不多就等於文武!」

    「嗤!老子還以為是什麼名將呢,原來是個不中用的酸秀才!」沒等芝麻李把情況介紹完,潘癩子搓著手掌,大聲打斷。

    「是啊!讀書人能有什麼真本事?對不住,老趙,我們不是說你!」其他幾位將領也立刻來了精神頭,一個個躍躍欲試。

    「據咱們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前天下午抵達的小沛!」芝麻李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聲提醒。

    「前天下午才到小沛,那裴家哥倆呢,四萬多弟兄總不會眨眼間就被」張小二性子最急,再度大聲插嘴。話才說了一半兒,他卻突然愣了愣,張開的嘴巴,再也無法合上!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1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三章鬼怪魍魎

    其他各位將領,包括朱大鵬這個融合了兩個靈魂的傢伙在內,也終於明白了芝麻李想提醒什麼,個個大驚失色。

    前天下午前鋒抵達了小沛,今天上午卻又到了徐州。而小沛和徐州之間,卻有一百六十多里的路要趕。也就是說,距離大伙最近的一支義軍,由小沛裴五十六和裴七十二兩兄弟帶領的四萬多弟兄,連一晚上都沒堅持住,就被兀剌不花的兵馬給全殲了。甚至連求援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這是何等懸殊的戰鬥力差距?!就算裴家兄弟兩個帶的是四萬隻羊,那兀剌不花也得派人抓上小半夜才能抓得光吧?!然而,此人卻前天晚上破了小沛,今天上午就趕到徐州城外!連打仗帶行軍,只用了一天兩夜時間!

    當即,就有人大聲嚷嚷道,要趕緊去關閉北門,以免朝廷的騎兵趁虛而入。也有人大聲提議,從現在開始堅壁清野,把朝廷的人馬活活餓死在城外曠野中。還有人乾脆提議,花重金招募一夥死士繞的黃河岸邊去,一把火將浮橋燒個乾淨。壓根兒不管這個季節,黃河已經到了枯水期,再過十幾天,河面上就能凍出半尺厚的冰殼子來!

    這些不算最離奇,最離奇的是,居然有人小聲嘀咕,問能不能派人去接洽招安?據說朝廷對接受招安的義軍首領都比較寬容,至今還沒殺掉其中任何一個。

    「北門我已經派人去駐守了,大伙放心,五百騎兵,諒他們還不敢直接衝進城裡來!」芝麻李越聽越失望,揮了下手,大聲打斷。然後,又看了提議招安的那幾個弟兄,苦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裴七十二此刻在後堂包紮傷口。咱們派出去的斥候,在韃子斥候的手裡把他給搶了回來。要不然,我到現在為止,恐怕還以為韃子的兵馬要開了春兒才會到呢!」

    眾將聞聽,又吵嚷成了一鍋粥,「裴七十二在後堂?他什麼時候到的,我們怎麼不知道?!」

    「咱們的斥候呢?居然跟韃子的斥候交過手了,傷亡如何?」

    「趕緊把裴七十二抬出來,咱們需要瞭解敵情!」

    芝麻李歎了口氣,只好命人去後堂請裴七十二。不多時,親兵們用擔架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人走了進來,往大堂中央的空地上一放,大聲匯報:「稟大總管,裴,裴將軍抬過來了!已經用過了藥,郎中說,性命暫時沒大妨礙!」

    「裴兄弟,裴兄弟,你能聽見我說話麼?」芝麻李先衝著親兵們點點頭,然後站起身,親自走到裴七十二的擔架前,低聲問道。

    「大總管,報仇,報仇啊!」裴七十二先是沒有任何回應,隨即,突然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拉住了芝麻李的披風,「小沛,小沛城裡城外十萬軍民,全都,全都被蒙古人給殺光了啊。大都督,一個沒留,全殺了啊!」

    說罷,抬起頭,不斷朝地上撞,一邊撞,一邊大聲哭訴道:「我哥,我哥覺得韃子兵太厲害,就想先假裝投降騙過他們,然後尋找機會再舉義旗。沒想到,沒想到兀剌不花那老狐狸,先是說既往不咎,把城門騙開之後,立刻拔刀亂砍。我哥,我哥連還手都沒來得及,就被他給剁碎了。我,我是事先不同意投降,偷偷藏在了城裡沒出去。後來見韃子開始屠城,才,才搶了匹馬,帶著百十名弟兄殺了出來。一路上,一路上被韃子追殺,追殺,大總管,報仇啊,給小沛的十萬冤魂報仇啊!」

    空曠的大堂裡,只有他的哭喊聲在四下迴盪。先前提議接受招安的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雙手捂著臉,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再看趙君用,毛貴等核心將領,一個個恨得兩眼通紅,雙手握成拳頭,關節處咯咯作響。

    小沛義軍是否想假裝接受招安,裴七十二說得未必是實話。但小沛全城軍民被屠殺殆盡,卻是血淋淋的事實。而徐州軍的大部分將領籍貫都在蕭縣一帶,距離小沛不過是百十里路,算得上半個同鄉。甚至有一些流民出身的將領,還有親戚住在小沛那邊,一夜間就徹底陰陽永隔。

    「嗚嗚!」幾名有親人在小沛的將領,忍了半晌沒能忍住,最終還是哭出了聲音。眾人扭頭,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張開嘴,卻也是淚流滿臉。看看眼前義憤填膺的弟兄,再想想小沛那十萬軍民中,還有許多是老弱婦孺,芝麻李也再無法保持冷靜。走到牆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鋼刀,朝著大堂中的紅漆柱子一刀砍下,「從現在起,誰再敢提一個降字,就如此柱!」

    「噹啷!」合抱粗的木頭柱子,被看進去了半尺多身,鋼刀也被卡在了裡邊,上下顫動。

    「死戰,死戰!」屋子的眾將都紅著眼睛,揮舞胳膊,喊得聲嘶力竭。

    芝麻李扭頭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鬆開被震麻了的手掌,大步走回帥案之後,「來人,把裴兄弟抬下去休息。把今天當值斥候隊長小徐給我傳上來,當眾匯報軍情!」

    「是!」親兵們答應一聲,快步上前抬走嚎啕不止的裴七十二,然後帶上斥候隊長徐成一。後者年齡雖然才二十出頭,頭腦卻非常機敏。看看軍中的幾位主要將領都已經到場了,不用眾人發問,就主動匯報道:「啟稟諸位將軍,小的今天奉大總管命令,帶領麾下一百名斥候巡視城北五十里內範圍。才過了黃河上的浮橋不到十里路,就看到韃子的騎兵在追殺裴將軍。小隊立刻撥了二十人回來向大總管示警,自己則帶著另外八十名弟兄上前迎敵。本以為可以憑著人多打韃子個措手不及。誰料」

    眼睛微微發紅,他聲音哽咽,「八十多名弟兄,被韃子一個照面就給殺散了。然後韃子還分出一半兒人來,追殺小的派出的那些報信弟兄。小的,小的,小的是見勢頭不妙,***了裴將軍一道繞路逃命,仗著對附近地形的熟悉,才活著把他帶到了城門口。小的,小手下那些斥候,活著,活著回來不到十個人啊!」

    說完了話,雙手掩面,肩膀不斷抽動。芝麻李已經聽他匯報過了一次,此刻第二次聽來,依舊悲憤莫名。抬起手來在自家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然後繼續吩咐,「你先別忙著哭,你先把打探到情況和看到情況,匯報給大伙聽!」

    「是!」徐成一慌忙放下捂子臉上的手,紅著眼睛,大聲補充,「據,據裴將軍自己說,韃子總計只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中騎兵和斥候加起來是七百左右,都是蒙古人。還有從北邊一個叫什麼金帳汗國專門請來的羅剎鬼兵,都是黃頭髮綠眼睛,身材特別高大,喜歡生吃人肉。總人數有三千多,全是步兵,馬匹只用來馱兵器和鎧甲。剩下的,就是輔兵了,都是高麗人。每人只發了一把短刀,韃子也不怎麼信任他們。但這些傢伙,殺起人來卻不是一般的狠!」

    「嘶!」眾將領無論膽子大小,都忍不住倒吸冷氣。誰也沒想到,蒙元朝廷這次為了鎮壓義軍,弄了一群鬼怪來助陣。怪不得裴老大連仗都沒敢打,就想投降。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可能是妖魔鬼怪的對手?

    雖然早就預料到蒙元朝廷不會放任義軍慢吞吞地發展壯大下去,朱大鵬聽了,也是驚詫莫名,金帳汗國?都這個時候了,金帳汗國居然還存在?那黃頭髮綠眼睛的羅剎鬼兵?,個子還特別大的,豈不是俄羅斯人?他們怎麼千里迢迢跑到徐州來了?還有高麗人?怎麼什麼壞事都有高麗人攙和?這要事後世被他們的子孫知道了,豈不連徐州都變成了他們的?!(注1)

    正詫異間,耳畔又傳來芝麻李的聲音,有點啞,也沒刻意扯開嗓子去喊,但讓人聽了之後心神頓時安定不少,「什麼鬼魅魍魎,大白天的,哪裡來得鬼?況且即便他們真的是鬼,咱們死了,也一樣是惡鬼。鬼和鬼,誰還會怕得誰來?」

    「哈哈哈哈」眾將被他逗得含淚大笑,笑過之後,心裡的畏懼之意也隨之降低了不少。揉干了眼睛,七嘴八舌議論起該如何對敵來。

    有人建議趁著敵軍立足未穩,立刻殺出去,將那五百先鋒給一股腦全殲了。也有人建議,小心慎重,緊閉四門,堅壁清野。反正已經入冬了,馬上就會落雪。朝廷的兵馬在城外沒地方避風,早晚得活活凍跑。還有一些人在,則建議先請光明使出來,給城牆四周貼滿符紙,以免那些鬼兵趁著夜間陰氣盛,直接爬進城裡來。

    說來說去,除了毛貴、趙君用等少數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將領竟然都認可據城死守,將敵軍生生耗走這個提議。朱大鵬聽了,知道眾人心裡還是忌憚元軍是鬼怪所變,於是清清嗓子,大聲向芝麻李匯報道:「那金帳汗國的事情,末將恰巧知道一點兒。哪裡是什麼鬼怪,不過生得怪異了些的西域異族罷了!其實都跟咱們一樣,一張嘴巴吃飯兩條腿走路,拿刀子紮下去,照樣得前後兩個窟窿。」

    「哦?你居然知道?能不能跟大伙仔細說說!」芝麻李正愁沒法振作士氣,立刻把目光看向朱大鵬,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交代。

    「此事說來話長!」朱大鵬拚命搜刮著肚子中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大聲補充,「蒙古人的祖宗發跡的時候,曾經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向南攻打咱們的祖先大宋,另外一部分則向西殺了過去。結果向南的這支,花了將近一百年,才終於將咱們的祖先打敗。向西的那支,據說只有兩萬多人,卻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把沿途的上百個國家全給滅了。這黃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當年也是被蒙古人滅掉的一波。只不過他們現在忘記了祖宗是誰,才死心塌地的替蒙古人賣命!」

    注1:蒙元朝廷派高加索兵鎮壓紅巾軍的事情,史料中有明確記載,非杜撰。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3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四章陰雲密佈

    這番話裡邊,至少有一大半兒是他上輩子泡論壇看到的東西,未必完全符合史實,邏輯上也有偷換概念之嫌。但知識大爆炸時代的垃圾,聽到十四世紀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流民耳朵裡,卻絲毫不異於醍醐貫頂。身邊的將領們聽了,對敵軍的畏懼心理,立刻呈直線下降狀態。紛紛接過話茬,大聲議論道,「唉!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英雄呢,原來被人家兩萬兵馬就給滅了國!」

    「十年都沒堅持住,白瞎了那麼大的個子!」

    「不是十年,你們沒聽朱兄弟說麼,一百多個國家,總計才堅持了十年不到。平均一個月滅一國,奶奶的,就是一群豬,也不至於如此吧!」

    「估計是他們國家太小,每個就相當於咱們這邊一個村子般!」

    「胡說,天底下哪有那麼小的國家?!」

    「怎麼沒有,高麗人的國家跟雞蛋一樣大,卻總覺得自己是大元朝的子民,天天拿個根棒子咋咋呼呼!。」.

    「要不怎麼叫他們棒子呢!」

    芝麻李耐著性子聽了一會,見將領們雖然把話題越扯越遠,但聲調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輕輕向朱大鵬點了點頭,然後拍了下桌案,大聲命令:「好了,廢話就別多說了。降,老子肯定是不會降的!即便戰死,老子也要做個千秋雄鬼。但這仗該怎麼打,我想先聽聽大伙的意思,然後咱們一起拿出個具體章程來!」

    「是!」眾人的議論聲立刻嘎然而止,互相看了看,大眼瞪起了小眼。既然決定打了,現在就把隊伍拉出去,然後大夥一擁而上便是。怎麼還有怎麼打問題?大伙兵書沒念過一本,大字也不識幾個,有誰能弄得了這些?

    芝麻李見此,只能主動點將,「老趙,你讀書最多,你先來說說吧!」

    「遵命!」趙君用把胸口一挺,回答得格外響亮。「末將剛才已經聽到了,敵軍只有一萬五千人,即便個個都是精銳,兵力上,也跟我軍相差了七、八倍。所以末將以為,出城野戰,乃是上上之策!」

    「哄!」底下立刻又炸開了鍋,各級將領擦拳磨掌,躍躍欲試,一改先前的畏縮模樣!

    「是啊,鬼兵再厲害,咱們十個打他一個,總也打得過了。」

    「趙軍師說得對,咱們剛才都糊塗了,沒想到在人頭數上佔盡了上風!」

    「野戰,野戰,讓韃子嘗嘗咱徐州爺們兒的厲害!」

    「野戰,野戰,殺光他們,給小沛的老少爺們報仇!」

    聽到四周激昂的附和聲,趙君用滿意地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說道:「兵力上優勢只是其一。其二,敵軍遠道而來,兩夜一天走了一百六十餘里路。雖然有馬匹幫助馱運行李,但想必現在也是人困馬乏。而咱們這兩三個月,卻一直蹲在城裡養精蓄銳!」

    「軍師說得對!」

    「軍師高明!」

    四下裡讚頌聲宛若潮湧,震得窗紗嗡嗡作響。見大伙如此支持自己,趙君用心中更為得意,又將手四下壓了壓,繼續補充,「第三麼,就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日後發展了。如果手握十萬大軍卻被一萬多韃子兵馬堵在城裡龜縮不出,今後咱們還有什麼面目在其他紅巾兄弟面前抬頭?!而只要滅了這伙韃子,咱們就可順勢殺過黃河去,一舉收復沛縣、濟州,然後順著運河一路北上,直搗大都!」

    「戰,戰,殺光韃子!」

    「直搗大都,抓了皇帝來給老子洗馬桶!」

    「戰,將韃子趕回漠北去!」

    眾將被他勾畫出的美好藍圖煽動得熱血沸騰,個個扯開嗓子,振臂高呼。唯獨朱大鵬,情緒絲毫不受周圍熱烈的氣氛所影響。既沒有和大夥一道振臂高呼,也沒有附和趙君用的任何一條分析。形單影隻,就像一群醉鬼裡站著一個滴酒未沾的人般。

    他在上一輩子掌握的歷史知識非常可憐,然而,在這點可憐的歷史知識裡頭,卻清晰地告訴他,最後得天下的是朱元璋。紅巾軍是否北伐過,北伐最後打到了什麼位置,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打入大都城,給了蒙元王朝最後一擊的,肯定不是芝麻李。

    既然如此,那趙君用剛才的所有描述,就注定是一張畫餅。非但無法實現,並且很可能將在座的豪傑們活活「餓死」在取餅的路上!

    此刻他與周圍環境如此格格不入,想不引起別人的關注都難。很快,就有數道目光先後掃了過來。其中最為嚴厲的一道必然屬於趙君用,後者邁動雙腿,三步兩步壓到了他的面前,眉毛豎了豎,冷笑著問道:「朱都督好像不太贊同本長史剛才所言之事啊,莫非,你還有不同見解麼?或者說,你到現在還惦記著接受朝廷的招安,用大伙的人頭給自己換個官做?!」

    最後一句話,就居心太惡毒了,不由得朱大鵬不開口反擊,「長史大人這是哪裡的話來?末將如果想接受招安的話,剛才又何必揭開那些鬼兵的真實面目?!再者說了,眼下咱們徐州軍中,蒙元朝廷絕對不會放過的人,恐怕除了咱們李總管之外就是末將了。趙長史這樣的人都不願接受招安,朱某怎麼可能搶在趙長史的前面?!」

    「你——!」趙君的臉騰地一下,剎那紅到了耳朵根兒。他的名頭居然沒有朱八十一響亮,這個事實早已成為了他心中一塊隱疾。每次想起來,都憤恨得咬牙切齒。所針對左軍的種種傾軋,大多數也是處於這個原因。

    但隱疾之所以被稱為隱疾,就是永遠都不願見光。然而朱大鵬今天,卻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心中的暗瘡給掀了開來。這,讓他怎能不惱羞成怒?!

    「我怎麼了,莫非朱某剛才說錯了?那朱某道歉!」朱大鵬三個多月來一直盡量避免跟趙君用直接起衝突,並非怕了此人,而是因為心裡頭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來戶,不想在徐州軍這個土著小團體裡,惹起無謂的爭端。此外,他也不想給芝麻李添麻煩,畢竟後者在明知道他那彌勒教堂主身份經不起推敲的情況下,依然給予了他無條件的信任。這份相待之恩,已經值得他傾盡自己所有去償還了。

    但是既然今天被趙君用逼得無路可退了,朱大鵬也就不願繼續忍讓。冷笑幾聲,二十一世紀泡論壇修練出來的打嘴架功力瞬間開到最大值,「朱某當著大伙的面兒,像趙長史道歉。剛才的話說過了,趙長史其實是打心眼裡頭願意接受招安,只是在大伙面前拉不下這張老臉來?這樣更正,長史大人看看是否合適!」

    「你——!」趙君用自問口齒也夠便給,然而幾曾接觸到如此迅猛的「火力」,又張了幾下嘴巴都說不出反駁的話,猛地將手朝腰間一探,就準備拔刀跟朱八十一拚命。

    這個時候,就顯出朱八十一這個殺豬屠夫的身體素質來了。只是迅速後退了小半步,就躲出趙君用的攻擊範圍。隨即將身體朝先前被芝麻李劈開數寸的柱子後一躲,探出半個頭來,繼續說道:「怎麼?趙長史要殺我滅口麼?那你還是最好再等一會兒,這裡是咱們徐州軍的議事大堂,不是你趙長史的私人地盤!」

    「夠了!」眼見趙君用就要被朱大鵬給活活氣吐血,先前一直冷眼旁觀的芝麻李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喝止。「你們兩個鬧夠沒有?還不都給我停下!大敵當前,自己窩裡鬥算什麼本事?!」

    「是!」趙君用和朱大鵬雙雙答應一聲,先後歸隊。

    芝麻李氣得牙根兒都癢癢,將目光專門看向趙君用,大聲呵斥道:「身為長史,連一點兒容忍之量都沒有?你讓弟兄們如何可能服你?!刀還拿在手裡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起來,否則,休怪我今天拿你樹規矩!」

    「大,大總管!」趙君用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芝麻李呵斥。立刻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很恨地將佩刀插回刀鞘,喘息著爭辯,「是他不懂裝懂,先故作高深狀挑起事端的。否則,否則,末將哪有功夫刻意針對他?!」

    「那你也不該拔刀相對。這裡是議事大堂,又不是外邊的東西兩市!」芝麻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數落。數落過之後,又念著對方的臉面和多年來的交情,不願意讓此人過於下不來台。將目光再度轉向朱大鵬,沉聲命令:「如果你覺得趙長史剛才的話,有欠妥當之處,直接說出來便是。何必做俯覽狀,難道我們這些人,不配和你做兄弟麼?!」

    「沒,沒有!末將真的沒有!」朱大鵬聞聽,覺得心裡好生委屈。如果不是敬重這些熱血男兒,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何必站在西門大校場裡天天喝一肚子西北風?!

    然而,還沒等想出合適的話來替自己辯解,前軍都督毛貴卻突然看了他一眼,非常誠懇的說道:「朱兄弟,雖然你最近做事一直很努力,也的確對大伙都很熱心。但你自己難道一點兒都沒察覺麼,你太傲氣了,跟我們說話時,總像站在山頂上朝下看。除了大總管之外,你幾乎瞧不起我們中間任何人!你總把自己擺在局外人的位置上,好像壓根兒不想跟我們發生任何關聯一般!我這話說得直,你別不愛聽!但是,你可以問問,大伙是不是都有這種感覺!」

    「沒有,真的沒有。你胡說,你,你信口胡說!」朱大鵬甭看對付趙君用能火力全開,碰上毛貴這種實心眼兒的漢子,卻立刻方寸大亂。

    捫心自問,他三個月來,苦心積慮,竭盡全力地都想把徐州軍往生路上帶,讓芝麻李、毛貴這些熱血漢子,避免歷史上籍籍無名的命運,避免成為沙灘上的前浪。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自命清高,為什麼大伙都覺得他看不起徐州城裡的任何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5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五章初露鋒芒

    「豈止是瞧不上我等,就連大總管,恐怕也沒被他放在眼裡!」趙君用終於找到了盟友,狠狠瞪了朱大鵬一眼,落井下石。

    再看朱大鵬,一時間,竟然被委屈得兩眼通紅。原本可以活活將趙君用氣死的嘴巴裡頭,除了反覆強調「我沒有」這三個字之外,再說不出任何詞來。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芝麻李又拍了下桌案,制止了趙君用的借題發揮。「沒有就沒有罷,況且即便有了,也很正常!誰年青時候不是這種鳥樣子,比起我當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德行來,朱兄弟已經穩重多了!」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覺得自己能上天摘星星!」彭大、潘癩子等人趕緊插科打諢,誰都不想讓矛盾繼續激化下去。

    芝麻李卻比在場任何人都磊落,先給替朱大鵬找足了台階下。然後又清清嗓子,繼續對他吩咐道,「你如果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紕漏,就趕緊說出來。事關幾萬人的命,千萬不要有所避諱,,知道麼?!」

    「是!」朱大鵬感激地看了芝麻李一眼,小聲答應,「末將剛才的確覺得趙長史的話裡,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就是太空洞。只顧著高屋建甌了,卻忘了打地基!」

    「哈哈哈哈」眾人聞聽,又是一陣不管不顧的大笑。都覺得這朱八十一是傲氣也好,是不會做人也罷,至少,這小子有傲氣的本錢。就像這種蓋房子不打地基的比方,大伙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來!

    「趙長史勿怪,小子說得也是一家之言,未必見得完全正確!」眼看著趙君用又要在笑聲裡暴走,朱大鵬汲取先前教訓,低聲出言安撫。

    「哼!」趙君用以一記冷哼作答,強行壓住心頭邪火,避免再當眾與此人衝突。

    「小弟接下來的話有些刺耳,諸位兄長勿怪!」吃足了剛才差點犯眾怒的虧,朱大鵬又四下拱了拱手,提前打起了預防針。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又鋒芒畢露了,絲毫不給眾人留任何臉面,「咱們徐州軍全殲來犯的朝廷兵馬,威震天下,固然是朱某所盼。沿運河北伐,直搗大都城,捉了狗皇帝來給大伙刷馬桶,聽起來也非常痛快。可要做到這些,首先咱們得擊敗城外來犯的韃子。如果做不到這一條,今天在這裡哪怕說出個花來,照樣是在做白日夢!」

    「那倒也是!」有人覺得他說得在理,輕輕點頭。

    但大多數將領,心中先前被趙君用給鼓動起來的熱情還沒褪去,揮揮胳膊,豪氣萬丈地說道:「擊敗韃子有什麼難的?莫非帶著十倍的兵力,還會打敗仗不成?你小子也太漲別人志氣了吧!」

    「不是小子漲別人志氣。如果打仗人多一方必定會勝,自古以來,就沒什麼名將了。大伙都拚命招兵,到時候,站在面對面數人頭就是!」朱大鵬畢竟是論壇上泡出來的,不管懂還是不懂,鬥嘴卻輕易不會輸給任何人。笑呵呵一個比喻,就將大伙的錯誤想法,給放大了十倍,擺在了桌面上。

    「這,這話也對!」眾人無法反駁他,呲牙咧嘴,很不情願地承認。

    「還有!俗話人一過萬,成堆成片。命令如何往下傳達就是個麻煩。不信大伙自己想想,平時練兵時,最多可以讓多少人聽見你在喊什麼?都說鳴鼓則進,鳴金則退,鼓敲一通是什麼意思,敲兩通是什麼意思,大伙提前約定過麼?底下的弟兄們又知道麼?如果換成令旗的話,大總管這邊怎麼揮令旗,什麼顏色的旗幟揮幾下表示什麼意思,大伙能看得懂麼?」

    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打嘴仗,最為重要一點是,我自己雖然不懂,但卻可以把你問得瞠目結舌。按照上輩子的習慣,朱大鵬今天火力全開,登時,令所有包括芝麻李、趙君用兩個在內的所有將領,全都變成了啞巴。

    「還有,臨陣時誰衝在最前面?誰打第二波?誰側面接應?誰繞道敵軍背後去偷襲?都得有個說法吧?」既然已經把話題說到這份上了,朱大鵬索性一刀子捅到底,「還有,還有各兵種的協調配合。長槍兵站在什麼位置,刀盾手站在什麼位置,弓箭手又站在什麼位置,也必須要有個安排。要知道兩軍交戰,只要對方陣形不亂,咱們即便人再多,能於對方接觸上的,也只有前面幾排。連兩個打一個都未必能做到,更甭說十來個人一擁而上了!」

    「這」眾人開始越聽越驚詫,越聽心裡越發虛,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包括趙君用自己,雖然眼神依舊尖銳得能殺死人,內心深處,卻不得不歎息著承認,姓朱的小子想得的確比自己深一些,說得這些東西,也句句都敲在了點子上。

    然而佩服歸佩服,他卻不能容忍被一個後生小子,當眾拆了自己台。於是沒等朱大鵬把話說完整,就撇了撇嘴,大聲打斷,「這個,大伙的確都不知道,事先也沒做過相應訓練。既然朱兄弟你提出來了,能教教我等,具體該怎麼做麼?!」

    「我也不清楚!」若論知識面的廣博程度,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朱八十一,絕對佔據了先天優勢。但一涉及到某個點的深入探討,他便立刻現出了原型。想了片刻,無可奈何地承認,「末將今天將這些疑問提出來,只是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作用。咱們大伙今天群策群力,總能將具體細節補充完整!」

    「嗤!我當你無所不能呢,原來也是個賣嘴的貨!」趙君用立刻找到了機會,冷笑著嘲諷。

    「行了,老趙,朱兄弟現在能把問題提出來,是件好事!」唯恐二人再起衝突,芝麻李及時出言打斷。「咱們大伙現在就想,看看能不能臨陣磨槍。那韃子的大隊人馬即便今天趕到,也像你說得那樣,早已筋疲力竭。不可能立刻就開始攻城。咱們就讓他們多活幾天,等把朱兄弟說的這些安排清楚了,再出城決一雌雄!」

    後半句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眾將聞聽,又齊聲稱是。然而答應得雖然痛快,具體商量事情時,他們卻變成了泥塑木雕。誰都指望同伴們替自己拿主意,誰都希望坐享其成。

    隨後的討論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芝麻李、趙君用、朱大鵬三個人在說話,偶爾加上個毛貴,則是隻言片語,只能起到錦上添花作用,無法和其他三人步調一致。但艱難歸艱難,徐州軍今後出戰的大致陣形和各軍位置,以及號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義,倒也討論出來了個基本雛形。

    其他,各兵種配合暫時不用考慮,眼下徐州軍中最多的兵器是長槍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馬匹也只在百位數。複雜的陣形變化也不用考慮,十幾萬兵馬都沒經過嚴格訓練,能把隊伍站整齊了就已經非常不易。此外,頂多再加一個各軍主將的認旗識別,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將領只有十幾位,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按人頭分派一下,倒也沒多大麻煩。

    在討論過程中,趙君用的貢獻,大伙有目共睹。此人雖然心胸有些狹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頭腦的靈活程度,卻絕對是一等一。朱大鵬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只要多花一點兒時間和精力,他總能找出個針對性的解決方案來。即便有些脫離實際,被朱大鵬再次挑出毛病之後,也能盡快找到修正辦法。到後來,乾脆二人一個只負責提出問題,一個只負責尋找解決辦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未時,也就是朱大鵬在後世的兩點左右。芝麻李看看手裡厚厚的一疊子紙,伸了個懶腰,歎息著說道:「唉,早知道這樣,真該把老趙和朱小舍早點弄到一起去,讓他們倆互相搭配著幹活。也不至於明天就要跟韃子開戰了,今天才發現這麼多事情都沒有干!行了,就這樣吧,也不用弄得再細了。再細,我這個大總管都暈頭轉向了,更何況底下的弟兄們!」

    「嗯,再細,末將也無能為力了!」朱大鵬想了想,輕輕點頭。

    趙君用也累得臉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兒上直喘粗氣。半晌,才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朱大鵬一眼,低聲說道:「你小子是個有真本事的,老趙先前看錯你了!今天先當著大伙的面兒先給你賠個罪,等打退了韃子,再擺酒認錯!」

    「不敢,不敢!」經歷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鵬對趙君用的印象已經改善了許多。此刻聽對方說得誠懇,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

    見二人又有了客氣起來沒完的趨勢,芝麻李站起身,大聲打斷,「好了,這些廢話以後再說,都是自家兄弟,偶爾紅一次臉,誰都別往心裡頭去!」

    隨即,他又將手裡的紙張拍了拍,衝著所有人說道:「這東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謄寫幾十份出來。你們這些傢伙,不管認不認字,都給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誰也不准偷懶。不但這次殺韃子用得上,今後再跟韃子打仗,也一樣缺不了!滾吧!現在都滾回各自的營房去激勵弟兄們。老子今天不管你們的飯,改天殺光了韃子,咱們再一起痛飲!!」

    「是!」眾將齊聲答應著,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為勞累過度的緣故,朱大鵬和趙君用兩人走在了最後。芝麻李將大伙的討論結果交給了心腹請人去謄抄,自己也跟在後邊送了出來。還沒走到府衙門口,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紛亂的嚷嚷聲,「這是誰的兵,誰的兵,好生齊整?!」「是左軍,沒看排頭兵舉的旗子麼,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兒郎。這小子,真的有一手!」

    「壞了,光顧著討論戰事,把他們給忘了!」朱大鵬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來,自己跑到府衙議事前,曾經吩咐徐洪三去召集親兵和戰兵。自己在裡邊忙忙碌碌地跟趙君用等人討論了兩個半時辰,這些弟兄們,也在府衙門外站了整整兩個半時辰!

    懷著幾分愧疚,他加快腳步往外趕。一出大門,就看見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對大門口的空地上。雖然其中大部分人手裡只有一根長矛,身上沒穿任何甲冑。卻個個抬頭挺胸,身體豎得如標槍一樣筆直!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6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六章仙家秘法

    連續三個多月,他手下的親兵隊和戰兵隊,就練成了站軍姿和隊列行進這兩項。其他陣列、格鬥和小範圍內相互配合之類,都還連門兒都沒有摸到。拉上戰場之後未必見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卻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當即,剛剛從大堂裡議完了事的各級將領們就全走不動路了,一個個停在方陣之外,東瞅瞅,西看看,兩隻眼睛羨慕得直冒星星。

    「這就是你用佛家,用,用秘法訓練出來的弟兄?!」前軍都督毛貴平素跟朱大鵬關係最近,回過頭,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大聲詢問。

    「肯定是了!朱兄弟這法子,可是,可是」還沒等朱大鵬來得及回應,後軍都督潘癩子也跑過來,滿臉崇拜。

    以前從西門校場外路過,他們兩個也曾經觀察過朱大鵬如何練兵。當時只是覺得弟兄們手抓著根長木頭桿子,一板一眼地走路模樣很有趣,卻沒給與太多的關注。如今看來,那一板一眼之間,卻是大有學問。至少眼前這六百兒郎,放在戰場上打別人兩千都不會成太大問題。

    「秘法?哪是什麼秘法,都是閉門造車想出來的,說穿了一錢不值!」在朱大鵬眼裡,二十一世紀大學生軍訓內容,絕對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翻來覆去就那樣幾個花樣,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能說個清清楚楚,跟佛家更是搭不上半點兒關係。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又湊過來了右軍都督彭大,搓著蒲扇般的手掌,連聲感慨,「朱兄弟甭看平時不聲不響,這,這兵煉得,可真是,真是」

    與毛貴、潘癩子兩人一樣,他從西門出入時,也曾經看到過左軍將士如何訓練。並且心裡對此充滿了好奇。但是大伙都是好兄弟,朱大鵬沒主動說過要將此法公開傳授,他也拉不下臉來偷師。如今回頭再想想,其實早點兒厚起臉皮跟朱兄弟軟磨硬泡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不可能得傳全套仙家秘法,對方手指頭縫隙裡多少漏一點兒出來,也夠自己受用小半輩子了!

    「真的很簡單,無非吃飽喝足,然後往死了煉罷了!」朱大鵬受不了彭大那近於崇拜的眼神,趕緊太高了聲音補充。「先挑人,身子骨太單薄的不能要。悟性太瓷實,怎麼教都教不會的那種也不要。然後天天糙米管飽,隔三差五的再給加頓肉菜!然後就沒完沒了地煉,一項接一項過關」

    話音未落,芝麻李也從後邊追了上來,瞪著閃閃發亮的大眼睛,低聲問道:「真的只需要吃飽喝足就行了?不需要什麼家傳秘法?!我這幾個月來,下發給各軍的糧草可都是足額的,怎麼別人都沒煉出如此雄兵來?!」

    「是啊,是啊,我們手下的弟兄,跟這些弟兄一比,簡直都成廢物了!」其他各軍主將可都圍上前,又是佩服,又是羨慕。

    「五千人裡頭,就挑出這些來。基本上是十里挑一!」看到大伙餓狼一般的眼神,朱大鵬趕緊繼續低聲補充,「他們從被挑出來那天起,每天就只訓練站立和列隊走路,一天至少堅持五個時辰。飯管飽吃,每晚還要再加上一大勺子肉湯。具體訓練方法我已經命人記了下來,大總管如果感興趣,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拿!」

    「那,那得多少錢啊!」芝麻李先長長歎了口氣,然後咬牙切齒,「拿!你如果願意給我看,我就派人去拿。不白拿你的,我用,用五匹好馬加一把寶刀跟你換。下午就叫人給你帶過去!」

    「寶刀就行了,馬我不要。養不起,也不會騎!」朱大鵬笑著擺擺手,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回禮。

    「那怎麼行,你的東西,我怎麼能白拿?!」芝麻李卻不願意白拿他的獨家秘籍,想了想,堅持著說道:「如果你不要馬,我給你弄五十口豬來吧。剛好,你練兵時需要給弟兄們打牙祭!」

    「那就多謝大總管!」知道芝麻李是個實在人,朱大鵬就不再推辭。轉念想起毛貴等人都說自己不合群,便又笑了笑,低聲說道:「這份練兵秘籍,大總管也可以謄抄給其他弟兄。只要大伙想學,都沒關係。反正兵練好了,都是為了殺韃子!」

    「那,那你豈不是太虧了?」非但芝麻李,一旁豎著耳朵兩眼放光的趙君用、毛貴等人,也都悚然動容。要知道,這年頭可不像朱大鵬穿越前的那個世界,互聯網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共享,抄論文都可以抄得肆無忌憚。李鬼只要兄弟多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上李逵門逼後者承認抄襲。這年頭雖然經歷了蒙古人七十年蹂躪,華夏百姓骨子裡,還是有很強的物權概念。不經擁有者允許,偷師是要被挖眼睛的。哪怕毛貴等人於朱大鵬是袍澤,只要朱大鵬不點頭,他的練兵秘方就是他自己的,其他人誰都沒臉去偷學。

    「五十頭豬,可以賒欠,以後慢慢還!」朱大鵬是個講究實際的人,聽出趙君用和毛貴等人心裡過意不去,立刻打蛇隨棍上,「包教包會,並且隨時可以派人親臨指導。」

    「貪心!」眾將齊聲笑罵,鬧過之後,卻又覺得跟朱大鵬之間的距離縮短了許多。至少,彼此之間已經能開開玩笑,而不是像前幾個月那樣,天天都公事公辦。

    「此外,我還有一份秘方,獻給大總管。下午大總管派人取練兵之法時,可以一併取過來。眼下可惜得不到硝石,否則,說不定能起到一舉鎖定戰局的效果!」朱大鵬既然大方了一回,乾脆大方到底。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禮物?」聽他說得神秘,芝麻李的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皺著眉頭,以同樣低的聲音詢問。

    「一份火藥配方,比原來朝廷用的那種至少威力大三倍!」朱大鵬又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唯恐被太多人聽到,走漏了消息,進而令蒙元官兵有所防備。

    誰料芝麻李聞聽,卻遠不如剛才對練兵方案那樣感興趣。只是不想讓朱八十一冷了心,才強裝出一幅驚喜的面孔回應,「啊,那麼厲害。那你可得多做一些出來。秘方不要交給我了,你自己留著。需要什麼配料,立刻給我列單子,我派人到韃子的地盤上偷偷幫你弄!」

    「那東西也就聽個響,威力大三倍有什麼用?」除了趙君用之外,其他徐州軍將領也是笑著搖頭,都覺得朱兄弟這回有點兒故弄虛玄了。「我們都是粗人,自己擺弄不了那玩意。不如朱兄弟你牽頭先造著,大伙需要時,再用豬肉,不,再用你需要的東西跟你換!」

    「那好吧!眼下,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硫磺和硝石。特別是硝石,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我手裡只有三斤左右,早已經用得一粒都不剩了!」好心獻寶卻遇到了個不識貨的買主,朱大鵬有點兒受打擊。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回應。

    「買,我立刻派人去給你買!」芝麻李還沉浸在得到練兵秘法的狂喜中,對幾包硝石和硫磺的小事兒不屑一顧。「每月各五百斤,不一千斤夠了麼?趁著仗還沒打起來,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出城去南邊!」

    「夠了,謝大總管支持!」朱大鵬無奈,只好先向芝麻李道謝。同時心中偷偷打定主意,一定要盡早把自己配製的火藥用到戰場上。用實戰結果來扭轉芝麻李等人的觀點,進而把徐州紅巾帶上一條歷史已經證明了的正確之路。

    芝麻李猜不到他在想什麼,見年青人臉上始終帶著許多遺憾。四下看了看,恍然大悟般說道:「你的弟兄們怎麼都沒披甲?是老趙沒發給你們麼?老趙,這你可做得有點兒過分了!」左軍雖然組建得晚,你也不能一件甲冑都不發給他們!

    「末將,末將最近事情多,忽略了,忽略了,大都督勿怪。朱兄弟勿怪!」趙君用立刻鬧了個大紅臉,訕笑著解釋。

    「我不管。你今天下午,無論是從別人身上扒,還是從庫裡挪,必須給朱兄弟手下這幾百精銳披上甲。如果你弄不到,我就直接從親兵身上扒給他們!」芝麻李以前對趙君用剋扣左軍器械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今天又看了趙君用和朱大鵬兩人的爭吵,再跟眼前的景像一對照,還能感覺不出問題出在哪裡來?立刻狠狠橫了趙君用一眼,極不高興地吩咐。

    「有,肯定有!」趙君用哪敢讓芝麻李的親兵沒鎧甲穿?連忙滿口子答應。回頭再看朱大鵬,心中剛剛積累起來的一點兒好感,頓時又被怒火沖了個乾乾淨淨。「我說你小子又獻秘籍,又獻火藥的,想幹什麼呢?!原來就是為了在大總管面前給我下蛆!等著,這回忙著跟韃子干仗,老子讓你一回。等收拾掉了韃子,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7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七章與子同仇

    心中恨歸恨,他卻不能連芝麻李的命令都不聽。當天下午,便從武庫裡挑了一批剛剛趕製出來沒多久的豬皮鎧甲,送到了左軍設在城內營房中。朱大鵬通過上午在府衙大堂內的親自的觀察,明顯感覺到徐州軍對戰爭的準備非常不充分。因此在領到鎧甲的第一時間,就將它們全都發到了弟兄們手中。再加上原先蘇先生扒門盜洞四處高價淘弄來的,一百親兵和五百戰兵,基本上每人剛好能分上一套。輔兵當中的百夫長和千夫長,也能湊合著分上半套,不至於像原先一樣全靠朝衣服上釘紅布條來識別身份和官職高低了。

    「親兵就住在我的府上,洪三,你去安排!戰兵由孫千總帶著,到城裡找空房子住!抓緊時間休息,補充體力!」看大伙換上了新鎧甲之後,多少有了幾分精銳模樣。朱大鵬用力一揮手,大聲命令。

    「是!」親兵隊長徐洪三和戰兵千夫長孫三十一兩人齊齊答應著,抱拳領命而去。

    不待他們的背影走出門外,朱大鵬又看了一眼伺候在自己身邊,滿臉緊張的吳二十二,大聲命令,「你從輔兵當中挑五百身強力壯的出來,帶著他們去城裡找空房子休息。明天帶著他們上城牆協助防守!其他人,交給周小鐵,我另有安排!」

    「是!」吳二十二也學著孫三十一的樣子拱手,向外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將臉轉了過來,帶著幾分試探的口吻說道:「都督,那明天,明天需要末將給您,給您在府上備下馬車麼?」

    「馬車?我要馬車趕什麼?」朱大鵬被問得愣了下神,旋即意識到,吳二十二知道自己不會騎馬,所以想把提前把馬車藏在府裡。見勢不妙,好立刻保護著自己出城逃命。氣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大聲呵斥,「別瞎耽誤功夫了!四下裡都是朝廷的地盤,跑,咱們能跑到哪去?況且明天這一仗,誰輸誰贏,還一定呢!趕緊去帶人下去休息,吃飽喝足了,養精蓄銳!」

    「是!」見朱大鵬說得斬釘截鐵,吳二十二無奈地答應了一聲,拱了下手,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一離開,蘇先生立刻將頭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哼哼唧唧地說道:「都督,其實,其實吳隊長他,他也是一番好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

    「閉嘴!再亂我軍心,就推出去斬首!」朱大鵬一聽,氣得兩眼冒煙。又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威脅。

    蘇明哲天生了一個兔子膽兒,見朱大鵬好像動了真氣,立刻嚇得不再敢多廢話了。然而一雙丹鳳眼卻四下看來看去,目光中沒帶著絲毫的自信。

    朱大鵬又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麾下的其他將領,或者滿臉凝重,或者面色灰白,鮮有人像平時那樣咋咋呼呼。很顯然,大伙都聽說了元軍大兵壓境,並且屠了小沛的事情。

    「韃子的戰兵只有三千多一點!加上主將的親兵和斥候,也不過是四千來號人馬。其他的都是上不了戰場的輔兵!」知道手下這群古代城管都給嚇破了膽子,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非常耐心地解釋。「我今天上午在府衙,已經跟大總管商議出了破敵之策。最遲後天中午,大伙就能看到真章!」

    與官兵的交戰時間,至少得推後到後天中午,這是他和芝麻李、趙君用、毛貴四個人上午根據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而得出的結論。官兵遠道而來需要休息,不可能抵達後就立刻攻城。而徐州軍這邊,至少需要一整天時間來,熟悉剛剛制定的出戰位置、次序,以及旗幟、信號等指揮規則。

    解釋過後,見眾人依舊提不起什麼精神頭來,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並且,我這裡還有一個絕招,關鍵時刻用出來,肯定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真的?」眾將領立刻喜上眉梢,七嘴八舌地追問。在他們心裡一直弄不明白同樣一個朱八十一,前後差別怎麼如此之大。因此,也一直把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大鵬,當作是某個大仙兒的化身,說不定就能使出什麼仙家法寶來!

    「真的,但是需要你們一起動手幫忙!」事到如今了,朱大鵬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治了。先抓起一支令箭,交給蘇先生,「你去把我自己配的那些火藥,和武庫早晨撥下來的火藥,都給我運到府裡來!」

    「是!」蘇先生將信將疑,接過令箭,小跑著去執行任務。

    朱大鵬隨即抓起第二支令箭,直接扔給了左軍的司倉參軍於常林,「於參軍,你帶一百名輔兵,去街上的雜貨鋪裡,給我買竹竿子和麻繩。要碗口粗細的大毛竹,越干越好!!」

    「諾!」於常林是個半吊子書生,走了蘇先生的關係才混到了左軍當中,因此非常注意表現。先拱手施了個禮,然後大步出門。

    「牛大,你和王胖子兩個,去從輔兵中,挑兩百名手巧的來,到我府中候命。周小鐵,你帶著其他輔兵下去休息,這兩天給我約束緊了他們,不准他們擾民。其他人,等會全留下待命!」

    「是!」眾將見朱大鵬越安排越流暢,越安排越顯得信心十足。精神頭也多少振作了一些,齊齊躬身領命。

    大約在一炷香時間後,蘇先生等人陸續將火藥、毛竹等物運了回來。牛大和王胖子兩個精挑細選的靈巧輔兵,也被帶進了左都督府。朱大鵬見到,也不耽誤時間。立刻帶領大夥一起動手,先把前院的長廊打掃乾淨了,地上撲了一層裝糧食的草袋子。然後將自己手頭僅有的標準黑火藥,和武庫裡撥下來的那數百斤,分頭倒在草袋子上面。「看好了,我先做個示範,你們大伙跟著學!」

    說罷,先用鋸子割了半尺長,一端帶著竹節毛竹,掏乾淨了竹筒中的雜物,側面打上個小孔。接著,用竹片鏟了大約七八兩火藥,倒進竹筒內。再接著,則用紙包著火藥搓了根長長引線,一段搭在竹筒內的藥粉上,另外一端,則穿過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繩綁在外面。

    隨即,又在竹筒內的火藥表層塞了一團紙做間隔,最後,則用乾土,將竹筒死死地封了起來。

    要是讓二十一世紀的孩子看見,立刻能認出來,朱大鵬做了個特大號爆竹。只不過爆竹的外殼由紙筒改成了竹筒,引線也比市面上常見的爆竹略長了一些罷了。

    「就這樣,明天咱們出城作戰時,就帶上他!」沒等眾人發問,朱大鵬將做好的成品朝面前一擺,笑著說道。「今天早晨,那個銅炮最後被炸成了什麼模樣,估計你們當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韃子的官兵再厲害,終究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比銅炮還結實!」

    那個盞口銃的遺骸,在朱大鵬拖著李慕白離開之後,早就被在座將領們輪番觀賞了個夠。此刻聽自家都督說起來,立刻會心而笑。都想著,都督果然不是一般人,辦法信手就能拈來。這火藥連銅銃都能炸得稀巴爛,點著了扔到韃子頭頂上,鐵打的腦袋也炸成西瓜了,害怕他是什麼妖怪?

    當即,大夥一起動手,開始趕製爆竹。不到半個時辰,就將手頭的火藥用了個乾乾淨淨。朱大鵬先命令自己麾下的司倉參軍余常林將土手榴彈的製造流程記錄下來,謄抄了數份,分頭送給徐州大總管芝麻李,長史趙君用、光明使唐子豪等,建議眾人也如此炮製各自手中的火藥。然後揮了幾下手,命令蘇長史帶著大伙先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後,他自己坐在一排排大號爆竹前,搖頭苦笑,「就靠你了!爆竹兄弟!炸不死人,至少能嚇韃子們一大跳!」

    甭看當著眾位弟兄的面兒,他顯得信心十足。骨子裡,卻是一樣的忐忑不安。因為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州軍的真實情況。雖然總兵力高達十二萬有奇,訓練程度卻低得可憐。除了自己和毛貴兩人之外,芝麻李、趙君用和其他將領,這三個月來把大部分錢糧都花在擴充隊伍上了。真的上了戰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未必能把自己一方的人數優勢發揮出來。

    而眼前這堆自己突發奇想帶領大伙臨時趕製出來的東西,除了親手製造的四枚之外,其他裡邊裝的全是垃圾火藥。沒經過任何實際測試,威力根本無法保證。

    但有些話,他是不能如實說出來的。原本左軍裡這群由古代城管轉職來的軍官,就是勇氣不足,機敏有餘。若是大戰當前,自己這個左軍都督先露出了怯意,根本不用等到戰場上見真章,估計今天夜裡,就得有人偷偷溜出城外去逃之夭夭。

    想到不能讓逃兵動搖了整個徐州軍的士氣,他又強忍著身體上的疲勞,點起二十名親兵,到城中四處巡視。一路上,逃兵倒是沒抓到半個,卻不斷有其他將領藉著各種由頭跑過來,向他驗證鬼兵的傳聞。

    每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對方保證,自己白天所言,百分之百為真。那些金頭髮,綠眼睛的傢伙,真的不是妖怪。挨了刀子一樣得死。但是到了後來,客人依舊絡繹不絕。朱大鵬被煩得實在沒辦法,乾脆直接讓蘇先生寫了幾張告示,在城中四下張貼,「鬼沒有影子!是人是怪,陽光下便見分曉!」

    前來打聽消息的將士們當中也有幾個識字的,把牆上的告示讀了讀,便鬆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回去睡覺了。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整個徐州城。軍民百姓都悄悄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晨,一定要找機會到城頭上看看,那些傳說中鬼兵到底怕不怕太陽,有沒有影子!

    第二天天才放亮,北門上當值的士兵,果然看到城外有大隊大隊的元軍開了過來。這伙兵馬並不急著對徐州城發起進攻,而是用刀子逼著沿途抓到的百姓,在距離城門兩三里遠的位置,背靠著黃河開始修建軍營。同時灑出斥候,四下警戒。

    那些百姓理論上都屬於大元朝子民,沒想到朝廷的軍隊會胡亂抓人,事先根本沒刻意躲避。被兀剌不花麾下的高麗兵用棒子一逼,往往是全家老小,都被抓了勞役。因此數量極為龐大,七手八腳,就把一座碩大軍營給蓋了起來。

    兀剌不花卻不肯放他們離開,隨即命令高麗兵押著百姓去四下裡砍柴,生火做飯。待所有騎兵和戰兵都被伺候得吃飽喝足了,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經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賊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忽然說出了一連串蒙古話。隨即,便有兩百多名騎兵衝進百姓的隊伍,不分青紅皂白,拉了同樣數量的男女出來。

    「他們要幹什麼?!」朱大鵬早早就上了敵樓,一直陪在芝麻李身邊,觀察敵軍動向。見蒙古騎兵忽然拉出數百普通百姓朝城門口押了過來,愣了愣,大聲詢問。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低聲回應。「按道理,這些人都是從黃河北岸強征到的,屬於朝廷的子民啊!跟咱們沒任何瓜葛」

    話剛說了一半,他突然頓了頓,眼睛瞬間瞪得滾圓。「不好,趕緊出城救人。毛貴,趕緊帶領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軍都督毛貴也發覺情況不對,答應一聲,順著馬道就朝城牆下跑。才跑了幾步,城門外突然傳來一通鼓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緊跟著,那些蒙古騎兵舉起鋼刀,一刀,就將各自馬前的百姓給砍成兩段!

    「啊——!」朱大鵬在敵樓上看得清楚,身體猛地向前一撲。雙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氣鑽心。才猛然意識到,被殺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紅色的火焰,瞬間從他的心臟處衝出來,只奔頂門。只覺得這一刻,天是紅的,地是紅的,遠處的雲是紅的,雲下的樹、樹下的人,還有人身後那尚未來得及封凍的滾滾黃河,全都是殷紅一片!

    無邊無際的紅色,像血一樣湧過來,又濃,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讓他無法叫喊,無法呼吸。而就在這紅色的世界裡,哀哭聲不絕於耳,那些無辜被殺者的父母、妻兒,彷彿無法相信正在眼前發生的事實般,半晌,才終於衝出人群,踉踉蹌蹌地衝向血泊中的屍體。而人群周圍的那些高麗人,則舉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鋼刀,毫不猶豫地朝衝出來的百姓身體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噴起一股鮮紅色血霧。

    「芝麻李聽著——!」鮮紅色的世界裡,從殺人者的隊伍中,策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長矛挑著個不肯瞑目的頭顱,在距離城牆百餘米左右的距離上,耀武揚威,「我家大人說了,要你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他獰笑了一聲,奮力將頭顱甩向敵樓,「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

    「呯!」頭顱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鵬的身體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紅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現出雪亮的鋼刀和一張張哭不出聲音的面孔。

    「一個時辰之內,出城投降。如果不從就殺光城外你的這些族人!讓他們去地獄替你開道!」那名蒙古武士繼續在百米外策馬馳奔,來來回回,將威脅傳入城上每個人的耳朵。

    族人?他們是我的族人?韃子說了,他們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鵬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毛貴覺得他傲慢,總是喜歡站在高處俯覽眾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蘇先生、孫三十一等人,平素對他也是敬畏有餘,未見得如何親密。原來大伙都能感覺到,他跟他們並不是一夥,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紀,地球村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朱大鵬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數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誰也不會刻意去提祖先們之間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於被征服,屠戮與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裡,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麗人,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自兩個靈魂融合以來,他雖然為了生存而努力掙扎,幫助了這裡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裡,他自己卻一直還把這個世界的人當作遊戲中的NPC,根本沒想過自己屬於哪一方,根本沒有把其中任何一方當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卻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訴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樣,都是漢人,都是天生的奴隸。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軍的左軍都督,我是起義者,我是漢人!漢人當中地位最為低賤的流民!兩個靈魂融合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刻,朱大鵬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如此的清晰。

    有層看不見的膜,在他周圍瞬間化作齏粉。

    他不是朱大鵬,不是那個上輩子打了一輩子遊戲,這輩子繼續遊戲人間的朱大鵬。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兒,徐州城的殺豬漢朱老蔫兒。芝麻李帳下的左軍都督。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有個兄弟叫潘癩子,有個兄弟叫趙君用,還有個兄弟叫蘇明哲,叫張小七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他們個性迥異,能力參差,姓氏不一樣,長得不一樣,高矮胖瘦也不盡相同,但在異族的屠刀下和眼睛裡,他們永遠都是同族,沒有任何差別。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變成屍體!

    他們是兄弟,是同族,無論任何時候,永遠都是!

    生,肩膀挨著肩膀,死,手臂挨著手臂!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8 PM

男兒行 燒餅歌 第二十八章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殺他,我要殺了他!」猛然間,朱八十一扭過頭,衝著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靜!你這樣子,殺不了任何人!」雖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來如此猙獰,但是芝麻李卻突然感覺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間的關係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經難分彼此。

    「你先歇著,讓我來!」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聲命令。隨即,把手探向身後親兵,「拿那張三石力的硬弓來!」

    「是!」親兵們紅著眼睛,遞上一張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將弓拉成了滿月。城下耀武揚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臨近,把馬頭向後一撥,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從天空中飛下來,正中他的後頸。將他從馬背上推下來,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出城!殺韃子!」芝麻李放下強弓,咬著牙,大聲命令!

    「出城!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城頭上,響起一陣山崩海嘯。所有親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們,都抄起兵器,緊緊地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北門大開,毛貴率領前軍兄弟,穿過吊橋,在正對城門口兩百步遠的地方匯成一個巨大的方陣。

    「殺韃子,殺韃子!」緊跟在前軍後邊是右軍,兩千餘名弟兄高手持簡陋的兵器,從吊橋上跑下來,義無反顧。

    左軍、中軍、後軍,還有風字營、火字營、林字營、山字營,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根據《孫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營頭,都高舉著戰旗,從城門口魚貫而出。密密麻麻,與先前殺出來的眾兄弟們站在了一起。

    「殺韃子,殺韃子!」他們當中大多數身上都沒有鎧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簡陋長矛。而他們,卻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誰都不願落後半步。

    他們已經被當作牛羊一樣屠戮了七十餘年。

    他們從參加義軍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天。其中還有不少人是被協裹進來的。但是,已經習慣了站著習慣,卻再也不願意跪下去。

    「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人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擁擠著,叫喊著,怒吼聲伴著料峭寒風,響徹整個原野。

    忽然間,遠處已經臨近結冰的黃河顫動了一下,騰起了驚濤駭浪。

    金黃色的波濤「轟」地一聲跳上半空,然後又咆哮著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條剛剛被驚的巨龍,憤怒地舒展著沉重的身體。

    這條龍,在沉睡了近百年後,終於醒來了。捲起萬丈波濤,滌蕩世間所有腥膻。

    「轟隆!轟隆!轟隆!」聽到來自背後的洶湧水流聲,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頭皺了皺,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事物反常必為妖!作為勳貴裡邊難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雖然不大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但對黃河在十一月底卻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卻也是多少有些忌憚。然而,當他看到對面正靠著護城河整理隊形的義軍,臉上立刻湧起了一縷輕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間又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怒不興兵,芝麻李明顯中了自己的激將法,沒等他麾下的蟻賊們做好準備就衝了出來!

    而那些蟻賊們,居然連最基本的列陣都會學會,人挨人,人擠人,亂得像晚秋的騾馬市場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這樣,自己再等上兩三個月,待春回大地後再來討伐這伙蟻賊也不為遲。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裡無法成軍,再多給芝麻李兩個月,結果也是一樣。雖然眼前那群螞蟻的隊伍裡,已經出現簡陋的令旗、認旗和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旗幟,旗幟下的蟻賊頭目們,也在努力地約束部曲。但蟻賊就是蟻賊,你就是給他們一萬年時間,再給他們充足的軍糧和武器,他們照樣無法變成真正的將卒。

    「擂鼓,準備接戰!」沒興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頓隊伍,兀剌不花從身側的親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黃色的令旗,用力揮了幾下,然後大聲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鳴般的鼓聲,立刻中軍位置響起。正在懶洋洋整理鎧甲的羅剎兵們,立刻像吃了曼陀羅花一樣跳了起來,快速與距離自己最近的同夥匯聚成排,然後一排接一排從剛剛建立起的兵營中走了出來,在正對著義軍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遙遙地列出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橫長形大陣。

    「嗯!」兀剌不花滿意地點點頭,將橙黃色令旗丟給另外一名親兵。隨即,再度抽出一綠、一藍兩面旗幟,先後舉過頭頂輕輕搖晃。

    「轟!」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馬背,風一般朝方型大陣左側衝去。藉著方陣東南角位置向後拉道個弧線,轉眼間,就將長方形大陣變成了一把銳利的彎刀。

    那些看到藍色令旗的高麗僕從,則一分為二。半數裝備著朴刀的傢伙,快步走到「彎刀」西側,匯聚成一個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兒手裡僅有木棒的,則排著隊逼向正在低聲哭泣的百姓,將他們像趕羊一般,朝軍營後方的黃河趕去。逼他們緊貼著堤壩站成十數個人疙瘩。然後畫地為牢,不准他們再做絲毫移動。

    前後不過是半柱香時間,蒙元兵馬已經完成了全部戰前準備工作。反觀護城河畔,徐州軍依舊忙碌地整理隊形。所有排兵佈陣規則幾乎都是昨天上午才臨時想出來的,到了下午,也只頒發到了千夫長一級的將領手裡。而更低的百夫長、十夫長,則根本沒得到過任何通知和訓練。完全靠著各自頂頭上司的吼聲來指揮手下士卒,步調根本無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尷尬的是,在昨天的議事中,高級將領們一致認為只需要戰兵出馬即可,各自麾下的輔兵只需要留在城牆內側隨時候命。然而他們卻誰也沒有過問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戰兵。眼下沿著護城河開始列陣,才猛然發現,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別,已經懸殊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人數最多的如後軍都督潘癩子,麾下幾乎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把額定的五千士卒,全都當作主力給拉了出來。

    人數稍少些的如右軍都督彭大,麾下戰兵數量也高到了兩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擠成了個多邊形,四周參差不齊。

    其他各位將領麾下的戰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軍在內,或是兩千左右,或是三千出頭,彼此之間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軍站在一起,他們之間的人數差距就不那麼令人感到震驚了。朱八十一所統率的左軍,居然還是昨天上午那六百來人,沒有因為即將開始的惡戰多出一個!

    「把陣形再拉開些,靠著運河一字排開吧,各營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不用緊挨著,免得影響兵馬調動!」望著對面已經嚴陣以待的官軍,芝麻李覺得臉上有些發燙,皺了下眉頭,很無奈地說道。

    眼下的徐州軍,可做不到像對面蒙元兵馬那樣,完全跟著令旗和戰鼓來移動。立刻,有數名大嗓門的傳令兵跳上戰馬,從中軍位置向左右兩個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不斷地重複,「一字排開,大總管有令,各營沿著運河一字排開,彼此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以供兵馬調動!」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齊的隊伍立刻變得更加混亂,好半天,才在千夫長和各營主將的約束下,重新把隊形整理清楚,彼此間慢慢拉出一個明顯的距離。

    「嗯!」看著徐州軍在距離自己數里遠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沒有命令大軍立刻壓上去趁火打劫,也沒有派出弓箭手進行騷擾。而是饒有興趣地分辨起觀察起對面各營的臨場表現來,不斷地搖頭或者點頭。

    「大帥,要不要末將帶些人過去,教教他們怎麼打仗?!」一名世襲的騎兵百戶等得百無聊賴,湊到兀剌不花的身邊,小聲提議。

    「沒必要!」兀剌不花手捋鬍須,笑著搖頭,低聲回應。「芝麻李的帥旗背對著吊橋,一旦發現勢頭不妙,隨時都可能逃回城內!那樣的話,爾等可能就要強行攻城了。不如多給他點兒時間,讓他多一點信心。然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帥英明!」騎兵百戶佩服得五體投地,手按胸口,在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禮。

    「不過你也別閒著,去,替我向芝麻李傳個話!讓他不要著急,慢慢弄。什麼時候把隊伍理順了,什麼時候我再開過去割他的腦袋!」

    「諾!」世襲百戶也吞莫哥答應了一聲,撥轉馬頭,興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戶那驕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點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隨行幕僚,笑著吩咐,「諸君,跟著我去軍陣背後吧,走得近些,一會也能看個熱鬧!這一仗,不存在任何懸念!」

    注1:黃河在1194年到1855年間,都流經徐州境內。河道幾乎緊貼著城市。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7 11:59 PM

第二十九章毛貴

    「大帥親自出馬,當然所向披靡!」眾蒙漢幕僚們,多少都略通一點兒兵法。從徐州紅巾的臨陣表現當中,就看出這是一群嚴重缺乏訓練的蟻民。所以個個都認為徐州已經唾手可得。

    齊齊彎下腰去,大聲稱頌。

    「嗯!」兀剌不花又笑著點下頭,抖動韁繩,帶頭朝自家軍陣背後靠了過去。他是成吉思汗帳下四狗之一,神箭手者別的嫡系後代。骨子裡就傳承著對戰爭的狂熱,雖然讀了幾大車儒家典籍,每當帶兵出戰,依舊興奮得不能自己。

    眾幕僚也在兀剌不花的親兵保護下,騎著戰馬迅速向自家軍陣靠近。然後憑借多年追隨鞍前馬後養成的默契,與兀剌不花一道,在距離軍陣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如果換算成朱大鵬原來所在的時空,就是一百二十米。既不會影響前方將士們的行動,又能及時將命令發出去,調整戰鬥方案。

    緊跟著,有親兵從軍營內推過來幾輛特製的高車,略微調整了一下角度,熟練地將高車拼合在一起,組成一個五米見方,一丈多高的帥台。兀剌不花跳下坐騎,由親兵攙扶著,從特製的台階走了上去,親手將赤紅色的主將旗幟,插在了高台正中央的圓孔上。

    「必勝!必勝!必勝!」親兵們看到帥旗豎起,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吶喊。頃刻間,所有蒙元士兵都喊了起來,「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張牙舞爪,信心十足。

    奉命替兀剌不花傳話的蒙古百戶也吞脫哥,此刻也帶著十名大嗓門手下來到了義軍陣前。汲取了先前那個挑釁者被芝麻李給釘死在地上的教訓,這回,他隔著大約一百五十步遠,就自覺地帶住了馬頭。然後扯開嗓子,反覆叫囂道:「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

    「芝麻李聽著,我家大帥說了,讓你不用著急。慢慢整隊,什麼時候把隊伍整理完成了,什麼時候再上前送死不遲!」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跟在也吞脫哥身後,齊齊扯開嗓子,用非常流利的漢語大聲重複。

    「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必勝!」眾蒙元士兵聽了,吶喊聲立刻愈發狂熱,彷彿對面佔得全是牛羊般,馬上就可以肆意宰割。

    而徐州軍的將士們聽了,士氣難免會有些受到打擊。對面的羅剎鬼兵他們已經看清楚了,在陽光下的確都有影子。但鬼兵們的身材和軍容,卻令他們自慚形穢。同樣是人,對方身高都在九尺開外,而他們這邊即便是最為強壯的,如後軍都督彭大和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也不過是八尺半左右的個頭,比對方最低的士兵,還要低上半個腦袋。

    再往彼此身上看,鬼兵們每個人身上都披著半身鑌鐵甲,也不是何等巧匠所打造,整個前胸部分居然是完整的一塊,在陽光下燁燁生輝。與護肩、護襠和護腿串連在一起,將身上所有的要害部位遮擋了個嚴嚴實實。就連碩大的腳掌上,都穿了雙包了鐵的大靴子,看上去又厚又重,隨便就能將地面踩出了土坑來。

    那些沒有鎧甲遮擋部隊,如小臂、小腿等,則完全露在了空氣中。十一月底的天兒,居然也不覺得冷。一寸多長的金色體毛根根倒豎,就像一隻隻穿著鎧甲的刺蝟。

    而徐州軍這邊,大多數人卻只穿了件厚布坎肩兒。即便是主將的親兵和極少數精銳,也頂多穿了件豬皮甲。對流矢也許還能有一定防護力,遇到羅剎鬼兵手裡的短刃,肯定就像紙糊一般。

    「毛貴,給我出去剎一剎敵軍的威風!」芝麻李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這邊的士氣在快速下降,連忙抽出一根臨時趕製的紅色令旗,親手交到前軍都督毛貴手裡,「殺了那個人,讓兀剌不花看看我江淮男兒!」

    「諾!」前軍都督毛貴躬身領命,拖著紅纓槍,大步出列。一邊朝正在叫囂的蒙古百戶走,一邊笑著喊道:「兀那賣嘴的慫貨,不要再嚷嚷了。有本事放馬過來,讓毛爺取你首級!」

    「你這!」也吞莫哥正喊的得意,沒想到芝麻李隨便派了個連馬都沒有的人向自己挑戰。愣了愣,怒火從心頭勃然而起,「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說罷,也向自家主帥請示,雙腿一磕馬鐙,直接朝毛貴頭頂上衝了過去。

    「該死!」兀剌不花見兩軍陣前的情景看了個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皺起眉頭。芝麻李明顯是想用陣斬敵方大將的方式,激勵士氣。也吞莫哥居然敢不向自己請示就擅自應戰。然而此刻鳴金把也吞莫哥叫回來,肯定對士氣會產生不利影響。因此,他稍作遲疑之後,就果斷地命令,「擂鼓,給也吞莫哥助威!」

    「轟隆隆,轟隆隆!」雷鳴般的戰鼓聲再度響了起來。一眾蒙元將士停止叫囂,齊齊將目光看向也吞莫哥。兩將單挑,這個場景可只有茶館中的平話先生嘴裡中才有。如果換到其他正規的戰場上,大伙可沒機會開這種眼界。

    數千雙充滿期盼的眼睛中,一身精鋼荷葉甲的也吞莫哥高舉百煉長刀,像個地獄裡爬出來的的猛鬼般,朝僅穿了半件披甲,手持木柄紅纓槍的蟻賊撲去。人和馬動作嫻熟和諧,每一個動作都透出力量與美感。

    再看與也吞莫哥對陣的那個蟻賊,明顯已經未戰先怯,手中的紅纓槍晃來晃去,根本端不成一根直線。

    前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吞莫哥已經衝到了對手面前。嘴裡發出一聲爆喝,「嘿!」,百煉長刀藉著馬速凌空劈落,在陽光下劈出一條閃電。

    「好!」眾蒙元將士齊聲喝彩,抬起眼睛,準備看人頭帶著血水飛上半空的美景。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半空中卻遲遲不見任何血跡,反而是也吞莫哥自己,忽然像喝醉了一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任由坐騎把自己帶出了幾十步遠,依舊沒有拉住韁繩。

    「啊!」喝彩聲變成的驚呼,眾蒙元將士拚命眨巴著眼睛,刨根究底。只見那名早就應該身首異處的蟻賊笑呵呵地抖了抖紅色的搶櫻,大步從後邊追上去,伸手輕輕一推。

    「噗通!」也吞莫哥的屍體像朽木一樣掉下了馬背,嘴裡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污血。那蟻賊則一把拉住無主的戰馬,飛身跳了上去,手搭槍桿,遙遙地朝蒙元將士施禮,「謝御史大人派人送馬!毛貴這廂有禮了!」

    「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謝御史大人派人上門送馬!」徐州軍將士哈哈大笑著,將毛貴的話一遍遍重複。剛剛被打落下去的士氣,瞬間又漲到了極點。

    「報仇!」也吞莫哥所帶的那十名負責喊話的蒙古騎兵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同時催動坐騎衝過去,就想依多為勝。芝麻李帥旗下,也立刻撲出去十名身手最靈活的斥候,半路攔住他們,與他們在沙場中捉對廝殺。

    勝負幾乎是在幾個彈指間就見出了分曉。那十名大嗓門蒙古騎兵輕敵大意在先,士氣又因為也吞莫哥的死受到了極大打擊。居然在第一次對沖當中,就被芝麻李麾下的斥候砍死四個。而斥候們這邊,卻只有兩人落馬,一人肩膀上飄起了耀眼的紅。

    「跟我來!」前軍都督毛貴一抖韁繩,帶著剩下的八名斥候,再度撲向戰場中央的六名蒙古騎兵。那剩下的六名大嗓門騎兵已經被殺得膽喪,見對手當中居然又多出了一個殺星,嚇得大叫一聲,撥馬就逃。

    「嗯哼!」蒙元主帥兀剌不花皺了下眉頭,大聲冷哼。「傳令,殺無赦!!」

    「嗚————!」一聲憤怒的號角聲在帥台上響起。蒙古騎兵隊伍中間,立刻撲出了三十多名壯漢。迎住逃回本陣來的大嗓門騎兵,不由分說就是兜頭一刀。

    「饒——啊——!!」慘叫聲嘎然而止。六顆血淋淋的人頭被砍下,由長矛挑著,在元軍自己陣前來回展示。

    眾蒙元將士看了,一個個不寒而慄。誰也不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畏縮不前,最後屈辱地死在軍法之下。

    那些帥台上的蒙漢幕僚們,則一個個把馬屁拍得「啪啪」作響,「正所謂慈不掌兵,大帥如此行事,有古之孫、吳遺風。」

    「正是,正是,七禁五十四斬,豈能因人而異。殺得好,殺得好,如此膽小無能之輩,軍中留他們不得!」

    「嗯哼!」兀剌不花眉頭皺得像個老樹皮一般,鐵青著臉繼續冷哼。

    雖然早就料到也吞莫哥可能會因為輕敵大意而送命,卻沒想到此人把命送得如此痛快。居然一個照面都沒過,就變成了一具屍體。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那十個大嗓門的傢伙,居然敢臨陣脫逃!

    這對士氣的打擊也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令此戰的勝利失去顏色。不想再給蟻賊們更多耀武揚威機會,兀剌不花狠狠咬了下牙,把一支暗紅色的令旗抄在了手裡。「欺人太甚!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

    「安德魯,帶你的人前壓,殺了那個人,給也吞莫哥報仇!」立刻有親兵將令旗接了過去,策馬送到羅剎千戶安德魯面前。

    「諾!」早就按奈不及的羅剎領軍千戶安德魯答應一聲,立刻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短刃和精鋼盾牌,「高加索一千人隊,跟我上!」

    「高加索千人隊,高加索千人隊!」近千名羅剎鬼兵用生硬的漢語重複著,跟在安德魯身後,一步步向前推去。總計只有四排縱深,氣勢卻好像數萬大軍一般,浩浩蕩蕩。

    他們手中的短刃,是高價從黑海另一側訂造的,雖然只有半米長,卻接近一手掌寬窄,雙側開刃,銳利無比。他們手中的盾牌,也是由同一個地點訂製,半寸厚的精鋼為面,內部還趁著一層厚厚的棗木,即便是破甲錐都很難射穿,更甭提對面農民軍手中的簡陋長矛。再加上包裹住全部要害的精鋼甲,每個人幾乎都是一座移動堡壘。沿途遇到任何阻礙都有信心碾成齏粉,根本不必在乎彼此間人數的差距。

    見敵軍的先鋒已經像輛戰車一樣朝自己碾壓了過來,芝麻李知道見真章的時候到了。命令親兵去叫回毛貴,隨即一抖戰馬韁繩,就準備親自帶著中軍迎戰。然而徐州軍長史趙君用,卻側身擋在了他的馬頭前,擺擺手,大聲說道:「這只是試探,大總管不能親自出馬。且讓」

    「大總管,我來!」山字營主將張小二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拍馬從陣地的左前方跑回來,主動請纓。「讓我去滅了他們,替弟兄們扒些鎧甲回來!」

    「好!你小心些!我派人隨時接應你!」芝麻李想了想,輕輕點頭。

    「弟兄們,跟我去扒鎧甲啊。都是鑌鐵的,誰扒到手歸誰!」張小二撥馬跑回自家隊伍前,高舉著手臂大聲動員。

    「哈哈哈哈」眾人剛剛目睹了毛貴一招刺死敵軍大將的精彩表演,士氣正處於爆棚狀態。齊聲哄笑著,跟在山字營統領張小二的身後,亂哄哄朝羅剎兵迎了過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1-28 12:00 AM

第三十章與子同袍

    他們這個營,被算作戰兵的,有三千餘名,人數已經超過了敵軍的三倍,因此個個信心十足,腳步邁得飛快。短短十幾個彈指之後,就與敵軍迎面撞在了一起。

    「轟!」半空中陽光忽然暗了暗,血霧拔地而起,扶搖直上。數十顆繫著紅色絲帶的人頭被血霧氣托上了半空,一個個雙眼圓睜,死不瞑目。山字營的隊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塊,衝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後退,沖在後面的弟兄卻收勢不及,端著長矛繼續往前湧。自己人擠自己人,簇擁成亂哄哄的一大團。而已經衝進陣中的羅剎士兵,則用精鋼盾牌抵住距離自己最近的紅巾軍將士胸口,精鋼短刀貼著盾牌的下邊緣迅速前捅。

    「啊——!」「娘——!」慘叫聲不絕於耳,下一個瞬間,紅巾軍將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層。對面的羅剎兵邁動包著鐵靴子的大腳,從屍體中踏過去,繼續揮動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著噴向半空。一層,又是一層,層層疊疊,無止無休。

    芝麻李在兩軍接觸的瞬間,就察覺到勢頭不妙。立刻揮動令旗,將右軍和中軍的林字營,雙雙派了出去。五千餘名將士早就被自家袍澤的鮮血刺激得兩眼通紅,毫不猶豫地跟在彭大和張小五身後,撲向敵軍。

    八對一,已經接近於敵我雙方的總兵力對比,然而,結果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那一千名羅剎鬼兵就像刀槍不入的妖怪一般,在紅巾軍隊伍中橫衝直撞。每碾到哪個方向,就將那個位置的紅巾軍將士碾倒一整排,行進當中,竟然沒有絲毫停滯。

    「左軍留在原地,前軍、後軍一起上去,淹死他們!」芝麻李看得雙目俱裂,啞著嗓子,又投入了最為依仗的兩個營。「是!」前軍都督毛貴和後軍都督潘癩子答應一聲,立刻帶領麾下戰兵撲上。

    又是七千餘人,紅巾軍投入戰鬥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了敵軍的十五倍。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終於扼制住了對手的攻勢。那群羅剎鬼兵左衝,右突,好長時間不能再向前推進半步。忽然,他們仰頭發出一陣咆哮,然後迅速聚集成一個團,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後退去。

    「給弟兄們報仇,別放跑了他們!」林字營統領張小五紅著眼睛,大聲嘶吼。剛才就在他眼前,自家哥哥被羅剎兵砍去了半邊腦袋。整個最先出擊的山字營,也幾乎全軍覆沒。這個仇,他必須報!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林字營、前軍、後軍和右軍的弟兄,也呼和酣戰,誰也不肯放獵物離開。遠處觀戰的兀剌不花看到此景,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冷笑,抽出一根黑色的令旗,迅速搖擺。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從他背後響起,將新的命令送遍整個戰場。聽到號角聲,正在全軍後撤的那伙羅剎兵,居然立刻停住了腳步。盾牌挨著盾牌,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鐵球,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士如何攻打,都巍然不動。、

    而另外兩支羅剎兵千人隊,和完全由蒙古人組成的騎兵,則緩緩壓了上來。不疾不徐,彷彿戰場中那一萬三千多名紅巾軍勇士,都是待割的莊稼。

    緊跟著,手持朴刀的高麗人也開始快速移動,一邊跑著,一邊將用刀身在自己胸口處猛拍,「啪啪,啪啪,啪啪!屠城,屠城,屠城。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口吐白沫,如瘋似癲。

    「左軍、火字營留守待命,其他各營,跟我一起上!」聽到高麗人那瘋子般的叫囂聲,芝麻李再也無人保持冷靜。把手中鋼刀向前一指,帶頭撲向迎面壓過來的敵軍。

    趙君用拉了一把馬韁繩沒拉住,也只好揮動長史旗,指揮著風字營、日字營、月字營和水字營緊緊跟上,萬餘條頭裹紅巾的漢子,拿著短刀、長矛,追隨著他的將旗,義無反顧。

    就在此刻,沙場中央的戰鬥,也到了白熱化狀態。一萬三千多名紅巾義軍,圍著七百多名羅剎鬼兵組成的圓陣,從各個方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決死衝擊。然而,雙方無論在訓練程度和武器裝備方面,差距之大都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儘管弟兄們很勇敢,儘管他們一個個都把生死置之於度外,但是,他們手中的長矛捅在對方盾牌上,只能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兒。而羅剎兵的短刃只要揮起,就是一片血光。

    戰場上,幾乎有一半紅巾軍,都被由羅剎兵組成的鋼鐵圓陣吸引了過去。再也無暇他顧。另外一半兒人,則由芝麻李、趙君用、張小七等人帶著,從左右兩側越過這個巨大的戰團,正面迎向了兀剌不花派過來的主力。眼看著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已經只有短短二十步,與先前膠著在一起的那個戰團,成為彼此不相干的兩個戰場。忽然間,兀剌不花的帥台上又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角聲驟然停滯,走在最前方三排羅剎兵猛地從背後拔出一根短標槍,奮力擲向了正方。

    嘶嘶的毒蛇吐信聲,被寒風托著,送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整個天空瞬間變得陰暗無比,七百多根標槍,帶著風,帶著寒氣,把死亡的陰影,送到了正在蜂湧而前的紅巾軍將士的頭頂。

    風字營統領張小七被三根標槍同時射中,從馬背上栽下來,氣絕身亡。與他並肩前進的風字營副統領徐十二,被一根標槍射在了胸口上。雙手握著精鐵打製的槍桿,用力向外拔。「呵呵,呵呵,呵呵」他嘴裡發出難聽的聲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忽然間,有口鮮紅色的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軟了下去,跌落塵埃。

    「風」猩紅色的將旗迎風招展,指引著弟兄們繼續前進。手擎將旗的親兵被一根標槍透胸而過,卻踉蹌著不肯倒地,鮮血順著身上的傷口瀑布般向下淌。

    「殺韃子,給張統領報仇!」風字營千戶魏子喜愣了愣,從張小七的親兵手中奪過將旗,奮力揮動。被打散了的紅巾軍將士重新聚集起來,高舉著短刀長矛,踏過同伴們的屍體,繼續向羅剎兵衝過去。

    刀山火海,義無反顧。

    前三排羅剎鬼兵的腳步再度停住,又投出一排標槍。天空再度變得無比灰暗,數以百計的紅巾將士被標槍射中,不甘心地將手伸向空中,試圖抓住人世間最後一縷光明。

    天空中的太陽卻突然暗了下去,沒有任何溫度。呼嘯的北風送戰場上掃過,吹起重重血霧。血霧中,一個接一個紅巾將士倒下,前仆後繼。

    雙方將士終於絞殺在了一起。有名羅剎鬼兵的鎧甲被長矛捅中,一滑而過。紅巾義士微微一愣,電光石火間,羅剎鬼兵從盾牌後探出刀刃,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轉眼間,與羅剎兵放對廝殺的紅巾軍就被屠戮了個乾乾淨淨。羅剎人用刀刃拍打著盾牌繼續向前,宛若一道移動的鐵牆。

    一排紅巾將士撞上去,粉身碎骨。

    又一排紅巾軍將士撞上去,鮮血將盾牌染成粉紅色,在陽光下妖異無比。

    然後是第三排,第四排,宛若飛蛾撲火。

    「嗚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第四、第五、第六排羅剎鬼兵迅速跟上前補位。猛然間,號角聲又是一停,天空第三次變得無比灰暗,七百多根標槍,分成前後兩波,飛掠過二十步的距離上,射在了紅巾軍將士毫無盔甲遮擋的身體上,將前行的隊列砸成了數段。

    血,像火焰一樣跳起來,在戰場上來回滾動,滾到哪裡,就將死亡的陰影,帶到哪裡。帶走一個個鮮活的靈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羅剎鬼兵幾乎踏著短標槍落地尾跡,衝進了紅巾軍隊伍中,展開了又一輪血腥屠殺。他們手中的刀都是精鋼打造,每一輪揮動,都能放倒一整排的紅巾軍。他們手中的盾牌沉重無比,不但可以擋住紅巾軍將士的攻擊,還可以當作兵器使用。每一次前推,都能將對面的紅巾軍兒郎推得踉踉蹌蹌,腳步難穩,陣形也亂得百孔千瘡。

    那些紅巾軍將士,則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的帶領下,殊死抵抗。刺不穿盾牌則刺鎧甲,刺不穿鎧甲則刺羅剎兵的小腿和手臂,寧可用五倍的代價,也換敵軍躺在地上。雙方在極近的距離上,揮舞著兵器,試圖奪走對手的性命。每一眨眼,都有無數靈魂,悲鳴著飛上半空。

    兀剌不花冷笑著揮動令旗,號角嗚咽,宛若鬼哭。

    最後三排羅剎兵大步向前,獰笑著從背後解下一把角弓。將狼牙箭搭在弓臂上,以四十五度角拋射。

    羽箭黑壓壓地飛上天空,又猛然撲下來,奪走無數條生命。

    然後,又是一波黑壓壓的羽箭,遮天蔽日。

    天越來越暗,從黃河上吹過來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將血霧在半空中凝結成霜,紛紛揚揚地四下飄灑。粉紅色的冰晶,迅速將半邊天空也染成了同樣的顏色,明亮的冬日下,天地宛若變成了一塊瑪瑙。一邊是灰色,一邊是藍色,另外一邊則是紅色,還有一邊是耀眼的黃。

    那是黃河,滔滔滾滾,浪花淘盡英雄。

    望著眼前蒸騰翻滾的紅色血霧,朱八十一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就湧滿了淚水。不知道是因為麾下戰兵數量最少的緣故,還是芝麻李想為徐州紅巾多留一點火種,他奉命駐守在了原地。同時,也成了所有核心將領中,唯一一個可以觀看到戰場全貌的人。

    他看到羅剎兵舉著短刃和盾牌,像割草一樣,將紅巾軍將士成排地格殺。他看到高麗人僕從從側面殺入戰場,手中朴刀亂揮,將護在芝麻李側翼的趙君用等人,逼得節節後退,狼狽不堪。他看到紅巾軍將士在遭受了重大傷亡的情況下,兀自死戰不退,用生命捍衛來之不易的自由。他看到芝麻李從肩窩裡拔下標槍,反手丟向羅剎人脖頸。然後重新舉起刀,呼喝酣戰,手下無一合之將。

    一陣風吹過,血霧遮擋住他的視線。當戰場的景色漸漸清晰,他已經找不到芝麻李的身影。但是在人群中,徐州軍的帥旗,卻依舊高高地飄揚,高高地飄揚,旗桿筆直,就像芝麻李不肯曲下的雙腿。

    又一陣血霧滾過,紅巾軍戰旗再度被吞沒。當視野重新恢復清晰的時候,他看到兀剌不花在不停地揮舞令旗,將一個又一個等同於謀殺的指令,毫不間斷地送到戰場上的蒙元將領手裡。他看到那些騎兵將領從傳令兵手裡接過令旗,催動馬隊,殺向了已經被芝麻李等人拋在身後的戰團。

    「不好!」看著蒙元一方的騎兵越衝越快,朱八十一驚呼失聲。然而,他已經來不及做任何事情。那伙騎兵就像猛獸一邊撲到了林字營統領張小五面前,瞬間,幾將此人連同他的將旗一道,淹沒在耀眼的刀光裡。

    戰團被切去了厚厚的一角,血流成河。已經被磨得只剩下五百多人的羅剎高加索千人隊,再度被釋放了出來。他們就像出了籠的魔鬼,陣列由圓型,再度變成了長長的錐形。跟在蒙古騎兵身後,縱橫穿插,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林子營的主將和幾名千夫長先後戰死,士卒轉眼傷亡過半,僥倖沒有死在羅剎人屠刀下的弟兄們再也堅持不住,轉過身,退潮般從陣前敗了下來。重新加起速度的蒙古騎兵,則像野狼一樣,從背後撲向毛貴帶領的前軍。已經在跟羅剎人交戰中傷亡超過了三成的前軍,在巨大的壓力下也迅速崩潰,除了少數百十個人還跟在毛貴身邊死戰不退之外,其他弟兄,丟下了戰旗和兵器,四散奔逃。

    戰場上的局勢急轉直下。雪崩從一個點開始,迅速波及成面,然後繼續向隊伍內部延伸。敗了,敗了,羅剎鬼太厲害了。兀剌不花老奸巨猾。很快,恐懼和絕望,就蔓延到了全體徐州軍將士心中,很多跟敵人尚未發生接觸的士卒,也被最早退下來的那批嚇破了膽子的傢伙推搡著,丟下來之不易的兵器,扯下頭上的紅巾,加入逃命隊伍,踉踉蹌蹌,就像一群失去靈魂的牛羊。

    而蒙元騎兵和步兵,則像趕羊一般驅趕著他們,從背後壓向芝麻李。將芝麻李壓得進退失據,無法力挽狂瀾。數支標槍再度從半空中飛來,將舉著帥旗的親兵推下馬背。人群猛地向前一擠,又向後倉惶撤退,帥旗轉眼間就被無數雙大腳踩進了血染的泥漿中,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不能退,不能退,你們身後就是徐州啊!」朱八十一揮舞著鋼刀,發了瘋般大喊大叫。但是,他的聲音,卻被撲面而來的哭嚎聲吞沒。敗兵宛若螞蟻,成群結隊地從他身邊跑過,跑上吊橋,跑進四敞打開的北門,在門洞裡擠成一團,自相踐踏,死無全屍。

    「不能退,回去,回去!」他舉刀砍翻兩名逃兵,逼著其他逃兵重新返回戰場。但是,被嚇破了膽子的逃兵當中,沒有人再認他這個左軍都督,也沒有再認他這個佛子,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一切傳說都蒼白無力。

    又一名潰兵從他身邊跑過,朱八十一揮刀去砍。後者毫不猶豫地舉刀招架。兩口鋼刀在半空中相遇,斷為四截。朱八十一愣了愣,迅速從腰間拔出殺豬刀。那麼潰兵則趁機逃遠,不肯做絲毫的耽擱。

    「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放倒了芝麻李的帥旗之後,蒙元一方的隊伍再變。不再是齊齊整整的軍陣,而是分成十餘人,或者二十餘人的小隊,在高麗僕從的帶領下,撲向那些仍在頑抗的紅巾軍勇士,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殺死。然後追向那些逃命者,驅趕著他們,不准他們停下腳步來思考,不給他們重新鼓起勇氣的機會。

    「都督,咱們也趕緊撤吧!趁著羅剎鬼沒殺過來!」左軍千夫長孫三十一嚇得兩股戰戰,抱住已經進入瘋狂狀態的朱八十一,大聲祈求。

    留守在原地的其他各營,已經被潰兵衝亂了套。將士們各不相顧,爭先恐後奔向吊橋,奔向北門。而狹窄的吊橋和北門,根本無法接納如此龐大的人流。很多將士跑著跑著,就被自己人擠進了護城河中,一轉眼,就徹底失去了蹤影。

    「都督,咱們也趕緊撤吧!咱們從東門繞回去,小的在您家中藏了幾輛馬車,咱們收拾收拾,立刻出城!!」百夫長牛大也湊上前,哆哆嗦嗦地說道。

    「跑,往哪跑?!四處都是大元朝的地盤,你還能跑到天上去?!」朱八十一忽然回過神來,面容猙獰得就像一頭惡鬼。抬起腳,他先將牛大踹翻在地上。然後劈手從親兵手裡奪過自己的將旗,「左軍——,跟我上!」

    「是!」軍陣當中,響應者寥寥無幾。大伙能堅持到現在不沒趁亂逃走,已經給他這個大都督爭足了面子,再也無法付出更多。

    「你們——!」朱八十一愣了愣,臉上露出了白癡般的笑容。他把已經他們當了自己人,可是,他們卻依舊願意去做奴隸。他們已經被奴役了七十多年,早已沒有了當初十萬人蹈海的勇氣!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殉國的血性?那些有血性者,早就死絕種了,根本活不到現在。想到這兒,他猛地把將旗舉起來,狠狠塞進了面如土色的蘇明哲手裡,「姓蘇的,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死,我要求你帶著這群孬種,去西門。然後拿了府上的東西一起逃命!不要去擠北門,去那邊,你們只會死得更快!」

    說罷,他又將目光轉向所有人,衝著大伙大笑著揮手,「再見了,我祝你們個個都長命百歲!」

    扭過頭,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不要再淌出來。拎著殺豬刀,逆著逃命的人流,直奔兀剌不花的帥旗衝去。他還有一口氣,有四個用標準黑火藥製作的竹殼手榴彈。他還有機會一命換一命,送那個屠夫上西天。

    所有看到他的潰兵,都主動繞道而走,誰也沒勇氣阻擋他的腳步。身後不知道是哪個啞著嗓子喊了幾聲,也不知道喊的是什麼內容。然後,又響起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朱八十一知道有人跟上來了,他不知道是多少。他不願意停下來等他們,這一刻,他的所有勇氣都集中在兩條腿上,不能停下來,也不敢回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35 PM

第三十一章與子偕行

    殺戮還在繼續,除非有奇跡出現,此戰的結果已經無法更改。

    除了芝麻李、趙君用和毛貴三人,還各自帶著數百親信且戰且退之外,其餘各營已經徹底被打散了架。兵找不到將,將顧不上兵。能擠上吊橋的,就順著吊橋往城門洞處擠,擠不上吊橋的,就直接跳進冰冷的護城河。那些連跳河都來不及的,則沿著河岸向東西兩個方向逃命,徐州城有四個大門,只要逃到東西兩個城門口,他們就還有回家收拾細軟的機會。

    而兀剌不花麾下的蒙元官兵,則從背後追上至少五倍於己的紅巾軍將士,將他們一個挨一個戳死在地上,簡單得如在割草。

    一個十人隊可以追殺一百名紅巾軍。一個百人隊可以在戰場上橫掃千軍。哪怕只有兩三名羅剎兵,也照樣可以追著數以十計的紅巾軍猛砍,絲毫不必擔心後者敢於回頭反擊。

    就連盔甲兵器和紅巾軍差不多檔次的高麗棒子,都像喝了曼陀羅汁一樣,興奮地追著紅巾軍背影,一個個志得意滿,殺氣騰騰。

    一名興奮過度的高麗僕從,舉著滴血的朴刀撲向朱八十一。他腰間已經掛了三顆不肯瞑目的頭顱,馬上就要收穫第四顆。不過,這第四顆人頭卻不肯低下脖子讓他砍,卻忽然側開了一步,然後手臂橫著就掃了過來。

    「噗!」那名高麗僕從聽到一記熟悉的聲響,然後雙手摀住自己喉嚨,詫異地睜圓了眼睛,到死,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傢伙居然會反抗,居然還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朱八十一抬起手背在自己臉上抹了抹,繼續撒腿向前猛跑。距離兀剌不花的指揮台至少還有五六百米遠,他必須在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加快速度。

    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蒙古騎兵從他身邊只有十米遠的飛馳而過,卻沒有停下來追殺他的興趣。戰場上跑丟了方向的紅巾軍士卒太多了,這個只穿了件皮甲的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大官,不值得騎兵浪費時間。

    又一股高麗僕兵迎面撲來,朱八十一側身繞了個圈子,避免與對方正面相撞。這些高麗兵和先前那幾個蒙古兵同樣不識貨,對近在咫尺卻跑得頗快的「大魚」視而不見。

    朱八十一繼續在混亂的戰場上逆著人流前行,就像一隻孤獨的飛鷹。

    又有兩波官兵被他避了過去,距離兀剌不花的帥台已經不到四百米。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狂跳,呼吸沉重得像是在拉風箱。

    眼前的潰兵越來越少,敵軍也越來越少,視野越來越清晰。

    兩名渾身是血的羅剎兵看到了他,愣了愣,獰笑著撲了過來。這兩個人剛剛解決了一小隊死戰不退的紅巾軍,累得滿頭大汗,腳步也遠遠落在了同夥的後邊。正愁追潰兵追起來太累,如今居然有傻子自己送腦袋上門,教他們如何不喜出望外?!

    朱八十一繞了幾步沒能擺脫,最終被二人擋住了去路。一伸左手,他從腰間扯出一個竹筒,試圖速戰速決。然後將竹筒舉起來之後,才猛然發現,自己居然事先忘記了點燃引火用的艾絨。

    現掏火折子去點引線肯定來不及了。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劈手將竹筒砸向已經近在咫尺的羅剎兵。然後右手舉起殺豬刀,朝著此人的心臟狠狠刺了過去。

    「啪!」竹筒被羅剎兵用短刀砍成了兩瓣,黑火藥失去約束,從半空紛紛揚揚落下來,灑了此人滿頭都是。沒等他來得及用手去擦,殺豬刀已經刺到了胸口。「噹!」地一聲,濺出連串的火星。

    「嗯!」羅剎兵被胸口處傳來的巨大力道推得接連後退,然後揮動鐵盾,拍向朱八十一的腦袋。朱八十一躲閃不及,只好奮力向前一撲,連人帶刀,撲進了羅剎兵懷裡。

    鐵盾砸空,羅剎兵右手利刃抬起,從斜下方刺向朱八十一小腹。朱八十一左手下壓,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的殺豬刀再度舉起,扎向羅剎兵的咽喉。

    羅剎兵訓練有素,立刻丟了盾牌,用左臂架住朱八十一的右胳膊。殺豬刀刺不下去,短刃也挑不起來。二人糾纏在一起,眼睛瞪著眼睛,鼻孔間的白煙清晰而見。

    另外一名羅剎兵看到有便宜可佔,立刻繞到了朱八十一身後,準備給他致命一擊。電光石火間,朱八十一感覺到了危險臨近,嘴巴大吼一聲,雙臂雙腿腰肢同時發力。像推牲口一樣,將對面羅剎兵推出了五米多遠,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背後的羅剎兵一刀刺空,搶步上前再刺。忽然有一雙套著華麗鎧甲的手臂從側面探了過來,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桿。

    兩度攻擊均已失敗告終,這麼羅剎兵惱怒異常。刀尖立刻調轉方向,朝抱著自己的那個紅巾軍大將猛砍。一刀,然後又是一刀。

    「啊——」那名身穿鍍銅鎧甲的紅巾軍大將疼得厲聲慘叫,卻寧死不肯鬆手。

    朱八十一恰巧回過頭來,看到剛才被自己踹了一腳的孫三十一像蔓籐一樣掛在羅剎兵腰間,血從後背的傷口上噴泉般往外噴。

    「啊——!」他張口發出一聲大叫,不再管被自己撞翻在地的另外一名羅剎兵,跳起來,雙腿凌空朝被孫三十一抱住的這個撲了過去。整個人像炮彈般,狠狠地砸在了此人的前胸上。

    「彭!」殺豬漢的塊頭,遠遠超過平素連肉都捨不得吃的孫三十一。強大的衝擊力令羅剎兵身體向後一仰,重重地摔在了血泊中。

    朱八十一也站立不穩,身體踉蹌了幾步,膝蓋一彎,恰巧跪在了羅剎兵胸口上。這是他平素殺豬的最基本動作,從十二歲被酒鬼師父逼著拿刀,一直學到了酒鬼師傅死。期間不知道斷送了多少牲畜的性命,每一個動作都早已演化成了本能。

    只見他瞪著通紅的眼睛,膝蓋死死壓住羅剎兵的胸口。刀尖貼著鎖骨向頸窩一捅,「噗」,透過皮膚、肌肉毫無阻礙地直達心臟,然後行雲流水般拔出來,帶出一股半丈高的血泉。

    被血泉淋了滿頭的朱八十一隨即跳起,拎著殺豬刀撲向剛剛爬起來的另外一名羅剎兵。那名羅剎兵被他渾身上下冒出的殺氣嚇得兩腿發軟,鋼刀和鐵盾亂揮,死死護住身上的裸露部位。

    有根簡陋的長矛貼著地面掃過來,將此絆了個踉蹌,正跪在朱八十一面前。朱八十一想都不想,憑著多年養成的本能又是一刀。「噗」,殺豬刀順著頸窩位置捅穿了心臟,與上一刀毫釐不差。

    「三十一,三十一!」蘇先生丟下長矛,從血泊中扶起奄奄一息的千夫長孫三十一。

    孫三十一的瞳孔已經發散,看著朱八十一,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含恨而逝。

    「長史——,長史——!!」徐洪三帶領著百餘名漢子混亂不堪的戰場上鑽了過來,一半為親兵,另外一半兒則出自最早接受訓練的那批軍官,個個渾身是血。看到蘇先生懷裡的孫三十一,愣了愣,默默地低下了頭。

    「你們——?!」朱八十一沒想到真的有這麼多人會跟自己一起去死,並且其中還包括膽小如鼠的蘇先生,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先生訕訕咧了下嘴,沒有說一個字,放下孫三十一的屍體,從腰間解下一根冒著煙的艾絨,雙手捧給了朱八十一。

    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伸左手接過艾絨。然後迅速將右手的殺豬刀別到了腰上,順勢扯下第二枚竹筒,「跟我來,咱們去炸韃子!」

    「炸韃子,炸韃子!」蘇先生和徐洪三、牛大、王胖子等人,或者平端長矛,或者舉著一個竹筒,寸步不落。

    此去必死無疑?!但大伙至少活過,像個人一樣活過!

    這一小股直立而行的人,立刻吸引了周圍無數道目光。十來名高麗僕從匆匆忙忙跑上前阻攔,被大伙伸出長矛一通亂捅,全都給捅成了篩子。

    一個羅剎兵牌子頭帶著另外兩名羅剎兵也衝了過來,揮舞著短刀擋住大伙的去路。蘇先生揮了下手,牛大立刻帶著五名弟兄纏住了他們。其他弟兄們則繼續跟在朱八十一身後,任背後傳來的慘叫聲如何淒厲,腳步都不做絲毫停留。

    他們沒有時間停留,也不敢跟任何攔路者做過多的糾纏。百餘人的小隊,不過洪流中的一個小水泡,隨便一個大浪拍過來,就會令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有幾名羅剎兵撲上前攔路,王胖子帶頭撲了出去。

    又有一小隊高麗兵從斜刺裡衝了過來,讀書人劉子雲帶領幾名弟兄迎了過去,手持鋼刀,就像一群不屈的刑天!

    頭斷,還有手做眼。手斷,還有心未死,志未喪。即便身體被鋼刀砍成了碎片,每一塊骨頭都被野火燒成了灰,依舊有靈魂持干戈而舞。

    生,為男兒。

    死,亦為鬼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38 PM

第三十二章與子偕作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元軍主帥兀剌不花也終於注意到了這一夥逆流而上的人,楞了愣,臉上露出了一抹讚賞的笑容。

    居然還有人試圖用行刺自己的辦法來力挽狂瀾,不得不承認,能想出這個主意的蟻賊是個奇才,是個腦袋被驢踢過一百次的奇才。且不用說只要帥台上吹響號角,立刻就能調回足夠的騎兵,將他們活活踏成齏粉。就是將帥台附近的百餘名親衛,分一半兒過去,也能將他們頃刻間剁成一堆肉泥。

    從行省衙門出來,沿途消滅了數十萬紅巾軍,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兀剌不花非常不願意立刻就將那伙異想天開的傢伙剷除。慢慢在帥台上踱了幾步,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正在玩弄老鼠的貓:「帖木兒,看到那伙蟻賊沒有?紅巾軍當中,居然也有如此勇士!」

    「末將這就過去,將他人頭給大帥提過來!」親兵百戶帖木兒不屑地撇了撇嘴,大聲請纓。

    「不急,讓他們再高興一會兒!」兀剌不花笑著搖搖頭,拒絕了帖木兒的請求。然後繼續站在帥台邊上,用看折子戲一般的目光,欣賞那些那伙異想天開的蟻賊繼續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不斷有人從蟻賊的隊伍跑出來,以性命為代價,擋住自己麾下那些自發上前攔住蟻賊們去路的將士。他看到蟻賊的頭領像瘋了一般,根本不管那些替他開路的嘍囉,只顧仰著頭朝自己這邊猛跑。他看到那支蟻賊的隊伍越來越單薄,越來越單薄,轉眼之間,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已經沒啥看頭了!兀剌不花意興闌珊地咂了下嘴巴,衝著親兵百戶貼木爾輕輕揮手,「帶五十個弟兄去,盡量抓活的。帶頭的那個小傢伙,非常有意思!」

    「是!」帖木兒心照不宣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淫——賤的笑容。左丞大人喜歡年青的相哥,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待會兒動手的時候,盡量別朝臉上招呼。否則掃了左丞大人的興,就罪該萬死了!

    心中默默地謀劃著,他點起五十名身穿鐵甲的親衛,快步殺向那伙不知死活的蟻賊。五十對五十,這已經看在對手敢拚死一搏的的份上,給足了他們尊重。只要雙方發生接觸,勝負在一眨眼之間,就能分出結果。

    對面的蟻賊,也迅速發現了他們。這回,帶頭的粗壯漢子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採用分兵迎戰的方式給他自己製造繼續前進的機會,而是大喝一聲,主動撲了過來!

    「小子,好膽色,就是長得難看了些!」帖木兒愣了愣,立刻將麾下親兵調整成密集的三角陣,迎頭頂了上去。連列陣都不懂的小傢伙,真是自己找死!可惜了,這麼膽大的一個後生。

    他看到對手的面孔很年青,身子骨很結實,腳步也很堅定。而這些都不重要,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對手的目光,居然清澈得像雨後的天空一樣,不帶任何塵雜。

    忽然間,他看到對手眼睛裡,露出一抹笑意。隨後,就看到此人用左手的艾絨,壓到右手竹筒上面的紙線上。再接著,他看到此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將手中的竹筒徑直向自己的懷中丟了過來。

    「不好!」武將直覺告訴帖木兒,那個竹筒裡包含著巨大的危險。迅速收住腳步,他抬起刀,格向竹筒。還沒等刀刃和竹筒發生接觸,「轟隆!」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道炸雷,剎那間,天崩地裂!

    「轟隆!」「轟隆!」「轟隆!」徐洪三等人丟出的竹筒,也在兀剌不花的親兵頭頂先後炸響。有的威力甚是可觀,直接將臨近的幾名親兵炸翻在地。有的卻只是裂成了兩半,將附近的親兵炸得滿臉是血。還有將近三分之一的竹筒,根本就沒有炸開,被火藥的力量推著,像個二踢腳般,在親兵們的臉孔附近亂竄。每一道火焰從竹筒尾部噴出來,都燎出一股濃郁的焦臭味道。

    「轟隆!」蘇先生年齡最大,動作也最慢。別人丟出去的竹筒都炸完了,他的才落到地上。濃煙立刻夾著泥土扶搖而上,將附近的所有人,都吞沒在煙霧當中。

    「別戀戰!去炸兀剌不花!」朱八十一對原始竹筒手雷的效果,根本沒抱太大指望。從腰間迅速抽出最後兩枚,用導火線捆在一起,高舉著直撲帥台。其他左軍勇士也快步跟上,右手舉著竹筒,左手舉著早已點燃的艾絨,捨死忘生。

    站在帥台上看熱鬧的兀剌不花和他麾下的幕僚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到「轟隆隆」一串炸雷,火光伴著濃煙四處亂滾,然後目光裡就再也找不到帖木兒等人的身影。待濃煙稍稍散去,本該被抓了當玩物的蟻賊頭目,居然已經衝到了距離帥台不到二十步遠地地方。而帖木兒和他帶過去捉拿蟻賊的親兵,則躺在地上,一個個被燒得像糊鍋巴般,生死不明!

    「妖法!」有幾個膽子特別小的,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尖叫。同時邁動雙腿,奔到高台邊緣,毫不猶豫地就往下跳。

    紅巾軍信大光明教,而剛才那巨響和火光,不是傳說中的掌心雷,又是什麼?連帖木兒那樣像牛一般健壯的傢伙,挨上一下都生死不知。大伙都是文官,萬一被掌心雷凌空打個正著,豈不是連骨頭渣子找不到!

    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會本能地選擇盲從。而蒙古貴族當中,平素又向來信奉喇嘛教和薩滿教,對怪力亂神,更有一種發自靈魂的恐懼。當即,就有十幾名文職和幕僚,跟在尖叫著身後從高台上跳了下去,也不管一丈多的高度,跳下去後大腿是否還屬於自己。

    畢竟是文武雙全的統帥,兀剌不花的反應遠比幕僚們鎮定。聽到身邊的聲音不對,立刻抽出寶刀,先砍到了兩名大喊大叫的幕僚,然後舉起血淋淋的刀刃,指向快速朝自己奔來的眾蟻賊,「布洛林,帶著你的人,攔住他們!巴圖,吹角,讓騎兵立刻回來支援這裡!」

    「是!」被點了名的羅剎百夫長布洛林用顫抖的聲音回應著,帶領剩下的五十多名親兵,在帥台前組成一個更為密集的小方陣。不能讓蟻賊中的巫師接近帥台,只要能攔住他小半柱香時間,正在追殺其他蟻賊的騎兵們,就能殺回來。正在追殺芝麻李的那支千人隊,也可以迅速撤回,保護大帥的安全。

    如果是對付冷兵器,布洛林的這個選擇絕對是正確無比。然而朱八十一所拿的,卻是最原始的手雷。看到兀剌不花的親信正在吹響號角調兵回援,他心中大急。將兩隻竹筒上的引線同時點燃了,在手中停留了三五秒中,奮力朝方陣正中央扔了過去。

    「轟隆!」一斤半黑火藥,凌空爆炸的威力,絲毫不亞於電影中的榴彈炮。(注1)

    「轟隆,轟隆,轟隆!」悶雷般的爆炸聲連串響起,左軍的勇士們也將點燃了引線的原始手雷拋到了方陣當中,將對手炸得血肉橫飛。

    那五十多名手持盾牌鋼刀,站隊唯恐不密的親兵,剎那間至少被放翻了一小半兒。距離爆炸點稍微遠一點兒的的則搖搖晃晃,像醉鬼一樣步履蹣跚了!

    「扔,把竹筒全點了,扔到檯子上去!」朱八十一眼前被看到的情景嚇了一大跳,但此刻心裡想得都是如何跟敵方主帥拚命,哪裡還顧得上考慮其他?只是稍微緩了一下神,就將艾絨指向了帥台上被震得站立不穩的一眾蒙元高官,也不管哪個是兀剌不花!

    哪裡用得著他來命令?早已炸紅了眼睛的徐洪三等人,都將手中點燃引線的竹筒奮力拋上了帥台。然後將腰間剩餘的所有竹筒也一併抽了出來,混亂捆了捆,點燃引線,接二連三拋了上去。

    這些人是存著必死之心而來,因此在出發追隨朱八十一之前,把看得到的竹筒都搶過來綁在了腰間,每個人攜帶得唯恐不多。此刻沒完沒了地朝帥台上扔,即便是蒙元官府配製的偽劣產品,數量達到了一定程度,威力也十分駭人。轉眼間,整個帥台就徹底被滾滾濃煙包圍。爆炸聲不絕於耳,火光,也從木製的檯子邊緣迅速湧起,將生死未明的兀剌不花等高官,全都給罩在了裡邊。

    「大帥遇險,大帥遇險!」最先聽到號角聲的騎兵們,放棄追殺對手,策馬就往回衝。還沒等他們跑完一半兒的路程,只見整個帥台,已經變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兀剌不花的羊毛大纛被火苗舔了舔,猛然跳了起來,凌空化成猩紅色的一團。

    「轟隆!」隨著最後一聲巨響,帥台灰飛煙滅。

    「大帥死了,大帥被妖法劈死了!」有人在戰場上大聲哭喊,調轉身形,沒命般朝帥台靠攏……

    「大帥死了,妖法,紅巾軍會妖法!」正在耀武揚威的高麗兵們反應最為迅速,回頭看了看熊熊燃燒的帥台,齊齊地發出一聲哀嚎,丟下武器,撒腿就逃。

    「胡說,大帥早就撤下去了,早就撤下去了。跟我來,救大帥!」蒙古千戶蠻杜爾策動坐騎,先砍翻了十幾名亂跑亂撞的高麗兵,然後用刀尖朝帥台方向一指,大聲喝令。

    兀剌不花活著沒活著他不知道,可是如果不能將害死兀剌不花的妖人抓住的話,按照軍法,他們這些將領即便逃回去,也難免一死!

    「殺妖人,救大帥!」「殺妖人,救大帥!」一干百戶和牌子頭們心領神會,齊齊舉起刀,繼續策馬朝帥台狂奔。那個謀殺了大帥一定還在帥台附近,誰都沒看清楚他如何跑過去的,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趁亂逃走。

    「轟隆!」還沒等他們跑出五十步遠,身背後又響起了劇烈的悶雷聲。帶隊的蒙古千戶驚詫地回頭,只見有個身穿道袍,頭頂火焰狀金冠的妖人,一手舉著火把,另外一隻手拿著個青白色的竹筒子,正在朝羅剎兵裡丟。而此人身後,則是數以千計的蟻賊,個個都高舉火把,人手一隻青白色竹筒。

    「轟隆!」「轟隆!」「轟隆!」竹筒落地,就是一連串巨響,火光夾著濃煙亂竄,將小腿裸露在外的羅剎兵,燒得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唯光明故,可滌蕩世間眾惡。唯光明故,可知過去未來。唯光明故,諸邪辟易,唯光明故,無懼,無憂,無病,無逝,靈魂永生!」火光和硝煙當中,光明使唐子豪滿臉慈悲,一手舉著火把,一手舉著裝滿了黑火藥的竹筒,帶領著千餘名信徒,邊走邊扔。將沿途所遇到的羅剎鬼兵,全都超度到了光明神國。

    「殺韃子!」擺脫了追兵的壓力,芝麻李帶領親信,掉頭殺回了戰場。

    「殺韃子!」前軍都督毛貴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的變化,收攏手下殘兵,咬著牙,衝進向芝麻李靠攏。

    「殺韃子!」風字營千夫長魏子喜從屍體堆中爬出來,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高麗僕從。那名高麗人嚇得撒腿就跑,根本不管魏子喜此刻空著雙手,而他自己卻拿著明晃晃的朴刀。

    「殺韃子!」「殺韃子!」

    趙君用殺了回來!

    彭大殺了回來!

    那些還沒來得及逃遠的,還有已經受傷倒地的,只要還走得動路,也都紛紛舉起兵器,衝向倉惶撤退的蒙元將士!

    前一刻,他們還是一群失去勇氣,任人屠戮的羔羊。這一刻,他們卻又全都變回了獅子。

    「殺韃子,殺韃子!」被高麗僕從逼著站在黃河畔坐以待斃的百姓們,看到戰場上的情景,也都熱血沸騰。彎腰撿起石頭,土塊,抓在手裡,衝向忐忑不安的高麗人,將後者打得抱頭鼠竄!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四門洞開,戰兵,輔兵,還有無數普通百姓,拎著菜刀、木棒、竹竿,爭先恐後湧向戰場。轉眼間,就將剩餘的蒙古兵和羅剎鬼們吞沒在一片洪流當中。

    註: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十二磅榴彈炮炮的炮彈,裝的就是黑火藥,藥量五百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41 PM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義

  「他叔,聽說了嗎?兀剌不花帶領二十萬精銳去打芝麻李,結果給芝麻李給揍了個全軍覆沒!」傍晚時分,賣炊餅的張老漢放下擔子,衝著路邊賣羊雜湯的王老漢低聲詢問,皺紋縱橫的老臉上,這一刻竟然寫滿了暢快。

  「怎麼沒聽說?」賣羊雜湯的王老漢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回應,「這幾天城裡頭到處都在嚷嚷這件事兒。大夥都說,那兀剌不花走一路屠一路,不知道殺了多少無辜。這回,也是報應來了!」

  「怎麼說不是呢!聽說那逃回來的高麗人哭訴,那兀剌不花原本都贏定了,半空中突然打下個霹雷。將兀剌不花和身邊的親兵全給劈了個粉身碎骨!」賣炊餅的張老漢點了點頭,彷彿自己親眼目睹了一般,笑得好生滿足。

  「不是一道,是五道。第一道先劈了兀剌不花老賊,後面四道,東南西北,將二十萬大軍殺了個乾乾淨淨!」賣羊雜湯的王老漢也笑了笑,認認真真地糾正。順手拿出一個大木碗,用抹布隨便擦了擦,從鍋裡舀了一大碗羊雜湯,又狠狠心,朝裡邊多放了幾段肥腸。然後將碗朝桌子邊上推了堆,故作大方地說道:「來,喝碗羊雜暖暖身子。這頓,老哥我請!」

  「那,那怎麼好意思!」賣炊餅的張老漢嚥著吐沫擺手,最終還是抗拒不了肥腸的誘惑,斜著身體坐到滿是油污的桌案邊。順手拿出兩個餅子,一個自己用手撕著朝碗裡泡,另外一個推給王老漢,「這個,算我請客。咱們哥倆,今天為了......」

  不敢明說,將目光東南方向斜了斜,點頭微笑。

  「芝麻炊餅啊,好東西!」王老漢也不客氣,自己端了碗清得可見底兒的羊湯,一邊就著炊餅往肚子裡倒,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我跟你說啊,你這炊餅啊,以後可要出大名了。知道那芝麻李怎麼起的事麼,就是每人發一個炊餅,然後帶大夥一起上!」

  「可惜咱們這邊,沒有那等英雄人物,否則,老漢我把這筐子炊餅全舍了,又值幾個錢啊?!」

  「可不是麼?咱真定府要是有誰敢學一學芝麻李,老漢我天天羊湯讓他可著勁兒喝!」

  兩個黃土埋了半截的老漢,你一句,我一句,邊吃邊聊。越說聲越高,越說聲越高,熱辣辣的話語吹破十二月的寒風,在空中飄飄蕩蕩。

  「話說玉皇麾下托塔天尊李靖,兄弟九人駐守通天河,妖魔鬼怪到此一概止步。到底是哪九位仙爺?各位看官莫急,且聽俺慢慢道來! 除了李靖李元帥之外,這排在頭一位的,名字叫做云裡金剛彭大,手持一把開山巨斧,重一萬四千多斤.......」大都城的茶館裡,說平話的先生一拍驚堂木,兩眼緊閉,如醉如痴。

  「得了吧,老九,一場通天河大戰,你從早晨說道現在,我這廂茶水都灌下去四壺了,你那邊正主還沒出場呢!別灌了,別灌了,趕緊換一段過癮的!」有名老茶客聽得著急,從口袋裡掏出幾枚至大通寶,「當啷」一聲扔進說書人身邊的小竹筐裡。

  「好咧!」說書人趕緊把眼皮睜開,雙目中精光四射。抬手之間,兩枚元武宗在位時鑄造的至大通寶已經不見了蹤影。隨即又是一拍醒木,「啪。這其他幾位將軍的來歷,咱們且不細表。今天單說這第八位將軍,四翼大鵬雷震子。」

  「好!」才報了個名字,周圍喝茶的小販、轎伕、還有一些落魄讀書人,已經大聲喝起了彩來,一個拍打桌椅,興高采烈。

  被大夥喚作老九的說書先生四下拱手,清了清嗓子,繼續大聲講述,「話說那雷震子,乃天地雷電所孕,生後無人照管。恰恰周文王姬路過,撿來認為第八十一子,送與云中子老仙代為撫養。因為他相貌奇特,與文王的命格相沖。因為文王不敢讓他隨了父姓,就取了大周國的諧音,改姓朱.....」

  「好!」周圍又響起了一片喝彩,眾茶客拍案大笑,笑得滿臉是淚。茶水把青衫濺濕了一大片,也不顧上去擦。

  托塔天尊李靖指的是誰,大夥都心照不宣。四翼大鵬指的是哪個,更是呼之慾出。大都城乃天子腳下,朝廷的眼線多,有些「謠言」不敢胡亂傳。但聽個平話肯定不犯法,而說評書的先生和茶館老闆,只怕客人不夠多,在自己這邊坐的時間不夠長,當然大夥喜歡什麼就說什麼。

  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肯定瞞不住朝廷在民間的眼線。很快,有關秘奏就通過特殊途徑送進了皇宮裡頭。蒙古帝國第十五任天可汗,蒙元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孛兒只斤·妥歡帖睦爾看過,氣得飛起一腳,就把擺在身前的御案踹翻在地上。隨後有從身邊抄起一把平素做木匠活用的鐵錘,「七里哢嚓」將他自己剛剛做好的自鳴宮漏砸了個粉身碎骨!

  正在延春堂裡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監宮女們,被嚇得面如土色,趴到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誰都知道,眼前這位皇帝陛下脾氣上來時,「天威」浩蕩得厲害。這個節骨眼兒上往跟前湊,,腦袋肯定會像那個宮漏一樣被錘子砸個稀巴爛,哪有機會把勸解的話說出來?!

  大明殿門口當值的怯薛們,也都是聰明人。趕緊偷偷分了一個口齒伶俐的,跑到西側的明仁殿去搬救兵。那明仁殿的第二皇后奇氏,乃為妥歡帖睦爾在幼年被驅逐到平壤時的高麗侍女,與妥歡帖木兒算得上共患難過的。聽到怯薛的描述之後,立刻扔下手上的波斯貓,由隨身太監朴不花攙扶著,大步流星朝延春閣走來。

  蒙元王朝皇宮雖然建得頗為花心思,但論規模,比大唐和大宋的皇宮都小了不少,跟後世大明朝的皇宮,更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因此這位奇皇后並沒花太長時間,就已經來到了延春堂門口,先吩咐朴不花撩開厚厚的毛絨外簾,趴在門縫上朝裡頭偷看了幾眼,然後親手將門推開,笑著說道:「大汗這又生誰的氣呢?把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流水漏也給砸爛了。看看,這滿地是水,大冬天的,也不怕寒了腿!」

  哄完了妥歡帖木兒,扭過頭,又對趴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們大聲呵斥道:「一群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動手收拾乾淨了!難道還要等著大汗專門給爾等下一道聖旨麼?」

  「是!」一干都快要被嚇昏過去的太監宮女們,趕緊大聲答應著。從地上跳起來,七手八腳地去收拾殘局。奇氏輕輕搖了搖頭,再度轉過身,搶過妥歡帖木兒手中的錘子,像哄孩子般哄道:「大汗如果看這東西不順眼了,叫底下人抬出去燒了便是。何必親自動手去砸?! 來,臣妾替你,接下來該砸哪?大汗只要吩咐一聲,臣妾立刻去砸它個稀巴爛!」

  說著話,將鐵錘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做橫眉怒目狀。妥歡帖木兒累出了一身汗,肚子裡的火氣早就消了大半兒。此刻見到奇氏動作頑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聲音。笑過之後,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搖搖頭,嘆息著說道:「已經爛到這種程度了,還何須你來動手砸。算了吧,來人,把宮漏抬出去燒了吧!」

  說到這兒,他心裡又突然湧起一股悲涼,擺擺手,對著剛剛跑進來的怯薛們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東西修修,修修吧,唉!說不定,說不定還能讓它好起來!」

  「諾!」眾怯薛們聽得滿頭霧水,只好答應一聲,又倒著退出了門外。

  「唉!」望著已經被自己砸得破爛不堪的宮漏,妥歡帖木兒繼續長吁短嘆。這大元帝國,眼下不就是一架爛宮漏麼?先被權臣燕鐵木兒胡亂給砸了一通,又被權臣伯顏給胡亂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終於長大了,聯合脫脫驅逐了伯顏,整個帝國已經爛得到處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先下手了。

  妥歡帖木兒自問不是個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親忽都篤可汗和叔叔札牙篤可汗可汗來,要機敏勤政得多。前兩位可汗實際上都是權臣燕帖木兒的傀儡,非但皇帝當得稀里糊塗,死也死的稀里糊塗。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兒,並且設計驅逐了伯顏,將橫貫東西的天下第一帝國,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來之後,才知道這個帝國已經被燕帖木兒和伯顏給糟蹋成了甚麼模樣?朝廷治下,餓殍遍地,盜匪橫行,當文官的只管變著法子撈錢,所屬始參日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逢節曰追節錢,生辰日生日錢,管事而索曰常例錢,送迎曰人情錢,勾追曰齎發錢,論訴曰公事錢......。明目之多,冠絕古今,讓他這個當皇帝的都歎為觀止!、

  而那些當武將的,當武將的,則吃空餉吃到帳下親兵都沒剩下幾個,遇到上頭查驗時,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鎧甲去濫竽充數。

  至於西域諸汗國,就更不說了。當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紛紛自立門戶了。即便如此,現在朝廷想要從各汗國手裡調點了兵馬來平叛,都難比登天。除了金帳汗國像羊拉屎般給擠出了萬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將自己的聖旨當成了耳旁風。,

  可就這萬把精銳,還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給葬送了大半兒。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邊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長,牌子頭,居然被一群蟻賊給殺了個乾乾淨淨。僥倖逃回來幾個高麗人,全都是嚇破了膽子的。只會說,打雷,打雷,天罰什麼的,問及具體過程,則一個字都說不清。害得戰鬥都過去快兩個月了,朝廷這邊,連兀剌不花到底怎麼打輸的都沒弄明白,更甭說根據徐州那邊的敵情,重新調兵遣將前去平叛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43 PM

第三十四章 旁觀者清

  天罰之說,妥歡帖木兒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若論侍奉神佛之虔誠,誰還能比得過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頭的錢,就數以億計。即便前幾年兩浙災荒,黃河接連決口,國庫裡拿不出錢來賑災,辦佛事的錢皇家都沒消減過。吃了皇家的好處,卻幫著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給劈了,這佛陀,不就跟皇家養的那些貪官一個德行了麼?

  「罪過,罪過!嗡班則爾薩垛吽!」妥歡帖木兒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來的古怪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雙手合十,朝著西方唸誦經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則也不會保佑自己以孤兒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禮佛肯定是虔誠的,否則也不會感動佛陀,讓自己先熬死了燕鐵木兒,又聯合伯顏一手養大的侄兒脫脫,解決掉了伯顏這個大權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沒出問題,那問題肯定出在別人身上。那個所謂的晴天霹靂,十有七八是紅巾賊們杜撰出來,然後故意四處傳播,藉以蠱惑無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據中書右丞相脫脫的推斷,那扭轉戰局走向的驚天一擊,應該來自一門射程非常遠的盞口銃。可盞口銃那東西,妥歡帖木兒自己平素也沒少擺弄。以他的製器本領,用了最好的銅料和泥范,鑄出來的盞口銃不過是五尺長短,裝滿了火藥之後,可以把三斤重的鐵蛋射出兩百步遠。蟻賊們當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樣的盞口銃來架在城牆上,居高臨下的發射,距離能增加一倍也頂天了。而徐州城下還有一道頗為寬闊的護城河,兩軍在城外野戰必然要先擺開陣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會把他的帥台就搭在護城河邊上,讓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樑!

  更何況,盞口銃的準頭怎麼可能精確到那種地步,第一次發射就能直接將數百步遠的帥台給轟塌?那還是盞口銃麼,還不如說是掌心雷呢?至少後者還讓人多少可以想像。

  苦思冥想,妥歡帖木兒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麼東西手裡。心情不由得又開始煩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鐵錘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趕緊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一邊忍受著手指處傳來的劇痛,一邊笑著說道:「大汗今天這是怎麼了?老是唉聲嘆氣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麼用啊?!俗話說,君王有事,臣子當分其憂。您派人把脫脫丞相叫來,聽聽他的說法,不比一個人在這裡生悶氣強麼?」

  「我不是生悶氣,我是不明白.....」妥歡帖木兒猛地將奇氏的手推到一邊,大聲回應。猛然間,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點兒對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長長吐了一口氣,放緩了語

  調解釋道:「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好再宣丞相入宮!況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時候,他早自作主張了。到現在還沒替朕拿出個章程來,就是說他自己暫時也沒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著點頭。從丈夫的話語中,她能聽出對中書右丞相脫脫嚴重的不滿。這也難怪,除了脫脫,還有誰家兄弟兩個同時入朝掌握大權的?假以時日,豈不又是另外一個燕鐵木兒?

  想到燕鐵木兒連續弄死了兩個皇帝,數位皇后的壯舉,奇氏就對自家丈夫的擔憂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又低聲建議道:「如果大汗不想這麼晚了還去打擾脫脫的話,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說說。臣妾雖然愚鈍,但有個人聽您說話,總比您一個人悶著強!」

  「嗯!」妥歡帖木兒沉吟著抬起頭,剛好看見奇氏溫柔的面孔。後宮干政,同樣是導致大元朝糜爛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應該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樣吧!奇氏畢竟是高麗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樣,幾乎每個身後,都站著一個龐大的家族。

  「也好,你來聽聽,外面那些沒用的東西都做了哪些混賬事情!」想到奇氏的高麗人身份,妥歡帖木兒心情安定了不少。嘆了口氣,將兩個月前那場稀里糊塗的戰敗,緩緩道來。末了,還不忘記加上當下民間廣為流傳的那些平話,並表示自己對此深惡痛絕。

  「原來是一些無知草民趁機發國難財啊!」奇氏心裡對戰場爭雄沒有任何概念,對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卻能提出一個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聖旨,嚴禁民間再說那個什麼『武王伐紂平話』不就行了麼?凡是有再藉機宣洩對朝廷不滿者,全都殺頭抄家。把這本平話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頭,女的拉去做營妓。看看誰還敢繼續瞎嚼舌頭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說話時的語氣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裡吐出來的字,卻個個都帶著血光。妥歡帖木兒先被嚇了一跳,隨即忍不住搖頭苦笑,「怎麼抓,眼下大都城裡說平話為生的,十個裡頭有九個在說這本『武王伐紂』,又都沒落下什麼字據,總不能全部抓起來殺光了。況且那最先著書的傢伙,早已死了幾十年了,墳頭埋在什麼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麼可能把他挖出來再殺一次?!」

  「早死了幾十年的傢伙,書中就提到過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驚,忽閃著一雙嫵媚的丹鳳眼追問。

  「怎麼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過的!」妥歡帖木兒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非常無奈。莫說找不到那個偷偷改編平話給朝廷添堵的傢伙,即便將他找出來殺掉,又能怎麼樣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為胡編亂造的東西,卻在兩個月內傳遍了大江南北。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在老百姓眼裡,大元朝廷已經成了什麼模樣!

  「有人改過,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歡帖木兒一道經歷過風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轉,就想到問題的關鍵所在。「肯定是!把平話改成這樣,能從中撈到最大好處的,就是芝麻李這個反賊!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順藤摸瓜,保證最後能摸到徐州反賊那邊!」

  「嘶!」妥歡帖木兒又愣了愣,凜然變色。「對啊,朕怎麼先前沒想到這一點!光為民間那些愚夫愚婦生氣了。卻沒想到,是有反賊從中推波助瀾!」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這些上不得檯面的陰謀詭計,所以才一時沒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馬匹,然後帶著幾分得意繼續補充。「芝麻李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借此打擊朝廷兵馬的士氣,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時間。而大汗您,絕不能讓他遂了意!」

  「朕當然不能讓他遂意!」想明白其中關竅所在的妥歡帖木兒狠狠捶了一下柱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然而看到自己迅速紅起來的拳頭,他的嘴巴裡又開始發苦。打仗,是需要兵馬錢糧的。後者還好辦,自己多印幾疊寶鈔,逼著中書省的富戶們拿實物來兌換就行了。但兵馬呢,河南江北行省的人馬,眼下正被平章鞏卜班帶著跟劉福通激戰呢,根本拿不出更多兵來。否則兩個月前,朝廷也不會讓兀剌不花統率羅剎兵出征徐州了。

  如今羅剎兵剛戰死了一半兒,剩下的另外一半兒士氣低落,短時間內肯定不能再往徐州附近派。除此之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從中書省調兵了。而中書省的兵馬如果有必勝的把握也好,要是也像兩個月前一樣全軍覆沒於徐州城下,萬一芝麻李趁勢發起北伐.......

  沿著運河一路向北推進,途中幾乎無任何阻擋!不能動,中書省的兵馬絕對不能動!妥歡帖木兒將拳頭又握了起來,指關節處咯咯作響。

  「看你,想事情就想事情,何必跟自己為難?」奇氏心疼地將妥歡帖木兒的手拉到自己嘴邊,對著紅腫處輕輕吹氣。「即便讓芝麻李多得意幾天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借了劉福通的勢。等大反賊劉福通被剿滅了,回過頭來再派兵對付他們這些疥癬之癢,也不過是舉一下手的事情!」

  這話,聽起來著實讓人心裡頭舒服。但妥歡帖木兒卻依舊愁眉不展,「如果幾個月前,的確像你說得這樣,那芝麻李不過是借了反賊劉福通的勢,趁火打劫而已。但眼下.....唉!」

  說著話,便又是一聲長嘆,心裡頭彷彿壓了一座山般沉重。

  奇氏聽了,少不得又要出言開解,「眼下又怎麼了,前後不過幾個月時間,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還能脫胎換骨不成?!」

  「芝麻李未必能脫胎換骨,但是別人,卻說不準!」反正已經跟奇氏說了足夠多了,妥歡帖木兒索性說得再詳細些。萬一又像剛才一樣,奇氏能站在旁觀者角度,一語點醒夢中人呢?總好過自己對著空蕩蕩的延春堂發愁。

  「誰,哪個這麼有本事,三兩個月內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奇氏果然聰明,立刻就從丈夫的嘆息聲中,發現了新的癥結所在。

  「是那個叫朱八十一的!」妥歡帖木兒走回剛剛被太監們收拾好的桌案後,抓起毛筆,用嘴舔了舔,在紙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平話裡那個文王第八十一子,綽號四翼大鵬的!據先前派往徐州的細作匯報,此人是瞬間頓悟,與先前偌判兩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46 PM

第三十五章 畫個圈圈詛咒你

  平心而論,拋開暗中詛咒朝廷這層,眼下民間所流傳的《武王伐紂平話》,的確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話本。雖然裡邊所描述的東西荒誕不經,但是勝在新穎有趣。脫歡貼木兒只是隨便看了幾眼怯薛們回憶出來的秘奏,就被裡邊的內容給吸引住了,因此對四翼大鵬這個綽號,印象極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民間喜聞樂見的東西,但是看到妥歡帖木兒寫得鄭重,便湊上前,將紙張抄在手裡,笑著說道,「臣妾聽聞,大聖壽萬安寺的白塔可鎮壓天下妖邪,不妨就將這個人的名字刻在石頭上,然後放進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於塔前念『金剛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麼妖邪附體,幾萬遍金剛伏魔咒聽下來,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鬧!」妥歡帖木兒笑著罵了一句,卻沒有命令奇氏將寫著「反賊」名字的紙張放下,也沒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給高僧們添亂。「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圍繞著他發生的一些事情,卻著實充滿了蹊蹺!」

  「怎麼個蹊蹺法?!」奇氏將寫著朱八十一字樣的紙,交給隨身太監朴不花,示意後者拿在手裡將墨跡風乾。然後再度眨巴著嫵媚的丹鳳眼詢問。

  「這裡都是關於他的事情!」脫歡帖木兒從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個翻給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發給朕的說法,此人乃是殺豬的屠戶,早就加入了彌勒邪教,並且成為一堂之主。趁著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時候,在城內暴起發難,裡應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為左軍都督,坐上了蟻賊中的第九把交椅!」

  「蟻賊就是蟻賊,得了座大城,卻弄得跟山寨一般,還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著撇了下嘴,低聲奚落。

  「朕原來也沒把他們當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來,哪一年沒蟻賊做亂?那芝麻李又不是頭一個?!」妥歡帖木兒笑了笑,滿臉悻然。「可兀剌不花這廝,把朕專門從金帳汗國雇來的精銳,一仗就給葬送掉了大半兒。那些僥倖逃回來的高麗人,又說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為何吃了敗仗。而蟻賊那邊,卻專門發了告示,宣稱那一仗並沒有什麼法師出馬。完全是徐州軍憑著自己的實力打贏的,上賴大總管芝麻李指揮若定,下賴眾將士萬眾一心。至於傳言中的晴空霹靂,不過芝麻李帳下左軍都督朱八十一率領死士衝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近距離擊發射了數門盞口銃而已,更是與神蹟一點關係都沒有!

  「嘶!」奇氏一聽,就倒吸了口冷氣。一邊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紂》這種荒誕不經的東西,蠱惑人心。一邊卻又自己說自己這邊沒任何怪力亂神,取勝完全憑的是真本事!這,這徐州蟻賊,到底故意弄得是什麼虛玄?!他們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們是神明派下來解救蒼生的使徒,還是僅僅想著擾亂一下朝廷視聽?那個給芝麻李出這種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測?

  正百思不解間,又聽妥歡帖木兒說道:「當朕是那自幼養在深宮中,什麼都不知道的糊塗帝王呢。那盞口銃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衝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發射,虧他們想得出來?!那東西又不能當大錘砸人,扛著十四斤重物,怎麼可能還有力氣跑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即便他們有的是力氣,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們扛著盞口銃往自己身邊沖?!」

  「賊人肯定是在故意擾亂視聽!」奇氏聽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說的內容。點點頭,小聲附和。

  「朕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故意擾亂視聽,問題是,他們到底想掩飾什麼?」妥歡帖木兒眉頭緊皺,同樣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沒派人,沒讓丞相派細作去徐州打探一下麼?!」奇氏想了想,很認真地給妥歡帖木兒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緊鄰著運河,每天無數船隻從城外經過。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則必然要從過往船隻和商販手中抽份子錢養他的賊兵。只要把細作混進商隊裡頭.....」

  「怎麼沒派?自打聽說兀剌不花全軍覆沒,光是中書省這邊,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細作過去!」她不提則已,一提起來,妥歡帖木兒更是滿肚子鬱悶無處可發,「結果那芝麻李卻突然學精明了,對進城的人等嚴加盤問。前後一百多名細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餘。剩下的,要麼躲在外邊不敢回來向脫脫覆命,要麼,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滿臉無奈,「要麼,乾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帶著芝麻李的人,四處抓捕起以前的同行來!連跟河南行省那邊一直有著書信往來的鹽商張家,都被他們給賣了。從家主張金貴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個都沒留下!」

  當皇帝當到他這個份上,的確也夠鬱悶的了。文官貪財,武將怕死,就連專門培養的細作,投降起蟻賊來都毫不遲疑。再這樣下去,滿朝文武,他還有還有哪個敢用?哪個又能保證,戰場上遇到挫折之後,不會立刻改換門庭?

  「可惡!」奇氏伸出手,無比溫柔地替妥歡帖木兒按摩後背,「那些細作的家人呢,脫脫就又大發慈悲了麼?」

  「脫脫已經把他們都殺了!」妥歡帖木兒想都不想,順口答應,彷彿只是宰了幾百隻雞鴨一般。「連同掌管他們的千戶,也一道殺了!」

  「該殺,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該抄家滅族!」奇氏櫻桃小口輕張,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張目。

  「可光是殺了他們有什麼用?!」妥歡帖木兒又嘆了口氣,愁眉不展,「徐州那邊,還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聽不到。朕見到過的蟻賊也多了,之前沒有任何一個,會像芝麻李這樣,將自己捂得像口倒扣著的水缸一般嚴實!!」

  「他一個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見識。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聲提醒。

  「肯定是!」妥歡帖木兒不斷點頭。問題是,知道芝麻李身邊出現了「高人」又能怎麼樣?細作派不進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誰?脫脫這邊,肯定也拿不出相應的對付辦法。

  一時間,夫妻兩個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誰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這皇帝啊,還不如不當呢。不當皇帝,也不用為整個帝國操心。而當皇帝當得比個莊主都不如,啥事都得親自動手,也著實令人意興闌珊。

  「臣妾,臣妾有個主意,不知道妥當不妥當?!」奇氏也的確是想替自家丈夫分憂,冥思苦想了一會兒,低聲問道。

  「說罷,反正今天這裡就咱們夫妻倆!」妥歡帖木兒笑了笑,寵溺地回應。

  妻子從來沒過問過朝政,怎麼可能搶在右丞相脫脫之前,拿出什麼好主意來?!所謂主意,不過是女人家心思,變著法子想哄自己開心而已。

  誰料奇氏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當年,咱們夫妻兩個如何對付伯顏的事情來了!當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顏的底細麼?然後咱們夫妻倆就裝得像一對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後天繼續變著法子摸.....」

  妥歡帖木兒聞聽,心中登時一暖。當年為了不做傀儡,夫妻兩個可是把腦袋都別在了褲帶之上。萬一被伯顏感覺到夫妻兩個是在試探他的底細,恐怕即便自己這個皇帝不會立刻變成短命鬼,沒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顏只覺得兩個傻瓜有趣,卻沒想到兩個傻瓜在故意針對他。直到脫脫也佔到了皇家這邊,才如夢初醒。結果,當然是權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鳴驚人的結局!

  「那芝麻李不是剛打了勝仗麼?!」見丈夫終於展顏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躍著說道,「大汗您不妨從臨近各行州府調些沒用的雜兵去,一場一場跟他耗,一場一場探他的底細。一場不成,兩場不成,三場、四場,只要不斷有潰兵從戰場上逃回,連續七八場戰鬥下來,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淺了!」

  「唔嗯!」妥歡帖木兒又倒吸了口冷氣。這辦法看似笨,卻著實能解決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會因為一萬多兵馬的損失,就傷筋動骨。自己和脫脫兩個之所以遲遲不想再派第二支軍隊過去,就是因為摸不清楚徐州軍的底細,怕再像先前那樣,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銳。而奇氏這一招,醜陋雖然醜陋了些,卻令所有麻煩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幾波雜魚過去,萬一其中一支能創造奇蹟,就是自己這個當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輸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讓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時間。待到通過雜魚們的犧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戰敗的真實原因後。再派一名宿將親領精銳之師攻到徐州城下,屆時再想取眾賊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麼?!

  注1:妥歡帖木兒這個皇帝比較奇葩。在位時間長達三十五年,幾乎佔了大元朝控制中國時間的一半兒。對奇氏的愛情也無比忠貞,拼著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為第二皇后,並且在明知道後者要聯合兒子推翻自己的情況下,依舊對其寵愛有加。國庫窮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沒飯吃,卻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錢來到寺廟裡施捨。治國打仗樣樣稀鬆,做東西的手藝卻是大師級水平。親手製造的水運宮漏(原始水鐘)即便拿到現在也是歎為觀止。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49 PM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妥歡帖木兒幼年曾經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被權臣燕鐵木兒派人毒死,少年時又日日提防著在權臣伯顏謀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陰柔。與奇氏兩個談談說說間,就將幾萬人的生死定了下來。

  這種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當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開討論。因此第二天,妥歡帖木兒又命人把右相脫脫給宣進了宮中。在大明殿內,將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細跟對方陳述了一遍。

  那中書右丞脫脫雖然號稱儒門子弟,卻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聽完了妥歡帖木兒的聖諭,想都不想,便大聲回應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遲遲未敢有所動作,就是怕貿然派了兵馬去,萬一有個折損,非但漲了蟻賊的志氣,還會在朝中引起很都沒必要的非議。這回,即便漲也就漲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這是驕兵兼疲兵之計,諒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妥歡帖木兒聞聽,立即明白脫脫是在藉機提醒自己,不要過後不認賬,反而藉著「喪師辱國」的由頭,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權。便笑了笑,非常大氣地回應,「愛卿儘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麼後顧之憂。朕與你是總角相交,還能信不過你麼?!」

  「能得陛下如此信賴,臣豈敢不鞠躬盡瘁!」中書右丞脫脫將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個蒙古人的傳統禮,然後繼續說道,「臣聞兩淮的鹽丁,素有善戰之名,曾殺得蟊賊們見運鹽大旗便望風而走。他們又是南方人,習慣了徐州一帶陰濕的天氣,不如就近調過去,征討......!」

  「甚善!」沒等右丞脫脫把話說完,妥歡帖木兒便大笑著鼓掌。那兩淮鹽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時候,還因為官府拖欠了他們熬鹽的柴草錢,聚集起來鬧過一次事。雖然被及時鎮壓了下去,卻始終是個隱患。調他們去跟芝麻李拚個你死我活,一石兩鳥,實是高明至極!

  脫脫陪著妥歡帖木兒笑了幾聲,然後想了想,繼續啟奏,「至於領兵的主將麼,禮部侍郎逯魯曾任山北道廉訪使,不但知兵,而且善於料民。派他統率鹽丁徵繳芝麻李,獲勝之後,剛好留在徐州安撫地方!」

  「逯魯曾?」妥歡帖木兒想了想,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逯魯曾是天歷二年(1329年)的進士,漢人,文章做的花團錦簇一般,平日處事也素有剛正之名。但是這個人就是個對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脫脫,後者竟然讓他去送死?!

  「逯魯曾才華橫溢,朝中漢官,多唯他馬首是瞻!」脫脫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妥歡帖木兒立刻下定了決心。

  漢官是朝廷養來安撫天下讀書人的,豈能讓他們抱起團?既然那逯魯曾自己找死,好吧,乾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點點頭,冷笑著說道:「朕記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賊彭和尚手中了,就讓逯魯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擬個旨,讓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脫脫立刻又一躬身,大聲回應。

  「你啊,何必如此拘禮?!」妥歡帖木兒笑著搖頭,嗔怪自己的右丞脫脫總是一本正經,「令弟也先帖木兒回來沒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改天讓他進宮來,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謝陛下厚恩!」脫脫再次躬身下去,感謝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兒是他的親弟弟,現任御史大夫之職,上任之後辣手肅貪,令朝野風氣為之一振。但是因為手段過於激烈的緣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對。其中屢屢跟他唱反調的,就有先前被脫脫舉薦去當替死鬼的逯魯曾。

  很顯然,妥歡帖木兒心裡頭明白脫脫是在藉機剷除異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勞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裝了糊塗。所以脫脫必須主動向皇帝承認,自己兄弟領了這份恩情,以後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後已。

  「什麼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至今宮中,還留著他當年親手給朕做的木雕呢!」彷彿真的很重視彼此之間的有情般,妥歡帖木兒擺擺手,笑著補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幾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後脫脫施禮告辭。離開了皇宮,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謀士李漢卿叫到身邊,用極低的聲音吩咐,「小四,朝廷馬上要對徐州用兵,選了逯魯曾為主將,帶兩淮鹽丁進剿。你拿著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邊走一趟。吩咐那邊的幾個達魯花赤,派出的兵馬一定要精挑細選。 」

  李漢卿三角眼一轉,立刻明白了脫脫的本意。躬下身,大聲回應,「明白,屬下一定會幫逯魯曾大人提前把人馬準備好!」

  他是脫脫的書僮,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鐵木兒的府邸,鞍前馬後服侍脫脫。甚至連書都是陪著脫脫一起讀的,還因此識得不少字,差一點被脫脫的老師吳直方列入門牆。雖然因為他出身低賤,此事終未能成。卻也混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後來脫脫見他做事認真,心思足夠機敏。乾脆順水推舟讓他脫了奴籍,還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邊聽用。所以李四又給自己取了個非常大氣的名字,喚作李漢卿。回到家裡,繼續給脫脫當奴才。在外邊,則仗著脫脫的名頭四處招搖。

  正所謂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自幼一起長大的書僮,怎麼著也得相當於一個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員見到了李四,皆要稱他一聲漢卿兄。那些沒功名或者官職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聲,李老爺,或者四老爺,以顯其身份尊貴。

  這位李四老爺,也是極其不敢忘本的。無論在外邊如何招搖,凡是脫脫吩咐下來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長此以往,脫脫也就更倚重於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無法見光的事情,都會交給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脫脫滿意得更是無以復加。

  這次,顯然又是件見不得光的勾當。因此脫脫也不多廢話,抬起手,在李漢卿的頭頂上梳理了幾下,就給摸胯下駿馬梳理鬃毛一般,繼續笑著說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為放心。待逯魯曾抵達淮南之後,你也隨軍一道去徐州。記住,無論此戰結果如何,你必須活著回來,把看到所有情景,詳詳細細說給我聽!」

  「是,大人!小四隻要一口氣在,絕不敢辜負大人的囑託。」李漢卿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將腰挺了起來,回答得極為響亮。

  當晚,他就帶上十幾個心腹隨從,裝做探親訪友的公子哥,騎著馬趕向了淮南。沿途經過滕州的時候,還唸唸不忘停下來找個客棧投宿,順便替脫脫打聽一下,徐州紅巾軍的最新動向。那滕州距離沛縣只隔著一個微山湖,對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兒癢癢。此刻聽過路人問起徐州紅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齒地說道:「您是問殺了兀剌不花的李爺麼?那可是響噹噹的好漢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們沛縣十萬男女老少的仇,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報呢!」

  「小六子,別多嘴。趕緊給客人去打熱水洗臉!」掌櫃的見多識廣,被小二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拍了下櫃檯,大聲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邊答應著,一邊繼續大聲補充,「我看您也不像個凡夫俗子,與其把大好頭顱等著蒙古人來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邊,絕對虧不了您這樣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還沒多少力氣。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麼?作死自己去死,別拖累我!」沒等他把話說完,掌櫃的已經拎著根雞毛撢子從櫃檯後衝了出來,衝著他沒頭沒腦地亂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讓她今後指望誰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趕緊向李四等人道歉,「這位爺,您別聽聽嚇嚼舌頭。這孩子小時候腦袋被馬踩了,說話做事都瘋瘋癲癲。小老兒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見他活活餓死。才硬著頭皮收留了他。誰料到,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裡去!您別聽他瞎嚼舌頭。那芝麻李是個大反賊,我們都恨不得吃他肉,剝他的皮。您這邊請,小老兒給您砌一壺好茶。您先漱漱口,潤潤喉嚨!」

  「不必了!」原本想學著摺子戲裡的模樣,暗中查探一番。誰料去沒騙過開旅店的小老頭兒。李四心中煩躁,丟下幾個銅錢,大聲吩咐,「你把馬給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邊酒樓裡去吃。記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則,爺爺饒不了你!」

  「唉,唉!」掌櫃的連聲答應著,親自帶人把馬匹牽到了後院馬廄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則倒背了手,像個公子哥般帶著隨從在街上閒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擠進去,看看熱鬧。

  此刻正月剛過,各類店舖的生意還沒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來頗為冷清。聊聊幾處看起來頗為紅火的買賣,則是專門收購土特雜貨的鋪面。幾乎每個鋪面門前都排著一條長隊,進城販貨的挑夫一個個擦著腦袋上汗,滿臉興奮,彷彿擔子裡裝得全是無價之寶一般。

  憑著在倆任丞相府裡煉出來的眼力價,李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快,就跟開舖子的掌櫃混了個臉熟。見對方大把大把地拿錢收購挑夫送來的半透明石頭,便裝作好奇的模樣,笑著問道:「這是什麼?最近行情很好麼?」

  「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貨的掌櫃最近賺錢賺得手軟,笑了笑,壓低聲音道:「這東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麼值錢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漲了上來。小舍如果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大的貨主。都是存了幾萬斤的,你吃下來,再想辦法運到黃河南邊。保準不會虧本兒!」

  「黃河南邊,黃河南邊誰要這東西?!」李四愣了愣,敏銳地感覺到此物可能與芝麻李有關,皺著眉頭追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櫃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裝起了糊塗。「反正我就是個收貨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貨買了去,賣給誰,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從不過問!」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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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獻寶

見雜貨鋪子掌櫃起了疑心,李四便笑了笑,起身告辭。隨后又帶著隨從逛了另外幾家收雜貨的鋪子,看到最大宗的交易依舊是石硝,次之的,便是市面上以前也很少被人問津的硫磺。至于每伙蟻賊都必然會重金求購的鐵器、鐵料,反而只排到了第三位。無論價格上漲幅度和交易量,都跟石硝和硫磺差得很遠。

李四見此,心中立刻便明白了數分。走到僻靜處,將兩名最機靈的隨從點手叫到身邊,以極低的聲音吩咐,“你們兩個趕緊回大都去向左丞大人匯報,就說李四在滕州發現紅巾賊正在大肆收購石硝和硫磺,那所謂的晴天霹靂,恐怕真的如紅巾軍自己對外宣稱的那樣,與火器有關!”
“四爺是說,紅巾軍的告示上,原本就說的就是實話?!他們,他們腦袋被驢踩過麼?居然實話實說?!”兀剌不花戰敗身死的事情在大都城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那兩名隨從就在右丞府當狗,自然早就知道徐州紅巾軍自己貼告示澄清沒有天雷的事情,愣了愣,疑問的話脫口而出。

“讓你們去匯報就趕緊回去匯報,哪那麼多廢話?!”李四先豎起眼睛來,大聲喝罵了一句。隨后,才冷笑著解釋:“這就是撒謊的最高境界了,明明就是實話,卻讓你只願朝反了去猜。快去,讓右丞大人趕緊想辦法,禁止這兩樣貨物向徐州交易!否則一旦讓芝麻李積攢起足夠的火藥,再想拿下他,朝廷需要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

“是!”兩名隨從不敢怠慢,答應一聲,立刻小跑著回客棧取馬。其他隨從看見了,難免就小聲追問道:“四老爺,四老爺,那石硝和硫磺,原本不就是禁止之物麼?您怎麼還要請右丞大人......”
“蠢貨!”李四聽得不耐煩,抬手給了問話者一個脖摟,“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咱們大元朝的禁令比牛毛還多呢!但只要是能賺到錢的,你看哪一條曾經認真執行過?!”

“唉,唉,四老爺說得是,說得是!”挨了打的隨從滿臉賠笑,不敢再多問一個字。

這大元朝在立國之初,的確禁止過硝石和硫磺交易。可那些禁令只是對漢人和南人有效。換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則誰都不會拿它當回事。特別是后者,只要能賺錢,親娘老子都能拿出來賣,豈會在乎禁令不禁令?因此久而久之,這些禁令就都徹底變成了廢紙。除非朝廷再度重申,並以嚴刑峻法為后盾。否則,即便你把石硝賣到州衙門口,只要不踏上那幾個石臺階,里邊的大人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探出了一項重要情報,李四也沒心情繼續在滕州逗留了。找了家看起來頗為干凈的酒樓簡單吃了一頓,便回客棧結了賬,帶領手下隨從繼續向南奔行。

他著急替新任淮南宣慰使逯魯曾去挖坑,當然不肯朝西走到運河上乘船。而是直接出了南門,沿著官道一路狂奔。誰料才奔出了十多里,前方道路忽然變得無比狹窄。十幾輛滿載貨物的馬車排成一條長隊,擠在最窄處,將整條官道擠了個水泄不通。

“不長眼睛的東西!”跟在李四身后的隨從王二十一罵了一句,就想用皮鞭頭前開路。李四卻猛地探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別多事,這里不是大都。咱們從路邊泥地上繞過去!”

“憑什麼?”那些隨從在大都城內當螃蟹當慣了,到了外邊,豈肯給一群鄉巴佬讓路?立刻齊齊將頭轉過來,七嘴八舌地抗議,“四爺您也太謹慎了吧。雖然這里不是大都,卻也是大元朝的地界。誰還敢不給咱家主人面子!”

“一群吃糠的蠢貨,比豬還蠢!”李四狠狠瞪了眾人幾眼,以極低的聲音回應,“這里距徐州,不過是三兩天的路途。芝麻李在徐州折騰出那麼大動靜來,這邊的黔首們居然一點都不慌,該怎麼過日子怎麼過日子。要說這地方官府跟紅巾賊之間沒貓膩,有可能麼?真正把當地的差役招了來,誰能保證他們站在哪一邊?!”

眾隨從聞聽此言,嚇得連連倒吸冷氣。剛才大伙的確都看到了,這滕州的地面上,的確寧靜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好像壓根兒就沒感覺到蟻賊的巢穴近在咫尺。那城門也四敞大開著,也根本不怕步了徐州后塵!

這說明了什麼?這只說明了一件事,騰州的官員和百姓,早就知道紅巾賊不會攻打他們!甚至連派手下騷擾一番都不會。而能讓芝麻李如此禮敬有加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由官府的人暗中跟芝麻李搭上關系,向徐州紅巾賊繳納一筆錢糧,買一時之茍安。

只是這地方上的官兒們,做得也太明目張膽了些?畢竟蟻賊不過是在一兩個府里折騰,而朝廷治下像這樣的府卻有好幾百個。

“你們懂什麼,所謂千里做官,只為撈錢。”見一干隨從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李四皺了下眉頭,繼續說道。“如果讓蟻賊打到了城里,他即便把所有家產都拿出去打點,最后也逃不了全家流放千里的命兒。但是派手下去跟蟻賊勾搭,花得卻不是自己的錢。即便哪天芝麻李被朝廷抓到,供出他的名姓來,也可是說是賊人死到臨頭胡亂攀咬。只要查無實據,朝廷為了安撫人心,也不能將他們怎麼樣!”

“嘶!”眾人聽了,再度倒吸冷氣。如果事實真的如同李四所猜測的話,此刻把官差招來,等待著眾人的,恐怕就是被殺人滅口的命運了。在死亡的陰影下,眾隨從們不敢繼續囂張。老老實實地將坐騎撥離官道,在泥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往前繞。

此刻已經是二月初,冰消雪盡,春潮洶涌。而滕州又緊鄰著微山湖和運河。因此官道兩邊,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爛泥坑。不小心一腳踩下去,人和馬就會被淹到脖頸處。

鬼才李四騎在馬上向前繞了二十幾步,見腳下的泥地實在是陷阱重重,只好嘆了口氣,帶著滿身泥漿的隨從們,再度回至了官道上。然后跳下坐騎,稍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擋住自己去路的車隊旁,沖著一位看上去像管事模樣的漢子微微拱手,“這位兄臺請了。在下急著去南邊走親戚,能不能請您麾下的伙計挪出條通道來,讓在下先過去?在下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實在是親戚那邊催得急,您看........”

“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東家!”管事不高興地翻了下眼皮,丟下一句的話,邁步擠進了車隊當中。三繞兩繞,便來到車隊正中央的一群正在站著說話的人面前,壓低了聲音向對方請示。“朱大哥,來了,您看....?”

被眾人稱為朱大哥的,不是朱八十一,又是哪個?只見他迅速扭頭朝李四的臉上看了看,然后用僅僅能讓身邊幾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悄悄吩咐。“六子,我給你擋著,你去偷偷認一認,是不是他們?”

店小二王六子立刻從朱八十一肩頭旁探出半個腦袋,迅速看了看,然后又迅速將腦袋縮了回去,低聲喊道,“是,就是他。一直在城里打聽紅巾軍的消息?還把城里邊收雜貨的地方全都給轉遍了!”

“行了,老于,給六子拿兩吊錢回去買點心孝敬老娘。其他”朱八十一輕輕點了點頭,低聲吩咐,“洪三,你帶幾個弟兄先從側面過去,把他們的退路斷了。然后等我的號令!”

說罷,立刻轉過頭,帶著化妝成管事的吳二十二,就朝李四這邊走了過來。

鬼才李四自幼跟在脫脫身后,與其他蒙古貴族們明爭暗斗,到現在為止,手上至少沾了幾十條人命。對危險的直覺,遠非普通人能比。在先前拉著馬返回官道上時,已經感覺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后來又看到人群中好像有個熟悉的影子在偷看自己,立刻知道自己恐怕是被人盯上了。因此不待朱八十一帶著“伙計們”走到自己身邊,就主動向前迎了一步,長揖及地,“小可急著趕路,給兄臺添沒麻煩了,在下慚愧,慚愧!”

“小舍不必多禮!”朱八十一擺擺手,用非常別扭的流行稱呼回應。“不小心堵了你的路,本來就是我的錯。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敢問小舍貴姓?!您這是要到哪去?怎麼都下午了,才從城里出發,就不怕路上遇到麻煩麼?!”

‘不遇到你,就什麼麻煩沒有!’鬼才李四雖然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傳說中那個那個長了四個翅膀的朱八十一。卻也對方的身上隱隱透出來的殺氣中,感覺到了此人恐怕身份非同一般。心中偷偷罵了幾句,然后陪著笑臉回應,“免貴,姓李,在族中排行第四,兄臺叫我李四即可。此番去南邊,是專程到舅舅家與表妹完婚。因為婚期就定在本月二十八,所以不敢在路上做太多耽擱!”

一番話,竟然答得滴水不漏。既體現出了這個時代一名漢族公子哥應有的家教,又絲毫沒涉及半點兒真實有用的東西。

朱八十一聽了,免不了又重新上下打量此人。只見李四生得唇紅齒白,猿臂狼腰,的確如同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般。只是一雙眼睛顯得與長相太不協調些,隱隱約約總是有兇光在里邊閃爍,
抬頭看看徐洪三等人還沒迂回到位,他便笑了笑,繼續說道:“那你可得小心些,雖然婚期耽擱不得。可一過了黃河,就要進入芝麻李的地盤上。那紅巾賊都是一群走投無路的流民,最恨的就是李兄你這種出身豪富的人!”

“以訛傳訛罷了!”鬼才李四肚子里直罵娘,嘴巴卻做出一幅仗義執言的模樣,“那紅巾軍將來想必是要和朝廷爭天下的。如果見到穿著整齊一點兒的就出手濫殺的話,豈不是會寒了天下富戶的心?!再說了,小弟只是為了迎親,才穿得稍微像了點兒樣子。實際上自己家中,不過是略有幾畝薄田,能收些租子上來,確保每天衣食無憂而已!”

“是麼?”聽李四答得如此圓滑老到,朱八十一愈發覺得此人身份可疑。笑了笑,繼續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過,紅巾軍在外邊居然有如此好的名聲呢!若是芝麻李得知你這樣誇他,肯定會親自登門拜謝,將小舍引為知己!”

“小弟也是胡亂猜測的,沒真正見過義軍是什麼模樣!”李四著急地抬頭看了看,繼續笑著回應,“但既然他們占了個“義”字,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就向行人動刀子。朱兄,你以為呢?!”

“這.....”朱八十一還真被李四給問愣住了。按照他的本意,既然這個明顯操著北方口音的家伙,在四處打聽紅巾軍的事情,又專門去市井中留意過雜貨的交易情況,為了保險起見,自己恰巧遇上了,就不該讓此人和他的隨從活著離開。但此人左一個“濫殺”右一個“義軍”,字字句句都占在理兒上。讓融合后世宅男思維的他,真的有些難以取舍。

不除掉此人吧,萬一他是蒙元朝廷的奸細,通過硝石和硫磺價格暴漲的消息,其實不難推測到上次徐州之戰中,紅巾軍反敗為勝的真正原因。盡管趙君用和唐子豪兩人,已經用欲蓋彌彰的手段,將真相暴露的速度盡量向后拖延。

但沒弄清對方的身份,就貿然動手的話。按著姓李的家伙所言,徐州義軍的義字,就有些名不副實了。畢竟此地距離徐州還有上百里距離,紅巾軍的勢力范圍,暫時也沒擴大到黃河以北。就因為此人曾經打聽過紅巾軍的事情就毫不猶豫地殺了他,萬一殺錯了人,事情傳揚出去,芝麻李數月來替徐州紅巾苦心營造的義軍形象,必然會一落千丈。

正進退兩難間,卻又聽那李四打了個哈哈,笑著說道:“朱兄是不是怕徐州紅巾不像傳說中那樣秋毫無犯?!這事情其實很簡單,指望別人手下留情,不如先將自己變成誰也咬不動的刺蝟。我這有個東西,朱兄一看就明白了!”

說罷,也不管朱八十一答應不答應,轉過身,大步走向自己坐騎。從馬鞍后解下一個三尺多長的木頭盒子,笑著走回朱八十一面前,輕輕用拇指將盒蓋上的鎖扣向上一挑,“朱兄請看,這便是小弟的依仗所在!”

“啪!”精致的木盒蓋子迅速彈開,露出猩紅的絲絨里襯出來。絲絨上,端端正正架著一個銅管,兩尺多長,通體圓潤筆直,只是在距離末端三寸處的地方,凸起了個球形。在球囊的正下方前后兩個位置,各裝了個木柄。球囊的上方,則打著一個半寸長的條形孔,里邊嵌著一暗灰色的紙捻兒。正是他夢寐以求卻始終無法造出來的東西,火槍!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6:56 PM

第三十八章 火藥時代

  「啊!」朱八十一愣了愣,身子迅速後退。與此同時,心中一萬隻羊駝滾滾而過。

  火槍!自己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無數錢財,至今還沒弄出半點眉目的東西,居然就躺在眼前的木頭盒子中。槍管、藥室、手柄一應俱全,尾部還依稀銘刻著「至正某某年」字樣!

  雖然是最原始的那種,引線需要用手來點燃。卻已經開始批量生產。那也就意味著一個火藥時代的開始。大規模的戰場應用,早晚都會提上日程。

  天可憐見,老子還以為元朝人沒掌握火銃的製造方法,還想著領先一步去虐古人!古人的火銃都發展到雙手握柄式,並大規模量產了,老子還在組織著一大幫鐵匠研究如何才能更快地在熟鐵棍子上鑽窟窿眼兒呢!(注1)

  想到大批大批手持原始火銃的蒙元士兵跨過黃河,然後排成一字長蛇陣,將徐州義軍給排隊槍斃。朱八十一腦門上的白毛汗都滲出來了。不行,必須避免這種悲劇的發生!可如何才能避免?殺掉眼前這個李四,將火銃據為己有麼?眼前這個姓李的傢伙,頂多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某個蒙元高官的心腹爪牙。殺了他,照樣避免不了火槍走上戰場。況且既然已經開始批量生產,殺了眼前這幾個人,也根本阻止不了火銃的裝備進度。眼下蒙元王朝暫時沒將其大規模列裝到軍隊當中,恐怕問題要麼出在造價太高,要麼還是出在火藥威力上......

  一瞬間,就有十幾個方案從他腦海裡滾過。但任何一個,都無法將紅巾軍這邊火器發展落後的劣勢,從根本上扭轉。那鬼才李四卻好像壓根兒沒看到他的臉色變化般,笑著將盒子重新蓋嚴了,然後故作驚詫狀,「朱兄,朱兄莫非認識此物麼?不瞞您說,小弟也是剛剛重金購得了十幾柄,打算用在路上防身。其具體威力,真的沒檢驗過!」

  「去你奶奶的,你要是沒檢驗過,老子今天就隨了你的姓!」朱八十一心裡怒罵,卻不得不裝出一幅人畜無害的笑容。「哈哈,還真讓賢弟猜中了。愚兄的確曾經見過此物。只是當時身上的錢不湊手,所以沒能買一桿收藏。結果過後再去找,那賣火銃的人,已經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我聽人說,這東西打造起來可不容易呢!」鬼才李四咧了下嘴巴,滿臉懊惱,好像沒買到手銃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是啊,可惜了!」朱八十一繼續唉聲嘆氣,同時用眼睛不斷朝李四的隨從身邊瞄。如果每個人都帶著一桿火銃的話,十幾個人,就是十幾桿火銃。無論誰被十幾桿火銃瞄上,心裡都不會安生。更何況作為了一個融合了後世靈魂的人,他天生就對管狀武器多了幾分忌憚!

  兩個人面對面打著哈哈東拉西扯,都知道對方身份肯定有問題,卻誰也不願主動戳破這層窗戶紙。人少的一方,雖然有火銃在手,真打起來,未必有機會殺出重圍。而人多的一方,卻因為弄不清銅火銃的威力和有效殺傷距離,遲遲不敢命令屬下動手。

  二人在官道上互相心存忌憚,可苦了其他趕路者。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已經堵住了好幾家商隊。一個個吹鬍子瞪眼,在遠處大聲抗議,「兀那車隊的東主,能讓一下路麼?你們兄弟兩個想聊天,什麼地方不能聊啊!把好好的大道給堵死了,讓別人去爬泥坑麼?!」

  朱八十一聽了,不由羞得臉色微紅。正琢磨著如何找個藉口挾持李四跟自己一同回徐州,卻又聽對方笑呵呵地提議,「小弟和朱兄今天一見如故,有心交個朋友。這支手銃飛龍手銃,就當見面禮送給朱兄如何。也算了了朱兄一樁心願!」

  「嗯!」朱八十一畢竟兩輩子跟人打交道的經驗加在一起,也沒李四一輩子多。因此在對方面前未免有些縛手縛腳。此刻聽對方願意主動讓步,也就乾脆順水推舟,「如此,愚兄就交了賢弟這個朋友。愚兄姓朱,名字,名字就喚作重九。日後賢弟有空到這一帶遊山玩水,想到愚兄家裡坐坐,就到黃河南岸找朱重九就是了!」

  「小弟李漢卿,見過重九兄!」李四立刻將手銃連同盒子一併放在地上,然後正式向朱八十一見禮。

  朱八十一年齡其實遠不及李四大,但這輩子生活坎坷,長得實在有些滄桑。因此乾脆就託了大,側開半步,以平輩之禮相還,「不敢當,不敢當。漢卿老弟,為兄也沒什麼東西回敬你。這把刀,是偶然機會得來的,乾脆送了你吧!」

  說著話,從腰間解下芝麻李贈的寶刀,雙手遞給了鬼才李四。

  二人兄友弟恭,當著眾位隨從和趕路者的面兒,上演了好一折好溫情的大戲。裝夠了,才收起各自得到了禮物,揮手告別。待李四混在路人中間,騎著馬跑遠了。先前奉命去抄後路的徐洪三才迂迴到位。發覺目標已經不見蹤影,趕緊跑到朱八十一面前,氣喘吁吁地詢問,「都督,那小子走了?!您,您怎麼這樣就放他走了?!」

  「我倒是想留下他,但留得住麼?!」朱八十一到現在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指了指放在馬車上的火銃盒子,無奈地回應。

  「這是什麼?」徐洪三愣了愣,伸手去掀盒子蓋兒。向來對他寬厚有加的朱八十一卻猛地朝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大聲呵斥,「別亂動,這是要命的東西。」

  見徐洪三滿臉委屈,想了想,他又低聲補充,「沒留下人,留下這個東西已經足夠了。其實,既然對方手裡有這東西,咱們辛苦隱藏的那些秘密,也不過是一層窗戶紙!」

  戰鬥結束之後兩個多月來,他之所以處處配合趙君用,哪怕是後者在對外的公開文告上,把他力挽天河功勞一筆抹殺也毫無怨言,就是為了避免蒙元朝廷意識到火藥的真正威力,將此物更有效的投入到戰場。畢竟,徐州軍到目前只控制了半府之地,加上被大夥視為敲詐勒索對象的幾座州縣,也不過是兩個路的地盤。而蒙元王朝,卻擁有一百八十多個路,三十三個府,五百多個州,上千個縣。龐大的戰爭機器運轉起來,即便還是用那種落後的垃圾火藥,也足夠將徐州紅巾軍活活堆死!

  而現在,秘密肯定已經保不住了。並且蒙元朝廷手裡,還掌握著大批的火槍。雖然不至於給每個士兵都發上一桿,但只要普及到一定程度,照樣能令徐州紅巾軍目前所取得的優勢,蕩然無存。

  正感概間,卻聽見自己的司倉參軍於常林大聲說道:「捅破就捅破吧,反正咱們也不可能瞞對手一輩子。只要咱們兵煉得比韃子精,上陣之後別再像上回那樣沒頭沒腦地亂打。照樣能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也對!」朱八十一伸吸了一口氣,輕輕點頭。武器的優勢,未必就能完全決定戰爭的勝負。當年李自成還領著一群農民呢,不也照樣虐得晚明的軍隊望風而逃?!從最近兩個月自己瞭解到的情況來看,這大元朝到了末期,又能比大明朝強在哪裡?!

  想到這兒,他低落的心情終於再度振作了起來,揮了下手,大聲吩咐,「洪三,你和老余兩個,帶三十名弟兄,押著貨物走運河。二十二,你帶上其餘弟兄,騎著馬跟我立刻返回徐州!」

  「是!」隊伍裡的骨幹軍官,都是當日跟他同生共死過一回的,因此彼此之間配合非常默契。大聲答應了一句,便將所有「夥計」分成了兩波。一波趕著馬車跟隨徐洪三、於常林二人去走運河。另外一波,則挑了最好的馬匹,保護著朱八十一和被他視作無價之寶的木頭盒子,沿著陸路,匆匆忙忙朝徐州趕。

  離著徐州城還有十幾里遠,耳畔就傳來了接連不斷的雷鳴聲,「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嚇得胯下戰馬不斷地打響鼻兒。抬頭細看,只見黑黃色的煙塵將整座城池都個遮掩了起來,彷彿那一帶隱藏著數十萬妖魔鬼怪,正紮著堆兒,在陽光下噴云吐霧。

  「他奶奶的,咱們辛辛苦苦四處給他們弄火藥原料,他們也不知道節約一點用!」吳二十二作為蘇先生的弟子,身上免不了也帶著些小家子氣,聽周圍的爆炸聲一波接著一波,忍不住撇著嘴抱怨。

  「是啊,是啊!雖然錢來得容易,也架不住他們這麼糟蹋!」其他弟兄也撇著嘴,低聲附和。

  自打上一次戰鬥中,朱八十一帶著他們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原始手雷,就成了各軍的首選武器。非但朱八十一的左軍成立了專門的擲彈兵千人隊,其他各軍,也恨不得把手雷給每個弟兄都配上一打兒。並且在唐子豪、蘇先生和李慕白等人的一致努力下,手雷的花樣,也從竹筒填火藥,憑空增加了許多新鮮品種。

  有鑄鐵殼子加了鐵渣和火藥的爆炸彈;有木頭殼子加了硫磺、干鋸末和火藥的縱火彈。有熟鐵殼子,上面打了三個孔,裡邊填充劣質火藥,點燃引線後不會爆炸,只會一邊噴云吐霧,一邊發出刺耳聲音的鬼哭彈;還有一種黃陶殼子填充了狼毒、蟾酥、巴豆、砒霜、茱萸和北元那種劣質火藥的發煙彈,不用來炸人,專門用來熏戰馬的眼睛。點燃了引線之後用一個巨大的竹子彈弓朝著敵軍騎兵陣地砸過去,非但能把戰馬給熏得喘不過氣來,連馬背上的騎兵,都給熏得涕泗橫流,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睜開眼睛。

  要不是朱八十一早就跟他們這幫傢伙打過交道,清楚彼此的底細,否則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個個都為穿越貨。要不然,怎麼連原始的催淚彈都能造得出來?並且事先沒得到過任何人的指點!

  注1:元代手銃確實已經開始量產。軍事博物館中有實物展示。通長43.5釐米,口徑3釐米,重4.75千克。上有生產時間銘文。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00 PM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每當想起兩個月以來那些花樣百出,功能各異,材質也不盡相同的另類手雷,朱八十一就對說出這幾句話的那位哲人佩服的五體投地。雖然,他一直也沒弄清楚這句話到底最早是出自何人之口。

  事實上,在將新式火藥配方和竹筒手雷製造流程上繳之後的頭半個月,他已經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高明。除了那些花樣和功能都在不斷翻新的手雷之外,手雷的投擲方式,在蘇明哲和李慕白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也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有專用的發射繩,可以綁在手雷上。使用者揚起胳膊甩幾個圈子之後,再猛地鬆開手指將手雷和繩子一道甩出去,發射距離至少比徒手增加一倍以上。

  有特製的竹彈弓,事先反彎成一個巨大的弧,然後把手雷安到末端的發射勺裡頭,扣動扳機發射出去。通過竹臂中蓄力的瞬間釋放,可以將裝了一斤黑火藥鑄鐵手雷,發射出三百步遠。非但取材方便,造價低廉,操作起來也非常簡單易學,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上上之選。

  還有一種特大號的發射器,則參考了蒙元軍隊中常見的回回炮。由配重、槓桿和支架等部件組成。發射時的程序雖然繁瑣了些,需要首先固定槓桿,然後朝槓揚起一端的配重筐裡裝填沙土,最後才能扣動扳機,將槓桿另外一端發射斗裡的,裝填了整整四斤黑火藥的特大號手雷砸出去。但最大射程卻能到達一千多步,折合後世差不多有一千五百餘米,無論是威力,還是射程,都甩了原來的回回炮不止二十條街。

  最後這一種發射器,幾乎完全由趙君用麾下的司庫參軍李慕白一個人單獨研製。那廝在第一次旁觀新配方黑火藥發射時被嚇尿了褲子之後,便徹底迷上這種「神授之物」。不但參與了各種「新式」手雷的研發改進工作,還廢寢忘食地製造各種投擲器械。在朱八十一出門去收購硝石,順便實地觀測這個時代黃河兩岸地形之前,那廝已經將回回炮改進出了城頭專用、野戰專用和精簡便攜三種型號。眼線正帶著一群徒弟在根據實際發射情況,總結配重、砲彈重量、發射臂、發射距離四者之間的關係。期望能總計出一套完整的口訣來,以便在實戰中,做到想讓手雷落到誰頭上就落到誰頭上的目標。

  無論這個宏偉的目標到底能不能實現,手雷都因為其巨大威力,都成為了各軍武器的首選。相比之下,大刀、長矛、盾牌、鎧甲等冷兵器和防禦裝備,就爭奪得不像原來一般強烈了。拜此之賜,上次戰鬥中從羅剎兵身上扒下來的兩千九百多副鑌鐵甲,倒是有一千兩百多副落到了左軍手裡。

  能一次性得到這麼多製作精良的鑌鐵甲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是因為左軍在戰鬥中的確起到了逆轉乾坤作用,事後多分一些戰利品,其他各部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話來。其次麼,則純屬趙君用私下裡以前剋扣左軍器械行為,所做出的一點兒補償。經歷了城外一戰之後,他再也無法拿朱八十一來歷不明說事兒,勉強將後者真正當作了徐州紅巾的一員。雖然在州衙裡頭議事時,還經常會給朱八十一甩臉色看。

  對於趙君用這種小肚雞腸行為,朱八十一鬱悶了幾次之後,倒也漸漸習慣了。五根手指還有長有短呢,他不可能要求整個徐州軍上下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像芝麻李一樣大肚能容。

  在城頭上親眼目睹了那一場血淋淋的殺戮之後,他算徹底被推進了這個時代,徹底把自己當成了徐州軍的一員。不管是主動也好,被動也罷,他總算明白了,在蒙元大部分上層人物眼裡,他和芝麻李、趙君用等人其實沒任何兩樣。

  哪怕在腦袋上刺上兩個大大的字,「順民」,對方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把刀砍過來。因為在對方眼裡,他們和芝麻李、趙君用以及城內城外的所有漢人一樣,都是被征服的奴隸,隨時可以予殺予奪。儘管他與李、趙兩個實際上在長相、生活習慣,說話穿衣方面,不刻意去找的話,已經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

  朱八十一對做奴隸不感興趣,無論是在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無論是給異族做奴隸還是給自己同族做奴隸,他都不感興趣。所以既然已經被迫融進來了,他就不能再抱著原來的那種想法,找機會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的大腿。他就必須努力做一些改變,避免自己和徐州軍一道,像上輩子所處那樣時空一樣,消失於歷史的長河當中。

  最簡單的改變舉措,向軍隊中引入火器,目前已經初見成效。經過城外一場惡戰之後,整個徐州軍上下對火器重視的程度,絕對已經屬於這個時代之冠。擲彈兵這個稱呼,也不知道提前了多少年,正式進入了歷史舞台。每個軍、每個營都有專門的擲彈兵,每天訓練時消耗的各類手雷數量都數以萬計算。「轟隆隆」地在城外就像打雷,把城池附近的空地炸得到處都是大坑。

  「轟隆隆!」又是一連串巨響,將朱八十一從回憶中拉回現實。馬上就要進城了,頭頂上的煙塵厚度,與朱大鵬所處的二十一世紀帝都絕對有的一拼。如果把城門換成鐵閘,把守城的士兵臉上都套個鐵罩子的話,朱八十一都懷疑自己來到了電影魔戒中的世界,就差有人突然跳出來,叫自己一聲白衣薩茹曼,或者索隆大魔王了。

  不行,老子是正面角色,絕對正面!朱八十一被自己心裡頭突然冒出來的古怪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默默地糾正。融合了屬於不同時空的兩個靈魂,他心裡經常會冒出一些神經質的想法。整個人看起來也神神叨叨的,動不動就自言自語一番。

  城門口當值的士兵們,卻不覺得朱大都督有什麼不正常。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的大英雄,就該特殊一些。如果言談舉止都和大傢伙一樣,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因此,遠遠地看到朱八十一的馬頭,就搶先上前施禮,「都督回來了!都督路上辛苦!」

  「回來了,回來了!」朱八十一也習慣了被人以官職相稱,騎在馬背上拱手還禮,「弟兄們都安好吧!最近城裡有事情麼?大總管和長史兩個安好?!」

  「都好,都好,城裡最近沒任何事情發生。除了一些不安分的蒼蠅,總是想混進來打聽火藥的事情。被趙長史都給抓出來,一刀宰掉了!」眾兵丁都知道他沒什麼架子,讓開道路,七嘴八舌地回應。

  「難免的事情!」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補充,「人家吃了敗仗,總得找出個具體原因來。否則睡覺時怎麼可能踏實?!」

  「哈哈哈哈!」眾人被朱八十一的幽默話語逗得仰頭大笑。豈止是睡不踏實?簡直是聞風喪膽才對。在打敗了兀剌不花之前,徐州軍所能控制的地盤,不過是黃河以南,云龍山以北的一畝三分地兒。出了這個範圍,非但蒙元地方官員們要喊打喊殺,就連一些規模稍大一點兒的寨子,也對李大總管的號令絲毫不當一回事情。而如今,這方圓兩百里內的寨子,哪個不是主動送來了錢糧?蒙元朝廷的地方官們雖然不敢像各寨的土財主那樣明著投懷送抱,暗地裡,也沒少派人前來遞好話,偷偷送上成車的銀子,只求能和芝麻李達成默契,不去抄他們的老巢!

  笑夠了,大夥又跟在他的戰馬屁股後,七嘴八舌地匯報,「那些蒼蠅,十個裡邊至少有七個是衝著都督您來的。到處打探您被彌勒附身的事情。大光明使吩咐,要小的們隨便吹,吹得越玄越好。所以小的們就說您是佛陀轉世,左手握著閃電,右手握著霹雷。左右兩手一張,指哪打哪!」

  『好在還沒說我上嘴唇著天,下嘴唇著地!』朱八十一無奈,只能笑著沖大夥拱手,「呵呵,多謝弟兄,多謝弟兄給我助威了」。

  在光明使唐子豪和長史趙君用兩個人的一正一反,共同努力下,朱八十一這個神棍是當定了。眼下即便他自己主動承認,自己壓根兒不是什麼彌勒教的大智堂堂主,對彌勒教的經文也一句話都記不得。也照樣有人認為,這是佛子大人故意是使出的障眼法,意在考驗世道人心。絕對不會相信他其實跟那個傳說中的彌勒佛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然而彌勒佛只能用來矇蔽敵人,不能真的幫忙打仗。冒險潛行到敵軍主帥面前去扔手雷的事情,也只可用一次,根本無法複製第二回。眼下不光需要大規模引入火器,徐州軍整體上還缺乏最基本的戰術訓練,但懂得基本戰術的人,卻一個都找不到!

  想到這兒,朱八十一便又拉住了馬頭,轉過身來,衝著大夥打聽,「我不在這段時間,羅剎兵又鬧事沒有?又死了幾個,還剩下幾個活著的?!」

  「哈哈哈,他們?再借他們幾個膽子!」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笑過之後,才帶著幾分快意回應。「沒鬧事兒,現在全都老實下來了,一群賤骨頭!每天都被高麗人押著去掏陰溝,倒馬桶,幹得認真著呢!」

  那天戰場的形勢逆轉太快,羅剎兵們根本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淹沒在一片洪流當中。徐州將士恨他們屠了小沛全城,因此下手絕不容情。即便是主動放下武器投降的,也是一棍子撂倒,再七手八腳拿著石頭朝腦袋上猛拍。

  因此,等到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人想起來約束弟兄,禁止殘殺俘虜的時候,除了朱八十一腳下那十幾個被手雷震暈了的,還有一些自己跳進護城河裡頭的之外,其餘早已被殺了個乾乾淨淨。並且個個都被剝得像光豬一般,從頭到腳連一根絲線都沒有留下。

  倒是高麗僕從,見勢不妙就成批成批地跪在了地上,哭喊著投降。除了少數倒霉鬼被憤怒的徐州軍將士當場斬殺之外,其餘絕大部分,都安安心心做了俘虜,絲毫都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丟人的。

  見到此景,趙君用心疼得直呲牙。趕緊命人拿著漁網,把護城河裡掙扎的羅剎人都給撈上來,然後和那些被震暈了的傢伙一起,關到州衙內的監獄中聽候處置,。

  他這樣做倒不是心懷慈悲,打算放這些羅剎人一條生路。而是想找個機會,將俘虜們獻到紅巾軍大帥劉福通面前去邀功。畢竟這年頭,紅巾軍打敗官軍的事情已經不算新鮮。但打敗了羅剎鬼兵,並且抓了大把俘虜的事情,卻只有徐州紅巾才能做得到。屆時劉福通大帥一高興,徐州紅巾的地位肯定還能再上好幾個台階。從芝麻李到他,甚至到底下的普通一卒,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

  趙君用的設想雖然美妙,但後來陸續發生的事情,卻令他後悔不迭。所有活下來的羅剎俘虜加在一起只有八十來人,比起五千多名高麗俘虜來說,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就這八十來頭臭魚爛蝦,卻給徐州城製造了無數麻煩。

  他們根本不肯像高麗僕從那樣,被抓到了就老老實實幹體力活贖罪。在被從州衙監獄放出來轉到俘虜營地的第一天,就試圖搶奪看守的兵器,集體逃走。雖然被看守和高麗俘虜們齊心協力給鎮壓了下去,但沒等大夥鬆一口氣,這些傢伙又悄悄地摸進設在州衙後院的火藥製造作坊,試圖偷新式火藥的製造配方。要不是當晚正好是趙君用帶隊巡邏,看到了州衙後牆的瓦片掉了滿地,差點兒就讓這些傢伙得了手。

  大怒之下,趙君用痛下殺手。當場把試圖偷火藥配方的羅剎兵給斬殺了一半兒。剩下的四十來個,則全都套上手銬腳鐐貶成掏糞工。每天由高麗俘虜押著,清理徐州城內所有陰溝。並與高麗俘虜們一道,將城裡的各類糞便收集起裝車,運到城外的麥田裡堆肥!

  高麗俘虜的認罪態度原本就遠比羅剎人「積極」,此刻居然爬到了以前主人的頭上,立刻對趙君用感激涕零。做起監工來非常賣力,只要羅剎人敢稍稍偷一下懶,立刻掄起棒子朝腦袋頂上招呼。如此又一個多月下來,四十多名羅剎俘虜便又死掉了一小半兒。最後剩下的這二十來個,也全都認命了。每天低著頭像騾馬一樣幹活,再也不敢起什麼搗亂的心思!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02 PM

第四十章 國際傭兵

  「都督,都督大人!有一件事兒......」有名十夫長剛好帶隊巡邏經過,小跑幾步,湊到戰馬前,低聲匯報。

  「說!」朱八十一用力拉了下戰馬的韁繩,大聲命令。他這個人沒什麼架子,所以跟底層士兵之間的關係處得也相當融洽。無論是不是左軍的弟兄,見了面都願意跟他打個招呼,有什麼新鮮消息也願意第一時間通知他。

  但是今天,這位名字叫路禮的十夫長,顯然不是跑上前打招呼的。把嗓音壓低了些,非常謹慎地補充,「前兩天您不在時,有個,有個羅剎鬼,曾經叫嚷著要見您。後來,後來被高麗人直接拿棒子敲暈拖走了!」

  「羅剎人?找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那天戰鬥結束之後,自己就跟羅剎兵沒有起過任何交集。這些傢伙不好好地繼續「勞動改造」,跑來找自己幹什麼?

  正困惑間,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鐵鏈曳地聲。緊跟著,有股濃重的臭雞蛋味道撲鼻而來。抬頭再看,只見有只渾身是毛的大猩猩張牙舞爪地衝向自己,嘴裡還不停地發出淒厲的呼救聲,「救,救命!主人救命?!」

  「主人?!」大猩猩說的漢語雖然不標準,朱八十一卻也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又是微微一愣。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十夫長陸禮已經舉止鋼刀衝了上去,迎頭就是一刀背,將長得像大猩猩般的傢伙給砸爬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到了此時,兩個負責監工的高麗人才追了上來,舉起木棒,朝著「大猩猩」身上亂打,「跑!叫你跑!驚了將軍大人的戰馬,咱家就活剝了你的皮。跑,你倒是再跑啊!今天直接打死了,省得咱家天天提心吊膽!」

  「住手!」朱八十一雖然對長得跟大猩猩般的羅剎人沒什麼好感,但是對高麗監工印象更差。眼看著大猩猩就要被活活打死,皺了下眉頭,大聲喝令。

  話音落下,兩個高麗監工立刻像被抽了大筋一般。「噗通,噗通」接連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大聲求饒:「將軍,將軍開恩啊!不是小人監管不利,是這,是這羅剎人太狡猾,太狡猾了啊!」

  「行了!你們兩個起來,站一邊兒去!」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繼續低聲喝令。

  兩名高麗監工聽令,趕緊手腳並用爬到路邊,繼續低頭跪著,不敢立刻走開。那被打得口鼻冒血的「大猩猩」,卻立刻又向前爬了幾步,衝著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謝謝主人恩典。伊萬諾夫做苦力,浪費!伊萬諾夫還有,還有大用。請主人開恩,准許伊萬諾夫自贖!」

  他此刻只穿了塊兜檔布,渾身上下連同束縛手腳的鐵鏈上,到處都沾滿了糞汁。一動起來,臭氣熏天。朱八十一被熏得差點兒把昨天的晚飯都給出來,趕緊把馬頭拉到上風口,皺著眉頭問道:「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主人?自贖,自贖又是什麼意思!」

  「伊萬諾夫輸給了主人,當奴隸,服!」大猩猩連忙轉過頭,雙手「叮叮噹噹」地比劃著回應,「沒輸給別人!給別人當奴隸,不服!」

  「你願意給我當奴隸?」朱八十一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拼湊完整。原來這傢伙認為當天在戰場上只輸給了自己,所以只願意給自己當奴隸。換了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心服口服。

  「是!伊萬諾夫願意替主人作戰!」大猩猩臉上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繼續比比劃劃「替主人殺人,殺掉任何敵人。伊萬諾夫是個傭兵,不是苦力。掏大糞,浪費了!」

  都混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也怪不得天天挨打。朱八十一笑了笑,自動忽略了大猩猩話語裡自吹自擂部分,直奔正題,「你是個僱傭兵?既然是僱傭兵,怎麼不在本國那邊賣命,卻跑到徐州這邊來了?!」

  「是,是金帳汗國的國王陛下出錢僱傭的我們!」大猩猩想了想,回答的話語漸漸流利,「他手下的蒙古人少,金貴,不想上戰場。我們斯拉夫人多,便宜,忠誠,不怕打仗!」

  原來是金帳汗國花錢雇了一夥傭兵,混在徵募的士兵中間,送到了大都城的那個蒙元皇帝帳下當炮灰。怪不得這個長得跟大猩猩般的傢伙居然會跑到徐州戰場上來!一瞬間,朱八十一就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正要向此人瞭解一些這時代歐洲方面的事情,不料卻被對方搶了先,衝著他大聲強調:「伊萬諾夫已經當了二十年傭兵,跟諾曼底人,跟薩克森人,跟奧斯曼人,跟加泰羅尼亞人,都打過仗!伊萬諾夫會打仗,經驗,經驗多得很!當苦力用,您虧錢了,您虧大錢了!」

  「吹牛,會打仗,你怎麼別我們抓了俘虜?!」沒等朱八十一回應,周圍的紅巾軍將士們已經紛紛大聲嘲笑了起來。

  聽到四下里的嘲笑聲,伊萬諾夫的臉色微微發紅。又擺了幾下手,大聲辯解道:「不是被你們抓了。是被,是被將軍,將軍大人抓了。將軍大人掌握了火藥的秘密。伊萬諾夫輸得心服口服!」

  「去!煮熟的鴨子,嘴硬!」

  「都這時候了,還嘴硬呢!光挨揍不長記性!」眾紅巾將士繼續不屑的奚落,聲音卻明顯比先前小了許多。大夥心裡都明白,眼前這個長得像只大馬猴般的傢伙說得是實話。當日如果沒有朱都督的驚天一擊,這會兒被套著鐵鏈做苦力的,恐怕就是在場所有人!

  朱八十一聽對方說話頭腦還算清晰,便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笑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繼續掏陰溝了,想在我帳下當兵,發揮你的一技之長?!」

  「不是,不是當小兵!」大猩猩臉上分明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卻晃著手繼續討價還價,「是當軍官,至少要當千人長。伊萬諾夫當過傭兵,傭兵隊長。當小兵用,您虧大錢了!」

  「呸!貪心不足!」

  「得寸進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德行!」

  聽此人居然還想當軍官,眾紅巾將士又圍上來,吐著吐沫大聲奚落。

  大猩猩伊萬諾夫卻不肯服軟,將手腕上的鐵鏈晃得噹噹作響,臭氣以他自己為圓心,一波波向外擴散,「我懂打仗,至少比你們懂。你們就知道像螞蟻一樣往前衝。我,我們卻懂得列隊、配合,把你們像殺羊一樣,一排接一排捅死!」

  「揍他!」也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眾紅巾將士一擁而上,拳腳齊下,將大猩猩再度打翻在地,雙手抱著腦袋打滾,「哎呀,哎呀!你們沒權打我,我是,我是將軍大人的俘虜。你們,你們沒得到將軍大人的同意!哎呀,將軍大人,打死我,您就虧大錢了!虧大錢了!」

  「行了,給他留一口氣兒!」朱八十一雖然也不滿此人說話時的態度,卻也明白,在戰場組織方面,紅巾軍的確距離當日那伙羅剎人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因此,便先喝住了眾位弟兄,然後對著已經被打得爬不起來「大猩猩」說道:「想當軍官,就站起來跟我走!只要你能證明你真有本事,我不介意手下多一個斯拉夫人千夫長!」

  「嘩啦啦!」先前還抱著腦袋做奄奄一息狀的大猩猩伊萬諾夫,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晃動著身上的鐵鏈,向朱八十一躬身,「伊萬,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夫,願意為您效勞!」

  「伊萬,伊萬諾維奇?」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沒找到其他兩個人在哪。眾紅巾將士也是滿臉戒備,手按刀柄四處觀望。對方來了三個,大夥卻只看到了一個。萬一剩下兩個人對都督大人心裡存著歹意,大夥可是百死都不能贖罪了。

  「伊萬·伊萬諾維奇·彼得諾夫!」畢竟是個老兵油子了,大猩猩立刻明白了眾人在警戒什麼,指著自己的鼻子再度介紹。

  「你個臭不要臉的,取個名字還這麼長!」眾紅巾將士這才知道又鬧了笑話,掄起刀鞘朝著伊萬諾夫身上亂敲。伊萬諾夫全當是給自己搔癢癢,晃了晃已經瘦得可以見到肋骨的軀幹,繼續大聲說道:「傭兵!主人需要准許伊萬自贖。一年,不兩年。伊萬為主人白幹兩年,不拿薪水。然後主人准許伊萬自由離開!」

  「想得美!」看了他一眼,朱八十一低聲冷笑。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別人穿越,要麼自己做老大,要麼跟的老大是李世民、漢高祖這類英雄人物。需要小弟時也是虎軀一震,關羽、張飛納頭便拜。輪到老子頭上,跟了個老大在歷史上籍籍無名不說,從死囚堆裡翻出只大猩猩做小弟,對方還要討價還價一番。這人和人啊,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想到這兒,他又撇了撇嘴,大聲回應,「要麼留下繼續掏糞,要麼跟我我走!什麼時候放你自由,是我的事情,你沒資格討價還價。」

  「我,我.....」大猩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猶豫半晌,終究不願意就這樣死在臭水溝中。咬了咬牙,喃喃地回應,「我,我個您走。謝謝,謝謝主人恩典!」

  「這還差不多!」終於將肚子裡的惡氣找到了一個發洩地方,朱八十一又看了大猩猩一眼,冷冷地吩咐,「陸禮,把他的鐐銬開了!

  「是!」十夫長陸禮答應一聲,從高麗監工手裡搶過鑰匙,上前給伊萬諾夫開了鎖。然後把鐵鏈和鑰匙一塊兒丟回高麗監工面前。

  「回去跟管事的說,這個人左軍帶走了!」朱八十一抖了戰馬的韁繩,丟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那高麗監工哪敢阻攔?跪在路邊不斷地磕頭。直到馬蹄聲去得遠了,才將臭烘烘的鎖鏈撿起來,小聲嘀咕道:「帶走就帶走唄!一個羅剎奴隸,居然還當個寶?!哪如我們大高麗人,又能幹,又聽話,吃得還少!」

  說到大高麗三個字,立刻又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兒。將鐵鏈朝脖子上一搭,揮著木頭棒子,大步流星地監督其他高麗俘虜幹活去了!彷彿自己從出生之日起就是天下第二一般!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04 PM

第四十一章 伊萬諾夫

  在自家大門口撿回來個老兵油子,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雖然從身背後傳過來的氣味兒實在有些難聞,熏得頭暈腦脹。

  老兵油子伊萬諾夫卻沒將距離拉遠一點兒的覺悟,一路上,不停地跟在馬尾巴之後討價還價,「主人是個貴族。貴族都是上帝的寵兒,心懷慈悲。抓了俘虜之後,會准許他們的家族支付贖金,贖回他們的自由。」

  「你們在沛縣屠城的時候,給過當地人花錢贖命的機會麼?!」實在被熏得無法忍受,朱八十一忍不住回過頭來,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大眼睛質問。

  「那,那......」伊萬諾夫立刻被問住了,嘴唇濡囁了半晌,才喃喃地辯解,「那,那是兀剌不花大人下的命令!他,他是主將。伊萬,伊萬當時只是個百夫長!沒,沒資格向他提出建議!」

  「你就沒想過將刀子抬高幾寸?!讓他們趁機逃走?!」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沒好氣地指責。

  對於這些屠城兇手,他沒有半點好印象。所以兩個月以來,從沒想過替任何人求情。鑑於眼下紅巾軍整體上嚴重缺乏戰陣訓練,所以他才不得不廢物利用一番。後者想從他這裡得到更多,卻是難比登天。

  伊萬諾夫被問得啞口無言,跟在馬背後又沉默了好一陣兒,才再次喃喃地說道:「我,我是個傭兵,只,只懂得打仗。將軍說得這些,我,我當時的確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那你就慢慢想,該在我帳下干多少年,才能贖回你亂殺無辜的罪行?!洪三,你把他帶到西門外的軍營裡,先洗乾淨了,再帶他去見我!」朱八十一丟下一句話,加快速度,先去遠了。只留下親兵隊長徐洪三,看著失魂落魄的伊萬諾夫,撇了撇嘴,低聲數落:「你這個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呢?!大人把你從苦力隊裡撈出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居然還想著干滿兩年後就離開?!就兩年時間,你對得起大人的活命之恩麼?!況且這裡距離你老家好幾萬里地,即便大人放你走,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活著走到家?!」

  「我,我.....」伊萬諾夫雙手抱著腦袋,無力地蹲了下去。他先前是看出來朱八十一心軟好說話,所以才壯著膽子,試圖替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至於兩年時間夠不夠贖罪或者報恩,兩年期滿之後自己如何回家,卻是想都沒顧得上想。

  徐洪三沒有融合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對於屠城的血債,看得遠不像朱八十一那樣重。見伊萬諾夫挺大個塊頭,卻蹲在地上做爛泥狀,忍不住撇了撇嘴,低聲奚落道:「怪不得你叫懦夫,原來是個沒骨頭的!你一個人回不了家,不會想辦法帶著幾百號弟兄一路殺回去?只要咱們一起趕走了韃子,弟兄們就是再陪著你走一趟西域,又能如何?!」

  「我叫伊萬諾夫,不是懦夫!」伊萬諾夫立刻紅著眼睛抬起頭,大聲抗議。然而想到來中國的路上所花費的時間和沿途遇到的風險,又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發軟,嘆了口氣,大聲說道:「將蒙古人趕走,哪那麼容易?! 斯拉夫人,加泰羅尼亞人,大食人,還有西面那些異教徒,這些年一直在試。哪一次,不是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屍體?!不可能,你們不可能的。伊萬之所以提出替大人幹兩年,就是知道你們不可能堅持更長時間。你們甚至連兩年都堅持不了,火藥雖然厲害,卻只能靠近了扔。蒙古人離得老遠便用弓箭,用強弩,只要不讓你們靠近.......!不可能的,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很可能連半年都堅持不了!」

  「我打爛你的臭嘴!」徐洪三大怒,輪著帶鞘的刀朝伊萬諾夫臉上猛抽。

  「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伊萬諾夫原本就是兵痞,此刻手腳上都沒有鐵鏈約束,豈肯再忍氣吞聲。立刻揮舞著拳頭衝上來,要跟徐洪三拚命

  無奈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拳腳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而徐洪三原本身手就不弱,最近半年來又是頓頓敞開了肚皮吃。因此二人剛一交手,就立刻分出勝負。看上去足足別對方高了兩頭的伊萬諾夫,被徐洪三瞬間放翻在地。刀鞘像敲木魚兒一樣在腦袋上敲個不停。

  那伊萬諾夫沒機會爬起來反擊,只好用手摀住臉,抽泣著哭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說得都是實話,實話。即便你們都督大人真的像傳聞中一樣,得到了上帝寵愛也不可能。以前每次反抗的時候,斯拉夫人都向上帝獻祭,每個人胸前都帶著十字架。可是照樣,照樣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屍體!」

  「但是我們畢竟在反抗!」徐洪三不知道十字架是什麼,卻知道伊萬諾夫不看好紅巾軍的前途。一邊繼續輪著刀鞘朝對方身上亂打,一邊不懈地數落,「畢竟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再把脖子伸給人家砍。而你,還當過二十年的兵呢。就學會怎麼給蒙古人舔屁股了!」

  「我沒有!」這下,可是把伊萬諾夫給刺激到了,又一個軲轆爬起來,衝著他怒目而視。「我打仗一直很勇敢。比,比瑞士人還勇敢。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抓了俘虜。還是,還是被你家將軍弄出來的火藥彈給炸暈了過去,才被你們捉到的!」

  「不服就跟著老子去找都督報到!勇敢不勇敢陣前見,別在這裡拿嘴巴吹!」徐洪三又狠狠打了他幾下,收起刀,飛身跳上坐騎。「走,先跟老子去洗澡,把你這一身臭氣洗乾淨了。打不打得過蒙古人,你沒試試怎麼知道?!至少,我們試到現在還沒輸過!」

  「試試?!」伊萬諾夫的眼睛亮了亮,小聲重複。試試就試試吧,反正眼下也沒地方可去。跟著姓朱的將軍干,總比繼續掏大糞強。說不定哪天真的能帶一隊弟兄打回老家去呢?

  想到自己日後也許有一天,會以解放者的姿態,殺回故鄉。將那些騎在父母兄弟頭上作威作福的蒙古老爺們,一個個從寶座上扯下來,套上鐵鏈去掏大糞。他的眼睛就愈發地明亮。試試就試試,反正即便吃了敗仗,以自己的身手,也未必沒機會從戰場上逃之夭夭。

  抱著先在紅巾軍裡混一段日子的心思,他跟在徐洪三身後去洗了澡。然後又由徐洪三帶著,到蘇先生那裡領了一套鑌鐵甲,包鐵戰靴。穿戴整齊了,才去朱八十一平素處理公務的議事廳報導。

  朱八十一也洗過了澡,換過了衣服。正抱著本剛剛買來的孫子兵法死記硬背。看了伊萬諾夫穿上盔甲之後的英武模樣,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嗯,的確是塊當兵的料子。你剛才的條件我自己考慮過了,十年,在我這裡干滿十年,我就可以放你離開。這十年裡,我給你發千夫長的軍餉,一文錢都不會剋扣,管吃管穿。等合同期滿了,你帶著錢離開,回去後也能買個莊園養老!」

  他是臨時從二十一世紀的記憶裡,找出了一個激勵員工賣命的辦法,以免伊萬諾夫失去了希望,出工不出力。誰料伊萬諾夫此刻也改了主意,想都不想,大聲回應,「十年就十年,我不要軍餉。但是你得給我一個千人隊,這個隊裡邊怎麼訓練,怎麼打仗,讓誰當軍官,都我一個人說得算!」

  平心而論,這個條件並不算十分過分。無論紅巾軍還是蒙元方面,將領對軍隊的控制都不是非常精細。各軍主將除了親兵之外,基本上也就管到千夫長一級。千夫長以下的軍官任免和隊伍訓練,甚至軍餉發放,都由千夫長本人負責。上面的將領根本不做任何干涉。

  但是,融合了兩個世界記憶的朱八十一,卻不願做得如此粗疏。早在兀剌不花兵臨徐州城下之前,他就親手抓了戰兵的訓練,並且將輔兵的基層將領選拔,控制到了百夫長一層。

  經歷了上一場惡戰之後,他對軍隊的控制力更加牢固。所有百夫長以上的將領,無論戰兵輔兵,都換成了最後陪著自己一道去炸兀剌不花那批弟兄。當日帶領輔兵,並沒到城外參戰的軍官,則全都降了一級,給新升上來的人當了當副手。而是當時凡畏縮不前的,無論最初是誰提拔起來的,一律降職做了小兵。至於少數幾個當時脫離隊伍逃走者,連做戰兵的資格都被剝奪了,直接發到輔兵裡邊去幹最苦最累的活,視以後的表現,再決定給不會改過自新的機會。

  因此對於初來乍到的伊萬諾夫,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直接就派他單獨領軍的。一則此人當過紅巾軍的俘虜,威望不足以服眾。二來他朱八十一可不是傳說中的那些王霸之才,剛剛抓到的敵軍將領,也敢放心地讓對方給自己守寢帳的大門。故而在聽完了對方的要求,便笑了笑,輕輕搖頭,「軍餉還是給你照著千夫長開,但是我不會派你下去帶兵。」

  見伊萬諾夫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你是被我俘虜來的,又長得和大夥都不一樣。直接下去帶兵,弟兄們肯定不會聽你的話。不如就先留在我身邊做,做參軍,參贊軍務。跟我一起想辦法訓練弟兄們,教他們如何打仗。如何在沒有火藥的情況下,也能打贏蒙古人?!」

  「不可能?!」伊萬諾夫立刻搖頭,不認為紅巾軍在同樣武器條件下,有任何希望。然而看到徐洪三又朝自己瞪圓了眼睛,立刻慌慌張張地改口,「我,我可以試試。蒙古人,蒙古人其實也不像以前那麼厲害了。他們,他們日子過得太好,已經,已經不像,不像他們的前輩那樣有勇氣了。那個,那個,他們的軍隊組織太粗糙了,千人隊以下,就是百夫人隊,百人隊以下,直接就是十人隊。間隔太大,指揮起來特別散亂。咱們,咱們可以從這裡先,先改起來。等到了戰場上,好有針對性地打他們的薄弱環節!」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06 PM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那倒是不急!」朱八十一笑了笑,輕輕搖頭。前後幾個月磨合下來,他也覺得紅巾軍目前的軍隊編伍方式並不太適合戰場。然而紅巾軍的編伍方式照搬自北元,有著現成的例子可循。作為芝麻李麾下的一名將領,他要是擅自把另一個時空的三三制或者三四制給搬過來,能不能適應眼下的戰爭模式還不好說,一個擅改軍制,居心叵測的帽子,肯定又是跑不了的。(酒徒註:如果喜歡的話,麻煩大家收藏一下,謝謝。)

  有趙君用這個喜歡雞蛋裡挑骨頭的徐州軍長史天天盯著,即便此刻伊萬諾夫說出花來,朱八十一也不會輕易去碰觸軍隊編制。但是他又不想太打擊老傭兵的積極性,想了想,又笑著補充:「你初來乍到,還不瞭解情況。先緩兩天,跟著徐百戶多下去轉轉,待把咱們左軍的情況摸清楚了,再給我出謀劃策不遲!」

  「那——,遵命!」伊萬諾夫打了小半輩子仗,先後伺候過的將主不下二十個。性子雖然桀驁了些,基本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學會了一點兒。見朱八十一兩次都打斷了自己的話頭,就明白自己還沒能完全取得對方的信任。便施了禮,閉上嘴巴不再亂出主意了。

  「眼下歐羅巴那邊是什麼情況?!是這個名字吧,我說你家鄉那邊!」朱八十一把他收到帳下,卻不僅僅是為了替自己練兵。想了想,繼續問道。

  「我家鄉那邊還不算歐羅巴!」一日之內,已經是第二次從朱八十一里聽到自己熟悉的詞語了。驚詫之餘,令伊萬諾夫倍感親切,立刻高興了起來,大聲回應。「要翻過,翻過大高加索山才算。不過我最近十幾年一直在歐羅巴那邊打仗,直到前年夏天,才攢夠了一筆買牧場的錢,回到家鄉。」

  說到回家,他的臉色又露出一片黯然。攢的那筆錢,按照他當年離開家鄉時的價格,足夠買一座肉眼看不到邊的牧場。然而當他回到故鄉之後,卻發現牧場的價格已經翻了十倍,手頭的錢只夠買下巴掌大的一塊了。並且還要給教堂繳稅、給大公繳稅,給金帳汗國派來的萬戶繳稅。不得已,他只好接受了大公的僱傭,再度拿起了武器。然後與其他被徵召的士兵一道被集中送到金帳汗國的都城,再迤邐向東走了四個多月,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過度。

  在這裡,除了語言需要重新學之外,其他方面各項條件,倒比在歐羅巴那邊當兵優越得多。飯菜很好吃,氣候四季分明,紀律要求也不算嚴格。並且還沒什麼缺德的教堂來收十一稅。只可惜,第一次出戰,就被「敵人」給抓了俘虜,以後能不能活著回去,還是未知。

  「不要著急,十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朱八十一能感覺到老兵油子心裡的惆悵,拍了下此人的肩膀,笑著安慰,「況且你現在一文錢都沒有,即便回到家鄉去,不也沒法過日子麼?!」

  「我會幫人蓋房子!」伊萬諾夫立刻舉起手,大聲強調。一句話說完了,卻忍不住又唉聲嘆氣。自己故鄉那邊原本就沒多少人,這些年又被教堂和貴族們輪番盤剝,普通百姓家裡都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閒錢翻蓋房子?而那些有錢的財主老爺,可以到大城市去請手藝高超的工匠,有誰會瞧得起他這半桶水的老傭兵?!

  一時間,竟然發現除了給眼前這位朱都督賣命之外,天下之大,自己居然無處容身。伊萬諾夫不由得咧了下嘴,苦笑著說道:「都督說得對!我現在回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也得餓死在家裡。還是跟著您干吧,至少還有個希望!」

  「行了,咱們不說這些!」朱八十一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話頭拉回正題,「歐羅巴那邊是什麼樣子?你能不能大致跟我介紹一下?我比較好奇?!」

  「很沒意思,到處都在打仗。不打仗的地方,又在鬧瘟疫,一座城市裡的人,轉眼間就死個精光!」伊萬諾夫想了想,嘆息著回應。「法蘭西人和諾曼底人的後裔,已經打了整整十年,因為黑死病才暫時停了戰。東面奧斯曼人在步步緊逼,馬上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了,但當地的農民還在忙著抗稅,幾個領主互相在算計,誰也顧不上管外邊的事情.....」

  一邊說,他一邊偷偷打量朱八十一的表情,很好奇這個年青的叛軍都督,怎麼會對歐羅巴的事情如此感興趣?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以前見到的蒙元高官,總自以為住在整個世界的正中央!

  朱八十一對歐洲這段時間的歷史瞭解得極少,但這個少,卻是相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來說的。相對於十四世紀中葉的中國人,無論是飽學鴻儒,還是普通白丁,他的那點兒可憐的世界歷史知識,都稱得上是淵博到了極點。一邊聽著伊萬諾夫的介紹,一邊對照著自己瞭解的內容,頻頻點頭,遇到實在犯迷糊的地方,提出的幾個問題,也都恰恰提到了點子上。如是聊了大約半柱香時間之後,伊萬諾夫已經顧不上再偷看他的表情,而是張大了嘴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偉大的先知,伊萬諾夫不該懷疑您!伊萬諾夫請您寬宏大量,原諒,原諒伊萬諾夫的愚蠢。伊萬諾夫願意做您的奴僕,一輩子都追隨您,用生命來捍衛您的安全,捍衛您的榮耀!」

  說罷,按照不知道從哪學來的禮節,手腳和腦袋同時趴了下去,五體投地。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不知道自己隨口說出幾個歐洲的國家名字和地名,居然能起到「虎軀一震」的效果,愣了愣,雙手用力,將伊萬諾夫從地上拉起。「我只是,只是讀的書多,讀過幾本書而已,不是什麼先知!」

  「您的奴僕來大元兩年多了,從來沒遇見過比您還淵博的人。也從來沒聽說哪一本書裡,介紹了眼下歐羅巴的情況!」伊萬諾夫不敢用力掙扎,卻堅持不肯相信朱八十一的解釋。

  「噢,是嗎。那我想想,應該,應該是前幾年,一個過路的色目傳教士跟我說起過歐羅巴的事情吧!」朱八十一最討厭裝神弄鬼,猶豫了一下,隨口編道。

  「即便是傳教士,所走過的地方也極其有限,不可能知道得比您還多!」伊萬諾夫堅決不信,繼續低聲駁斥。話剛一出口,穿著鐵靴子的腳忽然被人徐洪三狠狠踩了一下。

  「嗯!」雖然不疼,卻也讓他微微一愣,質疑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心裡卻偷偷暗道:「怪不得城裡便邊的人都說都督是天使在人間的化身。即便這傳言有誇張的成分,都督至少是得到過神諭的。比教堂裡的那些雞姦犯距離上帝近得多!」

  高加索人自打十一世紀起,就開始信奉東正教。最近幾十年雖然受到了穆斯林教的極力侵襲,蒙古統治者對於上帝之說也不太感興趣。但是在民間,東正教的影響力依舊非常龐大。即便平素從來不去教堂的人,也堅信上帝、先知和大天使長的存在。所以遇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本能地就會往神蹟上靠。

  朱八十一見了伊萬諾夫的表情,便知道關於歐洲歷史的探討,短時間內甭想再進行不下去了。好在到了此時他已經瞭解得差不多,知道英法百年戰爭剛剛開始,西班牙和葡萄牙還沒興起,君士坦丁堡也還沒陷落到奧斯曼帝國手中。當然短時間內也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大航海時代,更不會有什麼八國聯軍了。

  不存在八國聯軍,學某個二鬼子那樣攜洋自重的願望也徹底落空,他能從此刻的歐洲得到的,除了眼前這個老傭兵所掌握的團隊作戰技巧之外,恐怕只有最簡單的火器知識了。

  想到這兒,他又從書桌上拿起火槍盒子,當著徐洪三和伊萬諾夫的面兒將盒蓋掀開,指著裡邊的銅手銃問道:「伊萬,這東西,你以前在歐洲見過麼?蒙元那邊,我是說你在來到中國後,見到得多麼?」

  「手銃!」伊萬諾夫的眼睛登時一亮,從盒子中將火槍抓起來,端在手裡,衝著窗外來回比劃,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呯!呯!」的聲音。

  「不是讓你玩兒的,大人問你話呢!」徐洪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大聲提醒。

  「啊!」伊萬諾夫誇張的慘叫,連忙將手銃放回盒子裡,點頭回應,「見過,眼下不但大元有,歐洲也有了,比這個大,模樣都差不多。不過這東西不太好用,九十腕尺,也就是你們說的三十步距離之外,就打不穿鎧甲了。裝填也特別麻煩,還不如弓箭好用呢。唯一好處是不需要訓練,是個人端起來就能用!」(注1)

  「才三十步?!」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自己被李四給騙了。這手銃看起來做工精良,實際威力自己前一段時間炸壞的那門盞口銃差不多。只適合擺出來嚇唬人。也就是自己這種融合了另一個世界記憶,談槍色變的人會被李四那廝給糊弄住。當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上當!

  「又他奶奶的被網絡給坑了!」想到這兒,朱八十一忍不住仰天長嘆。誰說古代人好哄來著!自己怎麼被古人擺了一道又一道?!縱觀世界穿越歷史,論倒霉程度,自己恐怕不算頭一份,也能排到前三吧。咱朱某人,運氣怎麼這般差?!

  注1:十四世紀歐洲,計量單位為腕尺。大約一腕尺在52到53釐米左右。誤差很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09 PM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門

  伊萬諾夫不知道朱八十一是因為上了古人的當而自怨自艾,見到自家主人面色灰敗,還以為是嫌手銃威力太小的緣故。想了想,笑著討好,「大人不用喪氣。其實想把射程和威力提高一些也容易。無非是把銃管再做得長一些,孔徑再做得粗一些。多裝點兒火藥進去,威力自然就大了!」

  「會炸膛!」徐洪三和朱八十一同時轉過臉來,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大聲否決。盞口銃的屍體現在還擺在左軍大營的將作坊裡,全軍上下,現在有誰不知道火藥不能無限量地朝盞口銃裡頭裝?!也就是這個剛剛投降過來的大猩猩,還以為紅巾軍的火藥與大元那邊一樣呢,點燃後只能用來聽個動靜呢!

  「炸膛?」伊萬諾夫機械地重複了一句,旋即想起來自己最近看到手雷兵訓練情景。那火藥的威力,絕對不是以前在西方當僱傭兵時所看到的火藥能相比。不由地沮喪地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大聲懺悔道:「我,我居然忘記了您這邊用的是新配方!這個,這個把銃壁加厚一倍還不行麼?要不就加厚兩倍,三倍,一直加厚下去,總會有不炸膛的時候?!」

  「說你蠢,你還不服氣!」徐洪三圈起手指,在伊萬諾夫的頭盔上狠敲,「那是銅,知道嗎?銅,知道麼?一斤銅,可以鑄兩百多枚通寶的。就這樣一桿手銃用的銅料,買豬,都能買差不多三頭你一樣重的了!你還想再加幾倍?!再家幾倍!你去挖銅去?還是畫到紙上就能變出來?!」

  「啊,別打,別打!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伊萬諾夫像旁邊跳開一步,抱著腦袋求饒。雖然來蒙元兩年多了,他到軍營外閒逛的時間卻屈指可數。所以腦海裡一直還以為,東方的銅價也和西方差不多高低。此刻乍聽聞一把小小手銃的用料就價值三頭豬,眼睛立刻瞪了溜圓,「那我的千夫長軍餉,大人是給銅錢,還是.......」

  「軍餉,就知道軍餉。沒錢,給你發交鈔,大元朝的交鈔!」徐洪三聞聽,曲起手指來又敲。直到把對方敲得蹲在了上,才沖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安慰道:「都督別聽這蠢貨的。有那麼多錢,咱們還不如多置辦些火藥做手雷呢!即便是拴了繩子往外甩,也不比火銃射程遠!」

  「唉!」聞聽此言,朱八十一隻能無奈地嘆氣。經過了上一次實戰之後,手雷作為一種新式武器,算是徹底被徐州紅軍視作克敵制勝的法寶了。彷彿無論遇到任何敵人,幾百枚原始手雷扔過去,就能瞬間鎖定勝局一般。

  然而他卻固執地相信,火槍兵才是軍隊今後發展的唯一正確道路。要不然在原本屬於朱大鵬的那部分記憶裡,怎麼只有機槍大砲,專業擲彈兵卻是曇花一現,就徹底失去了蹤影呢?!

  「李參軍最近做了一種可以兩個人推著走的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鐵雷投出三百步遠。臨陣時三十幾架投彈器一字排開,對方即便是一支鐵軍,也照樣炸得屍橫遍野!」見自家主將始終神情鬱鬱,徐洪三繼續出言安慰。

  「手雷扔得再遠,也不會比標槍遠,更比不上弓箭!」提到戰場上的武器運用,伊萬諾夫可是絲毫不懼任何人,聽徐洪三說得過於肯定,立刻出言反駁。「一次兩次能佔到便宜,等大夥都知道了你這邊有手雷,誰也不會傻傻地往前衝。先用強弩,床弩,把你的投彈器砸爛了。再用弓箭手騎在馬上,邊跑邊射箭。你的手雷根本沒機會往外扔。即便扔出去,也未必能炸得到正在奔跑的馬上目標!」

  「不多嘴會死啊你?!」徐洪三辯他不過,氣得抬起手來就要用拳頭說話。

  伊萬諾夫被他給打怕了,抱著腦袋就往門外躲。一邊躲,一邊大聲抗議道,「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你沒權力打我。你不經都督許可,打我就是打都督大人。」

  「行了,都別鬧了!」見二人越鬧越不知收斂,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

  徐洪三和伊萬諾夫兩個本意是想逗他開心,見招數失敗,只好怏怏地答應了一聲。都收了架勢走了回來。才走了幾步,伊萬諾夫忽然又揚手拍了他自己腦袋上的鐵盔一下,大聲說道:「銅貴,可以用鐵的,或者用青銅。青銅比銅便宜,比銅結實,並且比鐵好融化!對,青銅!青銅!我出發前在金帳汗國,就看到過一種青銅製的手銃。樣子和都督手裡的這柄差不多!」

  「青銅,那東西真的比銅結實?!」朱八十一腦子裡對青銅沒任何概念。聽了伊萬諾夫咋咋呼呼的話,皺著眉頭向徐洪三求證。

  「肯定比銅結實!」徐洪三這回沒有跟伊萬諾夫抬槓,而是非常鄭重地點頭,「便宜不便宜屬下不太清楚。但青銅肯定比銅結實。我以前當轎伕時,看過好多大戶人家的馬車。車軸裝輪子的那一段,講究一點兒都是套著青銅的!」

  「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給教堂造的大鐘,用的也是青銅!」伊萬諾夫不甘落後,又飛快地插了一句。

  這句話,算是徹底打動了朱八十一。後者在二十一世紀雖然是個宅男,卻也知道古代大鐘是什麼模樣。而古代大砲和古代大鐘,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斜著放,一個倒吊起來放的區別。

  當即,朱八十一立刻將銅手銃連同盒子一道抄起來夾在腋下,抬腿就往門外走,「走,跟我去將作坊,問問黃師傅,能不能仿照這把手銃,用青銅鑄一個放大版的出來!」

  「唉!」徐洪三對自家都督嘴裡總是往外蹦一些新詞,早就見怪不怪了。伊萬諾夫則是漢語剛剛入門,根本不知道「放大版」是什麼概念。同時答應一聲,快步跟在了朱八十一身後。

  拜蘇先生在徐州城被紅巾軍攻破之夜,打著彌勒教的旗號保護了居住在騾馬巷周圍的大批鄉鄰之舉所賜,眼下整個徐州紅巾中,左軍的將作坊,無論在規模還是技術水平上,都穩穩排在了第一位。

  特別是那些原本居住在匠戶巷的工匠,對城破當夜另外半條巷子被亂兵洗劫一空的慘劇記憶猶新。因此即便別人開出雙倍的價錢,也寧願給左軍干,而不肯改換門庭。在他們的齊心協力下,左軍的將作坊,倒也辦得紅紅火火。如今只要原材料跟得上,不但能替自家修理、打造各種兵器,還能前軍和後軍的活也招攬一些過來,給朱八十一這個大都督賺了不少意外之財。

  朱八十一生性比較疏懶,平素將軍隊訓練之外的日常雜事一股腦都推給蘇先生,自己很少過問。上一回來將作坊還是好幾個月前,安排人研究如何在鐵棍上鑽孔的時候。後來因為實驗失敗,又忙著替徐州軍製造火藥,就不再來了,也把將作坊的大致模樣忘了個一乾二淨。

  這回帶著「新式武器」前來尋找「技術支持」,隔著老遠,就被刺鼻的煤煙味道熏得直流眼淚。抬頭再看,只見被蘇先生專門開闢出來給工匠們當作坊的河灘上,有一座石塊壘就的偌大院落橫空出世。在院子上方和四周,濃煙滾滾,火星亂冒,灰黑色的泥土像雪沫一樣,被早春的南風吹得四處飄揚。把周圍的麥苗、樹葉,還有即將盛開的油菜花,全都給染成了黑色。包括從院子門前流過的河水,也有一半變成了灰黑色,濃得像墨汁一般,拿筆隨便沾一下就能寫出字來!

  「我這回可真的成了索隆大魔王了!」朱八十一雙手揉了幾下眼睛,連聲苦笑。不過是百十號人的鐵匠作坊,居然就能把周圍污染成這般模樣?自己還指望著打造出跨時代的武器碾壓元軍呢,照這樣下去,元軍會不會被趕回漠北不說,徐州城,算是提前進入二十一世紀了。至少左軍將作坊這邊,空氣的味道比後世差不了多少。

  不過他也沒時間去玩什麼環保主義小清新。這兩個月在徐州附近到處轉悠,發現中國歷史上最環保朝代恐怕就是蒙元。把人都殺光埋地裡頭,然後把地圈起來荒著長草,自然就山清水秀了。問題是,他自己做不成欣賞風景的那個,而是被殺掉埋起來那一批。

  正感慨間,看見徐洪三揉著被熏紅的眼睛,恨恨地抱怨,「這天殺的黃老歪,也不把知道爐子分散開點兒。這麼大一片河灘呢,何必讓大夥都擠在一個院子裡?!」

  三人中唯一對煤煙味道絲毫不介意的,只有伊萬諾夫。只見他用力抽了一會兒鼻子,突然低下頭,用很小的聲音向徐洪三詢問:「隊長大人,您,您的作坊裡,是用泥炭來打鐵麼?」

  「不用泥炭用什麼?!」徐洪三被問得一愣,沒好氣地回應,「這徐州城外,到處都是泥炭。特別是九里山那邊,隨便刨個坑就能挖出泥炭來。不用泥炭打鐵,你讓大夥去山上砍樹麼?」(注1)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訕訕地走開。

  然而不一會兒,他卻又轉過頭來,對著徐洪三,滿臉神秘地追問,「那打盔甲呢,就用錘子敲。像我身上穿這種大葉子重甲,也是用錘子一片片敲出來的麼?!」

  「當然,不用錘子敲,還有腦門撞啊!廢話!」徐洪三受不了這個什麼都問的好奇寶寶,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揮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等會進了院子自己看。又沒有人把你眼睛蒙上,老這問那問你不嫌煩啊!」

  注1:徐州自古就是產煤之地。因為煤炭埋得極淺,容易挖掘,所以早在宋代,就開始用煤炭進行冶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11 PM

第四十四章 黃老歪

  「我就是隨便,隨便問問,問問!」伊萬諾夫眨巴眨巴眼睛,又撒腿跑開了。

  不多時,三人已經來到了院子大門口。負責警戒的士兵見是都督大人親自蒞臨,趕緊將大門推開,然後派人跑進去通知將作坊的頭領黃老歪出來迎接。

  朱八十一心裡著急,推開頭前替自己開路的百夫長,大步流星朝裡邊走去。才走了幾步路,黃老歪已經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黑乎乎的大手先朝自家衣服上抹了幾把,然後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下官無能,勞煩大人您親自跑到這種骯髒地方,死罪,死罪!」

  「死罪個屁!別裝了,趕緊站起來!」朱八十一彎下腰,一把將黃老歪從地上扯起,「你不累,我還嫌累呢!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麼,見了我不要行跪禮。我討厭這一套,你自己也不要老把自己當什麼官兒!」

  「下官,下官忘記了。死罪,死罪!」黃老歪聞聽,嚇得趕緊又要朝地上趴。朱八十一是殺豬的屠戶出身,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托住了對方。然後皺起眉頭,大聲呵斥:「站著,別跟沒長骨頭一樣。我這邊需要大匠師,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黃老歪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顫抖的聲音回應。同時目光不停地朝徐洪三臉上掃,希望後者提醒自己一下,這個「大匠師」,是幾品幾級,跟自己目前的將作坊總管官職比起來,到底是升了,還是降了?

  徐洪三也是第一次聽到大匠師這個名詞,給不出他任何幫助。只好用眼神朝朱八十一腋下撇了撇,暗示出都督大人此行真正目的在什麼地方。

  那黃老歪偷偷看了看,心裡便多少有了些底氣。猶豫了一下,低聲匯報導:「啟稟都督,最近,最近作坊裡頭一直忙著打造鐵雷,所以,所以鐵棍上鑽孔的事情,就,就又耽擱了。到,到目前為止,只,只鑽出了三根。內壁正在用裝了鐵棍子的沙石兒磨光,估計,估計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拿出第一根成品來!」

  「知道了!」朱八十一對以鐵棍上鑽孔的方式製造槍管,基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所以聽黃老歪說沒有完成,也不覺得太懊惱。點點頭,繼續問道:「你會煉青銅麼?就是,就是.....」

  想了想,他從腰間口袋裡將當日蘇先生給自己的大光明令拿了出來,順手遞給黃老歪,「就是這種東西!」

  這個時代做鐵匠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青銅?黃老歪立刻雙手將大光明令接了過去,對著陽光仔細觀看。數息之後,又笑著還了回來:「都督是要仿製這面銅牌麼?還是要鑄鐘、鑄鼎或者鑄鏡子面兒、鎮宅錢之類的東西?」

  「有區別麼?」朱八十一被問得滿頭霧水,遲疑著反問。

  「當然!」提起煉銅打鐵,黃老歪身上的市儈感盡去,彎曲的脊背子在不知不覺間也挺了個筆直,「銅裡邊摻了鉛、錫等物,就都可以稱為青銅。但怎麼摻,摻多少卻大有學問。如果造鏡子的話,就要弄成白色,至少得摻一半兒的錫進去。要是鑄造鐘、鼎的話,就要摻一成半。這樣出來的青銅實際上是橙黃色的,看上去跟黃銅沒太大區別,並且遠比黃銅結實。要是造車軸套,則需要堅韌耐磨,四成錫半成鉛最好。要是......」

  「要是鑄錢的話,就銅五鉛五,鑄出來又好看,還結實。肯定能花掉,一般人都看不出假來!」其他工匠也紛紛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圍了過前,七嘴八舌地幫腔。

  在這個時代,做銅匠遠比做鐵匠賺錢,所以眾人對煉銅相關技術,都倒背如流。朱八十一聽了,心中好生歡喜。趕緊將腋下的盒子取出來打開,將裡邊的銅手銃遞給了黃老歪,「如果讓你照葫蘆畫瓢鑄一把火銃,你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鑄得出來?!」

  「這個.....?」黃老歪接過手銃,仔仔細細反覆觀看。花了好長時間,才紅著臉,低聲請罪,「啟稟都督,這個,小的做不了,做不了這麼精緻。這,這是大都城軍器監製造的,裡邊都是全國最頂尖的工匠,每隔幾十年就在全國的匠戶中挑選一次。小的學藝不精,沒有被選上!」

  「噢!」朱八十一點點頭,倒不覺得有多失望。跟蒙元朝廷的軍器監比起來,他這個將作坊只能算個鄉鎮企業。一個剛剛組建了不到半年的鄉鎮企業,肯定不可能與存在了幾十年的大國企比什麼技術力量儲備。

  想到這兒,他又笑著點點頭,低聲跟黃老歪商量,「如果要你做個大號的呢?不像這把一樣精緻,放大,放大三倍吧,或者更大一些。也不追求好看,但是一定要結實。不能火藥稍微放多一點兒就炸膛。你找幾個人一起商量著做,只好能弄出來,我一定,一定不會吝嗇賞錢!」

  「這個,這個,應該行吧!」黃老歪不敢打包票,猶豫著回應,「用青銅的話,肯定比黃銅更不容易炸膛。大不了將壁厚再增加一倍,外邊多套幾個銅箍!」

  「煉銅的時候,裡邊加一點點鋅,不用太多,半成左右就行!」另外一名被大夥喚做連老黑的年青的工匠湊上前,大聲提醒,「我以前給大戶人家做銅酒壺,加了鋅的,就比不加鋅的結實,並且還比原來漂亮!」

  「什麼都有你一嘴!幹活去?今天的甲葉子打出來了麼?」黃老歪橫了年青工匠一眼,不高興地數落。

  「還沒!」連老黑被嚇得一縮脖子,趕緊低著頭走開。

  「算他一個吧!」沒等他走出多遠,朱八十一搶先開口把人留了下來,「你一個人弄太耗費時間,這次我要得急,能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份力量。無論多少人參與了,頭功都是你的。其他人你根據出力多少報上名姓,我到時候一併給予賞賜!」

  「是,大人!」黃老歪雖然心裡非常不樂意,卻不敢違抗自家都督的命令,只好答應一聲,准許連老黑留在了身邊。

  唯恐黃老歪再繼續一個人閉門造車,朱八十一想了想,再度強調,「再多拉幾個人,把其他活計先放一放。按照不同的配方,多煉幾種銅水出來。然後都鑄成大號火銃,挨個裝上火藥實驗。最後哪個裝藥多,打得遠,並且不炸膛。就用哪個!」

  這是另一個時空二十一世紀很普通的科研攻關方式,幾乎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都知道。但對於黃老歪這種父子相傳的手藝人來說,卻無異於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登時,就令此人的眼睛放出了灼灼精光,「那,行!就按都督說的辦!以後再弄別的東西,也按照都督這個法子。幾個攤子同時開工,誰弄得好,弄的快,就用誰的法子!」

  「我不管你在作坊內怎麼給他們派活,但一個月之內,我希望看到樣品!」朱八十一點點頭,決定給黃老歪加一加壓。免得這傢伙又像上次做槍管一樣,遇到困難就開始撂挑子!

  「這.....」黃老歪猶豫再三,硬著頭皮回應,「都督,啟稟都督,不是小的不肯盡力。是,是最近活計實在太多。您上次戰場上繳獲的那種大葉子鑌鐵甲,蘇長史嫌不夠多,特意,特意命令小的抓緊時間仿造一批出來。那鑌鐵葉子都是奇形怪狀的,非常難打,一個師父帶倆徒弟,忙活一整天,都弄不出一片來!」

  「那根本就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一直跟在朱八十一身後東瞅西看的伊萬諾夫突然插了一句,然後又死死閉住了嘴巴。

  「不是用錘子敲出來的?那用什麼?」黃老歪大吃一驚,瞪著著伊萬諾夫,好像要把後者生吞了一般。

  伊萬諾夫自知說漏了嘴,趕緊將臉側到一旁,同時連連擺手,「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反正肯定不是用手砸出來的。用手砸,一個月也做不出一套來。」

  「伊萬,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朱八十一原本就覺得羅剎兵身上穿的那種,類似於後世電影中的板甲又不是板甲的大片鑌鐵荷葉鎧,整齊得有些過分,不像是小作坊裡用錘子一下一下敲出來的產品。瞪了伊萬諾夫一眼,大聲命令。

  「是,大人!」伊萬諾夫不敢違抗,很不情願地解釋道,「這種甲,都是用水錘敲出來的。水錘,你們知道麼?就是在河邊上修個水車,讓水車把大錘子帶起來,然後一下一下自己往下砸。每個錘子都至少能做到五百斤沉,把鐵塊燒紅了套在模子裡塞進錘子下,幾個呼吸時間就能砸出一片甲葉子來!」

  「水錘是什麼樣,你畫個圖出來,讓他們對著造!」朱八十一發現自己真的撿到寶了,立刻用力拍了伊萬諾夫一把,大聲命令。

  「我,我也是在佛羅倫薩城邦那邊,看過幾眼。只能,只能畫個大概!」伊萬諾夫咧了下嘴巴,不情不願地回應。看到徐洪三又把刀鞘舉在了手裡,趕緊連聲補充,「可以畫,但是不保證畫出來的東西,就是原樣!」

  作為融合了兩個靈魂的人,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此刻如何才能讓伊萬諾夫畫得更與原樣相符?笑了笑,隨手拋出了個大甜棗,「兩枚金錠,半斤一枚的,大元朝的鎮庫金錠。只要能把水車和水錘做出來,甭管誰做出來的,其中一枚金錠都歸你,另外一枚給參與者平分!」

  「我畫,我這就畫!」伊萬諾夫立刻高興得一蹦老高,彷彿絲毫感覺不到鐵甲的重量,「大人,我今天就留在這,跟他們一起做水錘。這邊正好臨著一條河,把上游的河道弄得窄一點,讓水流急一些,肯定能把水錘推動起來!」(注1)

  注1:原始的水力鍛錘在十四世紀初已經出現,只是尚未普及。十五世紀中葉經達芬奇改進後,才於歐洲大面積推廣。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17 PM

第四十五章 窗戶紙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還看到什麼好法子,也可以一併說出來,只要有用,我還是一個法子給你一錠黃金!」朱八十一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用金子利誘。他記得在進入將作坊之前,伊萬諾夫還問過一個關於煉鐵方面的問題。也是只開了個頭,就顧左右而言其他了。保不準,這廝在別處看到了更好的方法,卻捨不得拿出來跟人分享,正捂在手裡等著日後賺大錢呢!

  果然,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老兵痞這輩子到處流浪,見識淵博程度遠遠超過了足不出戶的工匠們。聽朱八十一說還有更多金子可拿,立刻裂開長滿了黃牙的大嘴巴,傻笑著說道:「當然有,當然有。那個,那個煉鐵,不能直接用泥炭。你們,你們大元朝都城那邊,早就用焦炭了。就是像煉木炭那樣起一座窯,把泥炭堆在裡邊慢慢燒。然後悶上個七八天,灌水澆滅了,就能扒出大量焦炭來。用這東西煉鐵,火又硬,煉出來的鐵又結實。比用木炭強太多了!」

  「你個老東西!」朱八十一輕輕拍了一下伊萬諾夫的後腦勺,笑著數落。「簡直掉錢眼兒裡去了,抱著幾大錠金子,也不怕睡不著覺?!行了,金子你隨時去找蘇先生,就是今天你領鎧甲的那地方領。從今天起,你就給我留在這裡教大夥造水錘,燒焦炭!什麼時候把這兩樣東西弄出來了,什麼時候再去找我!」

  說罷,又想到這個時代信息不暢,有很多有用的技術徐州這邊的工匠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能掌握。便將目光轉向徐洪三,大聲命令,「你一會兒去找蘇先生,讓他以我的名義,給整個左軍下一道命令。無論誰知道有關打鐵、造炮和造兵器的新辦法,都可以到將作坊這邊來找黃師父匯報。只要他匯報的東西,黃師傅這邊能用得上。我就根據用途大小給他賞錢。用途越大賞金越高,最少一吊銅錢,上不封頂!」

  「是!」非但徐洪三回答得非常大聲。其他各位鐵匠師父們,眼睛也剎那間都亮了起來。干匠戶的,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傳下來,誰家沒點兒壓箱子底的絕活?以前大夥都跟黃老歪一樣,怕祖傳秘笈被人偷學了去,幹活的時候總要留一手。現在都督大人許下了重賞,自己家裡的那些絕活是繼續留著傳給兒子,還是拿出來換現錢,就值得重新考慮一番了。

  抱著類似想法,很多工匠開始七嘴八舌給黃老歪出工藝改進方面的主意。還有一些肚子裡沒絕活的,則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青銅火銃的製造上,期待自己造出來的那桿能在最後的選擇中勝出,得到都督大人的青睞與獎賞。

  即便如此,等第一批青銅火銃趕製出來,時間也過去了整整半個月。第一架原始水錘也用了差不多時間,才架在了小河邊,只待上游的河道收緊工作完成之後,就可以開始試車了。

  朱八十一聞訊,喜出望外。立刻先命令蘇先生拿出一筆錢,重賞了參與製造火銃和水錘的所有工匠。然後和工匠們一起抱著銅火銃走到野外僻靜處,開始挨個填裝火藥,實驗新火銃的威力和結實程度。

  因為採用了不同配方的青銅,放大了不同倍數的火銃並排固定事先搭好的土牆上,被陽光一照,立刻五彩紛呈。然而朱八十一卻沒心思欣賞這種金屬之美,待眾人都退到安全距離之後,立刻下令點火。

  耳畔只聽「轟!」「轟!」「轟!」「轟!」數聲,固定火銃的土牆被炸得煙塵滾滾,與此同時,架設在五十步外的木頭靶子,也被彈丸砸的碎屑亂飛,再也看不出原來模樣。

  「趕緊過去瞅瞅,還有幾桿沒炸膛!」不待硝煙散盡,朱八十一第一個衝了過去,將土牆旁的火銃挨個撿起來看。只見七門火銃裡他,有兩門炸了膛,兩門裂了縫隙,已經徹底宣告退出了競爭。另外三門,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笨重的,則都完好無損,只是其中有一們火銃壁燙得厲害,手指頭摸上去就立刻冒起了一股青煙。

  這種時候,誰也顧不上手疼,趕緊用濕布子將火銃壁擦冷了,然後加大火藥量再試。第二輪和第三輪齊射,三門火銃依舊都堅持了下來,難分高下。待到第四輪,火藥量加到三兩半重的時候,那門最燙手的火銃,也終於被從內部撕開了一條口子,再也無法參與後續實驗了。

  剩下的兩門火銃,長度都差不多達到了七尺。口徑則差不多是原來的三倍半,從一寸半,達到了四寸半,壁厚也高達四寸。按照另一個時空的標準,也就是十釐米上下。已經不能算做火銃,相當於一門小型青銅火炮了。

  不過,這兩門原始的青銅火炮,有效射程可是比大夥幾個月前看到了盞口銃強出了好幾倍。能將黃老歪特意為這兩門火銃製造的大號鉛彈丸打出三百步遠,並且還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不大不小深坑來。如果砸在人身上,即便穿著羅剎人那種大片荷葉甲,恐怕也要腸穿肚爛,當場一命嗚呼。

  欣喜之餘,朱八十一命令大夥換上給幾門小型火銃的準備的彈丸再試驗。兩門銅炮則每次可以發射二十四五粒彈丸,將一百步左右的門板打得全是麻子點。五十步距離可破皮甲,如果到了二十步以內,則鐵甲也能一炮轟成篩子,神仙也擋不住了,

  工匠門看到結果,都興奮得大聲歡呼。特地趕過來湊熱鬧的蘇先生和於常林等人也又驚又喜,齊齊彎下腰去恭賀都督大人又造出兩件克敵神器。朱八十一心中十分高興,,先命蘇先生拿出錢來,重賞了堅持到最後的兩門「火銃」的製造者,黃老歪和連老黑。然後指著其中看起來稍微秀氣的一門說道,「這門材料不用變,再縮小點,口徑弄到兩寸以下。彈丸和口徑差不多大,裝藥量從五錢開始一點點試,試到炸膛為止,看最後能做出什麼東西來!」

  連老黑聞聽,趕緊答應了一聲,抱著自己製造的寶貝火銃和賞金,撒腿跑回作坊裡幹活去了。

  朱八十一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後世步槍的大致模樣,指點給作坊總管黃老歪,「他那門火銃如果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來,你就找了木頭,按照這個樣子將火銃嵌在木頭上。至於你這桿火銃......」

  看了看那火銃壁的厚度,他無奈地接受現實,一邊在地上畫,一邊吩咐,「乾脆就再放大一倍,口徑、管長和壁厚,都等比例放大。然後做個架子和輪子,把它放在上面推著走。如果能成功的話,就乾脆叫火炮得了!記住千萬別弄得太重,太重了,就只能用來守城了!」

  「唉,都督您放心,這一次我十天之內,肯定能讓您看到火炮的樣品!」黃老歪一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說道。

  「慢慢弄,別傷到人,時間稍微長一點兒,也不打緊!」兩個靈魂已經融合小半年了,朱八十一已經基本上能接受這個時代比牛車還慢的生活節奏。點點頭,再次笑著叮囑。

  「是!都督您等著聽好消息吧!」黃老歪又是一拍胸脯,與眾徒弟抬著自己的特大號火銃和賞金,也興高采烈地回去繼續做科技攻關去了。

  「雖然弄出了兩支四不像來,畢竟已經看到曙光,證明我這條路走得通。」一邊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朱八十一也跟著大夥一道往回返。走到河邊看見正在試轉的水錘,心中最後一絲遺憾也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這東西其實算不上什麼新鮮玩意!前半部分水車,從自古中原地區就已經開始使用,黃河以南尤為常見。大元朝前一段時間興修水利,也打造了不少水車用來排淤。所以將作坊裡的很多老工匠,都親眼看到過原物。大夥把自己所瞭解到的東西都拿出來一綜合,再根據伊萬諾夫畫的水錘草圖拼湊幾下,便非常輕鬆地給做了出來。

  這樣綜合了東西方特色的水車非但比原來任何一種漂亮,而且用了三個青銅齒輪咬合傳動,功效也比原來任何一家都高出了不止一點半點。(注1)

  至於鍛錘拉起下落的機構,更是一層窗戶紙。無非是槓桿、配重和錘頭之間的協調配合而已。對於剛剛幫李司倉製造完回回炮的工匠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難度。把裝配重的沙斗換成水桶,把砲彈發射斗換成特大號鐵錘,然後將水車從河里拉上來的水,反覆注入水桶就成。每當槓桿一側的超大號水桶注滿,就將槓桿壓了下去,將另外一側的鐵錘拉了起來。當鐵錘拉到一定高度後,觸動機關,將水桶裡的水瞬間放空。在槓桿效應的作用下,五百多斤的錘頭迅速砸落,砸在燒紅的鐵塊,紅星四濺,三兩下,就徹底砸成了板子狀。

  「這水車,能跟齒輪配合起來帶動鑽頭麼?」見工匠們既然原本就懂如何用齒輪傳動,朱八十一心中的造槍之火再度被熊熊點燃,指著正準備開始運行水車,低聲向工匠們詢問。

  「能!」工匠們眼睛亮了亮,七嘴八舌地回應,「這裡放一個豎輪,這裡放一個臥輪,然後再用一個臥輪帶動皮弦。讓水車取代金剛鑽的弓子,拉著鑽桿的後端來回轉動,肯定比用手轉得快。還出力均勻。都督,您果然是彌勒佛上過身的,什麼都懂。這麼簡單招數,我們好幾輩子都沒想出來!」

  注1:元代水車,用木製齒輪咬合傳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19 PM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財政危機

  「彌勒上身的話,不要再提!」朱八十一皺了下眉頭,用力擺手「我也是從別處看過,才順手抄來的,與神神鬼鬼沒半點兒關係!」。

  作為一個融合了二十一世紀靈魂的人,他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裝神弄鬼。然而越是這樣,大夥反倒越覺得他來歷不俗。每當看到他做出一點兒新鮮的事情來,就理所當然地往彌勒佛身上套。

  這回,結果也是一樣。眾工匠們聽了他的話,立刻互相看了看,齊聲答應,「是,都督說不提,小的們就不提!今後若是有人問起,小的們就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絕不敢讓此物跟都督產生任何關聯!」

  「呼——!」朱八十一鬱悶地長長吐氣,卻拿這些人無可奈何。只好盡力把大夥的注意力朝鑽頭上引。蹲在沙灘上,撿了根草棍慢慢畫個圖,低聲說道:「鑽孔的時候,鐵棍本身,也不要專人扶著。時間長了,人手肯定會動,手一動,孔肯定就跟著歪了。你們在鑽頭底下做個帶窟窿的木頭凳子,把鐵棍插進窟窿裡,然後再用木條從四面夾緊,用釘子把木條釘牢。最後再拿鑽頭從上往下鑽,多試幾次,肯定能在鐵棍上鑽出個筆直的孔來!」

  「能,都督這個法子,肯定能!」眾工匠們頻頻點頭,被佛子大人冒死向人間洩漏「天機」的行為,感動得熱淚盈眶。

  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可以與西方傳說中普羅米修斯比肩的大能,覺得肚子裡僅有的存貨已經倒得差不多了,便一邊往起站,一邊大聲吩咐:「那你們就在河邊多造幾輛水車,帶著水錘和鑽床一起弄。要是能鑽出鐵管的話,試試鐵管內部磨光的活,能不能也用水車來推動。無論如何,半個月之內,我希望能弄出第一根成品來!」

  「是!都督大人,您老放心,五天之內,小的們就能讓您看到第一根鐵管兒!」眾工匠都是老手藝人了,豈會被剩下的一點兒細節問題難倒?!立刻齊齊躬身,信誓旦旦地保證提前完成任務。

  距離自己的火槍夢又近了一步,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朝眾人揮了揮手,帶領親兵,回府等候喜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剛想再去作坊看看水錘和鑽床的運行情況。親兵隊長徐洪三卻進來匯報,說蘇長史和於司倉前來求見。

  「直接把他們兩個帶進來吧!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蘇長史想見我隨時都可以來,不用事先通稟!」朱八十一瞪了徐洪三一眼,很不高興地重申。

  「是!」徐洪三委委屈屈地答應,快步跑出去領人了。朱八十一見狀,立刻明白了恐怕是蘇先生自己執意要求徐洪三先進來通稟的,很無奈地笑了笑,親自走到門口相迎。

  蘇先生雖然曾經算計過他,但當時只是為了保命。後來卻鞍前馬後替他效勞,用「忠心耿耿」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特別是在徐州城外的那場惡戰當中,老騙子居然一改先前膽小怕死的毛病,拎著桿長矛緊緊地跟在了他身後,從始至終,也沒說一個「退」字。

  這讓他在感動之餘,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許多敬意來。是以不再處處提防戒備,把蘇長史真正當成了一個自己人看待。而蘇長史也知道除了朱八十一之外,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對他如此推心置腹,所以更加鞠躬盡瘁,暗暗發誓寧願拼著粉身碎骨,也定要輔佐自家主公成就一番王霸之業!

  不過今天,蘇先生顯然是帶著一肚子怨氣兒來的。一見了朱八十一的面兒,連禮都沒施,就彎下腰,雙手將一個賬本舉了到頭頂,同時嘴裡大聲說道:「卑職才疏學淺,不敢再屍位素餐了。左軍長史一職,還勞煩都督另請高明!」

  「這是哪裡話來!」朱八十一聞聽,立刻知道老傢伙在撂挑子。趕緊雙手托住蘇長史的胳膊,「來,您老別著急,有什麼事情坐下慢慢說。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合適的地方,你就當面指出來。咱們都是同生共死過的......」

  從朱八十一嘴裡聽到「同生共死」四個字,蘇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執拗地向後退了半步,甩開對方的攙扶,哽嚥著說道:「都督知遇之恩,蘇某這輩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報不完的。但左軍六千餘將士的性命,卻全著落在這個薄薄的賬本上。所以蘇某,蘇某,不敢再屍位素餐,請,請大人另覓高明!蘇某以後,以後就做個親兵,替大人牽馬墜蹬算了!」

  「胡說!」見老傢伙委屈成如此模樣,朱八十一又是好氣。上前一把搶過賬本,隨手朝司倉於常林懷裡一丟。然後雙手扯住蘇先生,直接將此人扔進了自己常坐的椅子裡。「坐好,有事兒說事兒。再拿辭職要挾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滅你的族!」

  「呃!」蘇先生被嚇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來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聲命令:「趕緊說,到底怎麼了?!別跟我繞彎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啞謎,我還不如去校場跑幾圈呢!」

  「卑職,卑職....!」蘇先生一張嘴,未語淚先流。站在旁邊始終沒說話的余常林見狀,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禮,大聲稟告:「都督大人勿怪,長史的舉動失禮了些,但也是為了替左軍長遠打算。眼下庫裡的錢糧,已經只夠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後,左軍將無一文銅錢可用,將士們恐怕也要餓肚子!」

  「什麼?!」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顧不上再去安慰蘇先生了,瞪圓了眼睛追問,「怎麼會這樣?趙長史那邊,又剋扣左軍的糧餉了麼?」

  「趙長史那邊,倒是沒有再剋扣過咱們左軍!」於常林搖搖頭,如實匯報,「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時間,又是給工匠發犒賞,又是拿銅料做管子,還花錢從其他人手藝人那裡買各種不傳之密,並且所定價格之高,前所未聞。故而左軍的倉庫,就.......」

  「那才幾個錢?並且我又沒讓他們動糧食?!」不待於常林說完,朱八十一大聲打斷。最近急於把火器弄出來,搶在蒙元朝廷的軍隊裝備火槍之前,先裝備自己麾下的戰兵身上。所以花錢是狠了點兒,但也不至於狠到那種地步,居然把左軍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確沒有讓任何人動糧食!」於常林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細賬,「但趙長史那邊劃撥的軍糧,是按每個戰兵每天兩干,輔兵一干一稀算的,偶爾能多出幾石來,也屈指可數。但咱們左軍,從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戰場的輔兵在內,可都是每天兩幹一稀。並且可以敞開肚皮吃,如此,日常糧食消耗就憑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裡有餘錢,還能向商販手裡買一些。最近倉庫裡的餘錢已經只剩下不到兩百貫,而眼下正值青黃不接之時,糧價飆升數倍。兩百貫銅錢所能買到的糧食,分到六千將士頭上,每人連半斤都不到,一頓飯也就完了!」

  「要這麼多?那上次李總管發給左軍的賞錢的,除了分下去的,應該還剩一些吧?」朱八十一聽得額頭一陣陣發木,不甘心地追問。

  「上次李總管頒給左軍的犒賞,按照都督的命令,給戰死的弟兄家裡每家發了五貫燒埋錢,給重傷致殘的弟兄每人發了四貫。剩下跟在你身後去殺低的將士,只要活下來的都是每人三貫。再加上這段時間打造手雷的開銷,修理鎧甲的開銷和為將士們打造兵器的開銷......」於常林一邊說,一邊慢慢翻開賬本。一行一行指給朱八十一看。

  「行了!」無論是二十一世紀的宅男朱大鵬,還是十四世紀的殺豬漢朱老蔫兒,對賬本兒都沒什麼興趣,只草草掃了一眼,便覺得頭暈腦脹。嘆了口氣,大聲道:「沒了就沒了吧!老蘇,你去我府裡頭看看,還有什麼古玩字畫能拿出來賣的,就都拿出來賣掉算了。那東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這一帶的字畫行情,都快讓您給砸到底了!」蘇先生立刻像裝了彈簧般,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抗議,「再好的古玩字畫,像您這樣敞開了賣,也賣不上價錢啊。況且怕蒙古人打過來屠城,徐州一帶的富戶都搶著往別處搬家。哪還有心情再買什麼古玩字畫收藏?!」

  「那就找幾名可靠的弟兄,帶到其他地方試試。總不會到處都在打仗吧?!」朱八十無奈地撓了下腦袋,悻然說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總管不是給我分了一萬多畝呢麼?你們到牙行掛個號,看有人買賣有?」

  無論是芝麻李還是趙君用,對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強烈的癖好。而在城破當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場主,蒙古達魯花赤和一眾漢官們,被格殺殆盡。這些傢伙多年來所搶佔的田產,也就全都落在了紅巾軍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讓這麼多田地都拋了荒,在開春之後,就乾脆按照職位高低,給每名千夫長以上的將領分了一大塊。而朱八十一又因為兩次戰鬥中都居功至偉,所以一個人名下累計就高達兩萬多畝,把分給左軍的所有高麗俘虜全押去種地,都種不過來!。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這些土地與其種不過來在自己手裡荒著,還不如賣給別人。誰料他的話剛一冒頭,就立刻被蘇先生給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總管給流民們只定了兩成的賦,誰開出了算誰的。眼下大夥開荒還開不完呢,誰會花錢買地!況且這時候買地,等朝廷的兵馬打過來怎麼辦?那幫蒙古朝廷的官老爺,誰會認咱們紅巾軍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畫賣不上價錢,地沒人買,這左軍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難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21 PM

 第四十七章 賺錢的捷徑

  芝麻李和彭大等人都是農民出身,非常清楚這個時代底層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麼。因此把田賦直接降到了兩成。並且貼出榜文來公開鼓勵開荒,只要每個男丁所開墾的荒田不超過一百畝, 按畝產兩成繳納田賦給義軍,徐州大總管府就承認他對這片土地的擁有權。可以買賣,也可以自行留給子孫。

  因此開春之後,徐州周邊已經湧起了一股開荒種地的熱潮。幾乎所有流民,只要還拿得動鋤頭的,都下地開起了荒。各支部隊裡的輔兵,忙完了訓練和公田裡的事情,也都在月光下揮汗如雨。如此一來,原本就賣不上價錢的田產,價格愈發一路走低。相對應的,佃戶們的身價,卻因為大量新增耕地的出現而扶搖直上。

  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朱八十一這個義軍中的新貴卻犯了愁。手裡大片土地賣不出去,種又種不過來。而左軍這邊還在等米下鍋......直急得兩眼冒火,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抱怨:「這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們兩個說怎麼辦?!左軍這麼大的家業,總不能事事兒光讓我一個人拿主意吧!」

  蘇先生聞聽,就立刻又要跪下去辭職。朱八十一氣得一把拎起了他,沒好氣地咆哮:「別拿辭職的話說事兒!你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咆哮完了,又覺得此話歧義太大。便放緩了語氣,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最近花錢的確狠了些,也沒跟你商量。但我也是為了咱們這些人的將來。上次的戰鬥你也參加了,知道蒙元的將士是什麼樣子?若不是在最後關頭咱們偷襲得手,這徐州城上下,早就被給屠成一片白地了!有誰還能活到今天?!所以在軍械上面,該花的錢無論如何都不能省!否則咱們兵不如人家精,糧不如人家足,眼下又沒什麼絕世名將帶著。再不趕緊弄出一兩件保命的利器來,不是純等著挨剁麼?!」

  蘇先生心裡其實也知道朱八十一如此大把大把的花錢,是為了再弄出幾件像手雷那般可以逆轉乾坤的利器,以備不時之需。他先前之所以鬧著撂挑子,主要是因為對方花錢的時候沒跟自己做任何商量,心裡頭覺得失落。此刻聽朱八十一說得坦誠,便嘆了口氣,低聲回應道:「話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都督也應該量入而出。否則,沒等您的神兵利器弄出來,左軍先斷了頓。兵都餓跑了,縱然有了利器,您又拿給誰用?!」

  「我不是最近沒注意麼?」朱八十一訕訕地笑了笑,主動承認錯誤。「最近的確花錢花得狠了,以後會注意一些。那個,府裡的古玩字畫,真的賣不出去了麼?」

  「眼下行情太差,肯定賣不上價錢!」見自家主公如此從善如流,蘇先生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回應,「我先讓人帶上幅字畫去揚州那邊看看,如果有行情的話,也許還能救幾天急。不過.....」

  抬頭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的表情,他繼續說道:「不過這終不是長遠之計。要想繼續讓弟兄們每天都能吃上兩幹一稀,都督最好再想想別的弄錢路子?!」

  「有什麼路子,你們兩個如果能想到,不妨說出來聽聽!」朱八十一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著想,點點頭,虛心請教。

  蘇先生自己沒有回應,而是把目光轉向了於常林,示意後者代為回答。左軍的司倉於常林立刻領會了他的暗示,想了想,主動說道:「既然都督有問,屬下就自不量力地替都督謀劃一番。其實要弄錢,不外乎兩個手段,一是開源,二是節流!」

  「節流就算了,你先說說如何開源!」朱八十一這輩子自己知道挨餓的滋味,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肯從弟兄們的口糧上省。想了想,示意於常林先說第一項。

  於常林向點點頭,繼續回應,「開源有幾種方式,其中最為穩健的,就是屯田。但正因為穩健,所以見效也慢。沒有個三年五載,很難做到自給自足!」

  「那就算了!徐州正卡在運河上,隨時都能切斷北去的糧食物資供應。無論李總管會不會那樣做,蒙元朝廷都絕對無法容忍將糧道置於他的嘴巴邊上。我估計,朝廷的兵馬很快就會再打過來,這田,咱們屯了也是白屯!」朱八十一想了想,斷然否決了這個方案。

  於常林原本也沒打算向朱八十一兜售屯田養軍之策,見朱八十一對此不感興趣,立刻換到了第二個方案,「這第二麼,無非就是從治下富戶身上做文章。想辦法讓他們出錢給都督養兵,同時給他們一定好處。這個辦法的優勢在於,可以把治下鄉紳與我軍連結在一起,共同進退。缺點則是,吃人嘴短,今後難免會受制於他們!」

  「算了,徐州城富戶總計才剩下幾家?就是把財產全捐出來,也不夠咱們左軍自己吃上一年的!」朱八十一沒等聽對方把話說完,就知道此路不通,搖了搖頭,笑著否決。

  「那就只有第三條了!」於常林偷偷看了一眼蘇先生,然後聲音稍稍提高,「向李總管請一支將令,早點兒打出去,就糧於敵?!」

  「就糧於敵?!」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本能地反問。

  「當然!」蘇先生早有準備,立刻接過了話頭,「都督沒聽人說過麼,要想發財,最快莫過於明火執仗,第二才是當官。都督如今做紅巾軍的官,去搶蒙元那邊的錢糧,最是天經地義不過。何必整天蹲在家裡,眼巴巴地看著大總管分下來的那點兒?」

  「搶,對啊,我怎沒想到?但是搶誰啊,咱們總得先找個目標吧!」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忍不住啞然失笑。是啊,自己現在是義軍了,手裡有刀有槍,居然還想著賣房子賣地來養兵!沒錢,出去搶就是了。即便打不下幾座城市來,堵住門口要城裡的北元官吏交「保安」費,他們敢不給麼?

  「北邊,單父、曹州!」於常林肅立拱手,大聲補充,「那一帶乃黃河舊道所在,溪流縱橫,沃野千里。而這些的田產,要麼屬於單父和曹州兩地的蒙古達魯花赤,要麼屬於當地的幾個豪強,跟老百姓沒半點兒關係。城裡那些漢官,平素又只知道敲骨吸髓地盤剝,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撫人心。這簡直是敞開了大門,就等著都督去收拾他們!」

  「你們倆建議我帶兵去打單州?!」朱八十一已經是第三次發愣了,狐疑地看著蘇先生和於常林,不知道二人的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很顯然,二人是先商量好了說辭,然後才聯袂而來的。據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拚命惡補的地理知識,單州和曹州也的確像二人說得那樣,座落於黃河故道旁,灌溉便利,沃野千里。但是那兩座州城眼下都位於新修好的黃河之北啊,而芝麻李和趙君用等人給徐州軍自身制定的發展方向,卻是向南。短時間內依託黃河天險,穩住北方,同時向西、向南大步擴張,攻打宿州、蒙城,爭取早日與劉福通所部的紅巾軍主力匯合。

  「正是!單、曹二州,乃天賜將軍之物,不取,實非有智之舉!」根本沒看到朱八十一臉上的表情,拱了拱手,繼續侃侃而談。他和蘇明哲、李慕白和趙君用這幾個人一樣,以前也是因為找不到豪門推薦,無法參加蒙元王朝的科舉,所以才半生落魄。故而心裡展露頭角的願望非常強烈,稍有機會,便想牢牢抓住,絲毫不感覺自己這樣做是否太急切了些!「兀剌不花去年冬天剛屠了沛縣,而單州和曹州,距離沛縣不過是百十路程。即便是兩地的富戶,也少不了有親戚住在沛縣,被兀剌不花一股腦全給殺了。因此兩地民心,早就不在蒙元朝廷那邊,將軍此刻帶兵過去,弔民伐罪,百姓必將贏糧而景從!」

  「唔!」朱八十一繼續低聲沉吟。單州和曹州都沒有私下向芝麻李交錢買平安,自己帶兵過去打也就打了。以左軍現在的士氣,再加上新式火藥之威,駐紮在當地的北元官兵,未必能擋得住大夥傾力一擊。

  問題是,這蘇先生和於司倉兩個的建議,怎麼聽,怎麼都帶著一股陰謀味道。當然不是針對自己,徐州城外一戰之後,不客氣的說,左軍上下再也沒人能挑戰自己的位置。以二人平素的表現,也不是什麼利令智昏之輩。

  這個陰謀明顯是針對的芝麻李,趙君用和整個徐州紅巾的。一旦自己聽從他們兩個提議,把左軍拉到黃河以北去。恐怕下一步,二人就會建議左軍自立門戶了!

  宅男只是宅在家裡懶得參加社交活動,卻不是傻。相反,二十一世紀的大部分宅男的智商都頗高。朱八十一融合了兩個靈魂,智力當然不會變成負數。笑了笑,搖著頭說道:「真的要去搶一把的話,我帶上戰兵去就行了。諒那兩個彈丸小城,也不敢讓我空著手回來!至於把大隊人馬都拉過去打,還是算了吧。那地方畢竟是黃河以北,萬一徐州這邊遇到戰事,左軍未必能及時趕回來!」

  「哎呀我的都督!你怎麼想不開呢?」蘇先生一著急,立刻就顧不上裝委屈了。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用力搖晃,「咱們這支紅巾軍的根基在徐州,大總管卻聽了趙某人的話,要南下去打什麼宿州和蒙城。萬一宿州沒打下來,又讓韃子把老窩給抄了。大夥就徹底變成了一股流寇,蒙元朝廷不用派兵,只要守住城門不讓咱們進。等盛夏一到,咱們要麼是活活曬死在外邊,要麼是活活餓死在外邊。」

  「如果您帶兵把單州給佔了呢?!」用力喘了幾口氣,他繼續大聲補充,「就相當於在蒙元朝廷的進兵之路上打了一根釘子。他們敢打徐州,咱們從沛縣繞過去抄他的後路。他如果從汴梁那邊攻打潁州紅巾軍大營,咱們就可以從西邊繞過去威逼汴梁。一粒子下去,滿盤棋都活了。到時候您想怎麼打就怎麼打,還不用天天看那趙君用臉色。豈不是一舉數得?!」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23 PM

第四十八章 蘇先生的野望

  「嗯~」朱八十一眉頭緊皺,低聲沉吟。徐州紅巾向西南發展的戰略是否正確他不能肯定,但能不再看趙君用的臉色,對他來說卻的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誘惑。畢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朱大鵬,就是因為不喜歡看老闆臉色,才蹲在家裡做起了宅男。而十四世紀的朱老蔫,雖然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骨子裡卻一樣藏著年青人特有的不馴!

  「屬下知道提督放不下李總管的相待之恩,屬下也不是勸您脫離徐州紅巾自立門戶!」見朱八十一被自己說得有些心動,蘇先生狠狠吸了一口氣,繼續趁熱打鐵。「但是都督您想想,是繼續留在這裡能幫到李總管多,還是到黃河對岸再打出一片天地來能幫到李總管多?!您留在這裡,事事都受趙君用擎肘,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得。包括上次造的火藥和手雷,如果不是在大戰中力挽狂瀾,整個徐州軍上下,有誰會拿那東西當個寶?!」

  「是啊,都督,申生留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趙長史心胸狹窄,您留在徐州,早晚會被他所害。還不如打過黃河去,殺出一片屬於自己天地來!到那時,您想造什麼利器就造什麼利器,想怎麼練兵就怎麼練兵,完全按照子的意圖來!何必困在這裡,處處受制於人?!卑職言盡於此,請都督大人三思!」於常林再度躬下身體,勸諫得話說得格外大聲。

  「卑職言盡於此,請都督大人三思!」蘇先生也退開半步,以屬下之禮請求朱八十一接納自己的諫言。

  「這——」一時間,朱八十一好生委決不下。說不動心,那連自己都騙不了。趙君用跟他的關係雖然沒有勢同水火,但隨著徐州軍的不斷發展壯大,二人在做事風格和思維理念上的不斷衝突,早晚會有碰撞出火花的那一天。

  而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唇槍舌劍那麼簡單了。真的發展成武力衝突,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徐州軍也必然會面臨一場大的分裂,弄不好,土崩瓦解也有可能。

  但就這樣轉身而去的話,他又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芝麻李。畢竟從第一次見面時起,芝麻李就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麼彌勒佛在人間的肉身。但是芝麻李依舊對自己信任有加,並且極力把自己拉入了徐州紅巾的決策圈之內,無論在官職、薪俸還是麾下士卒配備方面,都未曾有過半點兒虧欠。

  正猶豫間,有聽見蘇先生嘆了口氣,大聲說道:「最近幾日,都督從臭水溝裡撿回來的那個伊萬,一直在跟屬下念叨說紅巾軍的編伍過於粗疏,需要如何如何改進之類。想必都督把他留在身邊,並且授與了參贊軍務之權,打的也是借『他山之石』來攻玉的主意。然而都督卻始終心存顧忌,不敢放手施為!您是不想給趙君用藉機生事藉口,屬下也能明白您的苦衷。可咱們左軍上下如今卻有近六千弟兄啊!為了不給趙君用生事的藉口,您就什麼都畏首畏腳。等哪天蒙元朝廷的大兵打過來,萬一戰事不利,不等於是您將這六千弟兄,全都送到朝廷的刀口下了麼?!」

  「行了,別說了!」朱八十一突然大怒,鐵青著臉打斷。「你們兩個的意思我明白,但現在時間不對。先放一放,待時間合適了,我自然會做出決定!」

  說完,也不想再聽二人任何勸諫。邁動雙腿,大步出了門,直奔河邊將作坊而去。那左軍司倉於常林看到了,難免又搖著頭嘆氣,將目光轉向蘇先生,非常失望地說道:「如此優柔寡斷,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哲公,你我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誰料那蘇先生雖然自己總是在朱八十面前撒瘋賣潑,卻容不得其他人說自家東主半點錯處。立刻豎起眼睛,厲聲反駁道:「你一個連大門都沒出過幾次的書呆子,知道什麼是成大事者模樣?!英雄未必都無情!如果就因為你我今天幾句話,便說得他立刻領兵北去,那才真是禍事來了!」

  「呃!」於常林被他噎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當場昏過去。蘇先生卻毫無同情,拍了拍衣袖,一邊慢慢向外走,一邊低聲補充道:「這世道已經亂了。他今天要是能對芝麻李翻臉無情,將來對你我,就會有情有義麼?那樣的話,你我就是輔佐他成就了王霸之業,自己到最後不過也是子胥、文種一樣的下場。還有什麼忙活頭?!沒事兒別傻站著,趕緊帶些弟兄去武庫,點兩千顆兩斤半重的鐵雷出來,裝了車給後軍那邊送去!我已經跟後軍的韓長史說好了價錢,每顆手雷換三斗米,你到時候在旁邊盯著,別讓他們用小斗給糊弄了!」(注1)

  「原來您老早就有辦法弄到糧食!」於常林被氣得直翻白眼,卻不得不肅立拱手,「遵命!」

  「你當我天天又幫這個弄火藥,又幫那個弄投石機,是白忙活麼?!」蘇先生又甩了兩下長袍衣袖,倒背著手,施施然朝門外踱去,「既然是用投石機扔,當然是威力最大的鐵雷才好。眼下這徐州城大大半數鐵匠都在左軍的作坊裡,嗯,他們想要造鐵雷,哪有從老子這裡買的方便?!」

「你個老不死的老狐狸!」於常林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又在屋子裡發了好半天傻,才在親兵們充滿狐疑的目光中,灰頭土臉地拿鐵雷換糧食去了。

  兩千顆鐵雷,數量聽起來不多。裝到車上,卻是整整五大車。運到了彭大的後軍再換成糧食,規模愈發可觀。足足花了三個時辰,於常林才指揮著輔兵們將它運回來,小心翼翼地入了庫。

  午飯時間已經過了,他卻不覺得十分餓。隨便灌了幾口茶湯,就拿著當日的入庫明細,去找蘇長史去做相關交割。

  到了目的地,要找的人卻不在屋子裡。問過院子內當值的親兵,才知道老狐狸上午就沒回來,追著大都督的腳步一起去河邊看工匠們打鐵去了。

  「好端端的一個都督,一個長史,既不整軍習武,也不探討兵書戰策,卻一個接一個朝鐵匠堆裡鑽,這成何體統?!」上午被蘇長史給拉去當槍頭使的氣還沒有消,此刻又聽聞對方不務正業,於常林立刻覺得前途一片黑暗,抬起腳就朝河畔追了過去。

  還沒走到將作坊的院門口,遠遠地,就看見 烏央烏央一大堆人,圍在兩架高大的水車旁,歡呼雀躍。待稍微靠得近了些,則分辨出其中一架水車帶的是都督大人花了兩錠金子才造出的水錘,正在慢悠悠地一下接一下砸著鐵塊。每次起落,會引得周圍的人大聲歡呼。

  第二架水車,則是第一架水車的仿製品,實際上架在河道的另外一側,與水鎚相對而列。用幾個大大小小的青銅齒輪帶著皮弦、鑽頭,正在一塊白亮亮的鐵板上打孔。那鐵板看上去少說也有四分後,卻像是豆腐做的一般,每次放到鑽頭下面,就立刻被一插到底!

  「用水車來帶動錘子和鑽頭,這倒也省了工匠們不少力氣!」雖然不滿意朱八十一和蘇明哲兩個不務正業,於常林依舊被眼前看到的奇景所打動,在心中暗自嘀咕。

  正感慨間,忽然聽到朱八十一特有的大嗓門在水錘下高喊,「鑽好了沒有,鑽好了立刻送過來,別磨磨蹭蹭!」

  「唉,鑽好了,鑽好了!馬上給您!」將作坊總管黃老歪在河對面跳著腳回應,隨即,抱著兩塊白亮白亮的鐵板跳上了小船,三下兩下,都劃回了河岸的這一邊。

  「快,老黃,你用皮線把鐵甲連起來,然後看看是什麼樣子!老蘇,你帶著他們繼續打,趁著天亮,再打出幾套來!」朱八十一親手上前把黃老歪扶下了船,然後像個工頭般大聲吩咐。

  「唉!」黃老歪和蘇長史兩個大聲答應著,各自帶了幾個人動手幹活。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髒得像個莊稼漢一般,身上也沒有半點官員模樣。

  於司倉看得連連嘆氣,將身體向人群中央擠了擠,湊到近前去看到底是什麼寶貝,讓蘇長史連斯文都不要了。只見黃老歪十根比蘿蔔還粗的手指就像穿花蝴蝶般,上下舞動,頃刻間,就用皮索透過事先打好的孔洞,將兩塊鐵板連接成了一體。

  一前一後,彼此相扣。上方開了個大大圓孔,兩側也各有一個稍小一些圓孔,就像莊戶人家夏天穿的短褂一般,要多怪異有多怪異。既不防寒,又不透氣,套在身上還沉甸甸的,能活活把人壓死!

  「好了!」沒等他開口詢問對方在做什麼東西,黃老歪已經興高采烈地開始表功,「大概是十八斤上下,比羅剎人穿的那種大葉子甲輕了至少十斤,還沒有甲葉子之間縫隙。戰場之上,肯定更容易保住性命!!」

  「先別吹,咱們拿到靶子上去試!」朱八十一也搓著黑呼呼的大手站了起來,從黃老歪手裡接過剛剛做好的無袖鐵甲,分開人群,大步流星朝遠處的空地上走去。

  「這是鎧甲?!」於常林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蒙,質疑的話脫口而出。前一段時間接受戰利品,從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那種大葉子鑌鐵甲,就夠怪異的了,沒想到都督大人還能做出更怪異的來。

  羅剎人的大荷葉甲,上半身好歹還能付出護胸、護腹、肋甲、護肩和護背,五大部分來。而眼下拎在都督大人手裡的鐵甲,分明就是兩大塊鐵板扣在了一起,各部位之間沒有任何過度和區分。

  「半身板甲!最適合騎兵用。如果重裝步兵的話,還要再加上下半身的護腿和護脛。」朱八十一正忙在興頭上,頭也不回,隨口解釋。

  注1:子胥、文種,子胥戰國時的謀臣。前者輔佐吳王擊敗楚國,成就霸業。後者輔佐勾踐滅了吳國。這二人都是一代名臣,但都死於其主君之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26 PM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賣甲

  早晨時被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逼著開源節流,朱八十一給逼得沒了辦法。帶著滿肚子邪火跑到將河邊散心,一眼看到了剛剛投入運行的水錘,就立刻把朱大鵬記憶中關於板甲的部分給勾了出來!

  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遊戲世界中,可是以性價比最高而著稱。防護力絲毫不亞於東方的魚鱗甲和明光鎧,工藝在有了水錘之後卻又變得極其簡單。更關鍵,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是,在朱大鵬那亂七八糟的記憶中,這東西用料遠比明光鎧、猴子鎧等東方的重型鎧甲省料,正好符闔眼下左軍窘迫的經濟狀況。

  至於朱大鵬原來那個時空的地球上,西方人在十四世紀中葉是否已經造出了板甲,朱八十一就沒空管了。反正羅剎兵原來身上穿的那種,嚴格意義上肯定不能算做板甲。那樣,自己開發出來的,就是整個東方,乃至全世界的第一件板甲。無論穿在身上去顯擺,還是高價賣掉,都是非常拉風的事情。

  說幹就幹,當即,朱大鵬就命令正在用水錘打甲葉子的工匠們停了下來,重新準備炭爐、鐵錠和鐵砧和各種模具,就在水錘旁邊,一邊畫設計草圖,一邊嘗試著造起了西式板甲。

  有了五百斤重的水錘幫忙,將鐵錠砸成鐵板,已經變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無論是把鐵錠放進炭爐裡燒紅後熱鍛,還是直接冷鍛,所差別的,只是鍛造時間長短問題。然而將鐵板按照人的軀幹形狀,敲出相應的弧度,卻費了一番力氣。好在將作坊裡的能工巧匠多,又都願意在朱都督面前有所表現,大夥群策群力,反覆實驗了幾十次,也就將難題一個接一個給克服了。

  決定好了鐵板大致形狀,朱八十一又開始琢磨改進板甲的外觀,並且進一步減輕此物的重量,以節約來之不易的鐵料。長史大人蘇先生不甘寂寞,也湊上前指手畫腳。於是乎,大夥又花了些時間去做優化和美化,又耗費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才最終把第一件成品給打了出來。

  只見此物,明晃晃,亮閃閃,表面光滑的就像塊鏡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右胸口,還按照朱八十一的個人趣味,專門鏨出了一頭直立的雄獅。張牙舞爪,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在小腹處原本掛護心鏡的位置,則刻意用銅水鍍出了一團金色的火焰,彷彿如果有人敢用武器砍上去,就會被烈火給燒成灰燼一般。

  「弄個木樁,包上麻袋片子,多包幾層,綁得像個人形!」朱八十一顯然對於自己的大作非常滿意,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將親兵們和鐵匠們指揮得腳不沾地。「洪三,你去找一把角弓來,再找幾支狼牙箭和破甲錐。老黑,你去院子裡邊找一根長矛,和兩把大刀。小李子,你拿了尺子給我量距離,不要估測,要量出完完整整五十步和一百步。其他人,一會兒都給我站遠點兒,別被流矢誤傷到!」

  「是!」「是!」「是哪,都督大人!」親兵和工匠們沒口子答應著,手忙腳亂。不一會兒,就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佈置好了靶場,並且將新式板甲套在了裹著麻布的木頭樁子上。

  朱八十一先帶著大夥走到距離木樁一百步遠的位置,指了指木樁上的板甲,笑著向徐洪三詢問,「射得到麼?射得到就給我射上幾輪?」

  「末將,末將試試!」徐洪三臉色微紅,接過角弓,慢慢將狼牙箭搭上弓臂。

  他的射藝原本只能算做普通,但當了親兵隊長之後每天都勤學苦練,幾個月下來,倒也大有長進。深吸一口氣,將角弓拉成半月狀。手指一鬆,狼牙箭便脫弦飛了出去。

  「叮!」足足穿透雙層皮甲的狼牙利箭,只是在板甲上擦出了幾點火星就被彈開了,一頭紮進泥沙中,尾羽上下亂顫。

  「好!」眾工匠齊聲喝彩,神情比拿了大筆的賞金還要興奮。

  周圍看熱鬧的親兵們也是喜出望外,紛紛湊上前,請求讓自己也射一輪過過癮。朱八十一卻笑著擺擺手,低聲道:「都別添亂,閃遠點。要先試出這東西的防護力來,才能讓大夥吃上飽飯!」

  眾將士不明白板甲的防護力與大夥的飯碗有什麼關係,困惑地退到了一旁。朱八十一也顧不上解釋,看了意猶未盡的徐洪三一眼,繼續吩咐,「換破甲錐,這個距離上,我估計破甲錐也夠嗆。」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從箭壺裡抽出三棱頭的破甲錐。拉弓如滿月,放箭如流星。又是「叮」脆響,專門用來針對鐵甲的破甲錐,居然也只在板甲上砸出數點火星,便黯然落地了。

  「好!好甲!」這下,不但工匠和親兵們歡呼雀躍了,連先前對自家都督不務正業的行為頗有微辭的於常林於大司倉,都忍不住用力拍起了了巴掌。要知道,即便是文官,有時候也免不了要上戰場。萬一被塗了馬糞的流矢射中,還能不能活下來就要賭運氣了。而要是上陣時身上穿了這樣一件板甲,至少將活命的機會提高了五成。並且美觀大氣,遠遠地一看就知道板甲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十步十步的靠近,繼續射,射穿為止!」對於大伙眼裡的寶甲,朱八十一可是絲毫不肯珍惜。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命令。

  「啊——是,都督!」徐洪三先咧了下大嘴,然後在眾人憤怒的目光中,開始了焚琴煮鶴的敗家子行為。每向前靠近十步一次試射,從九十步,八十步「叮叮噹噹」地一直射到了五十步距離,破甲錐才終於發揮了作用。將板甲正胸口處鑽出了一個小洞,箭簇卻卡在洞口上,再也無法繼續深入了。

  「行了!」朱八十一得到了確切答案,擺擺手,命令徐洪三停止了射擊。隨即,叫過一名親兵,要他拿著長矛面對面朝板甲猛刺。

  能被選做親兵的,身手肯定都不會太差。然而長矛刺在那板甲上,卻連續兩次都滑了開去,只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擦痕。直到第三次,那親兵發了狠,先退開了數步,然後再借助跑動的衝擊力撲上。板甲的正前方才終於被刺破了窟窿。但那長矛的木桿也被卡在了板甲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好甲,好甲!」眾人見此,歡呼得愈發大聲。戰陣當中,誰會傻到站在原地被別人連刺三次?一次失手,勝負已經分了。身上穿著這樣一件板甲的人,等於憑空多出了兩條命來!

  朱八十一卻覺得仍然不夠過癮,在眾人幽怨的目光中,用手朝板甲上指了指,再度大聲吩咐,「伊萬,去,拿刀子用力砍幾下,直到砍穿為止!」

  「是!」伊萬諾夫是個破壞狂,興高采烈地拎著一把朴刀,衝到了木樁前。衝著板甲上火焰位置,分心便刺。

  「叮」刀尖被滑開,在板甲上留了一道長長的擦痕。但是非常淺,距離刺穿,還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嘿!」伊萬諾夫不甘心,將刀橫過來,衝著板甲胸口部位猛掃。「鐺啷」,火星飛濺,刀刃在板甲上留下了一條非常醜陋的痕跡,但是只砍透了手指長短一小段,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傷。

  「不可能!」伊萬諾夫氣得大叫,跳起來,兜頭便剁。「喀嚓」這回,他終於得手了。朴刀砍在板甲的肩膀,深入數寸,然後「當啷」一聲斷成了兩截。

  「好甲,好甲!」眾人拍手鼓掌,歡呼聲猶如山崩海嘯。

  朱八十一也沒料到這板甲的防禦力居然到達了如此變態地步,心中也興奮至極。然而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關翹。大夥從將作坊拿出來的大刀、長矛,都是水錘沒造出來之前,由鐵匠們純手工打製的。為了盡快能裝備部隊,那些刀矛甭說百煉、千煉,恐怕連十煉都沒有。再加上先前煉鐵用的是褐煤而不是焦炭,做出來的刀矛攻擊力能強才怪?!

  不過眼下蒙元士卒手中的裝備,同樣也不可能是百煉千煉。因此這板甲拿到戰場上,絕對能讓士兵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倍。想到這兒,他上前推開伊萬諾夫,笑著說道:「好了,就試到這兒。待會兒新甲打出來,你和洪三每人先去領一身穿上。」

  「謝,謝謝都督!謝謝都督!」伊萬諾夫喜出望外,像小巴狗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兩眼戀戀不捨地盯著已經砍壞的板甲,分毫不肯離開。

  朱八十一笑了笑,舉起板甲,對著陽光仔細觀察。因為弧狀造型的關係,腹部和胸部的防護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羅剎人身上穿的那種大葉子甲。但肩膀上方,卻因為暫時找不到有效的卸力手段,所以效果稍差了一些。不過這對工匠們來說,改進起並不困難。立刻去拿了兩塊今天早晨用水錘冷鍛的窄鐵板出來,一左一右,搭在了板甲的肩膀部位,算是做了雙層防護措施。

  「把這兩塊護肩,鍍上青銅,怎麼漂亮怎麼鍍!」朱八十一指了指護肩,笑著對連老黑吩咐。「現在就去弄,然後等蘇先生那邊把第二套做好,和頭盔,頸甲放在一起,看看最後是什麼模樣!」

  「是!」連老黑興奮地答應著,拎起護肩去做處理。其他工匠和士兵們,則簇擁著朱八十一,捧著被砍壞的寶貝板甲,又朝河邊的水錘走了過去。

  有了打造第一套板甲的流程記錄和最後定型設計方案,仿製起來非常便捷。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新一套板甲已經又呈現在了大夥面前。比第一套看起來更漂亮,更光滑,並且還配上了一個同樣是用水錘冷鍛出來的鑌鐵頭盔,一片可以將脖頸前方和左右兩側包住四分之三的頸甲。還有鍍了銅和護肩,鏨了花的護襠、護腿、護脛,也以流水般的速度,一一用鍛錘下砸了出來。

  「徐洪三,你來!」朱八十一叫過自己的親兵隊長,命令他將所有甲冑都穿戴整齊。然後推著他在人群中轉了幾個圈子,連連點頭,「嗯,就這樣!一看就是人民幣玩家。出去就能嚇住趴下一大堆!」

  眾工匠和親兵們不知道人民幣玩家是什麼意思,但早就習慣了朱大都督滿嘴冒各種怪異的名詞,自動忽略掉了這部分內容。圍著徐洪三這摸摸,那摸摸,羨慕得兩眼冒光。「好甲,好甲,真的是好甲!到底是人要衣裝,馬靠金裝。徐千戶穿了這身甲冑,做新郎官都不寒酸了!」

  「做鎧甲就做鎧甲好了,何必弄得如此花哨!」作為有氣節的讀書人,於常林的思維永遠要保持冷靜。搖搖頭,心中暗暗嘀咕。「如果不弄那麼花哨,卻也算為將士們做了件好事。這又是鍍金,又是鏨花的,分明是驕奢淫逸的兆頭。不行,找個機會,一定要再跟都督直諫一回,遏制住這種不良苗頭!哪怕是為此失去了都督的歡心,至少我對得起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嗯,就這樣!嗯?誰叫我?哎呀!」

  他想得太入神,結果接連被朱八十一叫了兩聲名字,都充耳不聞。直到被蘇先生在後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跳起來,大聲嚷嚷,「什麼事情?老蘇,你好端端的拍我幹什麼?」

  「都督問你話呢!」蘇先生橫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啊!」於常林這才完全從白日夢中醒來,慚愧地衝著朱八十一拱手,「都督,剛才,剛才屬下.....」

  「沒關係,你上午去換糧食的事情,老蘇跟我說過了!估計你是太累了,所以站著站著就睡了過去!」朱八十一還是向以前那樣隨和,一點兒也不責怪於常林的失禮,「你來估算一下,這種板甲,姑且叫他板甲吧,如果賣給運河上往來的商販,他們肯出多少錢?!」

  「這個?」於常林想了想,咬著牙報出一個讓自己覺得喪盡天良的價格,「全加起來,怕是有三十多斤鐵呢,還都是好料。再加上工錢,火耗,這甲,怎麼著也能賣二十貫吧!」

  眼前因為戰亂的關係,徐州附近的物價高企,特別是生鐵和熟鐵的價格,更是向上翻了無數倍。然後即便如此,一斤熟鐵也賣不到兩百文。於常林按照兩百文算,把頭盔、胸甲和護腿等所有部件加起來,乘以重量。然後再翻倍,才終於報出了二十貫,也就是兩萬個銅錢的昧良心價錢,然後紅著低下頭,準備接受大夥的指責。

  誰料,話剛出口,立刻就受到一片斥責之聲。

  「二十貫,那牛皮扎甲還賣十五貫呢?」

  「就是,前幾天在城裡,一件鑌鐵扎甲賣到了三十貫,轉眼功夫就落到了後軍的劉千戶手裡,價都沒還!」

  「扎甲算什麼,北岸吳家莊的吳莊主,前年買了一件精鋼魚鱗甲給人送禮,據說花了整整一百貫呢!咱這甲,比魚鱗甲差在哪裡?憑啥就賣二十貫?!」

  「這,這......?」於常林一下就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鑌鐵扎甲和魚鱗甲的確賣得很貴,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幾個月來到處替紅巾軍收購硝石、鐵料和兵器,早就對市場行情了然於胸。但鑌鐵扎甲和魚鱗甲,都是用鐵錘一片片敲出來的,非常耗時耗力。特別是後者,四百多片魚鱗一樣的甲葉敲打出來,再用銅線連綴,即便是能工巧匠也得幹上四五個月才能出得一件。而眼前這板甲,做一件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怎能賣得和魚鱗甲一樣貴?

  正尷尬間,又聽朱八十大聲說道,別吵,別吵,就按於參軍說的辦,「胸甲只賣二十貫!」

  「卑職,卑職.....」於常林聞聽,愈發覺得臉紅,雙手抱拳,對著朱八十一不斷賠罪。「卑職妄言了,還請,還請都督恕罪,恕罪.....」

  他以為是自己亂出了主意,讓都督大人下不來台了,所以才賭氣把板甲賤賣。誰料朱八十一卻擺擺手,繼續大聲說道:「恕什麼罪啊,我問你的,你回答了,即便說錯了有什麼關係?!況且你也沒錯,這胸甲,我就賣二十貫!」

  說罷,也不管工匠們抗議不抗議,將頭立刻轉向蘇先生,「老蘇,明天你派人去城裡開個鋪子,把咱們今天冷鍛出來的矛頭、寶劍、朴刀什麼的,也和鎧甲擺在一起賣。門口專門擺一套,讓客人可以先試,再買。胸甲只要二十貫。剩下的.....」

  迅速朝盔甲的各部件上掃了幾眼,他隨口補充,「頭盔十五貫、護腿十二貫、頸甲、臂甲和護脛都作價十貫。至於那兩個護肩板,不賣。誰買齊了全套,就白送他兩隻護肩。每天無論打出多少套來,都只賣三套。事不過三,多要的話,讓他們自己找你談定做,每套再加收一貫趕工費用,先付款,後提貨,概不賒欠!」

  「啊!」不光是於常林愣住了,包括蘇先生和周圍所有工匠和士兵,全都愣在了當場。先還以為都督大人要價低了,這哪裡是低了,簡直是大街上搶錢的架勢!即便搶錢,光天化日之下,也沒見過誰搶得如此理直氣壯!

  朱八十一卻絲毫沒有搶劫的覺悟,晃晃滿是汗漬的腦袋,繼續說道:「把繳獲來的那些羅剎大葉子甲,全都融了,做這種板甲。凡是咱們自己留著用的,都不要弄得太花哨,裡邊趁上麻布,穿著舒服就行。凡是往外賣的,則越華麗越好,什麼青銅、黃銅,該鍍得全鍍上。有什麼便宜的珍珠、瑪瑙之類,頭盔上也多少鑲一些。一定要然這甲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你們得想想,願意花二十貫買胸甲的主兒,肯定不介意再多花幾十貫配頭盔和護腿。每天只要能賣出三套鎧甲去,弟兄們飯錢就有著落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29 PM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觀點吧,都覺得臉上熱得發燒。想出言反駁幾句,叫都督大人做買賣不要那麼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發點卻是為了給大夥弄飯吃,純正到了已經無以復加的地步,誰要是反駁的話,簡直對不起左軍全體將士。一時間,除了伊萬諾夫之外,竟個個都把臉都憋得像只紅柿子般,隨便一捏就能流出血來!

  「太高明了,簡直高明了,如果早認識都督大人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全歐羅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裡,可沒什麼「溫良恭謙讓」,獨自一人揮舞著胳膊,大聲喝彩。「都督,您將來即便不帶兵,一定也能成為大財主。伊萬諾夫願意追隨您,這輩子都護衛在您的作用。」

  「行了,別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聲打斷。趁著大夥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他索性把朱大鵬記憶裡的,關於遊戲裡裝備銷售的概念全都給倒了如來,如滔滔洪水般,灌進弟兄們的耳朵內。

  「這個客戶上門呢,千萬不要催著他們買,也不要輕易和他們討價還價,。要擺出一幅愛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態度來!但是在購買了咱們的盔甲之後呢,就一定給他們一點甜頭。比如說,第二套,就可是給他打點兒折扣,第三套,則在第二套的基礎上多給一點兒甜頭。以此類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讓他不斷看到誘惑,不斷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買了之後,還能再介紹別的客人上門,就把所介紹的客人購貨的款項,返一些到他的頭上。對於那些實在沒有錢,卻又特別想買的客人,也不要給他臉色看。要鼓勵他想其他辦法,比如拿生鐵、熟鐵還有糧食來換,或者通過不斷介紹其他客人上門,換取提成。當然,這個鐵料和糧食的兌換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銅錢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點兒,畢竟拿到銅錢後咱們還得去買糧食和鐵,不如直接拿了實物省事兒.....」

  這種放到二十一世紀都不算落伍的營銷概念,一群十四世紀的古人如何能聽得懂。只覺得都督大人越說越高深,越說越玄妙,最後所有佩服和驚詫都在心裡化成了濃墨重彩的兩個字,「奸商!」,永遠都無法抹掉。

  無論對朱八十一所灌輸的理念接受多少,眾人卻誰也沒出言勸阻他的「異想天開」行為。反正這種板甲,無論質量還是外觀,都遠遠超過了大夥曾經見到過的任何甲冑。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說的那樣,賣成個驚人價格,至少,不會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一番,最後也不可能低於三十貫,照樣是賺得盆滿缽圓。

  並且這板甲還有一大好處是省料,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鑌鐵甲,化成鐵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鐵料來。而這時代羅剎人的個頭遠比紅巾將士大,他們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甲,弟兄們穿著並不合體。既然早晚都得重做,還不如藉機全煉化了,讓左軍的戰兵也能搭個順風車!

  所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大夥都對去城裡開兵器鋪子的提議表示了贊同。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事實也正如他們的判斷。所有看到擺在外邊隨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冑之後,都對此物大讚神奇。然而從蘇先生雇來的許掌櫃嘴裡聽到了板甲的古怪賣法和驚人價格,一個個都撇著嘴,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第二天,情況依舊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絡繹不絕,但肯花錢買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我就知道都督沒做過生意,辦法都是胡亂想出來的!!」司倉參軍於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搖頭,對朱八十一的經營理念,愈發地不屑一顧。

  然而就在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三天,他的兩隻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遠道而來向徐州販馬的客人,試過了板甲的對朴刀、長矛和弓箭的防禦力之後,當場命人取了兩大錠金子,將鋪子裡的三套甲冑買走了兩套。剩下的零錢也沒用找,而是把鋪子裡價格明顯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兩成的刀劍、矛頭,零零總總買了一大堆,於鎧甲一道裝上了馬車。

  這下,蘇記兵器鋪子一下子可就熱鬧了起來。前來試驗甲冑防護力的,前來跟掌櫃套問貨源的,還有試圖討價還價的,絡繹不絕。到了快打烊時,第三套鎧甲也被一個夥計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銀錠給換了去。連帶著店舖裡的各類兵器,也被散客林林總總地買走了一大堆,著實賺了個盆滿缽溢。

  第四天,行情愈發火爆。還沒等天過正午,三套鎧甲已經都找到了買主,來的稍遲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鋪子裡扼腕長嘆。直到聽掌櫃說以後每天都有三套甲冑供應,並且能量身定做,才丟下一貫錢的訂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於參軍讀了幾大車聖賢書,卻從沒在書本中看到如此情況。晚上關門後實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許掌櫃打聽,到底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敗家,把甲冑當成小孩子的竹馬來買?那些許老掌櫃聞聽,氣得連連搖頭。遺憾了好半天,才嘆息地說道:「真不知道蘇先生哪根筋歪了,怎麼會推薦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賬?您老莫非不知道麼,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敢跑到徐州來賺巨額利潤的都是些什麼人?!這幫爺爺們,哪個在外邊手上沒沾過血?誰這輩子,沒結過三五十個仇家?買上這麼一套鎧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挨冷箭,坐船騎馬心裡都覺得踏實。」

  「那,那鎧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頭呢,他們買那東西有啥用?!」於常林如夢方醒,結結巴巴地追問。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鎧甲做到如此結實的地步,咱們都督造的刀子和矛頭,能差得了麼?從徐州這邊買出去,到了潁州那邊一倒手,弄不好就是雙倍的價錢。不但連本帶利都賺回來了,在回去的路上,還不至於空了馬車,不又是一筆好生意?!!」

  「那是,那是!」於常林終於開了竅,晚上回了家,就把這幾天學到的生意經記到本子上,反覆揣摩。到了晚年,終成為新一代陶朱公。這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單說那些買了鎧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個商販,在稱了稱新式鎧甲的鐵料重量之後,立刻察覺到,此物的利潤恐怕有些驚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產生鐵,只是因為戰亂和紅巾軍需求量過大的關係,價格才一再飆升。然而只要出了這一帶,鐵料的價格就立刻隨著距離拉遠而直線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鐵礦附近,每斤鐵料的價格,不過才二十幾文,有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文,只相當於徐州城裡的六、七分之一。按這價格計算,那板甲總計用料不過三十餘斤,再加上皮弦,內襯等物,折合起來總成本絕對不到一貫錢。在徐州城內全賣到了七十多貫的天價,利潤高達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動心。

  正如徐州城的許掌櫃所言,這個節骨眼上,敢到徐州販貨的,沒一個會是老實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潤後,個別商販立刻找了個距離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將甲冑拆分開來,請了請工匠用錘子敲平了,著手仿製。然而無論他們花多大價錢請了高明工匠來幫忙,在嘗試了幾天之後,鐵匠們都慚愧地退了工錢,自行求去。光憑著手中的鐵錘鐵剪和金剛鑽,誰也造不出同樣的甲冑來。即便是仿個八分相似,一個師父帶著四個徒弟,也得耗費四五個月時間。即便依舊有利潤可賺,每年只能做出兩、三套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敢偷偷仿製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紅巾左軍手裡肯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內偷師,卻驚詫的發現,該死的蘇先生早就用土牆和木柵欄,把左軍的武器作坊附近數十畝河灘,連同河道一起圈了起來。周圍還有士兵拎著明晃晃的刀槍來回巡邏,敢半夜偷偷翻牆或者硬往裡闖者,結果和擅闖徐州軍的其他製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樣,當場格殺,絕不姑息。

  「奸商!」仿製不出來,偷師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傢伙大罵了幾聲之後,只好另闢蹊徑,想通過犒軍的方式,跟左軍的主將去拉關係,然後徐徐圖之。七拐八拐終於找到熟人代為引薦,誰料卻得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帶著麾下戰兵五百和輔兵若干出徵去了。至於去了哪個方向,征討目標是誰,卻是一概不知。

  「還能有誰?這徐州附近,礙了芝麻李眼的,無外乎就那麼幾處地方!」大小的奸商們稍加琢磨,就將左軍的目的地推測了個七七八八。隨後趕緊派出人手打聽,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那徐州大總管帳下的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過了黃河,直撲黃河北岸,背靠山陽湖的吳家莊而去,誓要把吳家莊蕩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蕩平吳家莊?他芝麻李也太託大了吧!」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圓了眼睛。

  那吳家莊雖說只是個莊子,自保能力卻絲毫不比滕州、單州這些縣城來得弱。莊主吳有財的祖上也算是一員虎將,曾經伴著李庭芝大帥駐守揚州,打的元軍數年不能寸進。後來伯顏繞路攻破臨安,謝太后帶著滿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無糧無援,兵敗赴水自殺。吳家的這位先祖才隨著副將孫貴、胡惟兩人投了蒙元,並且還被升了一級,做了新附軍萬戶。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軍,他便帶著嫡系部曲到山陽湖畔開荒種地,上下齊心,很快便建起一座莊子,活得自在逍遙。

  山陽湖中原本也沒什麼特產,所以吳家莊也和周圍什麼李家莊,祝家莊一樣,只能算一個結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這個時代隨處可見。可到了吳有財這輩兒,卻鴻運高照。某日於湖中一座小島避風時,居然在沙灘上撿到了一大塊紫銅來。隨後又回家帶著幾個兒子上島去挖,才發現島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黃銅礦。雖然開採起來需要費很多力氣,卻也發了一筆天降之財。

  吳有財為人豪氣,郊遊廣闊。回家之後立刻花錢打點了官府,買下了整座湖心島。然後又勾結官府,領取執照,開礦煉銅。一邊召集人手來做幫傭,一邊招募三山五嶽的豪傑到莊子上做打手。幾十年下來,把個吳家莊經營得風生水起,一躍成為周圍幾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買幾分薄面,江湖上的綠林好漢路過吳家,也只會遠遠地停下來在莊外討杯水酒喝,然後再繼續到別處打家劫舍。對吳家莊和吳家的產業,卻是絕對不敢打半點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漢們多給吳老爺面子,而是這個莊子太硬,他們根本啃不動。憑著銅礦是上的產出,眼下吳家,光是不要務農的家丁、教頭,就有兩三百號。再算上莊客、佃戶、長工和奴僕,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並且都是一等一的壯漢,可以把打鐵的錘子舞得虎虎生風。

  萬一莊子遇襲,眾人就會紛紛拿了武器守衛莊牆。再點燃報警烽火,請四周的其他莊子火速來援。屆時到吳家莊打草谷的綠林好漢,非但討不到任何便宜,連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歐洲出現於十四世紀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強是因為高爐煉鐵和水鍛兩個瓶頸。而小型煉鐵高爐在中國卻已經出現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鍛錘則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雛形。到了十四世紀中晚期葉,也就是書中的1352以後幾十年,板甲開始在歐洲裝備部隊。並且在英法百年戰爭中逐漸成為長弓手的噩夢。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33 PM

第五十一章 吳家莊

  就這樣一座令綠林好漢們垂涎三尺卻始終不敢觸碰一下的大莊園,芝麻李居然僅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將其打下來,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當即,因為仿製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奸商們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騎著快馬去給吳家莊送信,準備看攻守雙方如何鬥得兩敗俱傷。

  根本用不著他們提醒,朱八十一帶著人馬剛一過黃河,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立刻,老莊主就將三個兒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帳房、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應對辦法。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老莊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圍著八仙桌來回踱步。「麾下大概帶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應該有三分之一是戰兵。另外還有斥候三十多個,每人都是雙騎。武器麼,應該還是長矛居多。比較特殊的是,他們這次推了很多雞公車,估計是怕將莊子攻破之後,東西多得帶不走,所以專門......」

  「欺人太甚!」沒等莊主吳有財介紹完,底下人已經義憤填膺。所有聞聽者都覺得紅巾軍太目中無人了,簡直把吳家莊當成了尋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著雞公車前來隨便搬東西!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有財將手鬆開,舉在身體兩側向下壓了下壓,示意大夥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著數萬大軍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將後者用盞口銃轟飛的那個。如果紅巾軍的告示屬實的話,此子,恐怕勇武不在關張之下!」

  「嗡!」底下的議論聲立刻小了一半兒。自從兀剌不花兵敗身死之後,這朱八十一的名字,簡直已經將大夥的耳朵都給磨了老繭出來。亂紛紛的江湖傳聞當中,說此人是彌勒轉世,隨手可發掌心雷者有之。說此人豹頭環眼,萬夫難敵者有之。甚至還有傳聞說,此人自幼得了名師傳授,學了唐代空空兒的絕技,可以隔著幾百步遠飛劍取人首級。指哪打哪,絕不落空。

  跟這樣半人半妖的傢伙為敵,大夥可是誰都心裡敲小鼓兒。人家根本連招都不跟你過,隔著幾里地遠拿手一招,你的腦袋瓜子就不翼而飛了。你即便武藝再好,身邊的士兵再多,有個什麼用?

  當即,幾個江湖死士就慘白了臉,目光躲躲閃閃往地面上看,彷彿地面上能長出金子一般。幾個吳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著花白的鬍子,開始嘆息著搖頭,「他大伯,既然來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們將芝麻李要的錢糧如數給他?!趁著姓朱的那廝還沒殺到家門口,好歹還能有個商量。這要是真打了起來......」

  「四叔、六叔、七叔,你們這話就差了!」沒等吳有財開口回應,他的長子吳良謀已經豎起了眉毛,大聲反駁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厲害,咱們吳家莊的兒郎也不是吃素的。憑什麼把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糧,讓他們隨便送一張紙來,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來越亂,今天來了芝麻李,明天說不定還會來芝麻張、芝麻王、芝麻趙,要是隨便一個土匪頭子就從咱們吳家莊搬走大傢伙的血汗錢,咱們吳家莊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經得起人家幾搬啊?!」

  「那,那......」被後生晚輩當眾給折了面子,幾個宿老的臉色騰地一下就漲了個通紅,「那朱八十一又怎麼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論?他可是會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吳家莊大公子吳良謀搖搖頭,低聲回應。作為下一任莊主的繼承人,在危急時刻,他顯得遠比莊子裡的大多數長輩鎮定,「應該用的是手雷。咱們派往徐州賣生鐵的夥計們都打聽到清楚了,眼下紅巾賊天天都在城外訓練扔的就是那玩意兒!」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萬大軍的重重保護下,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扔手雷,這,這,當年平話裡的頭常山趙子龍,其勇也不過如此!」吳有財的叔伯兄弟,吳家莊的宿老吳有德氣沖沖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燒火燎。

  都怪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來要「保安費」,給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給芝麻李,每年打點官府的花銷也不會太少!可自己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兒,居然說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議大夥先拖延些日子,找機會討價還價一番。自己身邊這些愛財如命的叔伯兄弟們,居然聽了一個毛孩子的意見,真的拖延了起來!

  這下好了,討價還價還沒開始呢,朱八十一已經帶著兵馬殺到家門口了。萬一他真的像傳說那樣,比趙子龍還勇猛,這闔莊上下五千餘戶男女老少,還能有活路麼?!

  「即便是趙子龍,也是因為曹操不讓放箭,才僥倖殺出了重圍。」吳良謀晃晃手裡的蒲扇,對吳有德的擔憂不屑一顧。「兀剌不花之所以著了他的道,是因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這種東西存在。而咱們,卻早就做好了相應準備。」

  「準備,準備了什麼。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們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鬚?!」聽自家侄兒說得越不當一回事,吳有德越是心中覺得恐慌。自己年青時候,可不像這般張揚。走在路上通常都低著頭。要是自己年輕時候也跟侄兒這般兩眼上翻,估計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麼可能跟著哥哥一道攢起偌大個家業來!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後悔,不該當年不該聽了老妻的話,把下一代莊主的職位,讓給了這個讀了一肚子書的侄兒。這下好了,讀了一肚子書的人,傲氣也攢了一肚子。在這大亂之世,卻不懂得處處低頭,這不是存心要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麼?

  正值滿腔邪火無從發洩之際,卻又聽吳良謀說道:「若是侄兒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頂事,咱們怎麼可能這般早就得到紅巾賊要來的消息?那朱賊再勇猛,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眼下咱們莊子中,光是強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牆後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麼佛陀轉世,也照樣超度了他!」

  「這.....?」吳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論,他也不認為自己的莊子那麼容易被人從外面攻破。只是從沒真正和別人打過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著他發愣的時候,大公子吳良謀又笑著說道:「二叔您不要著急。您剛才沒聽我爹說麼?這朱八十一隻帶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輔兵來打咱們吳家莊。很明顯,芝麻李那廝剛剛打了一個勝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這一千五百多烏合之眾,侄兒只要稍稍動動計謀,就讓他來得去不得!」

  「怎麼個來得去不得?」「良謀,你的辦法靠譜麼?」「良謀,錢財是小。你可別把禍事招到莊子裡頭來!」吳家莊的宿老們聽得心底寒氣直冒,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半路伏擊!」吳良謀想都不想,乾脆利落地拋出答案,「那朱賊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咱們只要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然後趁其不備,亂箭齊發。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蝟了。還用怕他什麼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沒等吳有德做出任何回應,吳家長房裡最小的兒子,老三吳良方已經跳了出來,大聲反駁。「絕對不行,如果那樣做了,咱們吳家莊肯定要大禍臨頭!」

  「老三,你什麼意思?!」吳良謀舌戰群雄戰得正快意,卻被親弟弟兜頭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滿地質問。

  「大哥,大哥這個計謀肯定,肯定是好的!」吳良方被嚇得一縮脖子,然後用非常小聲音回應,「但是,但是有點不合時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確只帶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設伏,肯定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說不定,能將這一千五百人全都滅了。可是,可是那樣,咱們吳家莊就跟芝麻李結了死仇。芝麻李聽到消息後,肯定會把所有兵馬都拉出來,向咱們討還血債。咱們,咱們的莊丁雖然英勇,可用三、四千莊丁去擋芝麻李十萬大軍,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給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謀,你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謀子啊,不是叔叔說你。你這孩子,太好高騖遠了!」

  「嗨,讀書多,把心眼讀死了!只想著打,打,打,卻沒想到自己有多少斤兩!」

  「是啊,只想著借朱八十一的人頭成名,卻沒想想,打了孩子,會把人家的娘給招出來!」

  「先前我說給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討價還價。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們爺幾個,除了伸長脖子等著挨宰,還能幹什麼?!」

  眾宿老們頓時都來的精神,跟在吳良方身後,對吳良謀口誅筆伐。彷彿他才是帶兵來打吳家莊的主將一般,朱八十一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嘍囉而已。

  「你們?」少莊主吳良謀聽了,氣得兩眼冒火,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還沒等開戰呢,莊子裡的人心居然就亂成了這般模樣?也不怪那芝麻李沒把吳家莊當一回事!!人的臉都是自己掙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別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針線來把眾人的嘴巴都縫起來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自家父親,吳家莊老莊主吳有財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像先前那樣四平八穩,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個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謀他還是個孩子,自然不會想你們大夥想得那麼周全。但眼下咱們的第一目標是群策群力渡過眼前這道難關,而不是教訓孩子!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這......?」眾人臉色一紅,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吳有財對著自家大兒子和小兒子笑著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你們兩兄弟的觀點雖然不一樣,目的卻全都是為了咱們這個莊子。所以無論說得對不對,我這個當爹的心裡都覺得好生欣慰。接著說,把自己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別管你那些叔叔們怎麼評價,他們同樣也是為了大夥,為了這個莊子裡的所有人!」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裡頭都覺得熱乎乎的,彼此之間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濺了。

  低頭想了片刻之後,吳良謀又把頭抬了起來,看著自家的父親眼睛承認,「剛才孩兒的主意,的確是急噪了些。沒考慮芝麻李的後續手段。所以還是先聽聽三弟的想法吧,他向來比我這個當哥哥的穩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繼續說吧!你一向穩重,你來說說,咱們該怎麼辦?!」聽見吳良謀主動認錯,吳有德,吳有義,吳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將目光看向吳良方,同時大聲給後者鼓勁兒。

  「那我可就說了!」盛情難卻,三公子吳良方又站了起來,衝著叔叔們輕輕拱手,「其實啊,情況也沒大夥想得那麼糟!」

  「什麼意思!」眾宿老沒想到能聽見這麼一個答案,愣了愣,詫異地追問。

  吳良方輕輕將手向下壓了壓,學著自家父親的樣子,笑呵呵地補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討價還價一番,並沒說過一文錢都不給他。雙方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過來,無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殺雞儆猴,讓其他莊子乖乖交錢而已。」

  「那,那就給他。趕緊派人去跟朱,朱將軍說,錢,咱們加倍給。請他速速罷兵回徐州去吧!」吳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來,站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別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

  「現在再主動去投降,估計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吳良方有將手向下壓了壓,鎮定自若。「人家走得雖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馬上就要到咱們家門口了。這沿途的糧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們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給他多少。只要他肯罷兵!」眾宿老又跳了起來,沒口子答應。

  「不能這樣!」吳良方輕輕搖頭,微笑著向大夥解釋,。「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不能主動去迎降。第一,對方見咱們服軟,肯定會漫天要價。第二,芝麻李的人馬打到咱們家門口,又掉頭走了。明顯是跟咱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萬一將來朝廷想要追究,咱們家得花多少錢上下打點,才能滿足那些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麼辦,怎麼辦啊?!」聞聽此言,吳有德、吳有義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後的茄子,把腦袋耷拉到了地面上。雖然守著一座銅礦,可那每年煉出來的銅,有一大半兒都拿出去喂了貪官了。這還是吳家莊沒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裡的情況下。如果有了真實把柄,豈不是整座銅礦,還有整個吳家莊,都得被貪官們一口給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邊打邊談!」吳良方輕輕嘆了口氣,把頭轉向自家父親和大哥,低聲說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們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過來了!」吳良謀汲取先前教訓,笑著給弟弟拾遺撿漏。

  「滕州的官兵?」吳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聳肩而笑,「就是咱們守上一個月,官兵也不見得能爬過來!那芝麻李打敗了兀剌不花之後,三個月來,沒向黃河以北發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沒封鎖黃河渡口,這裡邊有什麼勾當,大哥你還不明白麼?」

  「啊!」吳良謀又鬧了個大臉紅,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兒,期期艾艾地質疑,「老三,你是說,你是說滕州的達魯花赤勾結芝麻李?怎麼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過,丟了城池的話,還要被中樞問罪?他何必不破財免災呢,況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錢。以避禍之名向州裡的富戶募捐,說不定除了給芝麻李的,自己還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沒有滕州那位達魯花赤老爺默許,芝麻李的人,能大搖大擺地過來向各個莊子討要錢糧麼?」

  這下,吳良謀終於沒話可說了。他在書本裡學的都是君正臣直,將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卻完全跟書本裡走的是兩條路子。

  「那,那咱們為什麼還要打?」吳有德、吳有義等人在旁邊聽得著急,紅著眼睛追問。

  「為了更好的討價還價!」吳良方嘆了口氣,低聲解釋,「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變出來的。也舍不得在咱們一個小小的莊子上損耗太多。只要咱們不是主動出擊,紅巾賊在攻打莊子時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們頭上。當他們發現咱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之後,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們談條件,就容易多了。一則,紅巾賊的要價就不會向先前一樣離譜,二來,萬一過後朝廷問起來,咱家也可以說,是紅巾賊久攻不下,知難而退了。這樣,雙方就都有了退路,誰也不會真的發狠死拼到底!」

  「這......?」吳有德、吳有義等宿老低聲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當。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動迎擊之策來,此招至少不會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想了片刻,他們將目光轉向莊主吳有財、低聲詢問,「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雖然稚嫩,卻也不無可取之處!」吳有財老懷甚慰,拍著座椅扶手大聲回答。「你們呢,你們大夥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

  後半句話,是針對管家、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問的。這些人端得都是吳家的飯碗,當然輕易不會跟幾個公子唱反調。沉吟了片刻,陸續回應道:「這個,三公子的辦法,應該,應該就可行吧!」

  「是戰是和,莊主您做決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隨您!」

  「你呢,老二!」從眾人嘴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吳有財又笑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兒子,一直沒說話的吳有田。「你哥哥也說過了,弟弟也說過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話,我要去把莊子裡的黑狗和黑貓都抓到院牆上。再收集一些糞便和騎馬布等至陰之物。待紅巾賊亮出手雷時,立刻潑將下去.....」吳良田想了想,揮動著拳頭說道。雙目之間,充滿了降魔除妖的狂熱。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36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5-30 04:45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胡鬧!」話音未落,吳家老大和老三異口同聲呵斥。隨後這個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個一句「用那污穢之物克敵,純屬兒戲!」把吳良田訓了個體無完膚。

  老莊主吳有財聽了,卻依舊嘉許地點頭,揮了揮手,打斷了老大和老三的話,叫三兄弟各自下去準備,到時候一起到莊牆上展示身手。吳良謀和吳良方兩人聽了,心中『暗叫父親大人糊塗』,卻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頭、死士們,見基本上已經沒自己什麼事情了,也都紛紛起身告辭。待屋子裡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吳福先提著燈籠去外邊巡視了一圈,然後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看了看坐在桌子邊喝茶的吳有財,先掛起燈籠,然後笑呵呵的拱手,「恭喜東翁,家中麒麟已生頭角!」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不用過分誇他!」吳有財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拎起茶壺,親手給管家斟了一盞,「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還是黃鐵,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東翁.....」管家吳福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然後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會太差吧,否則,莊主您這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麼能試出成色?!」吳有財笑了笑,兩隻眼睛眯縫起來,活脫一隻年過百歲的老狐狸,「世道馬上就要亂了。島上的銅礦,估計也沒幾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們,又都不是什麼省心的。我不在這個時候趕緊想辦法,留著家裡的錢財,等著給別人來拿麼?!」

  「東翁看得長遠!」管家吳福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後繼續說道:「其實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來......」

  「他們哥倆兒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對外上,總比我那些兄弟總想著對付我強!」吳有財又了喝了一口茶,看著潔白的杯子說道,「銅有銅的用法,鐵有鐵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誰人手裡罷了。回去睡了,反正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希望成色別太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一口將杯子裡的茶水喝乾,於管家兩人,各自分頭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莊子大門口左側望樓上的大銅鐘,便被值班的莊丁用力撞響,「當噹噹——噹噹噹——噹噹——」,隨即,驚慌的呼喊聲響遍了全莊,「紅巾賊來了!」「紅巾軍來了!」「紅巾賊殺到大門口了!」

  「別慌,別慌,都,都給我上院牆!」一宿都沒合上眼睛的吳有德拎著把上面鑲嵌了七顆大寶石的「干將」衝出房門,衝著慌亂不堪的莊丁們大聲招呼,「打退了紅巾賊,今年的紅包加倍。要是讓紅巾賊殺進來,大夥即便逃得了性命,過後也得活活餓死!」

  說著話,豎起寶劍,用鑲嵌著寶石的側面朝莊丁的後背上亂拍。那些莊丁都是受了吳氏父子供養多年的,挨了幾下之後, 也漸漸恢復了秩序。紛紛返回房間拿出大刀長矛,亂鬨哄地順著馬道朝莊牆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紅巾賊從哪個門攻過來。就一千多號人,總不可能把四面牆全給圍了!」大夥都快爬一半兒了,老莊主吳有財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邊讓僕人給自己披甲,一邊大聲吩咐。

  「是!莊主!」莊丁和江湖死士們聞聽,心裡頭登時踏實了一大半兒。開始在院牆內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次序整隊,然後一波借一波沿著馬道往城牆上走。

  不多時,吳家三個少爺,吳良謀、吳良田和吳良方,也全身披掛整齊來到了院牆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個招呼,然後急匆匆爬上牆頂,手搭涼棚向外觀看。

  只見正南方的大路上,遠遠走來一票兵馬。人數不多,隊形卻甚為齊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邐拖出半裡之遠,就像一條剛剛睡醒的長龍,沿著大路的右側緩緩向前蠕動。大路的左側,卻完全空了出來,彷彿還有人敢跟他們逆向而行一般。

  「這就是良謀嘴裡的烏合之眾?!」吳有德第一個變了臉色,悻然說道。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以往綠林綹子和朝廷官兵從莊外「路過」時,他沒少跟在莊主吳有財身後跟這些人打交道。然而無論綠林豪傑也罷,朝廷精銳也好,走路時都像蝗蟲一般,烏央烏央一大片。誰能做到外邊的紅巾賊這樣,即便是行軍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見絲毫混亂的痕跡?!

  「他們只有二十多名騎兵!」吳良謀卻彷彿根本沒聽見自家二叔的嘲弄,望著迤邐而來長龍,喃喃自語,「估計只是用來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幾排,應該就是戰兵了。最後邊那些推著雞公車的,大概輜重兵,那中間既沒有推雞公車,又在背上背了個包裹的,算是什麼兵種?看上去好生怪異!」

  「就是輜重兵,也比咱們這邊莊丁強!」吳有德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紅巾軍,滿臉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個肯講道理的,能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大夥都給我聽著,等會兒沒我大哥的命令,你們誰都不准放箭!聽到沒有?如果誰敢亂放箭的話,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後半句話,卻是向周圍的莊丁和教頭們吼的。幾個正蹲在院牆頂上擺弄強弩的教頭,則紛紛抬起頭來,大聲保證,「二莊主儘管放心,咱們心裡有譜。今天是只圖自保,不會主動傷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吳有德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紅巾賊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努力掙扎一番,看看能不能憑藉自身實力讓對方有所忌憚,然後再坐下來慢慢談「和解」條件。

  「他們,他們從大路上下來了,下來了!」有莊丁嘴裡發出大聲的喊叫,手指遠處的敵人,驚慌失色。

  吳有德繼續手打涼棚朝遠處看,只見那些紅巾軍在一面將旗的指引下,緩緩離開了大路。順著通往莊子正門的小徑上走了一小段,然後停了下來,重新整理隊形,由縱變橫。緊跟著,隊伍中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

  跟在隊伍末尾的輜重兵立刻分頭向後退去,一列接著一列,繞成了一個大圈子。緊跟著,將雞公車的車頭車尾絡繹相連。居然就在莊丁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座大營的雛形擺了出來。

  「嘶!」見到此景,莊牆上的眾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那雞公車在黃河兩岸是最為常見之物。一個木頭輪子外加兩根棍子,推起來就可以走。特別適合於鄉間小道上運送糞土、乾柴、稻穀等東西。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團團轉。但是,千幾百年來,卻是誰也沒把它用到軍隊的安營紮寨上。

  還沒等他們把一口冷氣吸完,遠處的隊伍裡又是一聲悠長的畫角,緊跟著,那些身上背著包的士兵也以列為單位,依次行動了起來。先魚貫進入雞公車剛剛圍出來的營地中,互相幫忙將身後的背包解下。然後打開背包,將一件件黑色的鎧甲套在了身上。

  「鐵甲軍,他們居然背的是鐵甲!」吳家莊的院牆上,又發出一連串慌亂的驚呼。每名雜兵都有一套鐵甲穿,那些負責衝在最前方的戰兵,還不得用鐵殼子套起來?!

  彷彿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穿好的鐵甲的紅巾軍士兵,每人從雞公車上取下一根長矛,又有條不紊地從臨時營地中走了出來,到了隊伍左側重新站好,頃刻間,就排出了一道鋼鐵叢林。

  叢林右側,那些原來被猜做戰兵的紅巾軍將士,也開始緩緩移動。依舊以列為單位,一列跟著一列退到雞公車攔起的圍牆內。頂盔摜甲,罩袍束帶,再走出來時,則全都變成了披著紅色披風的鐵殼子,手中的長矛短劍,一把把散發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頭,他們只有五百出頭,絕對不到六百人。卻像一朵鋼鐵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紅色的晨曦中,緩緩綻放。每一個花瓣,都倒映著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處,是主將和包圍在主將身側的三四十名親衛,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鐵甲,從頭到腳,露在外邊的只有眼睛和雙手。而那上半身的鐵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塊,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陽一照,立刻跳起一團團驕傲的火焰。

  「他們,他們......」吳有德只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乾,兩腿開始發軟,扶在牆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鐵甲軍,一千鐵甲軍。誰說芝麻李託大來著。託大,他還派了一千鐵甲軍來攻打一個莊子,要是不託大,他豈不是要請來天兵天將,把個吳家莊直接推到地獄十八層去!

  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身邊的重金禮聘來的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也是一樣。雙唇顫抖,兩股戰戰,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趕緊派人出去講和吧!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莊主吳有義膽子最小,哭泣著爬到自家平素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吳有財腳邊,抱著對方的護脛央求。

  再看老莊主吳有財,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兀自直挺挺地站在牆上,就像一根標槍般,任七莊主如何用力也晃動不了分毫。直到被吳有義哭得實在不耐煩了,才用腳將此人輕輕踢開,然後對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沒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來!」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莊牆,答應一聲,扛起爛泥一般的吳良義,飛一般跑了。

  吳有財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三個兒子,「你們,如果怕的話,也去陪著你七叔吧!今天這裡,有我一個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兒不怕!」哥仨兒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

  「嗯!」吳有財滿意地點頭,然後又笑著問道:「良謀,院子外那支兵馬,你看如何?」

  「這,這....」吳良謀聲音有些發顫,卻強咬著牙關回應,「應該,應該算得上是一支強兵吧!至少隊形是罕見的整齊。換了咱們家的莊丁,哪怕是一日一操,也得大半年才能操練出七八分形似來!」

  「嗯!有道理!」吳有財再度輕輕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老三吳良方,「老三,你看呢?」

  「隊伍排得整齊,卻未必打得了仗!」吳良方的聲音也在打顫,卻不肯服輸,故意將嗓門提得老高,「排隊走路最簡單不過,真正打起來,他們還能保持隊形如此整齊,才真的能算作精銳!」

  啊,鐵甲軍都來了,居然還想打?眾莊丁們聞聽,立刻齊齊打了個哆嗦,臉色剎那一片死灰。正當眾人欲哭無淚間,莊子外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動的是那些先前推雞公車的輜重兵。只見他們當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從臨時營地深處,推出來十幾輛看上去比雞公車稍稍大了一些,上面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從隊伍的右側繞了個圈子,緩緩地推到了主將的認旗下。

  帶隊的百夫長跑到主將面前抱拳施禮,大聲說了些什麼。隨後,那名主將用力揮了一下胳膊。號角聲陡然響起,旋律變得無比激越。伴著激越的號角聲,所有披著鐵甲的士兵,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幾輛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則始終推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彷彿車子上面載的是什麼神兵利器一般,亮出來後便能瞬間鎖定勝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斷,滾過寂靜的院牆,令院牆上的觀望者不寒而慄。那車上裝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紅巾賊的主將,居然准許車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緊跟著車子前進的黑臉漢子們,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他們既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著武器,卻好像拿著大力降魔杵一樣趾高氣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連串的號角聲,攪得人心臟抽搐,胃腸一陣陣翻滾。吳有德覺得自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和腸胃之外,其他已經都不屬於自己。就連心臟和腸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個瘋狂地在跳動,隨時都要跳出喉嚨之外。另外一個,則在努力擠壓,試圖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給擠壓出來。

  就在他緊張得就要吐出來的時候,號角聲嘎然而止。緩緩前推的鐵甲軍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給攔住了一般,在距離吳家莊前門一百五十步處,停了個整整齊齊。帶隊的主將猛地拉開面甲,露出一張年青的面孔。隨即,此人將一個鐵皮捲成的筒子放倒了嘴邊上,大聲高喊道:「裡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頭

    「哄!」莊牆上立刻響起一片嘈雜聲,莊丁們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士氣,瞬間恢復了一小半兒。

    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這年頭,即便綠林綹子打家劫舍,都會提前請個教書先生寫一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花樣文章,事先背熟了然後再當眾背誦出來。然後再跟莊子的主人談條件,實在談不攏時才會選擇動手。而外邊的那個舉著鐵皮筒子的傢伙,居然上來二話不說,直接命令大夥放下武器投降!這朱八十一,他到底會不會當強盜啊?!

    當即,就有人手指一哆嗦,將一直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射了下來。只可惜距離鐵皮筒子太遠了些,大部分羽箭只飛了一半,就一頭紮在了地上。零星兩三支勉強飛到了目標附近,也早已失了力道,被鐵皮筒子旁邊的士兵拔出刀來一磕,立刻斷成了兩截!

    「不准放箭,不准放箭,誰叫你們放箭的!」吳有德大急,掄起七星寶劍朝著莊丁身上亂拍,「沒有莊主的命令,誰都不准放箭!」

    「不要放箭!」莊主吳有財對門外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個傢伙也好生頭疼,用腳踢了踢一名教頭的大腿,制止了此人偷偷用強弩向鐵皮筒子瞄準的行為,「這麼遠的距離,即便能射得到他,也未必穿得透他身上的鐵甲!先把弩箭放下,讓我來問問他的來意?!」

    說罷,將手扶在牆垛上,探出半個身子,衝著手舉鐵皮筒子的年青人喊道:「門外可是朱將軍,在下吳家莊莊主吳有財,這廂有禮了!」

    「嗯?!這礦老闆居然比我還有文化?」朱八十一愣了愣,將鐵皮筒子再度舉到嘴巴邊上,大聲喊道:「對,我就是朱八十一!吳莊主是吧?趕緊帶著你的人出來投降!否則真的動起手來,結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還真是大言不慚!』吳有財雖然沒想跟紅巾軍把關係弄得太僵,聞聽朱八十一如此狂妄,心中不由得湧起了幾分怒意。咬了咬牙,繼續衝門外喊道:「朱將軍,我吳家莊與你徐州紅巾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只因為一時手頭緊,湊不齊李總管要的錢糧,你就帶著兵馬打上門來。這樣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對,對對!朱將軍,我們又沒說不給,就是手頭有點緊,湊得慢了些。您真的沒必要帶著兵來!」吳有德也從牆垛後探出半個腦袋,大聲替哥哥幫腔。

    「嗯?!」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要跟自己理論一番誰是誰非。這方面的準備,他之前可是絲毫沒做。前後兩個世界的記憶裡,能找出來作為借鑑的,也只有這一句,「裡邊的人聽著,趕緊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

    正著急間,聽見自己的親兵隊長徐洪三低聲說道:「都督!這個時候,您應該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吳家莊帶頭抗拒按時繳納供奉,不得已,你才帶著人馬親自來取!」

    「這麼複雜?」朱八十一扭過頭,滿臉不可思議。「這不都是騙鬼的話麼?難道我這麼說了,他就會立刻把錢和糧食送出來不成?」

    「江湖規矩就是這樣!」徐洪三被問得有些發傻,想了想,硬著頭皮解釋,「既然他們不願意痛快地給,肯定要打上一打,稱稱彼此的斤兩。但開打之前,卻要把場面做足了!這樣,打起來之後才都不會下死手。傷亡幾個人,稱出了彼此的斤兩之後,兩家才好再坐下來繼續討價還價!」

    「噗!」朱八十一聽著新鮮,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來。隨即,他又板起臉,舉著出發前讓鐵匠們臨時趕製出來鐵皮喇叭,衝著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吳有財等人喊道:「吳莊主,咱們別再浪費口舌了,你累,我也累。給你弄點兒實在的。你看過之後,再決定這仗是否還值得打!」

    說罷,也不聽吳家莊的人如何回答。逕自把鐵皮喇叭朝徐洪三懷裡一丟,然後衝著身邊躍躍欲試的連老黑和黃老歪等人,大聲命令:「老黑,等會你先試你的大抬槍。老黃,讓你的徒弟把火炮都亮出來,如果他們還不投降的話,直接朝寨牆上射一輪兒!」

    「是!都督!」連老黑和黃老歪兩人大聲答應著,帶領起十幾個鐵匠徒弟,將雙輪手推車上麻布給扯了下來,然後七手八腳,開始準備秘密武器。

    那連老黑的手推車上,放的正是前一段時間按照朱八十一的要求,重新縮小了的火銃。說是縮小了,青銅製的槍管也足足有五尺多長,再加上棗木製的槍身、準星、罩門等物,總重量高達四十多斤。所以根本不能由一個人單獨使用,只能用預先做好木頭架子支起來,或者兩個人抬著發射。因此朱八十一見了此物第一眼,就直接給出了一個無比恰當名字,大抬槍。

    那黃老歪的放大版火銃,倒是做得美輪美奐。銃長也在五尺上下,青銅所制,口徑高達五寸,銃壁則厚到了四寸有餘。整個火銃,重量高達五百七十多斤。明晃晃,金燦燦,陽光下令人耀眼生花。

    這件黃氏火銃,朱八十一第一眼看到後,也迅速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大將軍炮。還特地命令黃老歪立刻趕製出了另外兩門,和第一門一道推著,到戰場上檢測其真實威力。

    大夥只管在吳家莊大門口埋頭擺弄剛製造出來的神秘武器,那吳家莊的院牆上,眾莊客們可就等得不高興了。一個個扯開嗓子,用顫抖的聲音喊道:「你們,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啊?還自稱是義軍呢,連句場面話都不肯說!」「打就打,誰怕誰啊。一會挨了刀子,可別喊疼!」「趕緊躲遠遠的,要不然我們放箭了!」

    喊著喊著,就又射出了一陣羽箭。其中還有兩三支硬弩,示威般紮在了炮車前方,嚇得正在朝炮口裡填火藥的黃老歪等人抱頭鼠竄。

    「來人,護住黃師傅!」朱八十一皺了皺眉頭,揮手叫過來幾名戰兵,讓他們排成一排,手舉著大盾將黃老歪和他的徒弟們護在了身後。隨即,又舉起鐵皮喇叭向莊子內的人喊道:「吳莊主,你看左面望樓上的銅鐘!!」

    「啊!」吳有財和他的三個兒子們滿頭霧水,一起將目光轉向銅鐘。只見平素報警用的大銅鐘靜靜地吊掛在望樓裡,哪裡有絲毫異樣?

    正困惑間,又見朱八十一用手指了指銅鐘,衝著一個正在擺弄銅管子的傢伙問道:「老黑,能打得到麼,給我把銅鐘敲起來!!」

    「您瞧好吧!」連老黑這幾天每逢紮營的時候,就把自己親手製造的寶貝抬槍反覆擺弄,對於基本射擊要領早已了熟於心。大咧咧地答應一聲,立刻將手裡的艾絨觸在了引火線上。然後雙手牢牢地握住槍柄,將槍口穩穩地指向一百五十外的銅鐘。只能「嘭」地一聲巨響,火光閃動。隨即,掛在望樓裡的銅鐘「當啷!」一聲,被砸出了個拳頭大的窟窿來,像著了魔一般在半空中來回搖盪!

    「嗡嗡——嗡嗡——嗡嗡——」破損的鐘壁顫動不止,將刺耳的聲音傳入了莊牆上每個人的心底。所有人,包括見多識廣的吳有財,一瞬間都呆若木雞。

    一百五十步,從低向高仰射,即便是把守城用的床子弩拉過來,也不可能將純銅鑄造的大鐘,硬生生給鑿出了窟窿來!那朱老蔫究竟使了什麼妖法?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居然一擊而中,並且誰也沒看清楚射出來的是什麼?

    「快跟我去端黑狗血!」關鍵時刻,平素最沒出息的二公子吳有田,反而第一個回過神,拉起兩名莊丁,撒腿就往牆下跑。「我準備了好幾桶呢,都是熱乎的。趕緊潑到院牆上,不然,他再使幾次妖法,牆都得給砸塌了!誰能擋得住他?!」

    「妖法,妖法?」眾莊丁機械地重複,跟在吳有田身後小跑著去端糞汁和黑狗血。正亂鬨哄間,門外的朱八十一再度舉起了鐵皮喇叭,「吳莊主,趕緊讓你的人從鐘樓上撤開。躲遠點兒,我在給你看個新鮮!」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準備,躬下身,於黃老歪一道擺弄起了銅炮。

    因為是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的關係,在確定火炮發射角度和固定炮身時,就又多花費了一些功夫。為了安全起見,還在每一門銅炮的尾部,堆起了一個土堆,以免後坐力太大,導致炮車在後退過程中撞傷人。待一切都擺弄好了,莊子內騷亂也停了下來。牆上牆下,都齊齊地將眼睛轉向鐘樓,看他如何施展。

    「一號、二號將軍炮放實彈。三號將軍炮放加了火藥的開花彈!給我瞄準了打!」朱八十一退開數步,大聲命令。

    「是!」黃老歪和他徒弟們興奮地回答,將彈丸從馬車上拿起來,塞入相應的炮口。然後點燃引線,捂著耳朵跑出老遠!

    「轟!」「轟!」「轟!」排在最左側的一號炮搶先開火,然後是二號、三號。兩枚四斤重的鐵彈丸呼嘯著脫離炮口,一枚正好砸於還在搖晃的大鐘上,將後者直接推了出去,重重地落進了院子內「咚——」,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另外一枚實彈,則稍微射偏了些,砸在瞭望樓旁邊的牆垛上。將青磚壘就的牆垛直接砸塌了一大半兒,磚屑飛濺,落在莊丁的臉上和身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但是眾莊丁們卻誰也沒顧上喊疼,齊齊地轉過身,盯著落在院牆內的第三枚鐵彈丸。只見那隻彈丸一邊冒著煙,一邊不停地在院子中旋轉,旋轉,突然「轟」地一聲,火光閃耀,將剛剛端過來的狗血人糞連同若干傳說中的至陰之物一併送上了天空。然後像下雹子一般落下來,濺得吳家三兄弟和他們身邊的莊丁們滿頭滿臉。

    這下,味道可就美了。三兄弟和眾莊丁們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本能抬起手,在臉上頭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互相看了看,趴在院牆上大吐特吐。

    其他身上沒被狗血和糞便淋到的莊丁、教頭和江湖大俠們,也都被熏得胃腸一陣陣翻滾。以手掩住鼻子,拚命朝院牆兩側躲。

    正亂得不可開交之際,門外的朱八十一卻又喊了起來,「裡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

    「開門,跟我出去投降!」老莊主吳有財嘆了一口氣,咬著牙命令。剎那間,整個人就矮了下去,宛若風雪後的一株殘荷。

    「還沒開打呢?」大公子吳良謀揚起滿是狗血的臉,大聲提醒了一句。然後又迅速低下頭,「還沒,哇!哇!」,狂吐不止。

    「打什麼打,開門吧!希望他能給咱們吳家留條活路!」吳有財彷彿老了二十歲,緩緩挪動腳步,帶頭朝院牆下走去。走了幾步,就在糞便上滑了一跤,然後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院牆下走。

    對方的成色,他的確試出來了。只是,這個代價,唉!不說也罷!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5-2-23 07:40 PM

第五十四章 老薑

  三月,朱八十一兵臨吳家莊,一鼓破之。

  至於這一鼓具體敲了多長時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遠近塢堡派來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無論到的早,還是到得晚,看見的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大門和坑坑窪窪的磚牆。吳家莊已經破了,莊主吳有財連個求救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消息傳開之後,黃河以北距離徐州兩百里內的那些曾經拒絕向徐州紅巾繳納錢糧的塢堡,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按照徐州軍索取的數量,將銅錢和糧食加倍裝了車,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營。同時派出心腹攜帶厚禮,快馬加鞭趕往吳家莊,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賀。以免後者打順了手,回頭就把自己的塢堡也給一勺燴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們非常忐忑的是,他們派出去的心腹無論拿出多厚的禮物,都根本見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個叫做徐洪三的親兵給擋了駕,讓大夥把禮物放下,然後各自回家聽候處置。至於朱將軍會不會來打,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大夥,以及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和他的幾個兒子下場如何,一概不予回應。

  「應該沒全殺了吧!」距離吳家莊四十里的劉家莊,槍棒教頭劉二一邊擦著頭上的塵土,一邊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劉老泉匯報,「小的今天在吳家莊門口,特地多看了幾眼。大門左首的望樓塌了,大門兩側的院牆上,各有五六處被炸塌了地方。但牆上和牆下,並沒見到什麼血跡。進了院子之後,血腥氣聞起來也不太濃。

  不太濃,那就是有血腥氣!有血腥氣,肯定就意味著是殺過人的!否則,如何顯示徐州軍的天威?!況且這土匪打破了莊子,怎麼可能會給苦主臥薪嘗膽圖謀報復的機會?!想到這兒,劉家莊的莊主劉老泉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說道:「唉——!我那吳老哥,這輩子活得太順風順水了,就不知道該低頭時得低頭。這回,死了恐怕以後墳前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唉——!」

  「唉,誰說不是呢。」槍棒教頭劉二陪著莊主嘆了口氣,低聲附和,「他要是趕在紅巾賊登門之前就服了軟,也不至於如此!可惜那數萬貫家財了,這一回,全都落入了那姓朱的手中!」

  「恐怕姓朱的,根本就不想給他服軟的機會吧!」劉老泉又嘆了口氣,繼續輕輕搖頭,「北岸這些堡寨裡,就數吳家莊最富。那紅巾賊的頭目又都是窮鬼出身,正愁找不到藉口來洗呢。吳莊主帶頭不繳納錢糧給他們,豈不是正合了他們的意?!唉,可惜了,一場兵災過後,那莊子裡的煉銅和煉鐵爐子,能剩下兩成就不錯了。想恢復往日規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說到這兒,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來,看著風塵僕僕的槍棒教頭劉二,用極低的聲音詢問,「你去的時候,看到吳家莊後面還有煙囪冒煙麼?我是說那些煉銅和煉鐵的爐子,紅巾賊沒將它們全都毀光了吧?!」

  「這——?」劉二眉頭緊鎖,冥思苦想。白天去吳家莊探聽紅巾賊下一步動向時,他還真沒去留意莊子後面那些又粗又大的爐子是否還在繼續冒煙?然而此刻家主問起來,又不能如實匯報說自己沒注意。沉吟了片刻,也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應該,應該還有爐子在冒煙。您老也知道,吳家莊那一帶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年四季都煙塵滾滾。要是煉銅和煉鐵的爐子都不冒煙了,才會讓人一眼就發現差異!」

  「那就怪了,莫非朱賊要自己佔了吳家莊,要自己在那裡開爐煉礦?!」劉老泉聽得微微一愣,臉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己煉,哪如搶得方便?!況且眼下只有他一支孤軍懸在河北,既然滕州的官府不敢惹他,哪天朝廷的兵馬路過,也容不得他繼續在吳家莊招搖啊?難道說,他們打破了莊子,抓到了吳家父子,然後又把父子四人放了出來,逼著吳家莊繼續替他們煉銅煉鐵?!!」

  「不可能!」槍棒教頭劉二立刻出言否認,「咱們被逼無奈,暗中給芝麻李輸送錢糧是一回事。畢竟連官府自己都這麼幹,以後朝廷即便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明著替紅巾軍幹活,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容忍,搞不好,就是下一個沛縣之禍。那吳家父子為了求一時活命,把整個宗族和莊子裡的幾千男女全都搭上,豈不是太鼠目寸光了些!」

  「誰知道呢?!」劉老泉用力搖頭,怎麼搖,也搖不出個結果來。以他的人生經驗,寧願被紅巾軍所殺,也不能得罪大元朝廷。被紅巾軍殺了,頂多只是父子兄弟幾個,一家一姓。而得罪了大元朝廷,則連族誅都是幸運,一弄不好,左鄰右舍,整個莊子,乃至四鄰八鄉所有跟吳家莊有關聯的,就都是死路一條。

  而劉家莊與吳家莊,以前卻是結過親的。自己的二兒子劉勇,娶得就是吳家二房的長女吳英姑!想到這兒,劉家莊再度長長的嘆氣,抓起手邊鈴鐺搖了搖,喚進門外一直伺候著的親隨,「去,找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到老二那邊,把老二家的暫時送進祠堂旁的小院子裡安置。等吳家莊的確切消息傳過來,再送她回老二身邊。」

  「這——?是!」親隨們臉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低聲答應著去了。誰都知道,所謂的安置,其實就是先軟禁起來等候風聲。如果吳家父子被紅巾賊殺掉了則罷,二少奶奶還能算是忠烈之後,在劉家依舊能有碗飯吃。如果吳家父子真的投了紅巾軍,恐怕二少奶奶就要被送回吳家,或者永遠關在祠堂邊的小院子裡,再也無法出頭了!

  「這麼大一個莊子,幾千口性命呢!我能有什麼辦法!」也許是為瞭解釋給劉二聽,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劉老泉中邪般自言自語。

  「要不,小的再去吳家莊附近轉轉。反正紅巾賊又沒有把路封了,小的多去轉轉,也許就能探聽到更多的消息來!」槍棒教頭劉二心中也非常不忍,湊到劉老泉身邊,低聲提議。

  「去吧!先去帳上支十弔錢,帶在路上防身。如果有了消息,立刻回來通知我!」劉老泉思考了片刻,點頭答應。「對了,如果看到紅巾軍朝著咱家這邊來,無論如何提前送個信給我。咱劉家,可不能步了吳家的後塵!」

  「是了,小的明白!」劉二行了禮,倒退著走出書房之外。隨即到帳房支取了一筆銅錢,騎著馬,又風風火火地出去打探消息了。

  說來也怪,這一次,他在吳家莊附近一轉就是三天。三天來,那吳家莊的煉礦爐子該冒煙冒煙,該開爐開爐,居然一刻都沒有停過。連同那莊子周圍的農田,居然也有人趕著水牛繼續下地,彷彿莊子裡頭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槍棒教頭劉二越看心裡越驚奇,最後實在按耐不住了,打著膽子湊到一個正在下地的農夫身邊,壓低了聲音打聽,「喂,我那老哥!您是這莊子了的人麼?」

  「怎麼不是?」那農夫抬起頭,狠狠白了他一眼,大聲回應,「您不是劉家莊的劉教頭麼?怎麼到了莊子門口了不進去坐?整天在這野外蹲著,您不嫌蟲子咬得慌嗎?!」

  沒想到對方居然認識自己,劉二被說得臉色一紅,訕訕地解釋,「我,我們家莊主擔心吳,吳莊主的安危,派我,派我過來打聽他老人家的消息。請問,請問老哥,吳莊主還活著麼?」

  「你這後生,怎麼說話呢你?」農夫聞言大怒,瞪圓了眼睛呵斥,「吳莊主當然活著呢,他老人家又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個短命的?倒是某些人,哼哼,見死不救還說風涼話,早晚會遭報應!」

  「嗯!」劉二被罵得臉紅脖子粗,為了自家莊子的安危,卻不得不忍氣吞聲,「老哥,老哥,留點口德,留點兒口德。我們,我們家莊主,沒等把人馬派過來,就聽說吳家莊已經被紅巾賊打破了。怎麼?紅巾軍沒難為吳老莊主?那朱八十一,怎麼會突然發起了善心?!」

  「怎麼沒難為?不難為人,你當他們是活菩薩麼?!」那農夫彷彿早就知道劉二會有此一問,按照事先準備好的答案,大聲回應,「我們莊主力戰被擒,原本準備以死明志的。誰料那朱老蔫忒地奸猾,搶了莊主家所有積蓄不算。還拿全莊老少的性命威脅莊主,讓莊主跟他簽定城下之盟。每年要交,交一大筆銅和鐵給他們。否則,就殺光全莊子的人!」

  「可惡!」劉二感同身受,大聲痛罵。罵過之後,又覺得此事有點兒不太對勁兒。用全莊上萬口男女老少的性命逼著吳莊主投降,那吳莊主向紅巾賊服了軟,倒是情有可原了。朝廷日後過問了起來,也不能追究得太狠。只是,只是一個城下之盟能管什麼用?紅巾賊走後,吳家就是不繼續繳納銅和鐵給他們,他們又能怎麼樣?

  正迷惑間,又聽那農夫大聲說道,「非但如此,那惡賊還將大公子掠去做了人質。說如果兩個月後收不到第二波銅和鐵,就要把大公子一刀兩斷!唉,可憐我們莊主這輩子積德行善,到了老來,卻,卻落到如此下場!唉!」

  居然還掠了吳家莊的下一任莊主吳良謀為人質,這朱八十一,手段果真惡毒!劉二聞聽了,心中頓時對吳家充滿了同情。不過這樣也好,吳家對朝廷有了交代,紅巾軍也沒有將吳家滿門殺了個雞犬不留。那些吳家嫁在外邊的女兒,也不會因為娘家於紅巾賊有了瓜葛,被夫家休掉,或者關押起來隨時準備交給官府,大家各取所需,倒落得天下一片太平。

  比以往那些被匪徒洗掉的莊子,吳家莊現在的結局,倒不算最差。又陪著農夫嘆了一會兒氣,劉二終於跳上馬背,飛一般跑回去向自家莊主匯報了。

  「蠢豬!」那農夫看到他的背影去遠,也立刻棄了水牛,一溜小跑回了莊子。與其他特意出來散佈消息的農夫們一道,找管家吳福匯報結果,順便領取事先說好的賞金。

  「老爺早就知道他們為何而來!」那管家吳福聽完了農夫們的匯報,撇撇嘴,不屑地說道。隨即命令帳房給農夫們立刻發放賞錢,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跑回書房,向家主吳有財匯報消息。

  進了書房,卻發現大公子吳良謀、二公子吳良田和三公子吳良方都在,哥三個眼睛都是紅紅的,臉上淚痕宛然。再看那老莊主吳有財,也是剛剛擦乾淨了老淚,見到管家進來,揮了下手,強笑著吩咐,「老三,趕緊給福叔搬把椅子。這幾天的事情,多虧了你福叔極力幫襯著,咱們家才過了此關。」

  「不敢,不敢!」吳福立刻將手擺得像風車一般,「小人,小人都是按照老爺的吩咐再做。老爺,您和少爺如果有事,小人,小人一會進來!」

  「不必了!」吳有財站起來,一把扯住吳福衣袖,「他福叔,你坐這兒吧!今天的事情,我們父子要請你做個見證!」

  「啊!」管家吳福聽吳有財說得鄭重,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那吳有財衝他笑了笑,突然挺直了身體,大聲說道:「咱們吳家,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分過家。算算,總計也有七十多年了。今天我把老大送給朱都督做人質,實際上打的是開枝散葉的主意!」

  「啊——!」管家沒想到自己聽到事關家族興衰的大秘密,愣了愣,猛然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坐下!」吳有財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絕地命令,「這些事情,其實我不說,也不可能瞞得過你。之所以要老大去,而讓老三留下接我的家主之位。不是在我這當爹的心裡,就覺得老三比他大哥強。福叔,你要把這些話記在心裡,哪天一旦我不在了,隨時提醒老二和老三!讓他們,讓他們永遠記得,老大當初被交出去,也是為了這個家!」

  「是,是.....」管家吳福不敢再走,站在原地,兩眼發紅,汗流浹背。

  「之所以讓老大去做人質,是因為老大是個魯莽的性子,適合進取,不適合守成。而老三的性格,跟老大正好反過來,守成有餘,進取之心不足。老大,你跟了朱將軍,雖然說是做人質,家族為了自保,過後也少不得要將你除名。但看在老夫將來要陸續給他送去的兩萬多斤銅上,那朱八十一也不能真的把你當人質對待。而你跟了他,萬一哪天一飛沖霄了。也別忘了,別忘了,在這兒山陽湖邊,還有你兩個兄弟!」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13 06:24 AM

第五十五章 無德輪回

   “是!”吳良謀長跪於地,紅著眼睛答應。然後重重地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孩兒不孝,以後不能侍奉大人膝下了,請父親大人每日多餐少憂,日後,日後”

    說到一半兒,他已經哽咽得無法出聲。雖然被家族除名這檔子事情,隻是做戲給朝廷看。但是對他們父子二人來說,此一去,恐怕就是生離死別,這輩子都難再見了。

    “癡兒!起來,你這又是何必!”吳有財抬手擦去腮邊的眼淚,笑著扯住長子子的胳膊。“這世上,那些傳承過百年的大家族,哪個不是如此。太平時節,就得有人去當官,有人去經商。然後官護著商,商養著官,一家人抱成團兒努力向上。若遇上亂世,則就得有人去保朝廷,有人去投反賊。最後無論是朝廷贏了,還是反賊贏了,家族的實力也不會下跌太多。咱吳家,自從你曾祖父那輩起,就沒再出過為官的了。所以這朝廷船,是搭不上了。但反賊這邊,總得留一絲機會!所以細算起來,把你送出去,是我這當爹的對不住你,而不是你不孝辜負了老爹!”

    話音落下,父子四人再度抱頭痛哭。那管家吳福聽得心裏頭宛若刀攪,咬咬牙,低聲說道:“莊主何必如此?那朱八十一所憑,不過是幾件古怪的火器罷了。如今他把火器就擺在莊子前麵的曬穀場上,手下士兵又分散住在周圍的民房裏。咱們趁著黑夜召集人手,先搶了他的火器,然後再”

    “一派胡言!”吳有財立刻抬起淚眼,衝著吳德怒目而視。“你也是年過不惑的人了,怎麼目光比小孩子還短淺?那幾件火器,的確就擺在打穀場上。可你如何保證他手中沒有藏著別的神兵利器?!況且在他到來之前,咱們吳家已經煉了十幾年銅了,這期間,鍾鼎鐃缽不知道鑄了多少。幾曾想過,這銅鍾橫過來,裝上火藥就變成了神兵利器?!”

    “這?”不光是管家吳福,吳良謀、良田和良方三兄弟,也被老父的話問住了,一個個瞪著淚眼,麵麵相覷。

    “我之所以舍了你去跟了朱將軍,也正是因為如此!”吳有財笑了笑,繼續對長子道:“他雖然把咱們家多年積蓄洗劫一空。可他進了莊子這些天來,沒縱容屬下亂殺過一個人,沒辱過一名婦女。他手下的人雖然大多也是剛剛放下鋤頭沒多久的莊稼漢,卻也被訓練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令行禁止。再加上那些層出不窮的火器,這樣的人,在這亂世當中,成就豈會太小?日後此子即便不能坐擁江山,恐怕也是馬援、李靖一般人物。你跟了他,相當於附上了青龍尾翼。隻要僥幸不死在半路上,最後恐怕也少不了一場大富貴在等著。所以,切記,一定不要把他拿光咱家錢財事情放在心上,並且一定要盡全力輔佐他,把他當做你的主公對待!。有多大力氣用多大力氣。寧可讓他覺得你本領不夠,也不可讓他覺得你不肯忠心侍奉他。眼下他身邊謀臣良將半個也無,你現在就跟了他,即便日後他麾下盡是韓信、張良之輩,衝霄之日,恐怕也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是!孩兒記下了!”吳良謀被父親說得心中火熱,又紅著眼睛磕了個頭,緩緩站了起來。

    “好了,都去睡吧。明天早晨,他就要返回徐州了。你盡管跟他走,家中的事情,有福叔和你的兩個弟兄幫我照應,不用老惦記著!”吳有財笑著將兒子們挨個攬進懷裏,用力抱了抱,然後直接推出門外。

    三兄弟含著淚在父親門外站了一會兒,見老父書房門始終沒有再打開。隻好衝著房門又施了禮,各自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八十一果然帶著麾下弟兄們,推起裝滿了金銀細軟和銅錠鐵塊的雞公車,拔營回返。走得和來時一樣幹脆利落。隻是來的五百多輛半空的雞公車,回去時卻變成了一千三百多輛,並且每一輛都裝得滿滿當當,木頭製的輪子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那吳良謀也跟被家族送給朱八十一的百餘名莊丁一道,灑淚拜別了老父,加入了徐州左軍的隊伍當中。一路上,每走幾裏就回頭看上一看,真的是肝腸寸斷,哽咽不止。

    親兵隊長徐洪三被他哭得心煩,忍不住低聲安慰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眼淚怎麼就那麼不值錢呢?!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離開家去轎行當學徒了。每天扛著磨盤練習走路,還連飯都吃不飽!要像你現在這樣,還不早就哭死了?!”

    “你那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吳良謀立刻豎起眼睛,低聲反駁。

    “你好,你有飯吃!”徐洪三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提醒,“又不是咱們都督非要帶你走,而是要做場戲給韃子官府看,你明白麼?!你要是敢繼續待在家裏頭,等韃子的大軍趕過來,全家都得給人砍了腦袋!”

    “我家又沒請你們過來!”吳良謀聞聽,愈發覺得委屈。咬了咬牙,恨恨地回應。隨後將頭扭在一邊,不想再和仇人多浪費任何口舌。

    “呀,你還牛上了!”徐洪三揚起刀鞘來想打,抬頭偷偷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努力學習騎馬的朱八十一,又遲疑著放下了胳膊。自家主將不喝兵血,也沒有虐待士卒的習慣。他這個當親兵隊長的,當然不能做得太過分。然而被一個人質給窩了脖子,這口氣也實在難以下咽!因此想了想,又換了一幅笑臉說道:“你家當然沒請我們來。可你爹拖著我們徐州軍的錢糧遲遲不交,我們當然要過來催一催了。如果換了我們是朝廷那邊,不也一樣得派了官吏找上門麼?不信你家能剩得比現在還多!”

    “朝廷是朝廷,你們是你們。給朝廷繳稅納賦,那是我家份內之事。而你們”吳良謀偷偷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發現後者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壓低聲音,不屑地說道:“一群草寇而已,怎麼能跟朝廷比!”

    “吆——哈!”徐洪三又被氣了個火冒三丈,咬著牙,盯著吳良謀的眼睛反問,“我們怎麼就不能跟朝廷比了?朝廷眼睜睜地看著老百姓餓死不管,我們紅巾軍打下了徐州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倉放糧。朝廷收稅收到老百姓賣兒賣女的地步,我們徐州紅巾把地分給老百姓卻隻收兩成。朝廷隻給有錢有勢的人撐腰,沒錢沒勢的哪怕被當街打死了,官府都假裝看不到。我們徐州紅巾卻規定殺人者償命,無論你官職高低,有錢沒錢,是蒙古人還是漢人。你說,到底是朝廷更像個朝廷,還是我們這群草寇更像朝廷?”

    他造反前是個轎夫頭目,屬於下九流中有名的碎嘴職業。給朱八十一當了親兵隊長之後雖然刻意收斂了些,但跟人爭辯起來卻依舊輕易不肯認輸。此刻在行軍途中百無聊賴,又難得遇上個好對手,當即談性倍增。旁征博引,將質問的話連珠箭般射了出去。

    那吳良謀登時被問得接不上話來,愣了好一陣兒,才硬著頭皮回了一句,“那你們也沒有向我家征錢糧的權力!朝廷雖然做得不好,但人家是天下正朔。要是朝廷做得稍有不好,大夥就都像你們一樣拎著刀子造反。這天下還不是要亂了套?”

    “你先弄清一件事,不是我們要造反,是朝廷逼著我們造反,不造反就得活活餓死!”徐洪三聳聳肩,連聲冷笑,“換了你,連觀音土都吃不上了,你肯蹲在家裏乖乖等著餓死麼?至於正朔,什麼叫正朔?現在的皇上是個韃子吧!咱們好好的漢家江山,他一個韃子朝廷怎麼就成了正朔?!”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吳良謀說他不過,隻好又掉起了書包。

    “有德?你說韃子朝廷有德?哈哈哈,你說韃子朝廷有德?!”徐洪三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搖頭大笑,“你知道韃子當年打到這邊來,殺了多少人麼?告訴你吧,我祖爺爺那輩兄弟七個,就跑出來他一個。其餘六個,全被韃子給砍死在了逃命的路上了。這樣的朝廷你居然敢說他有德?缺大德吧你?”

    “你,你”蒙元得天下時殺戮之慘,吳良謀從自家已經過世多年的祖父口中也聽說過。然而五德輪回,是這個時代儒家的一個重要理論支撐。雖然儒者口中的“德”,與市井百姓嘴裏的“德”,是完全不同兩種概念。但一個完全靠殺戮建立起來的朝廷,硬說它符合天道,又實在需要足夠厚的臉皮。

    吳有謀隻是有些書呆子氣,卻不是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厚臉皮。嘴唇濡囁了半晌,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那徐洪三在辯論中站了上風,心中好生得意,口齒也變得愈發清晰,“既然誰更會殺人,誰就該坐江山。給我們紅巾軍繳納錢糧,你還有什麼委屈的?我們紅巾軍,肯定比滕州府的官兵更懂得殺人吧?這話太糙,咱再換一種說法。誰的軍隊能打,誰就該搶了江山做皇上。我們紅巾軍現在也沒輸給韃子朝廷吧?你怎麼知道,將來不是我們紅巾軍坐江山?!你那個德,不會落到我家都督頭上?!”

    “就他?”吳良謀將頭轉向正在跟戰馬較勁兒的朱八十一,怎麼看,都無法將這個身上沒半點斯文氣兒的屠夫,與坐在龍椅上的九五至尊聯係到一起。但是他又牢記著父親的吩咐,不敢表現出對朱八十一本人的絲毫不滿來,掙紮了一下,低聲說道:“就憑你們?也就是憑著火藥之利,暫時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罷了。等哪天朝廷反應過來,鹿死誰手,還未必可知呢?!”

    這個典故有點兒深,遠超出了徐洪三的理解範疇。後者立刻皺起眉毛,低聲追問,“什麼,你說什麼未必可知?鹿,這跟鹿有什麼關係?”

    “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吳良謀立刻抬起頭,舉目四望,滿臉高深,“這鹿,就是江山。最後落到誰手裏,誰就當了,當了”

    話說到一半兒,他的舌頭突然打了結。兩眼緊緊盯著西北方向飄來的一團黃褐色的雲,原本白淨的臉孔瞬間變得一片烏青,“不好,那邊,那是戰馬踩起來的煙塵,有騎兵,大股的騎兵!.”

    “騎兵,騎兵!”仿佛在驗證他的烏鴉嘴,兩名紅巾軍斥候拚命打著馬,從西北方向疾奔而至。“騎兵,打著黑十字旗的色目騎兵。從運河,從運河那邊殺過來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13 06:25 AM

第五十六章 吳良謀

    朱八十一帶領大夥,要去的就是運河方向。準備將從吳家莊搬出來的細軟和銅料裝上貨船,從水路運回徐州。此刻聽斥候說有一支色目騎兵迎麵殺到,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催馬迎住斥候,大聲追問,“什麼?色目騎兵,多少人?是路過還是專門奔咱們來的?”

    兩名斥候滾下馬背,喘著粗氣大聲彙報,“是,是綠眼回回,長得,長得跟伊萬差不多。打著黑色的旗子,上麵畫了個白十字。有三千出頭,屬下,屬下不知道他們是路過,還是專門來打咱們的!”

    “是阿速軍!”伊萬諾夫小跑著跟了上來,大聲向朱八十一解釋,“打黑色十字旗的,肯定是阿速軍。你們皇帝的私人衛隊,裏邊全是清一色的阿速人。趕緊找個高一點兒的地方備戰,別上騎兵直接衝過來!”

    “那邊有一座小山,山後就是一條河!”此處距離吳家莊隻有十幾裏路,因此吳良謀對周圍的地形極為熟悉,跑到朱八十一馬前,用手指著兩百步外,大聲提醒。

    朱八十一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蔥蘢的丘陵。大概比地麵高出了一百米左右,正麵的坡度非常平緩。這個時候,他也沒功夫再找更合適的地點了,立刻將手向山頭處一指,大聲命令:“上山,把雞公車都推過去,橫在前麵當寨牆。馬上!”

    “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徐洪三立刻帶領十多名親兵,將主將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是!”吳二十二幹脆利落地答應一聲,然後直起腰,向身後揮舞手臂,“弟兄們,跟著我上山。”

    “弟兄們,別慌,跟著我來!”其他將領也推著雞公車,大聲招呼。

    他們都是從上次戰鬥中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去炸兀剌不花的那批勇士裏頭提拔起來的,作戰經驗和臨陣指揮能力方麵,或許有所欠缺。但是在膽氣方麵,卻個個都屬於人中翹楚。即便此刻心裏頭再著急,臉上也不帶出一點驚慌的表情來。用力邁動的雙腿,更是一步一個腳印,努力控製住整個隊伍的行進節奏。

    此番跟在朱八十一出來“打草穀”的親兵、戰兵和輔兵,也都是平素訓練中表現最為出色的一群。從去年八月中旬到今年三月下旬,前後七個多月的軍容和隊列訓練,已經將服從和紀律,牢牢地刻進了每個人的骨子裏頭。因此一個個都強行壓製住心中的慌亂,在各級將領的帶動下,秩序井然地推著雞公車朝二百步的山坡上走去,連一塊銅板,都沒有因為緊張而遺落在地上。

    “伊萬,你先去山上指揮著大夥搭車牆!盡量寬一些,別讓騎兵能直接跳過去。”

    “洪三,你去協助伊萬。叫大夥都按他說的辦,對付騎兵,他比咱們經驗多!”

    “老黃,你把你的銅炮給架到高處。等會兒越過大夥頭頂,直接朝韃子隊伍裏轟!”

    “老黑,你也去把你的抬槍架起來。準備專門朝著當官的身上招呼!”

    朱八十一在十幾名親兵的保護下,走在整個隊伍最後。一邊走,一邊將命令流水般的傳了出去。經曆了去年冬天那場惡戰,他的本事也大有長進。雖然下命令時的語氣還略帶著些緊張,但至少條理非常清晰,能讓弟兄們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

    “是!”眾人答應著,撒腿朝荒山上跑去。朱八十一回頭看了一眼騎兵雲,估算了一下敵軍跟自己之間的距離,然後又低聲朝著緊跟在自己身邊吳良謀吩咐,“你帶著你的莊丁,一會直接從山那邊下去,然後自管回家。如果官府問起來,你就說趁著我跟阿速人交戰的時候逃回去的。這樣,他們就應該不會再難為你們吳家了!”

    “我?”吳良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八十一居然會在最危急關頭放自己離開,還準許自己帶走所有莊丁。愣了愣,兩眼瞬間瞪得老大,嘴巴也瞬間張成了一個雞蛋型。

    “走吧,帶你出來,是為了讓你爹給官府有個交代。現在交代有了,你就不必留下來了。戰場上刀劍無眼,待會兒打起來了,我未必還顧得上你!”

    “我——”吳良謀心中先是覺得一熱,隨即,便湧起了無窮無盡的屈辱。然而,感動也罷,屈辱也罷,短短數息之後,卻全部讓位於理智。

    很顯然,這個節骨眼兒上最理智的做法,是速速離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阿速軍發起狠來,可不會管誰是怎麼來的,是不是紅巾軍的人質!況且這紅巾軍,剛剛洗了吳家,跟他仇深似海。他即便再年輕氣盛,也沒必要留下來與對方同生共死。

    想到這兒,吳良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衝著朱八十一拱手施禮。“如此,在下就先謝過都督高義了。祝都督旗開得勝,所向披靡!”

    “回去告訴你爹,能躲就盡量帶著鄉親們躲一躲,那韃子眼裏,可未必肯區分是誰是義軍,誰是順民!”朱八十一微笑著點了點頭,跳下戰馬,開始幫弟兄們推雞公車。從那一刻起,再也沒多看過吳良謀一眼。

    有股被輕視的感覺,瞬間再度占據了吳良謀的心髒。他真想衝過去,大聲告訴對方,自己身手不比對方麾下任何一個人差。自己是將門之後,臨陣指揮肯定不會輸給紅巾軍裏的大老粗!然而,理智卻牢牢地抓緊了他的雙腳,讓他停在原地不能移動分毫。這種時候,爭這一口氣有什麼用呢?自己與他們不是一種人!自己讀了許多書,師出名門,有殷實的家業和大好的前程,而他們,隻是一群土匪而已,還剛剛將自己的家洗劫一空。

    “聽伊萬的,他比咱們懂得怎麼打仗!”

    “車和車之間留出幾條過人的通道來,隻要能擋住戰馬就行了。別把咱們自己的路擋死,一旦色目人逃了,咱們還得追殺他們呢!”

    “車子放下後,王胖子帶著輔兵去挖陷馬坑。戰兵和擲彈兵,趕緊都把甲穿上,然後坐在車牆後恢複體力!”

    “老黃,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銅炮交給別人,你帶著你的徒弟從山後邊先走一步!”

    “”

    朱八十一爽利的聲音陸續傳來,字字句句,仿佛都充滿了誘惑。吳良謀呆立在原地聽了一會兒,最終,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衝著正在等待自己做決定的莊丁們說道:“走吧,從側麵繞過去。有紅巾軍擋著,阿速人顧不上追咱們。”

    說罷,從距離自己最近的莊丁手中奪下一根紅纓槍,當拐棍拄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開了。

    眾莊丁也不知道此刻該怎麼辦才對。按道理,他們已經被莊主送給朱都督了,應該留下跟紅巾軍並肩作戰才對。然而遠處殺來的韃子兵馬遮天蔽日,姓朱的手中隻有區區一千多號人,大夥即便留下來,恐怕最終結果也難逃一死。並且一旦被韃子發現是吳家莊來的,肯定還會牽連到莊子裏的父母和家人。

    “還愣著幹什麼,走啊!想幫忙啊?!想幫忙就自己留下。不想幫忙就趕緊跟我走!”吳良謀向前走了一小段兒,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上。又回過頭來,惡聲惡氣地喝道。

    “唉!哎!大少爺,您慢走!我們這就過來,這就過來!”眾莊丁如夢初醒,拿起離家前莊子給大夥專門配置的兵器,背起簡陋的行李卷,跟在吳良謀身後,如逃兵一般跌跌撞撞。

    ‘紅巾軍走不了了!”“他們帶了太多東西!他們必須留下來跟韃子拚命!”“兩條腿兒跑不過四條腿兒!他們走也是白走,還不如留下來!”一邊走,大夥一邊回頭張望,看著那群模樣的膚色跟自己差不多人,在半山腰上,用裝滿貨物的雞公車,壘起一道又寬又長,曲曲彎彎的簡陋城牆。看著那群剛剛放下鋤頭一年不到的漢子們,有條不紊地披上鎧甲,把利刃、盾牌和長矛抓在手裏。看著那群比自己高大挺拔的男兒,不慌不忙地拿出幹糧和冷水,坐在地上慢慢品嚐。仿佛吃得是龍肝鳳髓,飲得是玉液瓊漿。

    當視野裏再也看不到那些與自己長得差不多的麵孔之後,終於有莊丁忍受不了隊伍中的壓抑氣氛,湊到吳良謀身邊,祈求般問道:“他們,他們能打贏,對吧?!大少爺,他們手裏有那個銅炮,銅炮!”

    “對!他們手裏有銅炮,打出去的鐵彈丸還會爆炸。轟地一下,韃子就得炸死一大片!”,沒等吳良謀回應,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肯定的附和聲。那些紅巾賊剛剛洗劫了吳家莊,但是,在莊主宣布投降之後,沒殺掉莊子裏任何人,沒砸毀任何一座煉銅爐。唯一打爛的,就是吳家莊的院牆和大門,還是莊主主動要求他們做的,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希望吧!”不忍掃了大夥的興,吳良謀回頭朝山上望了幾眼,喃喃地回應。“他們,他們走路,走得挺整齊的。身上的鐵甲,看上去也,也非常結實。”

    注1:阿速軍,由波斯的斯基泰-薩爾馬提亞人組成的一支部隊。持波斯語,信奉東正教。在窩闊台時期,舉族歸順蒙古。在北元攻打南宋的戰鬥中,曾經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元朝末年分為左右兩個軍,駐紮於現古北口一帶。後來在南下紅巾軍戰鬥中,被劉福通部全殲。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13 06:26 AM

第五十七章 阿速軍

    “嗯,軍容倒也稱得上整齊,臨陣機變也還過得去!怪不得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裏!”樞密院同知,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拉住坐騎,一邊手打涼棚朝著五百步外的小山觀看,一邊品頭論足。

    從雙方斥候在運河畔遭遇,到自己率領騎兵追到這裏,前後不過是半個時辰光景。而紅巾賊們卻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內,選了一個對步兵相對有利的地形,並且用那種醜陋到了極點的雞公車沿著半山腰擺出一道胸牆,著實難能可貴。

    “那朱八十一既然敢號稱彌勒佛轉世,想必多少看過幾本書,對軍略也多少有所涉獵!!”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湊上前,笑呵呵地附和。

    “正是,正是!十萬蟻賊裏邊,總能找到一兩個知兵的!”隊伍中的兩名千戶禿魯、鮑裏廝也帶住坐騎,對著遠處小山上的義軍輕輕點頭。

    沿著運河奔襲了百裏,終於將這支膽敢流竄到黃河以北打草穀的蟻賊給逮住了,讓他們如何能不感到欣慰?要知道,阿速左軍上下,全是一人雙馬的騎兵。最適合野外發起衝殺。如果要是讓這支賊兵退到黃河以南那泥濘不堪的土地上去。將其一舉全殲的難度將憑空增大數倍,從徐州城內殺出來的賊方援軍,也會令大夥防不勝防。

    但是現在就簡單多了,雖然賊軍的頭領朱八十一將隊伍帶到了小山坡上。但那山坡的陡峭程度,隻能對戰馬的衝刺速度造成一些影響,卻遠遠沒達到讓戰馬無法跑上去的地步。而此地距離徐州還有**十裏路,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即便芝麻李得到消息,帶兵前來救援也得在一兩天之後了,有這兩天時間,足夠阿速左軍將朱八十一和他手下的蟻賊們全殲二十次,並且每次方式都不會重樣!

    其他阿速左軍的百夫長、牌子頭們,也都是行軍打仗的老手。見敵軍在土山上擺出了胸牆,不用上司們命令,就帶著各自手下的弟兄跳下坐騎。從備用的戰馬鞍子後取下包裹,拿出做工精良的鑌鐵紮甲,慢慢套在身上。然後牽著坐騎,在帥旗附近小範圍內緩緩走動,舒活因為長時間騎馬而僵硬的筋骨,同時給戰馬積蓄體力。

    一些特別憐惜牲口的士兵,則趁著這個機會從行囊裏掏出炒熟的黃豆,捧到坐騎嘴邊,讓後者慢慢享用。他們都是天生的戰士,從曾曾祖父那輩起,就在窩闊台汗的帳下效力。然後追隨著蒙哥大汗征四川,陪著忽必烈大汗征阿裏不哥、征李璮,追隨丞相伯顏下江南、征臨安、揚州。最遠還有一部分人的祖先跟在張弘範身側,將大宋最後一個皇位繼承人逼進了大海。可謂戰功赫赫,曆史輝煌。

    最近二十年,雖然阿速軍的主要力氣都花在了蒙古貴胄們之間的互相傾軋上,但戰鬥力在整個大元帝國內,依舊排得上前五位。隻是將士數量實在單薄了些,左右兩個軍加在一起才六千多人,無法單獨完成一場大的戰役。所以朝廷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願動用這支力量。要是動,也會把好鋼用在刀刃上,讓他們給十幾萬大軍充當先鋒。

    作為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也非常珍惜自家祖輩用血水換回來的榮譽。輕易不願意帶領部下冒險,除非有上頭的嚴命,或者絕對的把握。

    今天的情況,就屬於後麵一種。阿速左軍原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沿著運河南下,從邳州轉往汴梁,與等候於那裏的二十萬大軍彙合,由丞相脫脫的弟弟,也先帖木兒帶領一道去征討劉福通。但是在途經魚台時,達魯花赤赫廝卻忽然聽當地漢人官員彙報,說有一支人數不滿兩千的紅巾賊,正大搖大擺地在山陽湖畔征集物資,便加快速度趕了過來。

    用三千騎兵去剿滅不到兩千的蟻賊,達魯花赤赫廝沒看到任何風險。此外,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因素,那就是,眼前這支紅巾蟻賊剛剛洗劫了擁有一座礦場的吳家莊,並且還“敲詐勒索”了周圍十幾個富庶的塢堡。到手的金銀細軟多得已經拿不下,需要用車隊推著才能往回返!

    黑吃黑這種事情,不僅僅是綠林好漢們擅長。作為阿速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亦精熟此道。並且在剿滅了這夥人數單薄的蟻賊之後,他還能帶著人頭大張旗鼓地到受害的塢堡裏轉一轉。相信那些苦主們,會感恩戴德地再送上一份厚禮,讓他一下子就得到雙倍的收獲。

    既沒有什麼風險,又能獲得巨額利潤,這等美事,傻子才會拒絕?!所以赫廝在發現蟻賊的蹤跡之後,立刻將運送糧草物資的大船和隨軍出征的四千輔兵,留在了運河碼頭上。然後帶領麾下騎兵風馳電掣地追了上去。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事先估計的同樣完美。蟻賊們果然舍不得丟下搶到的金銀細軟四散逃命,而是被朱八十一帶到了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試圖負隅頑抗。而從留在地上的車轍印記可以判斷,大部分雞公車,負載都非常沉重。裝得絕對不可能是糧食、皮革等輕賤之物。隨便搶下十幾輛,就能將這次出征的成本,翻倍地收回來。

    “大人,要不要屬下帶兩個百人隊,迂回到山後,把紅巾賊的退路也給堵死?!”正當赫廝在興致勃勃地估算此戰的最後收益時,左千戶禿魯湊到他的耳邊,笑著提議。

    紅巾賊的數量隻有阿速左軍的一半兒,並且還是野戰中以步對騎,潰敗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提前迂回到他們的身後,堵住退路,便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對於炫耀阿速左軍的兵威,對於領軍出戰的各位將領今後的仕途,都會有許多好處。

    但是達魯花赤赫廝,對這個能夠錦上添花的建議卻不是非常感興趣。看了千戶禿魯一眼,輕輕搖頭,“不用,給他們留一絲希望,他們才不會跟咱們死戰到底。兩條腿跑得再快,能快到什麼地步?況且這周圍的堡寨剛剛受過他們的勒索,見到逃兵之後,豈有不借機報仇的道理?!”

    “潰兵如果去襲擊堡寨?”

    “蠢,潰兵去襲擊堡寨,咱們正好跟過去剿滅他們,救民於水火!”

    “大人英明!”左千戶禿魯千戶大聲拍了一句馬屁,催動坐騎,去檢視自己麾下的兵卒去了。達魯花赤赫廝則跳下戰馬,徒步在帥旗附近慢慢走動。將士們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把體力調整到最佳狀態。借著這個機會,他也可以再仔細觀察一遍對手的營地,尋找更多的薄弱點出來,以便確定進攻的方略。

    才走了幾步,他就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氣息。迅速挪動雙腿,以與肥胖的體形極其不相稱地速度,將自己藏在了坐騎的屁股後。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莫爾蒙立刻大喊了一句,帶著十幾名鐵甲武士,高舉著盾牌撲過來,將赫廝與他的大食寶馬遮擋了風雨不透。然而非常尷尬令人的是,根本沒有任何弩箭飛過來,也沒有任何重物落地的聲音。對麵山坡上的蟻賊,隻是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哄笑,然後就該休息的繼續休息,該喝水的繼續喝水,仿佛正在觀賞江湖藝人耍猴子一般,聲音裏充滿了戲謔。

    “都散開吧,即便是床子弩,也打不了五百步!”達魯花赤赫廝被笑得麵紅耳赤,推開眾人,自己從盾牌後走了出來。

    剛才顯然是虛驚一場,紅巾賊此番來黃河以北僅僅是為了打草穀,根本不可能帶著床弩這種笨重的武器。不過車牆後的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赫廝的目光最後落到紅巾軍營地中,那個閃閃發光的管狀物體上。剛才讓自己感到危險的,肯定就是這個東西。與床子弩沒任何類似,如此細的手臂,也不可能是投石機。

    “可惜,距離太遠了!”紅巾軍的營地內,朱八十一輕輕放下大抬槍,遺憾地搖頭。這件花費了他好幾個月心血和數十兩黃金的神兵利器,最遠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之間。再遠,即便能打中目標也破不了鐵甲,就隻能嚇對方一跳了。

    “將軍,您不能總把獲勝的希望,寄托在一兩件特別的武器上!”見朱八十一在積蓄體力的時候,總是圍著抬槍和火炮打轉,伊萬諾夫忍不住出言提醒。

    這廝最近一段時間,依靠把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先進工藝賣給徐州左軍,賺到手的黃金已經按斤計算。因此對朱八十一本人的忠誠度,也隨著黃金重量的增加成比例升高。總希望能陪著後者走得更遠一些,賺到的黃金能在歐洲買一個有領地的侯爵當才好。

    “嗯,你說得對。決定勝利的關鍵,是掌握武器的人,而不是一兩件武器。”朱八十一快速接了一句,然後扔下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老兵痞和徐洪三等人,大步朝銅炮走去。

    好歹也背了小半年兵書了,從《孫子》到《衛公問對》再到《三略》、《六韜》,市麵上凡是能買到的兵書,無論是真作也好,偽作也罷,他都囫圇吞棗翻了個遍。再加上二十一世紀泡論壇打嘴架的功夫,隨口拋出一句,都堪稱兵家至理。問題是,怎麼才能把紙上的東西應用到實際?!老實說,除了憑著先進武器碾軋之外,朱八十一根本不懂其他任何招數!並且唯一會的這招還是學自戰略遊戲,到底在現實世界中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身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迅速矯正三門銅炮的位置,同時嘴巴像爆豆子一樣吩咐,“這兩門用散彈,最高處那門用實心彈。騎兵移動太快,用散彈的話,肯定比用實彈容易打到目標。洪三,一會兒多派幾個人過來,用盾牌把銅炮兩側遮住。免得阿速韃子用弓箭傷到黃師傅他們。黃師傅和他這幾個兒子都是沒上過戰場的,一會兒真打起來時一定要先護得他們父子周全”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0 01:47 AM

第五十八章 想飛的菜鳥

    伊萬諾夫見他如此,隻好搖了搖頭,繼續去前麵檢視車牆。在米蘭附近當傭兵時,他曾經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時傭兵們就是用裝稻草的車子擋住了對手的戰馬,然後點燃稻草,藏在車身組成的圈子後用長槍和利斧擊敗了敵人。不過那次敵軍是多少來著?好像有七十多人吧,看上去黑壓壓好大一波!這次,這次對麵來了,來了三千!奶奶的,東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三千鐵甲騎兵,都夠推平整個法蘭西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間,山下傳來一通震耳欲聾的鼓聲,將他的心神強行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阿速軍動了,一個千人隊留守在帥旗下,另外兩個千人隊,則迅速分為正麵和左側兩個部分。正麵的那支下了馬,舉著盾牌、短刀和角弓,徒步緩緩向紅巾軍的車牆迫近。左側的那支則牽著馬繼續向更遠的位置迂回,與目標、自家隊友之間,在行進中組成了一個怪異的三角。

    “先不用管左邊,他們要走到二百步以內,才會跳上坐騎,然後斜著往上衝。隻有這樣做,才能充分利用戰馬的速度!”老兵痞伊萬諾夫迅速跑回朱八十一身邊,大聲向自家主將解釋。

    “噢,明白了!”朱八十一的心境被山下的鼓聲催得有點緊張,但在老兵痞的提醒下,很快就弄清楚了敵軍的意圖。立體幾何是高中時代的必修課,數學老師雖然也“英年早逝”,但好歹把一些基本概念刻強填進了朱大鵬的腦子裏。從側麵斜向上切,距離雖然拉長了,單位距離內需要克服的高度差卻大幅降低,多出來的路途,剛好給戰馬提供加速空間!

    “等會兒步兵走到兩百三十腕尺,就是八十步左右,會先用輕箭發起一輪試探。這時候讓弟兄們拿盾牌護住麵部就行了,不用急著還擊。這種箭,穿不破我們羅剎人的鑌鐵甲,也更不可能穿破您監製的那種鐵殼子!”老兵痞的聲音繼續傳來,有一點點緊張,但是更多的是臨戰前的興奮。多年傭兵生涯,已經把一些後天培養出來的東西,變成了人體的先天本能。無論麵對怎樣的敵人,在開始戰鬥之前,他心跳都會加快一半兒,聽覺、視覺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加倍的靈敏。

    “關鍵是在一百五十腕尺,就是五十步左右。該死,為什麼沒人給統一一下。”老傭兵伊萬一邊大聲抱怨著,一邊繼續喋喋不休,“五十步左右,他們會換重箭,就是你們說的破甲錐。這時候咱們要搶先下手,先拿你那三門火炮噴他們一輪,然後讓弓箭手立刻反擊。接著前排用刀盾兵頂住,後排長槍兵趕緊壓上去,把長槍探到車牆上,防備敵軍騎兵趁機發起衝鋒。”

    “知道!我馬上就去安排!”此時此刻,在腎上腺的作用下,朱八十一的頭腦和視覺也越來越清晰。

    “你去把連老黑替下來,讓他到後邊躲著!”用力推了徐洪三一把,他突然低聲命令。

    “都督,我是您的親兵!”徐洪三愣了一下,大聲抗議。親兵隊長的任務是盡一切可能保護主將,而不是去擺弄那個被叫做抬槍的銅管子。盡管在這之前,他曾經對此物愛不釋手。

    “我這裏用不到你!”朱八十一拍了一下腰間的殺豬刀狀短刃,大聲補充。“有此物在,一般人傷不了我。你的箭法好,手也比連老黑穩當。一會兒等敵軍到了近前,給我瞄著當官兒的打!”

    不是他自吹自擂,一把殺豬刀在手,普通北元士兵還真奈何不了他。畢竟在十四世紀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時代,像朱老蔫這種每天以豬下水或者豬油佐餐,並且一吃就是十好幾年的人並不多見。更何況殺豬也好,殺牛也罷,提刀子捅人也罷,講究得都是“穩、準、狠”三個字。十多年的屠夫生涯,上千條牲畜的性命,早就把朱老蔫的神經磨得無比粗大。根本不會受到血腥氣的影響,抓起刀子來,閉上眼睛也會朝心髒處捅。

    徐洪三在平素訓練時,也跟朱八十一交過手,知道自家提督絕對有能力自保。看了一眼後者那殺豬刀模樣的獨門兵器,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是”,撒腿跑開了。

    鐵匠師父連老黑正雙手抱著架在木頭支撐上的抬槍打哆嗦。看見到徐洪三向自己跑了過來,立刻喜出望外,“千戶大人”

    “藏我身後,一會兒替我裝火藥!”徐洪三一把推開此人,端平大抬槍,用槍口搜索對麵阿速人的前胸。四百步、三百八十、三百七、三百,奶奶的,你倒是走得快一點兒啊,都他奶奶的纏了小腳麼,這麼半天才走了不到兩百步,你們是出來閑逛的麼?!

    “穩住,他們是故意的,在跟咱們比耐心!不要慌,慌就先輸了!”朱八十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了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又快速走向別的將士。伸出手去,逐個在大夥肩膀上輕拍。“別緊張,跟我學,深呼吸,然後,慢慢吐氣,吐氣。對,就這樣!這夥韃子隻有三千人,咱們每個人殺掉兩個就夠了!劉子雲,帶好你的擲彈兵,待會兒別把手雷丟到自己人腦袋上!”

    “哈哈哈——!”已經緊張得有些四肢發僵的弟兄們,發出一陣幹澀的哄笑聲。劉子雲曾經跟在朱都督身後去殺韃子,半途中留下來吸引敵軍注意力。當時大夥都已經他死定了,誰料打掃戰場時,他又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按道理,此人的身手和膽氣都是一等一。可就是這樣一個藝高膽大的家夥,在當了擲彈兵的千夫長之後,卻縷縷犯錯。好幾次在戰術演練當中,都指揮著手下弟兄們,把木頭做的手雷扔到了正在衝鋒的自家隊伍裏,將弟兄們砸了個鼻青臉腫。

    “我,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被都督大人掀了老底,千夫長劉子雲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嘴巴濡囁半晌,卻一句讓人放心的話都說不出。

    見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樣,周圍的弟兄們笑得愈發大聲。笑著,笑著,心中的緊張勁兒就減弱了一大半兒,原本幹澀的嗓子,也突然變得濕潤了起來。

    “好了,我相信你!”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朱八十一拍了拍劉子雲的肩膀,走向下一群目標。他不是什麼將門之後,也不是什麼天縱英才。但是他卻知道這個時刻自己的心態如何,知道此時此刻,隊伍中的大多數人,心態肯定都跟自己一樣緊張。

    緊張怎麼半,想辦法放鬆唄!放鬆自己,同時也放鬆別人。

    一個菜鳥將軍帶著一群菜鳥兵,想要不被人抓去下湯鍋,就得努力拍動翅膀。朱八十一強行壓製住狂亂的心跳,繼續慢慢在隊伍中走動,每走幾步,就彎下腰去,跟這個說幾句,跟那個聊幾句。在緩解自己的情緒同時,想盡一切辦法去幫助身邊的人。哪怕他能想出的辦法是如此的笨拙。

    我不怕,你們也別緊張。三千人,每人捅兩下的事情。走著走著,他的口齒就變得清晰起來,腳步也越來越沉穩。走著,走著,將士們臉上就露出會心的笑容,同時用力握穩手中的短刃長矛。

    作為半個穿越者,朱八十一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比這個時代任何人,都懂得學習。那些“英年早逝”的老師們,非但在他的大腦裏,填進去了各種各樣的有用沒有的知識。還通過潛移默化,教會了他如何自學,如何在周邊的人群中汲取營養。僅憑著最後這一點,他就足以令他在這個時代成為翹楚。周圍環境的影響,隻是將脫穎而出的速度延緩,或者加速而已!

    “都督當時是個菜鳥,很菜很菜的那種!”許多許多年後,終於圓了自己侯爵美夢的伊萬諾夫,舉著一杯葡萄酒,對著來訪者如是回憶。“但是這個菜鳥,卻知道如何彌補自己的不足,如何帶著大夥一起成長。所以我們徐州左軍,即便遭受再大的打擊,也能很快爬起來。並且越戰越強,越戰越強,直到把所有對手踏在腳下!”

    “你說那一仗啊!都督可是帶著我們露大臉了。知道不?當時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陣。知道不?對麵的是阿速軍,韃子皇帝的親兵。”同樣是很多很多年後,白發蒼蒼的連老黑抽著旱煙,得意洋洋地炫耀。無論朱八十一後來如何風雲叱吒,這幫老兄弟,卻總愛稱他一聲都督。並且視此為少數人的絕對特權,絕對不準後來者染指。“都督帶著我們一群菜鳥,跟韃子皇帝的親兵幹上了!知道不,那才是我們真正的第一仗!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敢輕視過我們!”

    “都督當時不會打仗,我們誰都不會!”帝國十大元帥之一,開國楚公劉子雲笑了笑,得意洋洋,“但是我們可以學,跟書本學,跟老伊萬學,跟韃子學。誰天生就是會打仗的?學著學著,我們就都會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0 01:48 AM

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

    當然,上述內容都是很多年後,眾人在回首往事之時帶著幾分炫耀意味總結出來的。眼下的他們,可沒時間總結這些。隻是趕在阿速軍的第一波羽箭落下之前,學著朱八十一的模樣,鼓動笨拙的唇舌,盡力去安撫各自麾下的弟兄們。告訴大夥,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士兵,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任何強敵。盡管,此刻他們自己,腿肚子也一直在打著哆嗦。

    從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長達七個多月的嚴格訓練,此刻再度發揮了作用。盡管每一名戰兵和輔兵都很緊張,個別人甚至在護襠下麵,已經隱隱見到了水漬。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再像去年十一月在徐州城下那樣,主動脫離隊伍。他們按照主將的要求或坐或站,緊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大聲說著俏皮話,或者一邊擦著眼淚和冷汗大聲互相調侃,腰杆,卻始終挺得筆直,仿佛肩膀上扛著一座巍峨的高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單調的鼓聲再度響起,敲得人頭皮發乍。正麵徒步進攻的阿速千人隊忽然停住腳步,陣列從不規則的多邊型重新彙集成齊齊整整的方陣。前七排士兵將一麵圓盾舉在胸前,開始加速小跑。從第八排士兵則停在了原地,一邊快速整理隊形,一邊從背上取下製作精良的角弓。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朱八十一早就得到過老兵痞伊萬的提醒,見到此景,立刻快步衝向車牆,同時伸出手去在幾個百夫長的背甲上猛拍,“丙、丁、戊隊,蹲到乙隊身後,把長矛豎起來,豎起來!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丙隊、丁隊、戊隊豎矛——!”二十幾名親兵舉著鐵盾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側,將命令大聲重複。“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剩餘的其他親兵則在王十三、薛六子等牌子頭的帶領下,將三門火炮連同火炮後邊的黃老歪等人護在中間,以免他們受到敵軍弓箭手的偷襲。

    戰兵中的刀盾手平素每天訓練舉盾的動作不下百次,聽到命令,立刻條件反射側轉身體,將從羅剎人手裏繳獲來的鐵麵棗木盾牌舉到了與盔纓齊平高度,同時將腰部稍稍向右彎曲。其他三個戰兵百人隊,則快步蹲到了刀盾手身後,手中長矛如竹子一樣筆直伸向了天空。

    擲彈兵在劉子雲的帶領下,占據了戊隊身後一處稍微高些的位置,將拴著手雷的拋索拎在右手裏,左手緊緊握住一根點著了的艾絨。弓箭手百人隊則在擲彈兵身後單獨橫成了長長的一排,按照平素訓練時的老兵痞的教導,把弓箭一根接一根插在麵前的泥土中。

    沒等大夥來得及把所有準備動作完成,敵軍中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鼓聲。緊跟著,一片灰白色的陰雲就飛到了大夥頭頂。尾部粘著羽毛的狼牙箭如冰雹一般淩空砸下,落在盾牌表麵上,發出連綿不斷的“叮當”聲。少量射高了的羽箭則與豎在半空中的矛杆相撞,“劈啪”“劈啪”響個不停。還有零星十幾根羽箭,狡猾地從矛叢之間穿過,“噗!”地一下,紮在了戰兵與擲彈兵隊伍之間的空地上,尾羽不甘心地來回擺動。

    “右弓二,上前五步,射!”阿速左軍右翼千戶鮑裏廝不滿意地搖搖頭,舞動長劍,指揮下一個弓箭手百人隊繼續對目標區域進行覆蓋攢射。第二波羽箭瞬間騰空而起,然後化作一道道閃電從半空中落下,砸在紅巾軍的盾牆上,砸出一團團耀眼的火花。

    “唔!”鮑裏廝的眉毛向上跳了跳,低聲沉吟。敵軍的防禦力有點強得出乎預料,大部分人身上,居然都穿著明顯帶有歐洲風格的大葉片鎧甲,手中盾牌也是標準的金帳汗國製式。這都是兀剌不花那蠢貨幹的好事,居然把三個羅剎千人隊全都葬送在了徐州城下!這下好了,蟻賊的裝備與官軍一下子就拉平了。今天不付出一些代價,甭想突破他們的防線。

    不過,與蟻賊們手裏那上千車四下劫掠而來的財富相比,幾千支羽箭的代價微不足道,幾百人的傷亡也屬於可以接受範圍之內。想到此戰帶來的巨大收益,鮑裏廝狠狠吸了一口氣,再度舉起手中長劍,“右弓三,上前十步,射!”

    “嗖——!”“嗖——!”“嗖——!”又是一陣單調的羽箭破空聲,第三波羽箭再度騰空,砸進目標區域,狂暴得宛若雨打芭蕉。

    初次經曆箭雨洗禮的左軍的將士們則藏在盾牌後,咬緊牙關,苦苦支撐。由於盾牌和鐵甲的保護,除了兩名被流矢正射在麵門上的擲彈兵以外,這三波羽箭並沒有給左軍造成其他任何損失。然而,在大夥心頭造成的壓力,卻宛若雷霆萬鈞。

    “弓箭手!正前方七十步,射!”在百夫長許達的指揮下,紅巾軍的弓箭手也開始反擊。每次彎下腰去,便利落地將一支羽箭搭在弓臂上,然後隨著直腰動作將弓臂拉滿,手指快速鬆開,整套動作宛若行雲流水。

    一百支雕翎羽箭迎麵朝著正在向車牆發起衝鋒的阿速士兵射了過去。其中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目標區域之內,隻有十幾支被山風吹歪,不知去向。然而,雙方之間的距離畢竟太遠了,阿速人身上又穿著結實的紮甲,即便中了箭也不會致命。反而舉著鋼刀和盾牌越跑越快。

    “右弓一,右弓二,右弓三,舉弓,輪番速射!”發現紅巾軍中居然有弓箭手,並且射擊動作還頗為流暢。右翼千夫長鮑裏廝皺了皺眉頭,命令麾下弓箭手加快進攻頻率。

    一排又一排羽箭像夏日的風暴一樣,飛上半空中,然後對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傾瀉而落。沒完沒了地折磨著大夥的神經。轉眼之間,很多頂在前排的紅巾軍戰兵握盾的左手就變成青灰色,嘴唇也因為緊張,被他們自己咬破,血跡順著嘴角緩緩地淌了下來。他們對此卻渾然不覺,繼續咬緊牙關,將耳朵貼在盾牌內側的棗木襯裏上,心中默默地數數,“第十一波、第十二波、第十三波”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第十六波,阿速人的羽箭好像用不完一般,無止無休。在三百名弓箭手的輪番掩護下,前七排戰兵也驟然加快腳步,湧潮一般,從一百步距離轉眼間就推進到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弓箭手!正前方四十步,射!”紅巾軍的弓箭手全力反擊,也將羽箭一波一波射向對方戰兵頭頂。從六十步一直射到了四十步。終於,有幾名阿速戰兵的紮甲被羽箭穿透,慘叫著倒了下去。其他阿速戰兵卻對傷者看都不看,就向向車牆猛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低沉的鼓聲從戰場上滾過。忽然,阿速人的箭雨停了下來。大夥頭頂的天空也驟然一亮。很多紅巾軍刀盾兵不明所以,本能地將盾牌放低,盾牌上邊緣探出半個腦袋觀看敵軍動靜。“小心——!”“舉盾!”朱八十一和伊萬諾夫兩人齊聲大喊,但是已經來不及。就在這一瞬間,跑在最前麵那兩個阿速軍百人隊,猛地從背後抽出一把角弓,將銳利的破甲錐迅速搭在了弓臂之上。

    “啊——!”三十步的距離,阿速人選擇了快速平射。尖頭泛著烏光的破甲錐瞬間就飛到了近前,將露在盾牌外邊的幾頂頭盔射得倒著向後飛落,血光濺處,露出一雙雙無法瞑目的眼睛。

    “啪!”“啪!”“啪”“啪!”更多的羽箭落在盾牆上,力道大得出奇,將毫無經驗的刀盾手們推得手臂發軟,身體搖搖晃晃。

    暴雨般的打擊隻是短短的一瞬,便停了下來。就在大夥以為災難已經結束的時候,第二波破甲錐又在二十多步遠的位置淩空而至,就像長了眼睛一般,順著幾個頭部中箭的刀盾兵倒地而產生的空檔射進人群,射在附近其他刀盾手和長矛手的胸口上,深入數寸。

    “啊!”又有十餘名擋在最前方的刀盾手悶哼一聲,緩緩栽倒。更多的破甲錐從他們原來站立的地方再次射進來,將空檔附近射得血光飛濺。“乙隊,補位,上前補位啊!”千夫長吳二十二從血泊中撿起一麵盾牌,帶頭衝向空檔位置。有支破甲錐貼著他的耳邊擦過,正中乙隊一名士兵的鼻梁。烏黑的錐尖從後腦與頸部的連接處透出兩寸多長,那名士兵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仰麵朝天倒地而死。

    “補位,補位,把盾舉起來,向自己正前方補位!!”伊萬諾夫像一條瘋狗般,舉著盾牌在乙隊弟兄身後快速跑動,每看到空檔,就將用腳將身邊手足無措士兵向前踹去。跟在他身後的朱八十一則一邊用盾牌遮擋著羽箭,一邊向自己的親兵發號施令,“毛頭,你頂這裏。狗蛋,你給我頂上去,舉著盾牌頂上去。齊二禿子,別跟著我,自己上去補位。老子身上的鐵甲足夠結實,你身上的也足夠。”

    身上穿著板甲親兵們在他的催促下,舉著盾牌充當乙隊的替補。他們身上的新式板甲,的確對破甲錐的防禦力遠勝過繳獲來的羅剎鐵甲。然而,二十幾名穿了板甲的親兵在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空檔處,卻是杯水車薪。在驟然的打擊麵前,甲乙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完全失去了鎮定。要麼在某處聚集成團,要麼對近在咫尺的空檔視而不見,平素訓練中水平,發揮不出來十分之一。

    “擲彈兵!”就在這岌岌可危時候,朱八十一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自從上次血戰以後,那是整個徐州軍的殺手鐧。雖然他在內心深處,並不讚同這種把賭注全壓在一個兵種身上的行為。然而在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被周圍的人給潛移默化。

    “甲子隊,點火,扔!”早就緊張到快哭出來的劉子雲根本顧不上思考,聽見自家主將喊出了熟悉的三個字,立刻將左手的艾絨按在手雷的撚子上,然後右臂猛地向前掄了一整圈,將點燃撚子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扔了出去。

    “嗖!”七十餘顆手雷帶著拋索飛上天空,景色蔚為壯觀。隨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距離車牆隻有二十步的左右的位置響了起來。黑煙滾滾滾,泥土夾著木棍、草屑扶搖直上。正在拉弓平射的阿速軍百人隊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嚇了一跳,本能地停止了射擊,快速後退,與跟在身後的自家戰兵撞在一起,人仰馬翻。

    “誰讓你現在就扔——?”朱八十一回頭衝著劉子雲大叫,但是下一瞬間,他臉上的憤怒就被狂喜所代替。就像左軍的將士們無法適應對方破甲錐近距離攢射戰術一樣,阿速人麵對從未接觸過的手雷,也是慌亂莫名。雖然那些裝了半斤火藥的鐵殼手雷,很多根本就沒有爆炸,即便爆炸的,大部分隻能炸成兩半兒,威力隻能覆蓋落點兩步左右的範圍。

    “開炮啊,黃老歪,你嚇傻了麼?都督平時給了你那麼多金子,還不如直接養條狗麼?!”趁著敵軍攻勢停頓的瞬間,伊萬諾夫迅速跑向炮位,衝著黃老歪和他的兒子、徒弟們破口大罵。

    “啊!”嘴巴上全是白沫的黃老歪猛然恢複了神智,推開替自己遮擋羽箭的親兵,哆哆嗦嗦地,將點燃了艾絨探向留在火炮外邊的藥撚。“嗤啦——”藥撚迅速跳起一團紅星,像小蛇一樣,帶著眾人的期盼向銅炮內部鑽了進去。然後,悄然無息!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0 01:49 AM

第六十章 血與火

    “你這個蠢貨!連裝個撚子都不會”吳二十二用短劍指著黃老歪,怒不可遏。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看見炮口處紅光一閃,緊跟著,有股滾燙的熱流貼著從他的盔尖掠了過去,將盔纓帶得四下亂飛。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戰兵,瞬間被放倒了三、四個。每一個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顆彈丸,黑血順著鐵甲上的彈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齊齊瞪圓了眼睛地看向還在冒煙的炮口,滿臉迷茫。就在此時,黃老歪之子黃大憨負責的火炮也打響了,轟地一聲,從炮口噴出了三十多顆板栗大小的鉛蛋,砸在敵軍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戰兵身上,將他們連人帶鐵甲都射成了篩子。

    “甲醜隊,正前方三十步、投——!”趁著敵軍發愣的功夫,劉子雲指揮著第二個擲彈兵百人隊,將點燃了引線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向阿速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轟!”“轟!”“轟!”火光接連不斷。因為引線的質量無法保證一致的緣故,將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沒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則東一枚,西一枚,毫無次序地炸了個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戰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後再慘叫著落下來,麵孔焦黑,身體上血流如注。周圍沒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見到此景,慘叫一聲,潮水般向後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家夥!”帶隊的幾個阿速百夫長抽出刀來,逼迫士兵們重新投入戰鬥。那些阿速戰兵卻躲開他,繼續向後逃去。在未知的恐懼麵前,這群驕橫跋扈的職業強盜的表現不比經曆了嚴格訓練的義軍菜鳥好上多少。

    “韃子退了,韃子退了,黃二狗,點火,快點火!追著他們的屁股再來一炮!再來一炮,讓他們逃得快一些!”沒想到如此輕鬆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輪進攻,吳二十二、劉子雲等人興奮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擺放在臨時營地最高處,第三門裝了實心彈丸的火炮快速點火。然而手握著艾絨的黃家老二卻好像徹底被嚇傻了,頭扭向車陣右邊,眼睛呆呆的望著營地外某個位置,雙腿不斷戰栗。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應過來,不待伊萬諾夫提醒,就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萬諾夫貼著車牆,低著頭快速奔跑。同時不斷將瑟瑟發抖的士兵們推回到他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轟轟轟,轟轟轟!”劇烈的馬蹄落地聲,將他們二人的吶喊迅速吞沒。阿速軍左千戶禿魯麾下的馬隊衝上來了。此人與右千戶鮑裏廝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了默契。見後者指揮士兵發起的第一波攻擊受挫,立刻果斷地發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戰馬奔跑時的氣勢,如同驚濤駭浪。還沒等靠近車牆,馬蹄敲打地麵所引發的顫動,已經震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搖搖晃晃。伊萬諾夫見勢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隊伍中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戰鬥。隻見大夥齊齊地拉開角弓,將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飛奔而來的馬群射去。

    “噗!”閃著寒光的羽箭砸進近千騎兵的隊伍前半段,僅僅濺起零星幾點血花,就宣告銷聲匿跡。戰馬飛奔的速度太快,騎兵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足夠開,騎兵身上的鎖子甲還足夠結實,在七十多年的那場野蠻毀滅文明的戰鬥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經總結出足夠的騎兵對抗弓箭經驗。此刻被子孫輩拿出來照葫蘆畫瓢,依舊成效斐然。

    “射馬,朝著馬身上射,不要停頓!”老兵痞伊萬諾夫頂著滿腦袋的汗水衝到弓箭手們身邊,大聲指點。“騎弓的距離短,他們不可能拿你們當目標,你們盡管不停射!”

    然後又快速將頭轉向黃二狗,扯著嗓子叫嚷,“趕緊點火啊,趕緊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嚇到戰馬!”

    負責保護黃二狗的親兵徐子魚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黃二狗被打了個趔趄,手中艾絨迅速舉起來,按在了火炮的引線上。“嗤啦——!”藥撚拖著紅星,迅速竄入引火孔。青銅鑄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後一縮,“轟”地一聲,將一枚三斤多重的鐵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彈丸撕破空氣的聲音跟四周如潮的馬蹄敲地聲相比,幾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紅巾軍將士,都清晰地聽到了它的初鳴。火藥爆燃的能量,令炮彈以四百餘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條隱約的弧線,然後一頭紮進疾奔而來馬群當中,濺起數道耀眼的紅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馬,被彈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斷骨折。去勢未盡的炮彈先落在地上,然後快速彈起來,掃過第二匹戰馬的肚子、第三匹戰馬的脖頸和第四匹馬的屁股。被擦中的戰馬立刻轟然而倒,傷口處露出潔白的骨頭茬子,血水狂噴。馬背上的幾名阿速騎兵被直接甩飛了一丈多遠,然後被數十個碗口大的馬蹄踩過,轉眼之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團包裹在鐵片當中的肉泥。

    阿速騎兵的奔馳速度稍稍一滯,然後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隊衝鋒,停下來等於自己找死。所以他們除了繼續跟著大隊前衝之外,別無選擇。

    “舉穩盾牌、舉穩盾牌,小心他們放箭!”按照伊萬諾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著已經喊出血的嗓子,大聲命令。

    阿速騎兵的衝擊方向,於車牆的外緣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間距。很顯然,這些家夥不會直接拿戰馬往長矛尖上撞。那樣的話,他的戰術可能就是朱大鵬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論壇上看到過的那種,蒙古人成名絕技,奔馬弛射。

    仿佛與他的話語相印證,衝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騎兵,同時直起腰,將手伸向了馬鞍。但是,他們從馬鞍後扯出來的,卻不是一把騎弓,而是個帶著鐵鏈和尖刺的鐵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間,幾名騎兵同時將胳膊掄了一個圓圈,鬆開五指,將帶刺的鐵球連同鏈子,一並砸向了紅巾軍頭頂。

    “轟!”在馬速和騎兵拋擲力量的疊加作用下,鐵球的撞擊力大得驚人。一枚砸在車牆上,濺起無數雪白的木頭渣子。另一枚飛到長矛兵身後空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則砸在盾牌上,將兩名站在車牆後刀盾兵,連人帶盾給砸得向後倒去,盾牌內側棗木襯裏拍在自家臉上,血流如注。

    另外兩名被第五、第六枚鐵球砸中頭盔的刀盾兵,可就沒有前者這樣幸運了。鐵球上的精鐵尖刺,直接刺破了頭盔,貫入了頭顱深處。在劇痛的作用下,這兩名紅巾軍戰士舉著盾牌,瘋狂地在原地旋轉,旋轉,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蹌了數步,貼著自家袍澤的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盾牌舉高,舉高!”朱八十一看得雙目迸裂,扯開嗓子大聲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隊和乙隊的弟兄們,已經牢牢地用盾牌護住了自家頭頂。但是,更多帶著尖刺的鐵球卻越過盾牌砸了進來,所落之處,血肉橫飛。

    “擲彈兵,擲彈兵!”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隨口亂喊了,而是準確地發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當命令,“車陣前二十步,連續投擲!”

    “甲子隊,點火,陣前二十步,投!”劉子雲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扯開嗓子大喊。他身後第一個擲彈兵百人隊用艾絨迅速點燃拴著皮索手雷,拎在手裏甩了幾圈,奮力朝車牆外二十步的區域砸了過去。

    “轟!”第一枚手雷在戰馬的腹下爆炸,將戰馬和騎兵同時掀翻在地。緊跟著,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陸續爆炸的手雷,將正在準備投擲刺錘的四十餘名騎兵,炸得人仰馬翻。數道又黑又濃煙霧迅速從馬群中鑽出來,籠罩了整個戰場,後續衝到車牆附近的戰馬揚起前蹄,大聲悲鳴。將背上的騎手接二連三摔在地上。

    更遠方位置,一些正在衝鋒的戰馬試圖放慢腳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風險。然而,下腹處傳來的刺痛,又令它們狂躁莫名。如何讓坐騎克服對異常聲音的恐懼,阿速人的祖先在當初輔佐伯顏毀滅南宋時,就已經總結出了一整套經驗,並且將平素訓練戰馬和臨戰控製坐騎的手段,一代代地傳了下來。那時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雖然不如眼前這些鐵疙瘩,發出的爆鳴聲卻一模一樣。

    “轟!轟!轟——!”十幾枚引線太長的手雷,在屍體間炸開,徒勞地揚起一股股煙塵。沒等煙塵落下,另一個阿速騎兵百人隊已經疾馳而至,馬蹄毫不猶豫地踩過自家同夥的身體,引發了一陣鬼哭狼嚎。馬背上阿速武士對來自腳下的哀嚎充耳不聞,按照平素的訓練,揮舞手臂,將又一輪帶刺的鐵球,砸進紅巾軍的隊伍。

    他們的攻擊目標還是距離車牆最近的刀盾手和長矛手,一輪投擲之後,立刻撥偏馬頭,以最快速度遠離被攻擊對象。劉子雲組織擲彈兵反擊,造成的殺傷效果卻小得出人預料。倉促投擲出來的大部分手雷,沒等引線燃盡,就被戰馬跳了過去。緊跟在馬尾巴後,徒勞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濃煙。

    又一支阿速騎兵百人隊從陣地右側衝了上來,隔著老遠就將鏈錘甩進紅巾軍的陣地裏。然後加快馬速,向山坡左下遠飆。

    然後,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悶的金屬與鎧甲撞擊聲,不絕於耳。“轟!”“轟!”“轟轟!”手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十幾名刀盾兵相繼倒下,吐血身亡,車牆外,則留下了雙倍數量的阿速人屍體。紅巾軍將士的血,順著山坡淌了下去,淌過一具又一具屍骸,與阿速人的血漿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緊握大抬槍的徐洪三調整槍口,將一名阿速人百夫長身體打了個對穿。在戰馬奔騰聲和手雷爆炸聲中,這一槍的威力,像先前幾槍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將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飛來飛去的鐵彈丸上麵,或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被砸得筋斷骨折,或者眼睜睜看著敵軍被炸得人仰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將死亡的陰影,從自家袍澤的頭上驅散分毫。

    “轟!”黃老歪手中的銅炮,終於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藥裝填、彈丸裝填和複位、瞄準、點火等一係列複雜的動作,第二次噴出二十餘枚鉛彈。兩名向紅巾軍頭上扔完了鏈錘正在脫離接觸的阿速騎兵被鉛彈從身後追上,脊梁骨附近出現了數個巨大的血洞,慘叫著落馬。其他投擲完鐵球的阿速人驚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體,加速遠飆。

    緊跟過來的一小隊阿速人,卻奮力將刺球砸向了黃老歪。奉命保護炮手的親兵們,紛紛舉起鐵盾,將刺球隔離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為距離的關係,這十枚鐵球未能傷到任何人,卻把黃老歪嚇得四肢發軟,哆嗦著,半晌也無法將抹布塞進炮口。

    “轟!”黃家老大及時地射出一枚實彈,砸中一名騎兵的胸口,將此人砸的飛了起來,腸子肚子落了滿地。但是,這枚彈丸卻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樣,形成跳彈效應。隨著騎兵的屍體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後了無聲息。

    又一隊阿速騎兵飛奔而來,隔著十多步遠,奮力投擲出手中鏈球。砸進車牆後的紅巾軍隊伍裏,濺起一團團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著披索從紅巾軍的臨時陣地後飛出,追著阿速騎兵的腳步,將數匹戰馬放翻在血泊當中,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阿速人捂著傷口,翻滾哀嚎。

    不知是因為慌亂沒點燃引線,還是因為落地時的衝擊力將引線震得脫離了鐵殼,這一輪,竟然有一小半兒手雷根本沒有爆炸,滾了幾下,靜靜地躺在了血泊當中,上麵占滿了紅色的汙泥。

    受傷的阿速人嚇得魂飛魄散,哀嚎著滾動身體,遠離手雷。

    他們躲過了手雷的爆炸,卻沒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戰士策馬衝過,在向紅巾軍投擲鏈球的同時,也將自家受傷的同夥踩成了肉醬。

    哀嚎聲很快又響了起來,紅巾軍的長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揮下,有兩個什的長矛手,將長矛當做標槍,擲向了飛奔而來的阿速兵。將其中幾個連人帶馬穿在一起,栽倒於血泊當中。

    十幾枚鏈球迅速砸向那幾個空了手的長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勞無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兩名長矛手的胸口,將護胸的鐵甲砸的向內凹了進去,把肋骨、內髒擠了個稀爛。

    “哇!”深受重傷的長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從腰間拔出備用短刃,搖搖晃晃走向車牆的間隙。

    他們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更多敵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頭栽倒於地,氣絕身亡。

    更多的阿速騎兵急衝而至,切著車牆的邊緣,疾馳而過。用鏈球帶走一到兩名紅巾軍將士的性命,然後再付出同樣乃至翻倍的代價,策馬遠遁。

    下一個梯隊踩著血泊和肉醬而來,重複先前的動作,重複先前的結果。

    “轟!”黃老歪指揮這兩個徒弟將炮車推到被敵人砸出來的防禦缺口處,頂在車牆上射出了一排散彈。一支恰恰衝過來的馬隊被打了個正著,五六匹戰馬被打得渾身都是血洞,悲鳴著逃走,將後續的隊伍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兵,投!!”劉子雲抓起一個截短了引線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幾步,奮力投出了車牆。

    “嗖——!”幾十名膽子最大的擲彈兵學著他的模樣,讓手雷的引線先燃燒了數秒,隨即助跑幾步,徒手投彈。

    “轟!轟!轟!轟!”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過了八成,並且有近半兒是淩空炸裂。衝過來的阿速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連手中的鏈球都沒顧上投,就倉惶逃了開去。

    馬蹄聲先是快速減弱,隨即嘎然而止。車牆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沒有戰馬的悲鳴,隻有料峭的山風吹過,將濃煙吹得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露出車牆前血淋淋的屍體和彈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長吳二十二抹了把臉上血,跳了起來,若癡若狂。

    周圍的戰兵、弓箭手、擲彈兵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沒有陪著大夥一道歡呼的,隻有老兵痞伊萬諾夫。隻見此人他先跑到最高處,手搭涼棚向外看了幾眼,然後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邊,用力推了興奮不已的後者一把,鐵青著臉提醒,“這一輪隻是為了摸清彼此的本錢,真正的進攻,還沒開始!”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1 01:41 AM

第六十一章 扼殺

    “卑職無能,請大人恕罪!”五百步遠的山坡下,左千戶禿魯與右千戶鮑裏廝雙雙跳下坐騎,向達魯花赤赫廝躬身。彼此的臉上的神色卻截然不同。

    “唔!”達魯花赤赫廝點了點頭,算是還禮。然後朝著撤下來的左右兩個千人隊分別掃了一眼,沉聲臉問道:“禿魯,左翼傷亡如何?!”

    左千戶禿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上的自得,裝作十分沉痛地回應,“稟告達魯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隊陣亡一百三十二、重傷三十四,還有”

    回頭看了看硝煙剛剛散去的戰場,他的聲音聽起來愈發低沉,“還有大約二十多名兄弟,沒有撤下來,至今生死不明!”

    “唔!”達魯花赤赫廝又沉吟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滿臉煙熏火燎的左軍將士,隱約有一些心痛。“傷亡接近兩成?那紅巾賊的火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我軍初次遇到此物,確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千戶禿魯想了片刻,非常認真地回應,“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那火雷雖然威力巨大,但攻擊範圍不過是落地之處三尺之內,並且十有七八不會立刻炸開。隻要末將在下次進攻時,將戰馬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將每波參與進攻的將士減少,每個波次進攻的間隙拉到足夠長,應該能大幅度減小我軍傷亡。”

    說著話,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靜待達魯花赤赫廝決斷。

    “嗯,聽起來頗有一番道理!”達魯花赤赫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誇獎了一句,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右千戶鮑裏廝,“你那邊傷亡如何?”

    “末將,末將的右翼千人隊,方才,方寸陣亡了四十三人,輕傷十四人。沒有,沒有重傷!”明明右翼的戰損率遠遠小於左翼,鮑裏廝這個千夫長卻嚇得滿頭大汗,彎著腰,結結巴巴地回應。

    “才傷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來了?當時誰帶的隊?你自己又站在哪裏?”達魯花赤赫廝立刻豎起了眉毛,質問的話一句比一句陰冷。

    “是,末將,是副,副千戶巴爾博帶,帶隊!”鮑裏廝被嚇得一哆嗦,隻好將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頂缸,“當時,當時末將在後邊指揮弓箭手,還沒等做出反應來,前麵,前麵的幾個百人隊已經退下來了!”

    “來人,把巴爾博和當時帶隊的幾名百夫長,全給我拖出來,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達魯花赤赫廝已經眼睛裏已經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揮,就命令親兵隊去執行軍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衝進右翼千人隊,不由分說將副千戶巴爾博、百夫長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拖出來,繩捆索綁。

    “饒命啊,大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饒命啊,大人!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機會!我等願意戰死陣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後也受到拖累!”

    “大人,請給他們一個待罪立功機會!”鮑裏廝見狀,也趕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們當時都是步戰,隊伍站得密。不能像騎兵那樣一衝而過,又是第一次見到火雷”

    “怎麼才七個人,少了的兩個百夫長呢?”達魯花赤赫廝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皺起了眉頭,衝著自家親兵追問。

    “馬蘇斯和季平當場就被炸死了。所以那兩個百人隊才亂了陣腳,在退下來時,衝散了其他幾個百人隊的陣形!”右翼千戶鮑裏廝回頭快速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替自己的下屬們求情。一次被處死五個百夫長,今後自己這個千夫長也不用再當了。非但弟兄們不會再替自己拚命,接下來的戰鬥組織也成了問題。“如今馬蘇斯和季平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請大人念在弟兄們以前的功勞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鮑裏廝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確是馬蘇斯和季平兩個的百人隊先崩潰的。我們跟在這兩個百人隊後麵,被衝得穩不住陣腳”得到鮑裏廝的提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也連忙將責任朝被炸死的兩個百夫長身上推。

    達魯花赤赫廝聽聞,眉頭又是輕輕一跳,斷然做出決定,“未戰先潰,當斬全軍。念在你等是被潰兵衝動的份上,百夫長每人打二十軍棍,先記下來,戰後當眾行刑。至於你麼”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變得陰冷無比,“副千戶巴爾博,統兵無方,臨陣棄軍。推下去,斬!首級挑起來傳示全軍!”

    “饒命,大人饒命啊——!”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頭搶地,哭喊著請求饒命。

    達魯花赤赫廝急著殺雞儆猴,哪裏肯給再他聽他哭喊?側開頭輕輕一皺眉,眾親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撲上去,從地上拖起倒黴蛋巴爾博,向後便走。離開主將旗四十多步,當著兩千七百多名將士的麵兒,一刀砍了。然後用長矛將頭顱挑起來,高舉著讓大夥看清楚。

    眾將士看得心頭發寒,一個個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再多出一口。達魯花赤赫廝騎在馬上,目光隨著滴血的頭顱轉動。直到頭顱圍著三個千人隊,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兒,才歎了口氣,沉聲吩咐,“收起來,和屍體一起裹好放在旁邊。等打完了眼前這仗,把隨軍神父從運河邊請過來,與陣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禮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寬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門!”

    說罷,似模似樣地在額頭、胸前、右肩、左肩點了幾下,以示哀悼。

    “阿門!”眾將士齊齊按照額頭、胸前、右肩、左肩的順序,畫起了十字,為所有陣亡的同夥低聲禱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著我們!”達魯花赤赫廝將手平伸,向下壓了壓,然後大聲吩咐,“左千戶禿魯——”

    “末將在!”左千戶禿魯趕緊向前走了半步,躬身聽命。

    “你帶著左翼千人隊和右翼千人隊的七百戰兵,一起去剛才發起進攻的位置。等我這邊鼓聲一響,就按你剛才說得辦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續地給我向車牆中的叛軍發起攻擊。記住,從左到右,然後迅速退下來,再回左邊重新投入進攻。不要停,直到把他們壓垮了為止!!”

    “是!”左千戶禿魯又驚又喜,回頭快速看了滿臉死灰的右千戶鮑裏廝一眼,上前接過將令。

    不等他轉身離開,達魯花赤赫廝,又舉起另外一支令箭,“鮑裏廝,你帶著右翼剩下的弓箭手,從正麵壓上去。將隊形分散開,用弓箭伺機狙殺敵人!這次不求你能克敵製勝,隻要你能不斷地朝車牆內放箭,打亂他們的反擊動作,就算功過相抵!”

    “末將遵命!”右千戶鮑裏廝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回自家隊伍裏調配弓箭手去了。達魯花赤赫廝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將第三支令箭抽出來,交到了副指揮使朵兒黑手中,“你帶五百騎兵,跟在鮑裏廝後邊。如果他那邊有誰再敢轉身後退,就給我直接斬了他。咱們阿速軍的榮譽,不容褻瀆!”

    “是!”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愣了愣,將令箭緊緊抓在了手中。這些年四處平叛,哪怕是當年對上燕帖木兒家族的死士,他都沒見到達魯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鄭重過,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達魯花赤用馬鞭向遠方的紅巾軍陣地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不是一般的蟻賊,也難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裏。一千多隻鏈球,即便唐其勢那廝統率的鐵甲軍,也早崩潰了。而區區蟻賊,居然始終站在那裏,沒有向後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伸長脖子向紅巾軍的車牆後看了幾眼,佩服地點頭。“那個姓朱的屠戶,居然趁著這個機會在重新調整部署,準備繼續跟咱們硬撼到底。果然是個知兵的,弄不好,是漢軍的將門之後也有可能!”

    唐其勢乃為權臣燕帖木兒之子,父親死後,因為不滿另一個權臣伯顏跋扈,起兵作亂。帶著家臣和一般舊部和伯顏派出的平叛人馬打了個難解難分。當時赫廝和朵兒黑都參加了平叛戰鬥,雖然都還沒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卻也親眼目睹了在關鍵幾次戰鬥中,阿速軍如何將唐其勢麾下的鐵甲一鼓而破。兩相比較起來,眼前的紅巾蟻賊,無論軍容、士氣還是韌性方麵,都已經比唐其勢帳下的精銳強出了許多。

    “如果一會兒你看到機會的話,不用請示,直接正麵強攻!”盯著遠處的紅巾軍車牆又仔細看了片刻,達魯花赤赫廝繼續吩咐,“我自己也會帶著剩下的人馬頂到三百步左右,隨時為你等提供接應!記住,必須全殲了這夥蟻賊。那個朱八十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再給他翅膀長硬的機會。否則,萬一被他逃掉,早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1 01:41 AM

第六十二章  苦戰

    “這次來的韃子的確很厲害,據伊萬說是韃子皇帝的親衛,如果打贏了他們,天底下就沒有任何敵人再是咱們的對手!”就在赫廝發誓要將眼前這支紅巾軍扼殺在幼苗狀態的時候,朱八十一也把自己麾下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召集到一起,做最後的動員。

    大夥能想到的戰術調整,都群策群力調整過了。陣亡者的屍體和受傷的輕重彩號,也都拖到了後山交給輔兵們去安置。連同先前基本上沒起到作用的陷馬坑,都根據騎兵的進攻和撤離路線,派遣輔兵重新挖了一次。這次,陷阱挖得更細,更深,同時還在陣地前揀了一些破爛的彈片和兵器殘骸,丟在了馬蹄痕跡最密集的位置。以期能給敵軍一個意外的驚喜。

    “是!”吳二十二、劉子雲、徐洪三、許達、王大胖等人肅立抱拳,齊聲回應。然而,大夥的士氣卻不是很高。特別是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聲音裏明顯帶著心虛的味道。剛剛那一輪戰鬥中,他麾下的刀盾兵傷亡超過了兩成半,跟在刀盾兵身後的長矛手,也減員超過兩成。而對手留在陣地前的屍體,總數加起來不過是一百七十多人。僅比紅巾軍這邊稍微多出了一點點,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相當於一命換一命。

    山腳下的敵軍有三千多人,車牆後的自家袍澤隻有一千五。並且其中還有四百多人是五天才訓練一次的輔兵,戰鬥力基本等於零。

    即便把輔兵也都算上,按照敵我雙方目前的傷亡交換比例,紅巾軍前景也不太光明。所有將士都拚光了,敵軍至少還能剩下一千餘,依舊可以把大夥辛辛苦苦征集來的金銀細軟,銅錠鐵塊全部推走。

    “阿速人,阿速人遠道而來,沒有輔兵跟著,也沒有攜帶作戰物資!”見眾將臉色不對,伊萬諾夫跳起來,用非常生硬的話語強調,“他們手裏那些鏈球,很快就會扔完。然後他們能做的,隻能是跳下馬,徒步強攻車牆。一旦把他們拖到那個時候,咱們就贏定了。陣形太稀疏,強攻等於找死。陣形太密集的話,咱們的手雷一炸就是一大片!”

    “呵呵呵”見老兵痞張牙舞爪的模樣,眾將臉上陰雲終於消散了一些,裂開嘴巴,放聲大笑。但是,很快,他們的笑聲就又被憋回了嗓子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沉悶的鼓聲貼著地麵,震得大夥腳下微微顫抖。韃子又開始進攻了,這回,他們投入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戰馬。

    “準備戰鬥!”朱八十一沒有時間再鼓舞士氣,撿了把被砸扁的盾牌跳起來,率先衝向車牆。“打完了這仗,我把徐州城裏最好的酒館包下來請你們,咱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吳二十二扯開嗓子回應了一聲,抄起盾牌,快步擋在了朱八十一正前方。與親兵齊禿子、張狗蛋等人一道,阻止自家主將繼續向車牆靠攏。

    “不醉不歸!”劉子雲、徐洪三、許達、王大胖也跳起來,奔向各自應該在的位置。匆匆忙忙,如同趕著去吃一頓平生從沒見過的奢華酒席。

    朱八十一繞了兩次沒能繞過人牆,隻好搖了搖頭,轉身向長矛兵隊伍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伊萬諾夫卻偷偷跟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道:“都督,派人,派幾個人去後麵的小溪上,把浮橋修起來吧!”

    “什麼?!”外邊傳來的鼓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揪人心肺,導致朱八十一沒能聽清楚對方的話,愣了愣,詫異地回頭。

    “修一道浮橋,萬一”老兵痞難得臉紅了一次,低著頭,蚊蚋一般**。

    “你剛才不是說,隻要耗到韃子下馬強攻,咱們就贏定了麼?!”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手慢慢伸向腰間刀柄。

    老兵痞伊萬立刻向後退了兩步,急頭白臉地解釋,“我,我意思是以防萬一。萬一,萬一弟兄們撐不到那時候.,”

    “滾!”朱八十一用刀尖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喝令,“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如果你敢再亂我軍心”

    “不敢,不敢,不敢!敵軍,敵軍進攻開始了,都督你自己小心!”老兵痞像兔子一般向後又竄了幾步,撒腿朝擲彈兵那邊跑去,再也不肯回頭。

    “該死!”朱八十一心裏湧起一團陰影,恨恨地罵了一句。抬腿向高處跑了幾步,轉過身,俯覽整個戰場。

    敵軍的騎兵已經開始加速,依舊從車牆右側兩百步左右的位置開始,呈弧線向車牆正前方靠攏。但是,這次他們的隊伍拉個更散,每個波次的間隔距離更長。每一波的參戰騎兵,也從一個百人隊,變成了三十人左右的小組,騎兵們彼此間都隔著小半丈遠,將戰馬的速度越催越急,越催越急。

    “轟!”敵軍的騎兵距離車牆還有一百步,黃二狗掌控的火炮,搶先射出鐵彈丸,像旋風一樣從幾匹戰馬的腹下掃過,帶起一道道耀眼的紅光。

    又是一枚跳彈,這個黃家二小子動作遠比其父兄緩慢,運氣卻好得出奇。這次形成的跳彈,直接放翻了三匹戰馬,將後續跟過來的整波騎兵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車!射!”趁著這個機會,劉子雲迅速下壓短劍。五輛臨時組裝起來的小型投石機,五枚鐵殼手雷迎著騎兵衝來的方向砸了出去。

    投石機的攻擊範圍,比擲彈兵的手臂遠了至少五倍。那一波騎兵剛剛重新加起速度,就被手雷砸了個正著。“轟!”“轟!”兩枚手雷淩空炸開,另外兩枚因為落地時震蕩過於劇烈而啞火,還有一枚,則在騎兵們被轟得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在他們的腳下爆炸。四個破片朝著四個方向高速飛射,將另外兩匹戰馬肚子上刺出了個血淋淋的大窟窿,哀鳴一聲,當場身死。

    馬背上的騎兵被摔了個七暈八素,還沒等爬起來,下一波阿速人又如飛而至。馬蹄踏過他們的胸口,將他們直接送進了鬼門關。

    “轟!”黃家老大掌控的火炮,也射出了一枚實心彈。狠狠地砸在一名騎兵的胸口上,將此人直接洞穿。趨勢未盡的彈丸帶著內髒碎片,再度砸中一匹馬的前腿。將這匹馬砸得悲鳴一聲,帶著身上的主人一道摔出半丈多遠。隨即,被無數隻馬蹄踩過,變成一堆軟軟了紅泥!

    “就這樣!炸!炸他!狠狠地炸死他們!”臨時陣地後方沒有奉命參戰的輔兵們,在王大胖的組織下,扯開嗓子大聲替自家弟兄助威。然而,讓他們略微趕到失望的是,無論是黃家兄弟操縱的火炮,還是劉子雲指揮的擲彈車,操作起來都非常麻煩。沒等第二輪彈丸裝填就位,前後兩波騎兵已經彙合在一處,丟下被炸死和炸傷的同夥,再度加速朝車牆撲來。

    “右前方六十步,破甲錐——射!”弓箭兵百夫長許達的聲音響起,明顯比上一輪戰鬥幹脆得多。聽到他的命令,建製還基本完整的弓箭手們舉起弓,將破甲錐以六十度角射上了半空。

    “嗖——!”“嗖——!”“嗖——!”白色的羽箭掠過九十米距離,猛然迎著敵軍的腦袋撲落。將衝在最前方的七名阿速人,同時推下了坐騎。

    衝在第二排的一匹戰馬連同其背上的主人,至少中了六支破甲錐。人和馬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猛地被更後麵衝上來的戰馬一帶,轉了個圈子,轟然而倒。旋即被馬蹄踏了個血肉橫飛。

    “右前方四十步,破甲錐——射!”弓箭步百夫長許達看都不看,僅憑著耳朵中的馬蹄聲,就判斷出敵軍騎兵最密集位置。指揮著麾下弓箭手,發起了第二輪羽箭阻截。

    “嗖——!”“嗖——!”“嗖——!”又是九十餘支破甲錐,撕破空氣,撕破紮甲,撕破人和馬的皮膚,將死亡的陰影,直接送進目標的心髒當中。

    兩波糾集在一起衝過來的騎兵被又放翻了十多個,剩下的愣了愣,立刻在同伴的屍體前側轉馬頭。放著這麼好的目標不去攻擊,黃老歪就是傻子。當即將艾絨按在了火炮引線上,“轟!”地一聲,迎著亂成一團的敵軍,噴出了炙熱的彈丸。

    “啊——!”慘叫聲瞬間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壓過了低沉的戰鼓。被彈丸射中的阿速人無不腸穿肚爛,卻偏偏無法立刻死去,歪在戰馬的背上,聲嘶力竭地哀嚎,求救,身後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血跡。

    “舉——盾!”還沒等黃老歪發出得意的笑聲,老兵痞伊萬突然從背後衝過來,用盾牌遮住黃老歪的腦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弓箭與盾牌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阿速人的弓箭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摸上來了,在自家騎兵的必經路線之外,射出了數百支銳利的雕翎。

    得益於老兵痞伊萬的及時提醒,前排的刀盾兵大多數都搶先調整了盾牌的高度和角度,將射過來的弓箭擋在了盾麵上。但是,也有二十幾支弓箭掠過了盾牆,落在了擲彈兵身上,濺起數串血花。

    “輔兵,輔兵過來,把彩號抬走!”劉子雲扯開嗓子,招呼輔兵過來處理傷員。不能讓彩號和屍體躺在戰兵身邊,影響士氣。這是趁阿速人的進攻間歇,大夥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在開戰之後,沒有任何人再是旁觀者,每個人都必須為整體的生存而竭盡全力。

    一小隊輔兵扛著木杆子和繩索跑了過來,將兩名麵部受傷的擲彈兵綁在杆子上,抬了就跑。剩下的三名被流矢射入了鎧甲縫隙的擲彈兵看到此景,打了個哆嗦。立刻狠狠咬了咬牙,自己將弓箭拔了出來。然後重新忍著傷口的劇痛著走向山後,再也不敢勞煩輔兵們的大駕。

    “右前方——六十步——射!”百夫長許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指揮著弓箭手,向新一波衝過來的阿速騎兵發起了攔截射擊。

    羽箭落處,血光飛濺。沒有被射中的阿速騎兵仰起頭,將一個拖在鏈子的鐵球拎在手中,用力甩著圈子。

    火炮還是沒有裝填完畢,擲彈車又射出了一排彈丸,卻因為引線過慢,大部分都炸在了敵軍馬後,徒勞無功。幾排擲彈兵徒手抓著手雷,點燃了擲出車牆外,剛一轉身,就被敵軍的弓箭從背後找上,瞬間鎧甲插滿了雕翎。

    在阿速弓箭手的配合下,第三波衝上來的騎兵,在又付出了五個人的代價之後,如願衝到了車牆近前。猛地一鬆手,將三十餘枚鏈球砸進了紅巾軍的陣地裏。大部分鏈球被盾牌擋住,徒勞無功。兩三枚最為沉重者,卻越過了盾牌阻攔,直接砸在了後方長矛手的頭盔上,當即奪走了目標的性命。

    紅巾軍的陣形登時一亂,長矛手們將手中兵器當作標槍,接二連三向正在遠遁的騎兵別和擲去,卻徒勞地落在地上,就像長了一叢叢醜陋的蒿草。車牆外的阿速弓箭手趁此機會,有射過來兩排雕翎。三名長矛手臉部重箭,蹲在地上,嘴裏發出痛苦的悲鳴。其他長矛手的身體上也被射中了三、四箭,虧了羅剎大葉甲足夠結實,才逃過了一死。但每個中箭者都嚇得臉色煞白,兩腿不停地打哆嗦。

    幾乎在轉眼之間,紅巾軍依靠火炮和擲彈車取得的優勢就蕩然無存。更多的敵軍騎兵衝上來,將沉重的鏈錘成排成排地扔進紅巾軍的陣地。將盾牌手們砸得東倒西歪,露出無數致命的縫隙。

    阿速人的弓箭順著縫隙射進來,或者射在長矛手的鎧甲上,濺起一串串火花。或者貼著鎧甲的縫隙鑽進人體,引起一連串厲聲哀嚎。

    “甲卯隊,正前方二十步,投!”劉子雲急得眼睛都紅了,指揮者擲彈兵們,向衝到車牆前的敵軍展開追殺。

    完全靠引火線擊發的手雷,性能非常不可靠。幾乎每一次拋射,都有將近一小半兒無法爆炸。並且爆炸的延遲時間也長短不一,有的還沒等飛到目標上方,已經淩空炸成了兩瓣。有的卻冒著黑煙在地上打滾,直到敵軍的戰馬都跑出十餘米外了,才轟隆一聲巨響,徒勞地掀起一大團泥土。

    早已發現這個弱點的阿速騎兵,則開始在飛馳中不斷拉開彼此間的距離。,看到手雷落到自家衝鋒的必經之路上,就立刻撥偏馬頭。隻要跳開半丈左右,就脫離了爆炸的波及範圍。然後再將馬頭兜回來,將鏈錘借著慣性砸入盾牆,再用力一抖韁繩,順著車牆的另外一側揚長而去。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1 01:42 AM

第六十三章  死局

    阿速騎兵像潮水一樣疾馳到車牆前,拋出鏈錘,然後又像潮水般從車陣左側遁去,一浪接著一浪,無止無休。

    每逢浪起,便有二十多枚鏈錘帶著呼嘯砸入車牆,濺起一串串淒厲的血花。

    每逢浪落,便是阿速弓箭手逞威之機,隻見他們分成小股,東一簇,西一簇,在距離車牆六十餘步的正麵,將雕翎沿著鏈錘砸出了縫隙,不停地射入車陣。將紅巾軍士兵射得防不勝防,疲憊不堪。

    羅剎人的大葉子鐵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錘鍛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禦力。但再好的甲胄也不可能將人的全身上下遮擋的全無縫隙。隨著時間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羅剎甲長矛手胸前都紮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時像刺蝟一般搖搖晃晃。雖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舊令人頭暈目眩。

    身穿板甲的親兵,則更多死於鏈錘之下。因為板甲防禦力強,他們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線去填補空檔。所以無論阿速軍中的弓箭手,還是冒著被手裏炸翻的騎兵,都把他們當成了第一打擊目標,隻要看到,就齊心協力痛下殺手。

    親兵什長張狗蛋從麵甲和頸甲的銜接處,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後順手從地上的袍澤屍體旁撿起一根長矛,奮力投向車牆外的一名阿速騎兵,將後者推下馬背,牢牢釘在了地上。

    下一個瞬間,一枚淩空而至的鏈球,正中他的麵門。張狗蛋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轟然倒地。

    “狗蛋——!”與張狗蛋同一個村子裏出來的齊二禿子跑上前攙扶,卻隻扶起了一具頭顱破碎的屍骸。他大聲哭喊著,從血泊中撿起另外一根長矛,奮力擲出。然後不管不顧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澤的屍體旁,從後者手中奪過另外一根長矛,舉起來,身體後仰,當作標槍再度投向敵軍的戰馬。

    數枚鏈球同時砸中他的身體,以防禦力而著稱的新式板甲擋住了鏈錘的尖刺,卻無法卸掉鏈錘上麵的力道。齊二禿子張開嘴,噴出數片破碎的內髒。然後揮舞著短刃衝出車牆,擋在了一群高速本來的戰馬前,宛若一個身穿銀甲的天神,頂天立地。

    這一刻,他的身影永遠的凝固在青史當中。

    “二哥——!”看到齊二禿子戰沒,眾長矛兵雙目欲裂。舉起手中的長矛,接二連三朝車牆外的騎兵擲去。

    六名阿速騎兵被長矛射中,慘叫著落馬。更多的鏈球從下一波騎兵手中飛出去,砸到車牆後紅巾軍長矛手身上,造成同樣數量的傷亡。

    仗打到這種地步,已經完全成了意誌力的比拚。一方憑著祖一輩,父一輩做強盜做出來的驕傲,不肯輕易放棄。另一方則憑著求生的本能和七個月的嚴苛訓練,苦苦支撐。

    站在緊貼著車牆處的兩百名刀盾手,傷亡已經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齊的隊形,早已千瘡百孔。

    緊貼在刀盾手身後的三百長矛兵,傷亡率也超過了兩成。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死亡或者重傷,即便是輕傷,也波及了內髒和骨骼,今後能重返戰場的機會無限接近於零。

    然而,他們卻沒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樣,倉惶後退。

    隊伍中的牌子頭沒退,百夫長沒退,千夫長沒退,都督大人也始終站在了第一線。作為士兵,他們有什麼後退的理由。

    況且兩條腿無論如何跑不過四條腿,即便投降,也有沛縣的先例在眼前擺著,同樣是死,為什麼不像齊禿子那樣,死得像個男人?!

    又一波阿速騎兵疾馳而來,高高地揚起手臂。

    “擲!”伊萬諾夫親自帶領十名臂力出眾的士兵,將手中長矛迎麵向他們投了過去。

    一丈四尺長的長矛刺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呼嘯聲。像穿豆腐一樣穿破鐵甲,將四名阿速騎兵牢牢地釘在了戰馬的脊背上。

    受了傷的戰馬連蹦帶跳,將騎兵小隊的陣形攪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速騎兵將鏈球投進了車牆後,將一名躲避不及的長矛兵砸得當場氣絕。

    “轟!”黃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鐵彈丸,將數匹疾奔而來的戰馬,挨個掃倒。又是一枚跳彈,後續的蒙元騎兵驚恐地看著在地上繼續打轉的血球,猶豫著將坐騎放緩。

    又一波騎兵從更遠的地方衝來,推著他們,繼續向車牆迫近。“找死麼?巴爾博的腦袋還在那掛著呢!”馬背上,百夫長破口大罵。同時拔出刀來,衝著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亂砍。

    已經心生畏懼的阿速騎兵,“嗡”地一聲,像蒼蠅一般再度發起衝刺。前進,可能被炮彈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還有活下來的希望。如果後退的話,連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都被達魯花赤大人毫不猶豫地砍了,他們這些小兵誰肯憐惜?

    “轟!”“轟!”“轟!”“轟!”數枚手雷淩空爆炸,將四名騎兵推下戰馬。但其他騎兵卻拚命磕打馬鐙,繼續向寨牆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飛來,將另外五名騎兵成了刺蝟,剩餘了騎兵依舊拚命磕打馬鐙,將坐騎的體力壓榨到最大。

    又飛來一波手雷,落在馬蹄下,“嗤——嗤——”冒著白煙。阿速騎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縱馬從手雷上跳了過去,揚起手臂,摔動罪惡的鏈錘。

    從車牆後投出來的長矛,搶在鏈錘脫手之前,將數名騎兵射翻。

    依舊有十餘枚鏈錘落入了車牆後,又濺起了一片血光。

    敵我雙方已經徹底陷入了苦鬥當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換比,不斷加大了雙方的傷亡。隻有陣地中的三門銅炮偶爾射出一顆鐵球,才能將這個比例迅速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門銅炮的發射速度卻又緩慢得令人發指,往往敵軍已經衝過來五、六波了,才能突然發威一次。並且大多數情況下都形不成跳彈,無法一炮克敵。

    “蓬!”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手中的角弓斷了弦,反抽回來,打在他的臉上濺起一團血花。

    “嘎嘎嘎、當!”一輛精心打造的擲彈車也支架破裂,像個力盡而死的勇士般,緩緩攤倒。

    兩名盾牌手轉過頭,試圖從車牆後逃走,被吳二十二從背後追上,一刀一個,砍下了腦袋。

    幾名長矛兵擠在一起,既沒力氣再投擲長矛打擊敵軍,又沒勇氣逃走,滿臉是淚,身體抖得就像篩糠。

    “都督,派輔兵去山後搭一座浮橋吧!”當又一波阿速騎兵被打退之後,老伊萬倒拖著跑到朱八十一麵前,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就會崩潰,這是他在數十次戰鬥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擋在車牆後的戰兵傷亡率,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萬一突然發生潰敗情況,陣地中的擲彈兵和輔兵們,將無一幸免。

    剛剛賺到的金子還沒來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讓朱八十一這麼好的主顧現在就死。壯士斷腕,是現在的最佳選擇。留下一個忠心的部將,如吳二十二領著剩餘的戰兵繼續抵抗,其他人迅速從後山撤走。如果阿速人舍不得雞公車上的財物,也許就不會派太多力量來尾隨追殺。

    “回去!”開戰以來一指對他言聽計從的朱八十一,卻突然翻了臉。拔出特製的殺豬刀,用刀尖直著他的鼻子大聲命令,“回去,指揮長矛手繼續還擊!今天要麼死在這兒,要麼打退這群阿速人,沒有第三條道路可選!”

    “你瘋了!”老兵痞一邊快步後退,一邊大聲嚷嚷,“阿速人還有一個千人隊沒有動,到現在為止,上來的全是騎兵。你看看你腳下,已經死了多少人?即便一個換別人兩個,等騎兵退下去之後,你手中還能剩下幾個能站著的?”

    周圍跑上前給戰兵運送備用長矛的輔兵們,紛紛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老伊萬。後者說得是實話,敵軍數量是自己這邊的兩倍,即便傷亡是這邊的兩倍,也足以將陣地內的人換光。況且眼前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自家這邊的擲彈兵,戰鬥力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強大。手雷隻要不是當場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敵軍騎兵迅速躲過。而萬一戰兵陣列被敵軍突破,在近距離內,擲彈兵非但攻擊不了敵人,甚至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萬諾夫說得是實話,作為左軍的主將,他將麾下每一名士兵的傷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戰兵中的牌子頭,百夫長都是根據戰鬥中表現提拔起來的悍勇之輩,至今沒有一人帶頭逃跑。眼前剩餘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經分崩離析。

    他甚至還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帶一部分弟兄撤離戰場的話,也許一刻鍾之後,左軍就要全部葬送在這裏。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阿速騎兵的屠殺。但是他卻不甘心現在就承認失敗,不甘心接受眼前這樣的結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費了無數心血,幾乎是用金子堆出來的三門火炮,全都拱手交給阿速人,交給蒙元朝廷!

    徐州軍上下,依舊沉浸在前一次戰鬥自己製造出來的奇跡當中。對手雷的寵愛,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至今沒有任何人知道,擲彈兵在戰場上,優點和缺點一樣明顯,生存能力也非常難以保證。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接受火炮的誕生,就像他們以前拒絕接受新式火藥一樣,對這種造價高昂且射速緩慢的東西嗤之以鼻。

    沒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槍將是未來戰爭發展的方向。除了他這個融合了兩世靈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這三門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裏,憑著廣袤的領土和豐厚的物資儲備,憑著原始火槍已經列裝的事實,憑著自己剛才從吳家莊搶來的數百車銅錠。一支裝備著大量火炮的部隊,將應運而生。

    萬一元軍將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導致芝麻李、毛貴等人消失於曆史洪流中的罪魁禍首。而朱元璋、常遇春、徐達這些重塑了華夏的英雄豪傑,會不會成為炮口下的犧牲品,還不得而知!

    經曆了一場詭異的穿越與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為煽動颶風的那隻蝴蝶。卻無法不在乎因為自己的到來,導致整個華夏文明徹底陷入沉淪。

    崖山戰後,有十萬軍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說崖山之後無中國。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麵前論政,可以爭得麵紅耳赤。到了蒙元之後,就隻能跪在地上,像一隻隻沒有骨頭的磕頭蟲。

    伯顏當政,要殺光張、王、李、趙四大姓,隻因為漢人當中這四個姓氏的人口最多。

    漢人在衝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誅九族,蒙古人殺了漢人卻隻需要賠漢人的主人一頭驢!

    這些,不需要多深的曆史知識,在二十一世紀,隻要識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見!

    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紀的朱大鵬眼裏,隻是被當作論壇上與人辯論的依據,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牆上親眼目睹了一場大屠殺之後,朱八十一卻清楚地意識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經曆的,血淋淋的現實。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親手結束這段屈辱的曆史,至少也不能讓這段曆史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向下無限期的繼續延續。

    “去前邊,去給我繼續組織反擊!”像發了瘋一般,他把刀尖頂在了伊萬諾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進,“要麼打退阿速人,要麼讓我親手殺了你。你自己選!”

    “你,你瘋了!”老兵痞瞪圓了眼睛,絕望地看著他,弄不清楚他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瘋了,的確瘋了!”朱八十一繼續將刀尖向前推,同時扭過頭來,衝著輔兵們大聲喊叫,“給我把兵器都拿起來,找到你們能用的,都給我拿起來。今天這裏,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

    “是!”輔兵們習慣性地答應著,卻不知道如何去執行。不像頂在最前方的戰兵,他們平素大部分時間都在種地、蓋房子、幹雜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來操練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練使用兵器。叫他們頂上去,無異於叫他們集體自殺。

    “這裏有三門火炮,二十車手雷,還有五台投雷機!”不管陣地前方傳來的馬蹄聲和手雷爆炸聲,朱八十一舉起殺豬刀,衝著所有人大聲叫喊,“是用他們打敗敵人,還是讓那個敵人拿著他們去攻打徐州,去殺你們的老婆孩子,你們自己選!”

    “這裏有三萬斤銅,可以鑄六十門火炮。當韃子把六十門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內的弟兄們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後,裏邊會剩下幾個活人?!”

    “今天,要麼戰死在這裏,要麼回去對你家老婆孩子說,我親手把火炮送給了韃子,讓他們來殺光你們!”

    “兩條路,你們自己選!”

    ‘他真瘋了,連這種話都敢說出來!’不在被置身於刀尖之下,老兵痞身體迅速晃了晃,躲開一支羽箭,順手撿起一個鏈錘,砸向高速跑來的戰馬。“萬一他說的話成為現實,即便他今天被阿速人殺死了,也得被人從墳墓裏挖出來,拆得七零八落。’

    然而,周圍的情況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當聽說自家老婆孩子即將死於手雷之下的時候,幾乎所有輔兵都紅了眼睛。手中的長矛不再遞給前方的戰兵,而是高高地舉了起來,隨著朱八十一的聲音用力舞動。

    “阿速人也不是鐵打的,他們已經反複向咱們頭上扔了好幾輪鐵錘子,他們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氣,衝著輔兵們繼續喊道:“把長矛舉起來,準備出擊!既然守不住,咱們就殺出去。即便今天大夥死在這裏,至少也要死得像個男人!”

    “出擊!”“出擊!”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徐洪三丟下操作複雜,幾乎無法瞄準任何目標的大抬槍,揮舞著利刃,向朱八十一擠了過來。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王大胖子放下擔架,從傷兵腰間解下樸刀,快步走向了輔兵隊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個男人!”輔兵們一個接一個從安全處走出來,將原本該送到戰兵手中的長矛緊緊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後。

    “劉老四帶著甲卯隊留下,許達帶著弓箭兵留下。如果戰事不利,就給我炸了所有火炮,順便把所有手雷一起點了,別落下一枚到韃子手裏!其他人,準備出擊!”千夫長劉子雲也吸了口氣,拔出從羅剎兵手裏繳獲來的短劍,帶頭跟在了輔兵身後。

    “去死,死出個人樣來!”四個建製完整輔擲彈兵百人隊按滅艾絨,從腰間抽出利刃,加入了準備出擊的隊伍當中。

    “轟!”黃老歪打出最後一枚實彈,將發燙的火炮推給徒弟,從腳下撿起一柄鐵錘。笑著跟在了隊伍末尾。

    活了大半輩子,就最近七八個月,活得像個人樣。那就不妨像個人一樣死去,總好過繼續給韃子當奴隸!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1 01:44 AM

第六十四章  抗命

    “都督大人且慢!”岩漿般的隊伍前,忽然撲過來一個冰塊般的漢子,雙手抱拳,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敢抗命?!”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將刀尖頂在了對方的下頦之上,隻待對方再哆嗦一句,就順著鎧甲的縫隙捅進去,嚴正軍法。

    “許達,許達,你瘋了麼?!快退下,退下!”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衝到朱八十一身邊,扯開嗓子大聲咆哮。攔路的漢子是弓箭兵百夫長許達,按編製也隸屬於他的麾下。如果因為對方貪生怕死影響了整個左軍的士氣,他這個千夫長也難辭其咎。

    “大人,許達沒瘋!”百夫長許達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身體緊張得直打哆嗦,腳步卻半寸也不肯後退,“大人說過,隻要把敵軍拖到下馬步戰,我軍就已經鎖定了勝局。大人說過,步兵在野戰中與騎兵遭遇,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地形和陣形。大人還說過,將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拉上戰場,等同於謀殺了他們。大人還說”

    “閉嘴!你這個膽小鬼,不想跟韃子拚命就明說,別給自己找借口!”沒等他把話說完,王大胖、黃老歪等人已經跳起來,破口大罵。許達提起的那幾句話,一部分的確出自朱八十一之口,另外一部分即便不是朱八十一親口所說,至少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確認。但那些話都是針對正常情況說的,而眼下,左軍隻剩下了拚命這唯一的選擇!

    “姓許的,平時看你還人模狗樣,關鍵時刻,卻是個孬種!”站在前排的一名輔兵,彎腰撿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了許達的胸口。

    “姓許的,趕緊滾蛋。念在是老鄉的份上,咱不想親手殺了你!”另外一名平素跟許達關係不錯的弓箭手,將已經拉斷的角弓丟過來,砸在百夫長許達的頭盔上,叮當作響。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孬種!”已經被朱八十鼓動得熱血沸騰的擲彈兵和輔兵們,也紛紛扯開嗓子,要求拿這個攔路的懦夫祭旗。

    聽到朱八十一背後山崩海嘯般的吶喊聲,百夫長許達忽然雙腿一彎,重重跪了下去,“大人,咱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咱們還有取勝的希望!阿速人這一輪進攻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前後加起來有六十餘波,就算把三千人全投進來,差不多也都輪了個遍了!他們此番根本沒有帶輔兵,哪來的那麼多鏈錘可以扔?!”

    仿佛在與他的話相互驗證,幾支短短的羽箭衝車牆外射了進來,落在長矛手身後的泥地微微顫抖。

    “是馬箭!”老伊萬眼尖,迅速躬身將比正常羽箭短了一大截的箭矢撿起來,衝著朱八十一用力揮舞,“馬箭,都督,是馬箭。阿速人的鏈錘用完了!”

    話音未落,一枚鏈錘呼嘯而來,正砸在他的左肩上。將老兵痞砸得一個踉蹌栽倒於地,磕了個滿臉是血。

    “都督!”趁著大夥都一愣神兒的機會,百夫長許達抬起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繼續大聲提醒,“您說過,韃子也不是鐵打的,也有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們現在想必已經筋疲力竭,就跟咱們拚誰能撐到最後了。再撐一刻鍾,末將請都督再命令大夥多撐一刻鍾。如果一刻鍾之後韃子還不退,末將,末將願領軍法!”

    “怎麼撐?”注意到對方臉上那道被弓弦抽出來的血口子,朱八十一心中微軟,低下頭,看著對方的眼睛沉聲追問。

    這是他成為左軍都督之後,第一次被屬下頂撞。並且還是在危急關頭,當著所有人的麵兒頂撞!因此,肚子裏始終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翻滾,隨時都想將刀子捅過去,以維護自己作為主將的威嚴。然而,對方臉上的傷口和因為拉弓拉脫了皮的手掌,都讓他無法將短刀再向前伸出分毫。更何況,老兵痞伊萬手中,此刻還舉著一支標準的騎弓用箭。

    “把前麵的刀盾兵和長矛手都撤下來,撤到您目前所在位置!”弓箭兵百夫長許達迅速回了一下頭,然後毫無停頓地回應。“先前大人將刀盾手安排在緊靠車牆的位置,是為了防止敵軍的強弓硬弩。從第二輪攻擊開始到現在,韃子至少向車牆內部射出了五十輪箭,即便是三排輪射,每個人也足足拉了十五次弓。此刻咱們這邊一大半兒弓箭兵手都累得抬不起來了,韃子那邊的弓箭手未必比咱們的弓箭手強到哪去。把車牆讓出來,讓那些騎兵隨便砸。反正他們的戰馬無法跳過車牆,剩下多少鏈球都是白扔!”

    “要是他們跳下馬往裏衝呢?!”朱八十一也迅速朝車牆處望了一眼,迫不及待地追問。

    二十幾步外,阿速人的騎兵依舊保持著先前的節奏,輪番向車牆發起衝擊。但是,他們扔出來的鏈球,已經減少了許多。至少有一少半兒的騎兵都拿起短弓,改用蒙元士兵成名的“弛射”絕技。而從陣地正前方射過來的雕翎羽箭,也正如許達所說的那樣,越來越稀疏,越來卻稀疏。

    “要是韃子跳下馬步戰,就正如都督大人和伊萬大人先前所說,他們必輸無疑!”許達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句,血肉模糊的臉上,寫滿了驕傲和自信。

    “去傳令,讓刀盾兵和長矛手撤下來休整,把車牆讓給韃子!”根本來不及多想,朱八十一推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一把,讓他依照許達的說法調整部署。

    “大人——?”徐洪三根本不相信許達的判斷,愣了愣,腳步慢慢向後挪動。

    “快去!”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聲斷喝,“許兄弟說得對,讓開車牆,放韃子進來。反正咱們自己早晚都要衝出去,何必不先放他們進來多殺幾個?!”

    “是!”徐洪三扯開嗓子回答了一聲,撒腿跑向戰兵千夫長吳二十二。朱八十一吸了口氣,把心一橫,將目光再度轉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許達,“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可以一起說出來!”

    “末將請求,末將請求帶一百名弟兄,從側麵繞過去,繞到韃子的帥旗前,給他們致命一擊!”許達知道即便敵軍不像自己預料得那樣很快就停止這一輪進攻,都督大人也不會治自己的罪了,卻沒有就此滿足,將血肉模糊的雙手抱在身前行了個禮,繼續大聲說道,“若是韃子決定下馬步戰,必求一鼓作氣將我等擊潰。屆時,其主帥身邊未必能留下多少名護衛。末將請求效仿大人徐州之戰中的壯舉,帶著一個百人隊去炸了他的帥旗!”

    “你,你想效仿我上一次的做法?”朱八十一再次愣住了,為許達的膽大,也為此人所想方法的簡單,“我已經用過了一次,趙長史還把當時的情況寫成了公告,張貼得到處都是!!”

    “隻要有效,就是好辦法,無論用過多少次!”百夫長許達非常執拗,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應。“隻要帥旗一倒,都督這邊趁勢發起反擊,韃子必然全線崩潰!即便末將不能成功,亦可令韃子對大夥這邊的進攻放緩一些,給都督更多的時間組織反擊!”

    “韃子吃過一次虧,不可能不在戰場上多放斥候!”知道這樣做許達將麵臨多大的風險,朱八十一將聲音壓低了些,猶豫著回應。

    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百夫長有勇有謀,並且觀察力非常強悍。激戰中許多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都被此人注意到了,並且一一牢記在心。這樣的人才,在普遍不識字的紅巾軍中絕對罕見。如果假以時日,未必不是一代名將。

    朱八十一起了愛才之心,所以不願意讓對方輕易陷入死地。誰料百夫長許達卻不領情,又拱了一下手,大聲說道:“末將今日當眾頂撞都督,按律當斬!若是都督采納了末將之計,結果還是讓韃子攻到了都督帥旗前,末將亦當斬。混戰當中,刀箭無眼,末將更不敢奢求能僥幸活到最後。既然早晚都是個死,都督何不讓末將死得更值得些?若是僥幸得手,則末將死罪可贖,都督和弟兄們也得以脫離險境。此乃末將一念之私,請都督務必成全!”

    “你,你”朱八十一將殺豬刀插在地上,雙手拉起百夫長許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對方的確當著所有弟兄的麵頂撞了他,但是對方這份磊落之心,卻令他說不出任何拒絕之詞。

    吳二十二帶著戰兵們從車牆附近撤了過來,在幾個百夫長的幫助下,緊貼著帥旗重新整隊。

    衝到車牆前的阿速人明顯沒有預料到這一招,手中鏈錘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猶豫著晃了兩個圈子,最後“轟”地一下,砸在了大夥身前的泥地中。

    那些擎著騎弓的阿速人更是尷尬,想要鬆開弓弦,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目標。騎弓隻有三十步的有效殺傷距離,甭說射穿紅巾軍戰兵身上的鎧甲,在逆著山坡的情況下,就連飛到大夥腳下都成了問題。隻能胡亂射出一箭,然後打著馬跑遠了。

    見到此景,剛剛撤下來的戰兵們立刻鬆了一口氣,舉起已經變了形的盾牌,衝著阿速騎兵大聲起哄,“噢——!噢——!有種你跳進來,跳進來,老子在這裏等你!跳進來,有種就跳進來!”

    “都督!”百夫長許達對周圍的哄鬧聲充耳不聞,又躬了下身子,大聲催促。

    “除了剛撤下來的戰兵之外,一百個人,我隨你挑。還需要什麼,也可以直接說出來!”朱八十一猶豫再三,艱難地做出決定。

    許達的計策很冒險,弄不好就是白白出去送死!但如果自己努力創造機會的話,待阿速人下馬衝進車牆之內,大夥一樣要麵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先前護著火炮的那些大人的親兵,請都派給末將。還有,甲寅隊的擲彈兵,也請大人全交給末將。”許達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客氣,聽朱八十一答應了自己的請纓,立刻獅子大開口。

    “可以!洪三,你把王十三、薛六子他們叫過來,讓他們兩個連同各自麾下的弟兄,從現在起,聽從許隊長指揮。”既然采納了百夫長許達的建議,朱八十一就決定給與後者一切盡可能的支持,“大劉,把甲寅隊補滿兵員,也歸許隊長指揮。”

    “是!”徐洪三和劉子雲兩個嫉妒地看了許達一眼,小跑著去執行命令。

    “你還需要什麼?盡管說!”趁著阿速軍還沒來得及調整戰術的時候,朱八十一繼續追問。

    “沒有了!”百夫長許達想都不想,輕輕搖頭,“大人給末將的,已經足夠多。如果”

    緩緩從腰間解下一個木製的腰牌,他雙手捧起,鄭重地交到朱八十一麵前,“如果末將今天醉臥沙場,就請都督為末將收屍時,把這麵腰牌改一個字。末將姓徐,雙人徐,不是言午許。蘇長史當日做腰牌時寫錯了,一直忘記給末將更正回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1 01:45 AM

第六十五章  蓄勢

    “你叫徐達?!”朱八十一身體晃了晃,差點兒沒一頭栽到地上。

    眼前這個精壯的百夫長是當日追隨他去炸兀剌不花的勇士之一,加入紅巾軍之前給人放牛為生。平素話不多,訓練中表現也隻是中等偏上。他一直跟弟兄們一道,大許、許大地叫著,誰料對方居然是姓徐,而不是許!並且極有可能是曆史課本中朱大鵬少數幾個能記住名字的元末豪傑之一!

    “是末將的錯!”站在他對麵的徐達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訕訕地咧了下嘴,繼續補充道:“是末將的錯。末將說話口齒不清楚,蘇長史登記名字時,估計是聽岔了。後來發腰牌時,就稀裏糊塗變成了言午許!末將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急著去請他老人家更正!”

    不是沒什麼大事,這個年代,人把祖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麼會不是大事兒。隻是他是個放牛出身的百夫長,而蘇先生卻是左軍的長史,日理萬機。所以說過之後,也沒顧得上給他改回來,就這樣一錯便是三、四個月!

    “我記住了,無論偷襲是否得手,你務必給我活著回來!”朱八十一本人,比他麾下那剛愎自用的蘇長史平易得多,居然雙手接過腰牌,鄭重叮囑。

    無論此徐達是不是彼徐達,眼下他都沒時間去弄清楚了。對於曆史上那個抗元名將徐達,除了姓名和蒸鵝賜死的傳聞之外,朱大鵬的記憶裏一無所有!想核實,也無從核實得起!但是,就憑對方敢冒死去炸韃子主將,就憑此人能在激戰當中,清楚地記得元軍扔了多少波鏈錘,射了多少波箭,就值得他將此人當作名將來對待。

    他朱重九不是朱重八,虎軀震斷了,也未必能讓曆史上的那些英豪納頭便拜。但是他可以自己培養,自己挖掘,自己打造一個不同於時代的文武班底。英雄莫問出身!假以時日,此徐達成就未必比另一個徐達低!

    “如此,末將就去了!!”百夫長徐達感動地點點頭,又給朱八十一行了個禮,轉身大步走向剛剛奉命集結起來的將士,“諸位兄弟,徐某奉大都督之命,帶領爾等去炸韃子主帥。有膽怯者,盡管自行留下!徐某絕不會”

    “黃老歪、黃大、黃二,你們爺仨把火炮都推到這裏來!”帶著嘉許的表情看了幾眼正在做鼓舞士氣的徐達,朱八十一也轉過身,快步走向臨時營地最高處。“弓箭手都過來幫忙推炮車,李子魚帶五十名擲彈兵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機,其他擲彈兵原地拉開,按照所在的百人隊,排成三排,彼此間相隔五步。長矛兵,手裏有矛的輔兵,到擲彈兵身前列陣。刀盾手合並成一個百人隊,到隊伍最前排待命!連老黑,去管好你的大抬槍,待會兒即便用不上,也別讓他落在韃子手中”

    “是!”知道最後決戰的時刻即將到來,眾弟兄都按照他的吩咐,快速整理隊形。沿著山坡,在臨時營地內排成一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

    一百出頭刀盾手,兩百出頭長矛兵,三百七十多名擲彈兵,還有四百多名剛剛從雞公車上拿出長矛的輔兵,再加上負責保護火炮並為黃家父子裝填彈藥的弓箭手,一千出頭紅巾將士,麵對著山腳下兩倍於己的敵軍,緩緩舉起手中兵器。就像一頭受了傷的鳳凰,在陽光下,緩緩張開了驕傲的火焰翅膀。

    阿速人又上來了,畢竟是職業強盜,他們對陣前戰術調整這種事情駕輕就熟。發現紅巾軍主動放棄了車牆之後,很快就停止了沒有意義的朝空地上投擲鏈球行為。重新在車牆左前方二百步遠位置集結,然後以非常緩慢的步伐,向車牆正前方壓了過來。

    “紅巾賊完了!”看到三百步外車牆後矛影晃動,赫廝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悄悄鬆了一口氣,笑著搖頭。

    這一仗,贏得實在有點艱難。

    為了向車牆內的紅巾軍將士持續施加壓力,他已經將身邊備用的五個百人隊也派上去了三個。如果在一刻鍾內還未能砸爛紅巾軍的防線的話,將麵臨沒有任何備用力量可派的尷尬局麵。

    好在那夥紅巾賊先撐不住了,畢竟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沒多久的農夫,雖然有紅巾軍中難得一見的勇將坐鎮,也終究輸在了韌性不足上。不知不覺間,在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心中,朱八十一已經從讀過幾本兵書的蟊賊,漢軍將門之後,上升到了罕見的勇將級別。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還有繼續向上飆升的趨勢。

    對付一名少見的勇將,當然什麼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想到這兒,阿速左軍達魯花赤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個足以讓他自己後悔一輩子的命令,“通知禿魯,讓他把隊伍停在距離敵軍百步之外,保持對車牆內的威懾力。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下令,讓他帶著麾下的五個百人隊,還有那三個右翼的弓箭手,立刻衝上去,打開車牆!!他麾下帶的是生力軍,沒有理由放在別人後麵!”

    “是!”親兵們大聲答應著,用戰鼓和彩旗,將最新命令傳遍全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發愁接下來該派哪支隊伍上前接受紅巾賊的垂死一搏的左千戶禿魯聽到,立刻拉住了馬頭。轉過身,衝著麾下所有人喊道:“停下,整頓隊形,距車牆一百步內替朵兒黑大人掠陣!!”

    “停下,停下,左千戶有令,我等停在這裏,替朵兒黑大人掠陣!”眾親兵聞聽,鐵青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策動坐騎,將這個英明體貼的命令以最快速度傳了出去。

    先前的戰鬥中,禿魯指揮的左右兩翼騎兵和後續派上來的三個援軍百人隊,傷亡也接近七百人,相當於總人數三分之一。完全是依賴嚴苛的軍法和骨子裏作為職業強盜的驕傲在苦撐。此刻聽聞最後一擊交給別人先來進行,將士們非但不覺得沮喪,反而一個個都把懸在嗓子眼兒出的心髒放回了肚子裏。在馬背上坐直身體,一邊用靴底兒擦拭著彎刀,一邊緊張地觀起戰來!

    隻見車牆正前方一百步左右,所有士兵都在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命令下,翻身跳到了地上。一隻手拔出彎刀,另外一隻手,則用力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這是一個標準的騎兵步戰動作,牽在手裏的坐騎,可以為騎兵馱著長槍、盾牌和弓箭等武器,以便隨時替換。此外,戰馬的身體也可以充當肉盾來阻擋對方的羽箭漫射,為自己的主人創造躲避之機。

    先前分散成簇的弓箭手們,則緩緩集結成排。汲取上次被車牆內怪異武器當靶子打的教訓,他們彼此之間不敢靠得太近。在距離車牆五十步的位置上,就重新分散成左右兩部,給後麵的騎兵讓開最中央的通道。然後隨著百夫長的一聲令下,舉起角弓,將隨身攜帶的最後幾支羽箭,一個不落地射向了紅巾軍的頭頂。

    “舉——盾!”“擺——矛!”“低——頭!”對於遠距離射過來的普通羽箭,紅巾軍的各位百夫長經過長達一個多時辰的打擊,已經總結出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應對經驗。紛紛扯開嗓子,搶在羽箭抵達之前,將對不同兵種的不同命令喊了出來。

    擋在所有他前方的刀盾手立刻側著身體,將盾牌舉過了頭頂。緊跟著,長矛手將矛舉直,以左右四十五度角來回晃動。位置稍稍靠後的擲彈兵則低下頭,用鐵盔的頂部對準斜前方。

    “叮叮當當”越過七十多步的遠的羽箭,與盾牌、槍矛和盔甲相撞,發出雨打芭蕉一般的聲音。阿速弓箭手在此之前每人至少都開了十四、五次弓,手臂已經沒有力氣將弓臂再度拉到全滿。射出的羽箭與盾牌、矛杆或者盔甲相撞,立刻軟軟地落在了地上。偶爾有一、兩支撞大運般射中了鎧甲的縫隙,也沒有力氣紮得太深。受傷的紅巾將士咬緊牙關,站在隊伍裏一動不動……

    “韃子沒力氣了!”“韃子軟了!”“這種箭,給老子撓癢癢還差不多!”什麼將帶什麼兵,朱八十一是個大咧咧的性子,麾下的士卒們也以沒心沒肺者居多。察覺到迎麵射過過來的羽箭威力大不如前,紛紛扯開嗓子,自己給自己打起氣來!

    “哈斯,帶著你的百人隊,上去把車牆搬開!”被自家弓箭手的表現氣得兩眼冒火,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擺擺手中闊刃短劍,大聲命令。

    “弟兄們,跟我上!!”百夫長哈斯立刻鬆開戰馬的韁繩,從馬鞍後取下一麵圓盾抓在左手中,彎下腰,快速朝車牆衝了過去。

    “衝啊!衝上去,殺光他們!”整整一百名阿速人學著百夫長哈斯的模樣,一手舉著圓盾,一手舉著短劍,呈分散隊形湧向車牆。

    紅巾軍中有弓箭手,有那種會噴彈丸的銅管子,所以阿速士兵們彼此之間都保持了足夠的距離,並且用盾牌死死護住自己沒有鎧甲遮擋的麵部。然而,事實證明,這些動作純屬多餘。正在全心應對羽箭攢射的紅巾軍將士,根本沒功夫理睬他們的衝鋒。就站在原地,任由這一個百人隊完完整整地撲到車牆上。

    “紅巾賊嚇傻了,每個什一輛車,立刻推開!”百夫長哈斯心中大喜,舉著盾牌,向麾下士卒招呼。

    “呯!”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連老黑手中的抬槍噴出一股黑煙。緊跟著,百夫長哈斯的腦袋像爛西瓜一樣炸來,紅的白的落了滿地!

    注1:關於徐達。正史上的徐達,原本就是個戰爭中成長起來的統帥。早年隻是個放牛娃,同鄉朱元璋回鄉招兵,才加入了紅巾軍。然後逐漸從戰鬥中脫穎而出。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2 02:18 AM

第六十六章  爆發

    “啊——”阿速人嚇了一跳,立刻舉著盾牌藏到了雞公車下麵。兩股戰戰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第二次轟鳴聲。幾個膽大的探出半個腦袋偷看,隻見先前噴出黑煙的那個細長管子,被其主人倒過來豎在地上,正拿著一根棍子朝管口處來來回回地猛捅。

    “趕緊推車,那個東西需要擦幹淨了才能用第二次!”幾個牌子頭像發現了驚天秘密般,高喊著,命令麾下士兵繼續執行任務。百戶大人稀裏糊塗就被打爆了腦袋,如果完成了任務,他們這個幾個牌子頭還有機會向上補位。如果完不成任務就逃回去,按照軍律,幾個牌子頭都該被處斬,腦袋要在旗杆上懸掛三天才能跟屍體縫在一起。

    “推,一二,用勁兒!”在己方的弓箭手的掩護下,阿速士兵們丟開圓盾和短劍,齊心協力推動雞公車。這種在中原百姓手裏就像玩具一樣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卻重如泰山。十個人對付一輛車,累得咬牙切齒,才勉強將裝滿了銅錠和鐵塊的雞公車移開四五尺距離。

    “甲子隊,車牆正前方,投彈!”劉子雲看到機會,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早已等待多時的擲彈兵立刻點燃引線,將手雷奮力朝車牆丟了過去。還沒等手雷落地,彎腰推車的阿速士兵已經發現不妙,調轉身體,撒腿就逃。

    “轟!”“轟!”“轟!”“轟!”三十多枚手雷貼著車牆前後爆炸,將逃得最慢的十幾名阿速人送上了西天。另外三十多枚手雷則像示威一般,慢吞吞在地上冒著煙,打著轉,東炸一個,西炸一個,沒完沒了!

    “蠢貨,廢物!”近距離觀看了屬下所有舉動的副都指揮使朵兒黑被氣得七竅生煙,掄起短劍,一劍一個,將帶隊逃回來的牌子頭接連砍倒了仨,才勉強恢複了冷靜。用血淋淋的刀尖朝車牆後一指,大聲咆哮,“蠻都、胡力赤、漢斯,你們三個帶著各自的百人隊直接衝進去,將紅巾賊殺散。其他人,全給我壓上去推車!”

    說罷,鬆開了戰馬的韁繩,身先士卒,朝車牆撲了過去。

    正所謂一將拚命,三軍振奮。見到副都指揮使大人親自帶著侍衛衝上去了,幾個被點了將的百夫長不敢怠慢,立刻帶領著各自的隊伍朝車牆猛撲。轉眼間,就撲到了目標附近,或者翻身跳上車牆,或者從紅巾軍預先留下的通道魚貫而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朱八十一的帥旗。

    整個過程中,朱八十一都沒有下令反擊,也沒有命令擲彈兵做出任何幹擾動作。隻是將殺豬刀握在掌心,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

    他在計算時間,盡量給徐達創造將對方主將斬首的機會。如果偷襲不成,也要把握好最佳反擊點,打敵軍個措手不及。

    近了,近了,眼看著帶隊的一名百夫長距離自己已經不足十步。猛地一揮手,他將殺豬刀向前指去,“放!”

    “轟!”“轟!”“轟!”三門填了散彈的銅炮,同時噴出一團死亡之焰。十步的距離,相當於頂著前衝而來的阿速士兵胸口開了火。衝在最前方的百夫長蠻都和與他並行的十幾名最勇敢的阿速武士,被打得直接倒飛了回去。胸前的鐵甲千瘡百孔,血漿和內髒碎片同時噴湧而出!

    “啊!”誰也沒想到一炮之威,竟銳利如斯。正在順著通道往車陣裏鑽的,和正在努力翻越車牆的阿速士兵全都愣住了,兩眼盯著尚在冒煙的炮口,一時間竟茫然不知所措。

    朱八十一要的就是這一個瞬間,立刻邁動雙腿,帶頭撲了下去,“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所有刀盾兵、長矛手、擲彈兵和剛剛拿起武器的輔兵,就像山洪一樣突然爆發。緊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呼嘯著撲向正在發愣的阿速軍。轉眼間,就把跑在最前排的數十人捅翻在地,然後直接踏成了一堆肉泥。

    剩餘衝進車牆裏的阿速人,在一名百夫長的指揮下,背靠著車牆列陣。給其頭頂上的同夥,創造繼續翻越進來助戰的機會。朱八十一踢開擋在麵前的屍體,怒吼著衝了上去,刀尖處寒光閃爍,直奔百夫長的左胸。

    百夫長胡力赤被嚇了一跳,旋即從來人招數中看到了無數破綻。側轉身,左手盾牌用力一推,就將刺過來的殺豬刀擋了開去,隨即右手利刃快速橫掃,“鐺——!”

    預料中的血肉橫飛情況沒出現,利刃掃在朱八十一的板甲上,砍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隨即被內部的軟牛皮襯裏擋住了,無法再深入分毫。就在他用力往回抽刀的瞬間,朱八十一手中被格歪的殺豬刀突然以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轉了回來,從後背隻奔他的頸窩。

    “噗!”鋒利的刀尖直達心髒,血一下子噴出來半丈高。朱八十一迅速推開百夫長的屍體,撲向車牆上的一條大腿。刀刃貼著大腿的根部快速向上,“嗤——!”。

    那名剛剛爬上車牆的阿速武士根本來不及躲閃,襠部猛地一涼。緊跟著,丟下盾牌和短劍,雙手捂住下體厲聲慘嚎,“啊——”

    朱八十一看都不看,甩掉掛刀刃上的兩個圓圓的肉團,抬腿衝向進入車牆的通道。狹窄的通道中隻能容下一個人進出,迎麵而來的阿速士兵單手舉盾,另外一隻手將短劍向前猛捅。朱八十一側開身子,用往日夾豬的力氣,夾住此人刺過來的胳膊。猛地一擰腰,“哢嚓!”白色的骨頭茬從對手的臂甲下倒著刺了出來,阿速士兵嘴裏發出一聲慘叫,兩眼翻白,立刻昏了過去。

    一隻短劍迎麵刺來,被他用殺豬刀猛地向上一磕,“叮”的一聲,冒著火花飛上了天空。失去的兵器的阿速人迅速後退,將背後跟過來的同夥擠得站立不穩,踉踉蹌蹌。朱八十一抬起包著鐵皮的靴子,向前狠狠一踹。

    “轟!”以往捆豬時,這一下要求連二百多斤重的生豬都必須踹翻。那名阿速士兵雖然體形高大,重量也達不到二百斤,被踹得噴著鮮血向後便倒!朱八十一箭步跟上,屈膝壓住此人胸口,殺豬刀順著頸窩向下一探,又是“噗”地一聲,血逆著刀身噴出來,噴得他滿臉都是紅。

    沒等他從屍體上站起身,兩把短劍已經砍到。一左一右,直取他的脖頸。“鐺!”徐洪三從後邊衝上來,用盾牌隔開左邊來的一把。“中!”老兵痞大喝一聲,手裏的長矛飛了出去,將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直接釘在泥地上。

    “都督,回車牆!”徐洪三用盾牌推開不斷撲上來的敵軍,扭過頭,衝著朱八十一大喊。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都殺到車牆之外。左、右、前三個方向都是阿速人,隻有身後還留著一條血淋淋的通道。

    “殺韃子!”朱八十一對徐洪三的提醒充耳不聞,殺豬刀貼著徐洪三的肋骨捅過去,將一名身穿紮甲的阿速人捅了個透心涼。隨即,抬起大腿,狠狠踹在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的褲襠上,將對方踹得躺在地上,哀嚎著來回打滾!

    “殺韃子!”他舉起血淋淋的殺豬刀,回頭招呼了一聲,然後猛地撞進另外幾個阿速人之間。前胸、左臂和大腿同時中刀,傷口處鑽心地疼。已經殺紅了眼睛的他根本顧不上檢視,捅穿一名阿速武士的喉嚨,砍斷另外一人的胳膊,又從背後追上第三個,將此人的脖子大筋齊根抹斷。

    “殺韃子,殺韃子”吳二十二舉著一根長矛,從另外一條通道中衝了出來。三下兩下,捅開擋路的敵軍,拚命朝朱八十一身邊靠攏。通道中的紅巾軍戰兵魚貫而出,借著山勢,宛若洪流。

    周圍的阿速士兵被打得節節敗退,轉眼就被殺出了一塊空檔來。與已經跳上車牆的同夥彼此不能相顧。

    朱八十一快速抬頭看了看,敵軍的帥旗沒有動,徐達所帶的百人隊,顯然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將刀尖朝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麵將旗一指,他繼續大聲招呼,“殺韃子,別管車牆,先隨我殺了那個當官的!”

    “來人,跟我去殺了那個紅巾賊頭!”親眼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本族將士被一群剛剛放下鋤頭農夫撞了個四分五裂,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也火冒三丈。闊背短劍向前一揮,親自帶著數十名精銳衝了上來。

    兩支規模差不多的隊伍一上一下,高速靠近,誰也不肯停下腳步。猛然間,“轟”地一聲,像海浪般撞在了一起,血流成河。

    迎麵對衝的雙方士兵,瞬間都倒了下了十多個。剩下的則紅著眼睛,舉著血淋淋的刀槍,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用盡各種手段,努力奪取對方的性命。

    一名使用短斧的親兵牌子頭,咆哮著撲到朱八十一麵前,衝著他的肩膀用力猛剁。朱八十一側身跳開,然後一刀砍在了此人的肩胛處,將整條胳膊卸了下來。失去了手臂的牌子頭厲聲慘叫,跪在地上,試圖用另外一隻手去撿短斧。朱八十一又一刀砍了下去,幹淨利落地砍斷了此人的喉嚨。

    另外一名身穿鐵甲的家夥持劍而上,壓低劍鋒去刺他的胸甲和腿甲銜接處。朱八十一雙腿拔地而起,像撞車一樣撞在此人的腦門上。將此人脖子撞得後仰成直角,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更多的阿速士兵湧到他身邊,試圖奪走他的性命。朱八十一砍掉一隻胳膊,順手將此人的短劍抄在左手。然後東一刀、西一劍,剁豬肉餡一般亂砍亂剁。身體上的傷口在流血,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一陣陣發木。但是,眼前的敵軍動作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清晰。遊戲中的砍怪煉級不過如此,他感覺到一種簡單的快樂。對手都是差了至少十級的NPC,沒有一個Boss在裏邊,殺掉他們沒有任何危險,隻有經驗高速增加。哪怕是萬馬軍中一人獨行!他們一個接一個,隻管衝上來送死,送金錢和經驗給你,讓你不停地殺,不停地殺,殺得天昏地暗,直到徹底迷失於其中,忘掉哪裏幻境,哪裏是現實。

    腳下猛地一絆,朱八十一跪了下去,渾身上下無處不疼。本能地伸手朝腰間掏了一把,卻沒有紅瓶和藍瓶可吃!他怒吼著又站了起來,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鎧甲的家夥,甲葉每一片都像巴掌大小,不帶任何光澤。朱八十一第一刀砍在此人臂甲上,隻濺出了一串金色的火花。與此同時,他看到一把手掌寬的短劍砍了過來,直奔自己前胸。

    “開!”幾乎出於本能,朱八十一將左手的短劍擋在了自己胸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敵軍的兵器砍成了兩段。雙腿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他躲開了此人劍鋒的攻擊範圍。然後左手猛地一掄,將半截短劍朝此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當啷!”來人的頭盔和鎧甲一樣結實,半截短劍隻砸出了一溜火星。但撞擊產生的餘波,卻令此人如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踉蹌。“去死!”朱八十一借助山勢衝了下去,刀尖刺在此人的胸口,崩斷,但是也將此人推翻在地。緊跟著,他用膝蓋緊緊壓住此人的上半身,半截殺豬刀熟練地下捅,“噗!”地一聲,順著頸窩上護肩的縫隙,直沒到柄!

    “敵將死了,都督殺了個當大官的!”“敵將死了,都督殺了那個當大官的!”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似夢似真。朱八十一將半截殺豬刀抽了出來,丟在地上,順手撿起此人的闊背斷劍。仍覺得不解氣,又一劍將腦袋從屍體上砍了下來,拎著耳朵,高高舉在了左手中。

    “都督威武,都督威武!”眾紅巾將士潮水般湧來,圍在在朱八十一身邊又叫又跳。渾然不顧,就在他們右下方二十幾步,已經有上千騎兵促動坐騎湧了過來。

    “擲彈兵,攻擊前進!”忽然間,劉子雲扯開嗓子大叫一聲,將點燃手雷的引線,用力向下拋去。

    “擲彈兵,攻擊前進!”無數人大聲響應,舉起冒著煙的手雷,徒步衝向了蜂湧而來的戰馬,義無反顧!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2 02:19 AM

第六十七章 涅槃

    “擲彈兵,攻擊前進!”聽到從斜對麵高處傳來的吶喊,阿速左軍左千戶禿魯的心髒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騎的雙腿也瞬間僵硬在馬鐙之上。

    瘋了,那些紅巾賊全都瘋了,居然在瀕臨崩潰之際,突然主動從車牆後衝了出來。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擊垮了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統率的五個百人隊,然後將朵兒黑本人也淹沒在了瘋狂的洪流當中。

    當左千戶禿魯接到來自達魯花赤赫廝的命令,率領騎兵全軍押上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沒等戰馬衝起速度,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已經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大高個子舉了起來。然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就愈發瘋狂,居然迎著騎兵的馬頭發起了反衝鋒。

    二十幾步的距離,又是逆著山勢,戰馬根本無法將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殺紅了眼睛的蟻賊們,卻順著山坡飛奔而下,手臂向一揮,就把上百個冒著煙的鐵疙瘩砸進了馬群當中。

    “轟!”“轟!”“轟!”“轟!”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騎兵隊伍,登時凹下去了一大塊。數以十計的戰馬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而地麵上,還有手雷冒著煙,不停地向下滾動,滾動,滾著滾著,就又“轟隆”一聲,拋起一具人和馬的屍體。

    “繞,繞過去,繞過去!”誰也確定不了地麵上剩餘的鐵疙瘩會不會爆炸,什麼時候爆炸?避開紅巾賊的正麵,從側翼迂回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選擇。不待左千戶禿魯做出決定,右千戶鮑裏廝已經高喊著拉偏了馬頭。帶著隸屬與自己的幾百騎兵,直接隊伍中分了出去,從更遠的地方,朝紅巾軍後背迂回。

    “該死!”看到騎兵隊伍被一分為二,左千戶禿魯恨不得追上去,從背後將鮑裏廝一刀梟首。即便再不服氣屈居自己之下,對方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搗亂。紅巾賊的氣勢宛若山洪咆哮,這個節骨眼兒上,任何避其鋒櫻的行為,都將極大地助漲他們的囂張氣焰,進而造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果然,在看到阿速騎兵突然分成左右兩股的一瞬間,順著山坡衝下來的紅巾軍將士就猛地將腳步又加快了一倍。冒著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險,像一把鋼刀一樣,插到兩支騎兵的中央,然後手臂又是一揚。下一個瞬間,雷聲滾滾,濃煙卷著血光,染紅了整個天空。

    “殺韃子,殺韃子!”身上有甲的戰兵和身上無甲輔兵們一道,高聲吶喊著,順著敵軍讓開的道路,長驅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騎兵,便是兜頭一刀。看到試圖躲避的戰馬,也是兜頭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戰鬥的狂熱當中,此刻他們個個都是無敵猛將。既感覺不到恐懼,也感覺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戰鬥,戰鬥,一刻不停的戰鬥之外,別無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來高大凶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來威風凜凜的戰馬,此刻在大夥眼睛裏,都變成了土偶木梗。你隻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斷他們的大腿。然後將他們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頭顱。

    靠近紅巾軍將士的阿速士兵被殺得肝膽俱裂,拉扯著韁繩努力避讓。從側麵迂回上來的其他阿速騎兵,則被這些膽小鬼擋住,好不容易衝起一點兒的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與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馬蹄踩成肉醬。

    轉眼之間,九百多名紅巾軍將士,已經殺入了阿速騎兵的深處。就像一頭衝進羊群的老虎,四下張開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齒開合,都引起一片絕望的哀嚎。

    “避開,避開,往上繞,繞到他們身後!”左千戶禿魯氣得全身血漿都湧到了腦門上,撞開擋在自己前麵的騎兵,大聲命令。

    “避開,避開紅巾賊,繞到他們身後,繞到他們身後去!”周圍的親信扯開嗓子,將這個正確無比的命令傳遍全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四枚冒著煙的特大號木頭殼子手雷,從紅巾軍遺棄的臨時陣內飛了出來,落在眾人的馬前,“轟隆隆”,炸出了四團又濕又濃的黃煙。

    “咳咳,咳咳,咳咳嗚嗚”

    “唏唏唏——籲籲籲——奈奈——”

    黃煙過處,響起一片人和馬的悲鳴。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發煙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淚,鼻涕和唾液,順著被波及者的雙目、鼻孔和嘴巴同時往外淌。甭說是奉命向紅巾軍側後方迂回了,就是連現在的隊形都無法保持。一個個被發了瘋的坐騎帶著,橫衝直撞,將自己同夥撞得東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幫都督殺韃子!”奉命留下保護火炮和擲彈車的擲彈兵百夫長李子魚將冒著煙的艾絨丟進了擲彈車下火藥堆中,紅著眼睛喊道。

    “嗤!”烈焰騰空而起,將搖搖欲墜擲彈車瞬間燒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臨時陣地內的弓箭兵、擲彈兵們彎腰推起三門銅炮,與黃氏父子一道,順著山坡,將炮車向阿速騎兵頭頂推了過去。

    “等等我,等等我!過來幾個人幫我扛抬槍啊!”正在操作著抬槍瞄準兒的連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魚那樣果斷地將抬槍毀掉,心中卻好生舍不得。想要扛著抬槍跟在炮車之後,這東西失去了支架,單人根本無法操作。接連叫了幾聲,見大夥都不肯將腳步停下,隻好咬著牙,繼續轉動槍口尋找新的目標。

    距離車陣五十餘步的位置,紅巾軍已經與阿速騎兵戰成了一團。以他的準頭,可不敢保證一槍過去打到誰的腦袋上!頂著滿腦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將槍口轉了轉,又瞄向了三百步遠的阿速人帥旗。

    帥旗下,蒙元達魯花赤赫廝正氣得七竅生煙。一千五六百騎兵,五百多一直在養精蓄銳步卒,還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紅巾賊打得節節敗退,還把副都指揮使朵兒黑的人頭被人給砍了下去。這一仗,即便最後贏了下來,也足以讓阿速人的祖先顏麵無光。

    “不行,無論如何都得盡快結束戰鬥,盡快把那個姓朱的家夥碎屍萬段!”目光盯著戰團中那個往來衝殺的殺豬的屠戶,他握著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響。“阿斯蘭,帶著這兩個百人隊——”

    咬著牙關,他準備把身邊最後的備用力量也投了出去。還沒等百夫長阿斯蘭接過令箭,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啊!”

    緊跟著,就在他背後四十幾步處的灌木叢中,有名手持長纓的少年跳了出來,帶領百餘名無盔無甲的烏合之眾,直撲阿速左軍的帥旗。

    “給我殺光他們!”達魯花赤赫廝立刻將原本指向紅巾軍帥旗的刀尖,指向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莽撞少年。太可惡了,太卑鄙了,那個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付本大人!以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驢麼?!即便是蠢驢,也不可能連上兩次同樣的當!給我殺,先殺光他們,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腦袋。

    “是!”親兵百夫長阿斯蘭帶著兩百騎兵,立刻將馬頭轉向手持長纓的吳良謀。這下,可把吳良謀給嚇傻了,拎著紅纓槍,繼續向前衝也不是,掉頭跑也不是,停住腳步,雙腿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眼看著阿斯蘭就要將他踩在馬下,忽然間,左側又傳來一聲吶喊,“殺韃子,殺韃子!”弓箭兵百夫長徐達,帶著朱八十一的親兵和一個擲彈兵百人隊衝了出來,前排弟兄的腰間,赫然掛著數顆人頭,正是赫廝隨意撒在陣地左側的幾個斥候。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阿斯蘭嚇得魂飛天外,顧不上再去砍吳良謀的腦袋,撥轉坐騎,直取徐達。馬頭剛剛轉過一半兒角度,耳畔忽然又傳來“呯!”地一聲巨響,猛回頭,看見赫廝的戰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將達魯花赤大人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軍法,主將戰死,所有保護他的親兵如果搶不回他的屍體,都要被斬首示眾。親兵隊長阿斯蘭這回徹底嚇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調轉馬頭,飛奔回去搶救自家主子赫廝。

    “殺韃子!”如此好的機會,百夫長徐達豈肯輕易讓他溜走?手中鋼刀向前一指,緊追在阿斯蘭等人的馬尾巴後,去砍赫廝。包著鐵皮的戰靴雙腿邁動起來,踩得地麵上下起伏。

    “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剛剛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吳良謀瞬間回過神來,跳著腳大聲嚷嚷。“跟我一起喊,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氣喊!”

    吳家莊的莊丁聞聽,立刻齊齊扯開了嗓子,“韃子主帥死了,韃子主帥死了!!快看啊,韃子主將死了!”

    “胡說,我沒死!”達魯花赤赫廝頂著一腦袋血水,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反駁。猛然間,他看到了緊跟在阿斯蘭身後,高舉著手雷撲過來的擲彈兵。愣了愣,一把將衝過來保護自己的親兵隊長阿斯蘭從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頭邊走,“阿卜、阿卜,掌心雷來了,快走,快走!”(注1)

    眾親兵見狀,哪裏還敢掉頭迎戰?跟在達魯花赤赫廝背後狼奔豕突,將象征著阿速軍祖一輩父一輩的榮譽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馬蹄下,轉眼之間就踩了個稀巴爛!

    注1:關於達魯花赤赫廝的戰績,可見新元史,原文為:二月,與赫廝、虎赤等進討。赫廝、虎赤見紅軍陣大,揚鞭麾其眾曰:“阿卜!”阿卜者,華言走也。於是所部皆潰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2 02:19 AM

第六十八章  報複

    “榮譽——!”左千戶禿魯率領一百多名騎兵,終於迂回到了紅巾軍側後方,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馬劍。

    身背後,原本該傳過來的吶喊卻悄然無息,他愕然扭過頭去,看見所有騎兵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了山坡下。原本豎立著阿速左軍帥旗的位置,此刻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更遠的地方,身穿鎏金鎧甲的達魯花赤赫廝,為了捍衛阿速軍榮譽將副千戶巴爾博斬首示眾的赫廝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農夫趕著,像喪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嗚!”剎那間,禿魯嘴巴一張,大口的血噴到了馬脖子上。“榮譽,為了阿速人的榮譽!”他咬了咬通紅的牙齒,流著淚高呼,試圖喚醒周圍人的自尊。但是已經沒有用了,所有看到帥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間愣在了當場。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冒著煙的手雷扔到了腳下,也想不起來拉動馬頭避上一避……

    “轟!”一門火炮在距離禿魯僅有三十步的地方噴出濃煙,成片的散彈掃了過來,將他側的五名親信全都打成了篩子。下一個瞬間,所有正在發愣的阿速騎兵都被炮聲喚醒,猛地一拉韁繩,撥轉轉馬頭,衝著山腳下亡命奔逃!

    “擺正,擺正,瞄準了,放穩了,對,就這樣,點火!”黃老歪揮舞著打鐵的錘子,像個無敵大將軍般,指揮著自家兩個兒子調整炮口,衝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噴出彈丸,“轟!”“轟!”

    正在轉身逃命的阿速騎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莊稼一般,整整齊齊倒下兩大排。剩下將頭貼在馬脖子上,繼續用雙腳拚命磕打馬腹,誰也不敢回頭。盡管隻要他們當中隨便衝上幾個人來,就能將黃家父子連同火炮旁邊筋疲力竭的紅巾軍士兵剁成肉醬。

    “韃子跑了!韃子跑了!追上去,殺光他們!”戰團中的紅巾軍將士,也迅速發現了情況的最新變化。撒開雙腿,一邊追著阿速騎兵的馬屁股亂砍,一邊大聲招呼。

    “殺馬,殺馬,殺了馬他們就逃不掉了!”有人頭腦清醒,提出最為可行的建議。當即,所有刺向阿速騎兵的武器,就都對準戰馬的屁股和小腹。可憐的畜生還沒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個血窟窿,悲鳴一聲,將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沒等落地者掙紮著爬起來,數根長矛已經捅了過去。阿速騎兵吃痛不過,手抓著矛杆淒厲地哀嚎“啊——!”“啊——!”

    周圍的阿速同夥非但不敢停下來馬來相救,反而將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脫紅巾軍的追殺,但是一定要快過身邊的同伴。兩條腿兒肯定追不上四條腿兒,隻要紅巾軍把時間耽誤在殺死落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機會活命。

    “榮譽,阿速人的榮譽!祖輩遺留給阿速人的榮譽——!”整個戰場上唯一沒有掉頭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戶禿魯自己。隻見他揮舞著把又寬又長的馬劍,嘴角淌著血,不停地在戰場上奔走呼號。沒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騎兵自己不理,正在忙著追亡逐北的紅巾軍也忽略了這個連逃命都不會的瘋子。任由他一個人騎在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號,奔走呼號。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淒厲,最後猛地又噴了兩口血,頭一歪,軟軟地掉了下去。

    “都別搶,都別搶,這個是我的!”在旁邊已經歪著頭等了好一陣的伊萬諾夫立刻大叫著跑上前,先彎下腰一刀抹斷了左千戶禿魯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戰馬的韁繩,四下快速望了望,從人群中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滿臉堆笑地跑了過去,“都督,都督大人,請上馬,這匹馬是大食良駒,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還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簡直是專門為您送上門來”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隻風箱一般,根本沒功夫聽老兵痞東拉西扯。“肩膀上的傷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話,就騎上馬去傳令,讓大夥別追得太遠。敵軍的輔兵說不定會跟上來,小心樂極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聞聽,明白朱八十一不會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議棄軍逃走的罪責了。連聲答應著跳上了坐騎,一抖韁繩,如飛而去!

    “這老滑頭!”朱八十一衝著此人的背影罵了一句,笑著搖頭。老兵痞對他的忠誠,到目前為止還完全依靠金子來維係。所以對此人在危急關頭的表現,他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唯一遺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戰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看起來也就是個千夫長水平。距離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級參謀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點半點。

    “好在又找到了一個徐達!雖然很大可能隻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經頂撞過自己,最後又帶頭去執行斬首行動的那個年青漢子,朱八十一心裏多少感覺到了一絲安慰。“重名重姓也沒關係,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達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還有什麼胡大海,張九十四,這些人的名字一聽,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輩。到最後還不就是他們將蒙古人趕回了漠北?!憑什麼彼徐達跟著朱元璋就能成為無敵統帥,此徐達跟著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頭,他試圖從戰場上尋找徐達的身影。卻隻看到弟兄們在東一搓,西一簇繼續追殺敵軍,根本無法分辨出誰跑到了什麼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騎兵,則像進了屠宰場的牲畜一樣,隻顧低著頭四處亂竄。既沒有勇氣負隅頑抗,也找不到正確逃命方向。隻要被拎著長矛的紅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麵堵住,就立刻丟下兵器哭喊求饒。

    朱八十一看見有個身材瘦削的輔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戰馬的背上,扯住鎧甲上的皮索,將阿速人單手扯下了坐騎。然後撥轉馬頭,用馬蹄朝著落地者臉上猛踩,一下,兩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裏拿著短劍,卻忽然間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著馬蹄的踐踏,嘴裏發出連聲的哀嚎!

    職業強盜被擊潰了之後,表現不比職業農夫強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繼續看,將頭轉到另外一個方向。卻發現吳良謀帶著幾十名莊丁,像趕羊一般將數量與他們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騎兵押了回來。他們都是徒步,對手全騎著高頭大馬。但徒步者卻個個昂首挺胸,威風不可一世。騎在馬背上者則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地麵,宛若一群沒有靈魂的土偶木梗。

    戰場上其他地方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沒來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麼被紅巾軍士兵推下馬來當場斬殺,要麼被數量遠遠少於自己的紅巾軍士兵像趕羊一樣驅趕回來,沒收掉武器鎧甲,集中看押。還有很多身上帶著傷的,則被憤怒的紅巾軍士兵當場斬首,腦袋像葫蘆一樣掛在腰間,以便過後統計戰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圍的血光晃得有些頭暈,走了幾步,慢慢彎下了腰。弟兄們在報複,報複剛才阿速人對他們的瘋狂進攻。但這報複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們這樣做,與蒙元的士兵,還有什麼分別?!

    朱八十一雖然不會幼稚到想把後世解放軍的軍紀搬過來,可看到自家弟兄與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樣凶殘時,依舊覺得很難適應。據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現代化軍隊,必然對武力的使用非常克製。而越是喜歡濫殺者,在遇到挫折時表現越差。哪怕他們拿著超過對手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哪怕他們打著各種道義的大旗。

    正憤懣間,親兵隊長徐洪三從側麵傳過來,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都督,屬下保護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麼?剛才大夥都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過頭,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見,笑著說道。

    “多謝,多謝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將砍豁了的樸刀丟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粗氣。他的臉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處都是凹進去的傷痕。鮮紅的血水,正順著傷痕深處往外湧,淅淅瀝瀝流了滿地。

    “你受傷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去攙扶。

    “沒事,沒事!都督折殺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開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亂抹了幾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不全是屬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屬下身上的都是皮肉傷。虧了這身鎧甲結實,否則,否則屬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說著話,他又向前踉蹌了幾步,抬頭看了看渾身紅彤彤的朱八十一,關心地問道:“主公您”

    “應該也沒事吧!”朱八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覺到好幾處地方傳來鑽心的疼。“嘶——”

    “來人,快來人,幫都督,幫都督大人裹——,幫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來,衝著附近正在給阿速身上傷兵補刀的輔兵們大喊大叫,“幫都督大人卸甲,然後圍在這裏,免得大人受風!”

    為了避免造成軍心擾動,他盡量把命令說得委婉。周圍的輔兵們聞聽,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都督——!”

    看到像剛剛從血泊裏撈出來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鏡麵般光潔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條!剛才大夥都忙著跟敵軍拚命,誰也沒顧上保護自家主帥。此刻看在了眼裏,才知道剛才的戰鬥有多麼危險!如果不是敵軍主將突然棄軍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許此刻躺在地上等著被補刀的,就是大夥自己。

    “沒事兒,皮外傷,都是皮外傷!”強忍住失血過多引起的暈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著向大夥擺手,“這位兄弟,你過來幫忙脫掉頭盔。這位,你過來搭把手,幫忙把腋下的帶子解開。洪三,你別在那哭喪著臉,就跟天塌下來了一般。趕緊去傳個令,讓弟兄們別再殺人了。受傷不重和沒受傷,隻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條命,咱們是義軍,不是韃子!”

    “是!”徐洪三答應著,邁動雙腿慢慢去傳遞命令。隻走出了自家主將的視線之外,就又懶懶地停住了腳步。不殺韃子,如果這一仗韃子贏了,會對弟兄們手下留情麼?!憑什麼韃子們可以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舉起屠刀,紅巾將士打垮了他們之後就要大發慈悲?!留下他們,又不會種地,又不像高麗人那樣聽話。徐州城裏哪來的那麼多糧食,養這群綠眼睛大爺?!

    一邊腹誹著自家主將的婦人之仁,他一邊重新檢視身上的傷口。一低頭,剛好看到腳邊有具屍體動了動,緩緩地向自己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嚇了一跳,本能地閃開數步,又快速撿了把阿速人的短劍走了回來,準備給傷者一個痛快。

    那是一個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歲左右。生著雙水綠色的大眼睛,嘴角上還帶著一圈軟軟的絨毛。看到徐洪三拎著短劍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寫滿了恐懼。一邊用力擺手,一邊拚命滾動身體,“饒,饒命!大叔,饒命!我沒殺過你們的人。我,我願意給您當奴隸!我願意寫信讓我爹娘出錢來贖人!我,我會養馬!會擦靴子!會——啊——!”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根本不願意聽,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窩上。因為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紮甲擋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髒。那少年雙手握住刀刃,拚命掙紮,掙紮,碧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哀怨。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難受,鬆開刀柄,大聲嚷嚷著快速後退。他以為對方臨死前會大聲詛咒自己,誰料少年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他無比熟悉的一個詞,“媽——!”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2 02:20 AM

第六十九章  交易

    戰場上,對敵軍傷兵和俘虜的殺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紅巾軍將士在起義之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夫。對阿速騎兵的恨,也是由於曾經親眼目睹了自家袍澤倒在了暴雨般的鏈錘之下。然而隨著將不敢反抗的敵軍傷號一個接一個捅死,他們心中的憤怒就像晚春時節陰溝裏的積雪般迅速融化,轉眼間,作為華夏人寬容的本能,就又占據了上風。

    不待徐洪三上前傳令,就有人果斷地將刀劍插回了鞘中。然後從血跡斑斑的地麵上扶起受傷的自家袍澤,將後者扶到山坡高處稍微幹淨的地方,互相幫忙處理傷口。

    對於那些逃過一劫的阿速傷號,則有專人押著沒受傷的俘虜將他們抬到一起,畫地為牢,命令他們自己救治自己。

    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阿速官兵們,此刻身上再無半點先前的驕橫之氣。讓抬彩號就抬彩號,讓背死屍就背死屍,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諾諾。偶爾有三、兩隻試圖反抗者,則被他們自己人搶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看到俘虜乖覺成了這般模樣,徐洪三愈發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蹣跚著在敵人和自己人的屍體之間又轉了半圈,便又轉身找自家主將的位置走了過去。

    前後不過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邊已經圍上了一大堆將士。大夥七手八腳地架起鐵鍋,燒了加了鹽的開水,然後小心翼翼地兌涼了,用幹淨的布子蘸著,替都督大人清理傷口。

    鹽水抹進傷口裏,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陣陣發黑。但是他卻不得不咬緊牙關忍著。在這個沒有任何抗生素的時代,濃鹽水幾乎是唯一滅菌手段。萬一傷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傷口清洗完畢,親兵又拿出了一瓶綠色的藥膏。將刀尖湊到火堆上烤了一會兒,挑起藥膏,就將油汁朝傷口裏滴,“滋——”

    “啊——!”這下,朱八十一可是徹底受不了了。雙腿一直,彈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見狀,趕緊和其他幾名親兵一起跑上前,將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幾滴,就幾滴,滴過就好了。您這都是皮外傷,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額頭汗珠滾滾,咬著牙回應。就在這時,吳良謀快步跑了過來,從腰間摸出一個拳頭大的瓷瓶,“都督!用這個!”

    “這個”第一次主動接近對方,少年人的臉色非常不自然。不待眾人發問,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處淺淺的傷口,語無倫次地補充,“金玉續斷粉,我們吳家秘傳的。止血、去疽、化毒,對刀傷最好不過!我自己剛剛抹過一點,望都督大人不要嫌棄!”

    最後一句解釋,則純粹為了證明自己沒惡意才說的。朱八十一聽了,便笑著點點頭。用剛剛拿火藥燒過的匕首挑開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裏的藥粉,輕輕撒在了另外一條剛剛拿鹽水洗過的傷口上。

    比起紅巾軍自己配製的油膏來,藥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預料的好使。幾乎剛剛撒在傷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變慢,然後漸漸終止。

    有股熱辣辣的感覺取代了疼痛,讓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皺眉。“這,這東西很管用!你還有麼?多拿一些出來,給受傷的弟兄們都抹上!”

    “這——?”吳良謀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秘傳之所以被稱為秘傳,就是因為其使用範圍有限,取材也非常艱難。如果隨隨便便是個人都能用上,並且可以大規模製造的話,就跟軍中普通金創藥沒任何區別了,吳家日後又拿什麼來遺澤子孫?!

    “沒有啊,沒有就算了!”朱八十一兩世為人,反應非常靈敏。發現吳良謀的臉色不對,又笑了笑,主動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個隨意的性子,從來不願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圍的其他紅巾軍將士卻不高興了,一個個抱起肩膀看著吳良謀,仿佛對方是韃子的幫凶一般。

    吳良謀好不容易才憑借著冒死偷襲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的行動樹立起自己的光輝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夥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也不是沒有!這東西需要的藥材都不是常見物,很難搜羅得齊。因此末將家裏也隻儲備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話,末將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這樣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強能從藥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產品味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內陸地區來說,的確藥材不太好弄。“這樣吧,反正此處距離你家不遠。你派個人回去跟吳老莊主說,我向他買這種金創藥。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剛剛從吳家莊搬來的銅錠之外,他卻發現自己沒任何東西可以頂賬。猶豫再三,忽然壓低了聲音跟吳良謀商量,“你幹脆親自回去一趟,問問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虜和彩號頂賬,他願不願意?這幫家夥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計也不肯老老實實幹活贖罪。幹脆,讓你爹聯合附近的其他幾個莊主,把他們買回去,然後再轉手獻給韃子朝廷。為了今後長遠打算,我覺得,即便朝廷以後發現你在我這裏,也會選擇睜一隻眼兒閉一隻眼兒了!”

    “啊——!”這個提議的確太朝前了些,嚇得吳良謀接連後退了幾步,差點兒沒坐在地上。然而畢竟是個裝了一肚子書的人尖子,雖然明顯缺乏曆練,心思轉得卻遠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議,對吳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立刻一邊擦著汗,一邊語無倫次地答應:“藥粉,藥粉我的行李中還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將,末將這,這就回去跟家裏人商量。請,請都督,都督大人借給末將一匹戰馬。然後,然後靜待末將佳音!”

    “好,我借給你五匹馬。你帶四個莊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見落了單兒的阿速人!”朱八十一點了點頭,痛快地答應。

    用被俘虜的阿速士兵,換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續斷散。這筆買賣在他看來,沒有一點虧本兒的地方。況且買賣做成之後,徐州軍和以吳家為首的黃河沿岸土豪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就又近了一層。不再是簡單的威逼與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無!甚至慢慢達到,互相傳遞消息,互相扶植,最後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休戚與共。

    當然,最後一種對現在的徐州軍來說,還純粹屬於幻想。那些黃河兩岸的堡主、莊主們,即便是其中像吳有財這樣心思活絡者,眼下也隻敢偷偷地派一兩名子弟加入徐州軍,以期起到有備無患作用。事實上,真正看好紅巾軍未來的,根本沒有任何一個

    但事情總在人為。這次北岸之行,讓朱八十一隱隱感覺到,眼下紅巾軍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並不是怎麼正麵。特別是在那些地方士紳心目中,完全被視作的土匪流寇的同類。雖然芝麻李在占領徐州之後,對弟兄們約束越來越嚴格,除了最開始那幾天之外,其餘大部分時間裏,都可以用秋毫無犯四個字來形容。

    然而士紳們給北元朝廷繳賦納稅繳得心甘情願,讓他們給紅巾軍一點兒錢糧方麵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後世朱大鵬眼中的民族大義,此刻在他們心中好像沒有絲毫概念。雖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縣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視漢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寫在紙麵上。

    信念上無法取得對方的支持,則退而誘之以利。目睹過後世互聯網上天天高喊這主,那義,其實背地裏全是生意的的靈魂,不會單純地認為任何事情理所當然。比起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朱八十一絕對能做到最懂得變通,最懂得站在對麵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為了得到一個穩定的銅鐵來源,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吳莊主把兒子安插在自己軍中,可以毫不猶豫地幫忙砸爛吳家莊的大門和城牆。當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黃河兩岸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紳們,統統視作自己的生意夥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單獨地跟他們討價還價。

    這種務實的舉動,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積極回應。大約在下午申時,紅巾軍將士剛剛押著俘虜掩埋了戰場上最後一具屍體,吳良謀就帶著一大票陌生的麵孔和五輛馬車趕了回來。遠遠地便停下了裝滿貨物的馬車,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見。

    “都督。附近的劉家、韓家、李家、孫家都把管家派過來了。還有運河上的船幫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幫主也來了。他們都想拜見您!”唯恐弟兄們多心,吳良謀一溜小跑來到朱八十一麵前,大聲彙報,“末將剛到家沒一會兒,他們就都趕到末將家裏了。末將不敢擅自做決定,所以就將他們全都帶了過來!”

    “那就讓他們一起上山來吧!”朱八十一對這個時代土豪劣紳們的敏銳嗅覺感到非常吃驚,皺了皺眉,笑著叮囑。

    “謝都督!”吳良謀替大夥道了聲謝,立刻小跑著下山去請人。須臾之後,便領著五個中年漢子走了上來。“這就是我家都督,大夥趕緊施禮!”

    “不知道都督虎駕蒞臨,草民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頗為精明的中年漢子同時跪到在地,衝著朱八十一輕輕磕頭。

    “行了,都起來說話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難洗掉!”好歹也當了七個多月左軍都督了,硬要裝的話,朱八十一還是能擺出幾分官架子來,坐在手雷箱子臨時堆成的椅子上,擺擺手,笑著示意。

    “謝都督!”五名漢子像預先排練過的一般,又磕了個頭,同時站起身。然後又異口同聲說道:“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們略備了一份薄禮”

    即便他們不說,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馬車上裝的是禮物,又笑著擺了擺手,低聲打斷,“那我就愧領了。諸位別客氣,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如果有什麼能幫到諸位的地方,請盡管直說!”

    “這——?”眾人非常不習慣朱八十一這種上來就直奔主題的說話方式,齊齊用目光向吳良謀探詢。見後者亦是滿臉茫然,隻好互相看了看,然後推舉出一名年齡最大的漢子,代表大夥說道:“我們韓家、劉家、李家、孫家和吳大少爺所在的吳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願意,願意替官府出現買下,買下這批,這批俘虜!但是”

    “不妨,有什麼難處,盡管說!咱們商量著辦!”朱八十一非常體貼地一擺手,搶著說道。

    “那,那就多謝都督了!”年齡最大的韓府管家臉色微紅,猶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補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們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畢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錢糧可以,但人,人卻不敢領回自家莊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點不理解對方的意思,皺了下眉頭,笑著問道,“那你們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韓管家用衣袖擦著汗,連連躬身,“草民們不敢跟都督提條件,草民隻是希望,都督先養俘虜們幾天。草民們回去之後,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會給運河對麵的豐縣官府。他們,他們知道草民們願意替朝廷出這筆錢糧,肯定,肯定會派人過來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虜事宜!”

    “這麼複雜?”朱八十一又皺了下眉頭,有些擔心長期滯留於黃河北岸的風險。剛剛那場大戰,紅巾軍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自身損失也非常慘重,光是陣亡和重傷,就高達四百餘人。還有三百多輕傷的彩號,如果再遇到敵軍來襲,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戰場。

    “都督盡管放心!”劉府的代表劉二推開韓管家,大聲補充,“附近就有一座莊園,屬於我等名下。弟兄們馬上就可以開進去休息。無論留在這裏多少天,糧草都有我們幾家共同承擔。彩號們需要的傷藥,還有替彩號們診治的郎中,也由我們幾家一起派過來!”

    “最近朝廷忙著在汴梁附近跟劉福通作戰,這附近已經沒有任何可犯都督虎威的兵馬。如果有,我等也會提前向都督通風報信,請您早做提防!”孫府管家不甘居於人後,也湊上前,大聲補充。

    “這樣啊!”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對鄉親們熱情好生感動,“這樣,官府過後不會找你們麻煩麼?”

    “多謝都督掛懷!”韓管家瞪了劉二一眼,拱起手來回應,“都督沒打敗阿速軍之前,的確會有一些麻煩!如今阿速軍都被您給擊潰了,我等能自己出錢出糧,勸得您老停步,不去一鼓作氣攻打豐縣縣城。當官的們感激我等都來不及,哪還會再多生出別的心思?!”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2 02:21 AM

第七十章  “砍”價

    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誰敢不俯首帖耳就殺誰全家!所以黃河兩岸的豪強們都乖乖繳賦納稅,即便被官府逼得賣房子賣地,也絕不敢多哼一聲。遇到敢反抗的,甚至與朝廷一道將他碎屍萬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並且是以少勝多,以步勝騎。用輝煌戰績證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來的阿速軍還快,所以短時間內,他就是黃河以北,沛縣、豐縣、魚台這一帶唯一的江湖總瓢把子!非但豪強們“願意”助糧助餉,蒙元的地方官吏,也會看他的臉色行事。

    這就是規矩!非常簡單實用的規矩。誰刀子快,誰就手握大義。從女真滅北宋、蒙元滅南宋再到現在,幾百年來,黃河兩岸的豪強世家早總結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來教,沒學會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於什麼五德輪回,什麼正朔反朔,在豪強們眼裏,那都是殺完了人之後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上,連撅著屁股給小鬼子洗地的大學教授,朱大鵬都見過好幾個,怎麼可能理解不了幾家豪強的此刻的心態?!輕輕笑了笑,大聲回應,“也好,我正愁沒地方給弟兄們治傷呢。待會兒你們留幾個人給我帶路,我今晚就住到莊子上去。不過”

    陡然把臉一沉,他冷笑著強調:“我這個人隻對自己的同族好說話,如果發現諸位故意下套給我,心甘情願去做二韃子,哼哼。要麼就做幹淨些,別讓我麾下弟兄跑出一個去。要麼的話,將二韃子斬草除根,我紅巾軍可是沒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話音未落,幾個管家已經又跪在了地上,連聲賭咒發誓,“您就是借小的們一百個膽子,小的們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離這兒不過是百十裏路程,芝麻李,不李大總管的兵馬旦夕可至。小的們要是敢出賣您,李大總管能放過小的們麼?!”

    “起來吧,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強們能明白什麼叫民族大義,既然對方隻認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對方的規矩來。“我剛才的話,隻是給幾位提個醒兒而已。希望幾位回去之後,能把我這話傳出去,讓大夥都能明白我徐州軍上下都非濫殺之輩。好了,既然諸位以前沒做過任何對紅巾軍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會故意與你等為難。說吧,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趕緊一起說出來!”

    “回,回大都督的話。還有,還有就是,就是”韓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回應,“這些阿速人的價格”

    “大都督開個價,我們盡量湊就是!”劉二趕緊搶過話頭,大聲補充。

    “對,大都督盡管開價,我們盡量湊就是!絕不敢跟您多說廢話!”孫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韓府管家一眼,大聲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壓脖子上了,居然還真跟姓朱的討價還價?嫌全莊上下活得命長麼?’其他幾個莊子的管家們也紛紛跟進,一邊用純白色的眼球鄙夷著短視的韓府管家,一邊承諾答應任何條件。

    然而讓大夥非常鬱悶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夥的好意。而是親自上前把韓府管家從地上扯了起來,和顏悅色地詢問:“老丈請起,既然做生意麼?當然價格由買賣雙方說得算。晚輩很少來北岸這邊,不清楚這一帶奴仆是什麼價格,老丈可否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折殺了,折殺了!”韓府管家立刻又嚇得跪了下去,腦門磕在地麵上咚咚作響。

    “起來,讓你報價你就報價!別說其他廢話!”朱八十一無奈,隻好又裝作一幅蠻不講理的模樣,大聲命令。

    這回,韓府管家不敢再多囉嗦了,又重重磕了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回應,“既然,既然都督有問,小人,小人不敢不答。這年頭,這年頭兵荒馬亂,人價不值錢。家裏頭買個幹體力活的小廝,隻需要兩吊錢。要是買黃花大姑娘當丫鬟或者小妾,才會稍微貴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夠了。”

    “這麼便宜,銅錢還是交鈔?!”沒想到人價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順口追問。

    “銅錢!交鈔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當然不敢拿那東西糊弄大都督!”韓府管家做生意做慣了,答應得幹脆利落。隨即,又將頭貼到地麵上,不敢抬起眼睛與朱八十一對視。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練過武的,可以算成家將和護院。每個,每個我等可以出十二貫!”唯恐價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氣,劉二用膝蓋向前爬了半步,大聲補充。

    “是啊,算家將,家將!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還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幾個管家七嘴八舌地說道。

    “不必!”朱八十一賣俘虜,隻是為了建立與兩岸豪強的聯係,以圖將來。並沒打算隻做一錘子買賣。擺擺手,笑著回應,“不能算是家將,那太坑人了。咱們今後打交道日子長著呢,絕不止是這一回!嗯,按小廝算,好像也不太合適!這樣吧,北岸這一帶買頭驢什麼價錢?你們能不能跟我說說?”

    “驢?”管家們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蘆裏究竟賣得是什麼藥?!運河船幫的副總瓢靶子常三石在旁邊聽得有趣,笑了笑,接過大夥的話頭說道:“敢叫都督知曉,咱們這一帶河道縱橫,運貨都用船,很少拉車。所以基本上見不到驢子。再往北很遠的地方,大約在中書省河間一帶,驢子才會漸漸多起來,但價錢也隻比豬貴一點。一頭正當年的叫驢,也不過是七八百文的樣子!比買小廝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頭一千,百夫長兩千,副千戶及以上我不買了,要留著向李大哥獻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斷然做出決定。

    “這,這”眾管家們又愣住了,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臨來之前,他們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訛一筆的打算,誰也沒料到,一個阿速兵才要他們出八百文,比買個小廝還便宜一大半兒。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漢人隻賠一頭驢。他就以牙還牙,把這夥被俘的阿速人當驢子處理了!”還是運河上船幫的副幫主見多識廣,眼睛微微一轉,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趕緊笑著在旁邊向大夥解釋!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眾管家愣了愣,然後連聲幹笑。見過不靠譜的,卻沒見過如此不靠譜的。堂堂左軍大都督,居然隻為了爭一口閑氣,就把幾百名阿速俘虜當驢子給賣了!隻是這口閑氣的代價,也忒地大!

    他們打破腦袋也無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惡作劇,船幫的常副幫主的眼睛卻咄咄放出了精光。作為這個時代見聞最廣博的一群,在隨著船隊南來北往的時候,他們接觸過無數英雄豪傑,奇人異士。但那些英雄豪傑也好,奇人異士也罷,包括眼下聲名最為響亮的彭和尚,劉福通、徐壽輝等,所提不過是“天下苦於貧富不均,吾欲為大夥均之!”誰也沒像朱八十一這樣,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層。

    蒙古人殺漢人,賠一頭驢。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將士,在我眼裏就隻值一頭驢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把人當驢子的家夥,亦被人當驢子待之。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滿頭霧水,眨巴著眼睛琢磨該不該主動提價的管家們。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長揖及地,“運河船幫副幫主常某,給朱都督施禮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戰百勝!”

    這一次,卻不是跪禮,而是自北宋之後就漸漸於民間消失的長揖。朱八十一眉頭輕輕一跳,立刻猜出對方必有下文。笑著站了起來,以平輩之禮相還,“多謝常幫主吉言,百戰百勝,朱某不敢奢求。隻願每戰必盡全力,不敢讓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漢家男兒罷了!”

    “這——!”常三石沒想到朱八十一竟與自己平輩論交,愣了愣,身體迅速側開,“折殺了,折殺了。都督請上坐,請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常幫主大老遠跑到我這裏,不會也是想買些俘虜回去裝點門麵吧?!”

    “那些人,既不會撐船,又不會扛大包,我要他們何用?!”見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搖搖頭,大聲說了句笑話。

    緊跟著,不待任何人發問,他就快速補充,“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運河上的阿速軍輔兵,突然一哄而散了。把十幾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資糧草,全都丟在了河道當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動朝廷的東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將阿速左軍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將這二十幾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來,朝廷的兵馬先折回來就交給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馬先開過去,就隻好先歸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難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麵上走,見了誰都得叫聲爺!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讓把船往哪邊開,還不都得乖乖依著?!”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3 02:13 AM

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

    一番話,說得像童養媳一般委委屈屈,卻把阿速左軍遺留在運河商上的糧草物資,轉手就全借花獻了佛!

    對於送上門來的厚禮,朱八十一當然不能拒絕。想了想,立刻把頭轉向了親兵隊長徐洪三,“你點五十名弟兄,等會兒跟著常幫主去接收官船。如果有人敢阻攔,直接殺散了便是!”

    “是!”徐洪三不顧身上的疲憊,大聲答應著上前接令。

    “接收了官船之後,立刻起錨沿著運河返回徐州。所需人手直接從船幫征用,到了徐州城外,把官船當作腳力錢,全部折給船幫!”朱八十一衝他點了點頭,繼續大聲吩咐。

    “使不得,使不得!”常三石立刻跳起來,兩手擺得如同風車,“百十裏的路,可不敢收朱爺您這麼厚的船資。再說,那是官船,我等草民哪裏敢用?!還請都督務必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那可就麻煩了!”朱八十一想了想,故作為難地說道。“我們紅巾軍講究的是秋毫無犯,不能白用你的人手。把船折給你抵賬你又不肯,要錢的話”

    “不用錢,小的哪敢收都督的錢!”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常三石也很快弄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一邊客套著,一邊順著杆子往上爬,“隻是船幫行走於運河之上,難免要從徐州城外經過。馬上就又要到夏天了,很多南邊的珍稀物件都要往北方運,在途中多耽擱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大都督如果能在李總管麵前給美言幾句,讓紅巾軍的通關手續稍微簡單一些,船幫上下兩萬多口,永遠不敢忘記都督大恩!”

    “這件事啊——!”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個頭腦異常活絡的人,朱八十一在興奮之餘,便存了幫對方一把的心思。又想了片刻,笑著回應,“這樣吧,此事我不方便現在就答複你。你回頭找幾個出色的幫手,帶著他們到徐州去談。咱們兩家當麵鑼,對麵鼓,一道拿出個章程來。既不耽誤你們船幫的生意,也不至於給我們徐州軍造成太大損失。常兄,你意下如何?!”

    “常某,常某感激不盡!”常三石又愣了愣,再度長揖及地。作為下九流行業,船幫規模雖然龐大,但走到哪,都要看別人臉色。即便送上大把的賄賂,蒙元朝廷的那些色目官吏,也是隨便拋出一個規矩,讓船幫照著去執行而已。從來沒有任何惹人,任何一方勢力,肯坐下來跟他們談一談具體條件。哪怕是裝模做樣一番。

    自從芝麻李起兵以來,運河上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雖然紅巾軍從沒試圖掐斷航運,但那些做大生意的財東們,誰敢保證蟻賊不見錢眼開?因此,隻要貨物的本價稍微貴一些,很多人就寧可冒險把它交給方國珍兄弟從海路上北上,也不敢再交給船幫走運河了。而一些價格便宜的日常用度之物,如果時鮮、果蔬、南北土產等,在經過徐州城下的關卡時,又因為手續繁雜耽擱時間頗多,在路上就變了質。一來二去,令船幫的生意愈發日漸冷清。

    如今芝麻李麵前最紅的朱都督居然肯答應跟船幫商量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通關章程,常三石豈能不喜出望外?!想到多耽擱一天就是上千吊的損失,他就連半刻鍾都多待不下去了。朝朱八十一又說了幾句拍胸脯子的場麵話,立刻起身告辭,帶領徐洪三及剛剛挑出來的五十名紅巾軍精銳,騎著繳獲來的駿馬,風馳電掣般跑回了運河碼頭。

    碼頭上,那船幫大當家江十一正等得心焦,見常三石帶了五十名騎著快馬的鐵甲壯士回來,立刻命人點起了幾堆大火,然後做出一幅慌慌張張模樣,帶領著幫眾們撒腿逃命。暗地裏,卻又派另外一個副幫主龍二,將徐洪三等人引到了無主的官船上,以最快速度拔錨啟航。

    待徐洪三等人和負責搖櫓引水的船幫子弟都去遠了,他才偷偷把常三石叫到一邊,低聲責怪道:“我說三弟,你平素也是個穩重人,怎麼這麼大張旗鼓地就把紅巾賊帶到碼頭上了?萬一被官府那邊知曉”

    “官府那邊,眼下應付朝廷的責難還應付不過來呢,哪還有功夫注意咱們?!大哥,二哥,你們兩個可是不知道啊,那朱都督今天光是阿速騎兵,就活捉三百多個”常三石立刻就張開大嘴,興致勃勃地回應。隨即,也不待對方發問,主動將自己在紅巾軍營地看到和聽到的情景,如實地描述給江大當家和龍二當家聽。

    “這麼說,那朱都督倒是個難得的豪傑了?!”聽他話語裏充滿對朱八十一的推崇,船幫大當家江十一笑了笑,手敲著桌案打斷。

    “是啊!老三,我從來沒見你佩服過任何人!”龍二幫主也好生奇怪,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

    “大哥,二哥,恐怕豪傑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常三石想都不想,便出言糾正。

    “此話怎講?”從沒見自家結拜兄弟如此崇敬一個人,江十二詫異地抬起頭,低聲追問。

    “大哥,二哥!你們兩個當時沒看到!”常三石又抱了下拳,再度向兩位結義兄弟補充,“我去的時候,紅巾軍正押著俘虜打掃戰場。三百多名阿速人,當初他們沿著運河急匆匆往南趕時,是何等的威風?!這會兒在朱都督哪裏,居然乖巧的如同三百隻綿羊一般。根本不用鞭子抽,鞭梢指向哪裏,他們就走向哪裏!”

    “那是,不肯聽話得早殺掉了!”副幫主龍二晃了晃手中羽扇,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那朱八十一用了幾倍兵力,拿下阿速軍的?莫非真的像外界傳言一般,隻用了區區四五千麼?”

    他加入船幫之前,是個屢屢落第的白衣秀才,心中最佩服的人為諸葛武侯。因此即便再冷的天,也要拿著把鵝毛扇子。動不動就學著折子戲裏的諸葛孔明一般搖晃幾下,以顯示自己的英明睿智。

    不過,今天鵝毛扇子扇起的涼風,卻帶著點兒出奇的熱。隻聽三當家常三石的話順著風飄來,字字句句都像是火烤過一般,“幾倍?二哥,是阿速軍的一半兒不到好不好。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並且之前還從吳家莊的大少爺吳良謀嘴裏聽說過一次。朱八十一此番來黃河北岸,目的僅僅是向幾個不開眼的塢堡催繳錢糧?!所以怎麼可能帶太多人馬?就一千四百出頭,其中還有一小半兒是根本上不了戰場的輔兵!”

    “真的?!”不但是龍二,素來沉穩的大當家江十一也愣住了,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我去拜會朱都督時,偷偷數過的!”常三石被問得心中煩躁,揮舞著手臂嚷嚷,“都是一家人,我騙你們兩個做什麼?我到達戰場時,他們剛剛把隊伍收攏起來。雖然分不清哪支是戰兵,哪支是輔兵。但全加在一起,也不過千把人左右。如果戰死的弟兄是活下來的兩倍以上,他們自己早就崩潰了,怎麼可能把阿速左軍打得落荒而逃?!”

    “那倒是!”江十一和龍二互相看了看,輕輕點頭。“看來,這朱八十一,果真如傳說中那樣,勇不下關張啊!你剛才說,他準備把阿速人怎麼著?明碼標價賣給地方官府?”

    “與其說是賣,不如說是故意羞辱!”見話頭終於又回到了正題,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補充,“八百文,他以每個人士卒一頭驢的價錢,將俘虜賣給了附近的幾個莊子。讓大夥再轉手交給豐縣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來看出他是想走方穀子的老路!”副幫主龍二如夢初醒,撇著嘴冷笑。

    方穀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國珍的綽號。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帶領一票弟兄雄踞於舟山一帶,專門對往來的色目貨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擾,買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軍去征討他。結果水軍卻被他打了個大敗,連領兵的主帥朵兒隻班都給此人給活捉了去!

    那方國珍抓到了朵兒隻班後,卻不梟首示眾。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盤纏,請求對方替自己給朝廷帶話,願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馬不擅長水戰,便隻好招降了他,委了一個定海尉的官職,想把他騙上岸後再徐徐圖之。方國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書,卻不肯上當。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著蒙元朝廷的旗號繼續對過往商船敲詐勒索。待錢糧都撈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順手把溫州城又給打了下來。

    此後三年,這位方穀子與朝廷屢屢交手。每次打贏了,都要求升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後,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來反去,如今已經成了東南沿海第一大勢力。朝廷、水上討生活的綠林豪傑、還有遠道跑來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隊,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說,蒙元朝廷已經再度拿出了漕運萬戶的職位去接洽了,就等方穀子大俠的回話。如果方穀子大俠嫌萬戶的職位也低,雙方甚至還可以再商量。隻求他能夠消停下來,讓大都城中的闊佬和闊佬們的色目盟友們,能繼續安安穩穩地賺取海貿上的巨額紅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這個份上,這方穀子也算給江湖豪傑們爭足臉了。眼下徐州軍的駐地正卡在了運河上,想以方穀子為前車之鑒也不足為奇。誰料龍二幫主剛剛笑了兩聲,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話語噎了回去,“嗤!方穀子又算什麼東西?!與這位朱都督比起來,不過是夜貓子與大鵬鳥,他看中的那兩隻死老鼠,人家根本不會用眼皮夾一下?!”

    “老三,你這話什麼意思?!”龍二被說得臉上發燙,用扇子頂部指著常三石大聲質問。

    “如果隻是想著討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種羞辱人的價格?!眼下他手頭又不缺錢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麼區別?!之所以要定這樣一個價錢,是因為跟我打聽到,市麵上八百文可以買一頭驢。大哥,二哥,你們兩個想想,敢提刀殺官造反的豪傑,這兩年咱們三個也見過不少了。誰想過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臉?!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時定下的國策,七十多年來大夥都習慣了,包括這天下的讀書人,誰曾經敢質問過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這麼一弄,這徐州紅巾,便不再是群殺富濟貧的草寇。無論窮的,富的,大字不識的,還有學富五車的,隻要還記得朝廷那條蒙古法的人,有誰不會挑起大拇指來替他,替那徐州紅巾叫一聲彩!”

    “然後呢,就引得朝廷以傾國之力來攻?氣是出了,徐州紅巾也被他擺到火爐子上!”龍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著嘴反問。

    “是啊!這朱都督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痛快。不過”船幫大當家江十一在讚賞之餘,也覺得朱八十一此舉未免有失穩重,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也徹底把自己擺到了一個最明顯位置上。那朝廷聞聽之後,恐怕拚著將運河砸爛了,也得先除了他們!唉——!”

    “唉,老三,讓我們怎麼說你才好!”龍二也陪著歎了口氣,鵝毛扇下陰風陣陣。

    自己這個三弟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衝動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聽起來的確過癮,但豈是智者所為?這個時候的智者,就該把頭縮起來,看著朝廷的兵馬去打別人。然後躲在一邊慢慢發展壯大,以待將來之機。

    “那徐州軍卡在運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驅逐蒙元的旗號,朝廷能放過他們?!”常三石的情緒立刻變得非常激動,看著兩位結拜兄長的眼睛,大聲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還不如做得幹脆一些,把旗幟挑明了,以戰求生!隻要他們能保持今天這種戰鬥力,朝廷的兵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棄掉徐州,轉戰他處。隻要他肯繼續給漢家兒郎爭這口氣,肯定有仁人誌士成群結隊地追隨過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3 02:14 AM

第七十二章  投效

    一番話,說得大當家江十一連連點頭。“倒也是!反正朝廷絕對不肯讓他們永遠卡在運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擺明旗鼓打個痛快,即便敗了,亦有後來者重拾戰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將官船交給了他們?也好!如果他們能替漢家兒郎出一口惡氣,也不枉了咱們今天的支持!”副幫主龍二雖然依舊不看好徐州紅巾軍的前途,卻也認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為,不再指責他急匆匆把紅巾軍引到碼頭的舉動過於草率了。

    誰料常三石看法,卻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隻是舉起了一個讓人解氣的旗號,我也不會如此急著往回趕!大哥,二哥,我問你們,咱們船幫規模和實力雖然都不算差,從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經拿正眼看過咱們麼?”

    “這——,唉!!”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其他兩位當家又是相對著長籲短歎。俗話說,車船店腳牙,不死也該殺。這下九流的行當裏,操車弄船和出賣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輕賤不過。甭看船幫上下把持著一條運河,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卻唯獨沒有什麼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裏,他們不過是一群賣力氣吃飯的苦哈哈。在運河上往來商販眼裏,他們除了是苦力之外,還多出來的另一種身份不務正業的地痞無賴。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綠林強盜眼中,他們卻又成了一群可以幫助大夥銷贓出貨,打探消息的小混混。總之,走到哪裏都上不了台麵,沒人真正拿他們當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卻答應回徐州後,跟咱們麵對麵談如何在運河上通紅巾軍的關!”常三石越說越激動,眼睛裏隱隱竟有了淚光。“大哥,二哥,當年你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幫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於你們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兒瞧過你們麼?前些年黃河泛濫,咱們船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幫助官府把漕糧平安運往大都。那些官老爺們,肯在收稅的時候,跟咱們商量到底該怎麼個收法,怎麼才能讓船隊走得更順暢一些麼?可那朱八十一,卻是真正拿咱們當了人看。就憑這一點,我也願意出全力幫他!”

    “嗯!”大當家江十一手捋胡須,低聲沉吟。把持著關卡的官老爺,跟通關的船隊商量如何收錢,如何加速過關,這對他來說,的確是聞所未聞的新鮮舉動。但就此認為紅巾軍對船幫高看了一眼,則未免有些太一廂情願了。畢竟,具體規則和稅率,還要雙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裏,船幫又豈敢說話聲音太高?!

    “英雄豪傑在起事之初,刻意將身段放低一些,廣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幫主龍二也覺得朱八十一對船幫釋放的善意有些過於沉重,令他們有些消受不起,帶著幾分遺憾地味道大發感慨。

    “不是刻意將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搖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能讓兩位結義兄長知道朱八十一的與眾不同,“是本來就低!不對,不對,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對,還是不對。二哥,要不然過幾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麵跟紅巾軍把通關和收稅的事情商量出個章程來,另外,也去親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麼說呢,我感覺,他從來沒看輕過任何人,也沒打算對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對咱們,對那些堡寨派來的管家,他也是一樣。有商有量,沒把對方當作什麼下賤之輩!他,他給我的感覺真的像佛經上所說那樣,在他眼裏,眾生皆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罷,誰都不比誰矮上分毫!”

    “胡說!”副幫主龍二哭笑不得,晃著羽扇反駁,“佛經上的眾生平等,說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眾生真的平等起來,當官的和草民平輩論交,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你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讀書!”

    反駁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湧起了幾分憧憬。要是真的是眾生平等的話,自己當年考科舉時,就不會因為舉薦人不夠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孫山了。這船幫上下兩萬子弟,也將少受許多白眼。隻是,如此一來,誰還肯努力讀書做官?!豈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懶漢麼?!

    正矛盾不堪地想著,忽聽大當家江十一大聲說道:“無論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姓朱的既然如此給咱們船幫麵子,咱們也不能讓江湖通道笑話了。老二,你去準備一下,等聽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談說好了的事情!”

    龍二聞聽,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隨即心裏卻又湧起了一股濃烈的不甘。朝大當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聲回應,“這,也好,龍某就去會會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衝他點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了常三石,“你從弟兄們裏頭,挑一百個無家世所累,身子骨結實的,明天一早就給朱都督送過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說的那樣,是個不世英雄,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幾個像樣的來。屆時隻要其中有一兩個不忘本的,咱們船幫也多少能吐口氣!”

    常三石之所以急匆匆地趕回來,除了向江十一報喜之外,就是想勸說對方盡力與朱八十一搭上關係。此刻聽大當家決定送子弟去投徐州紅巾軍,立刻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是!”隨即,又非常認真地補充道:“不過,大哥,一百個恐怕少了些。我看那吳家莊,把他家大少以做人質的名義送進了紅巾軍,隨身也帶了一百個莊丁。咱們船幫上下兩萬多條漢子”

    “人不在多,關鍵是在精!”畢竟是個老江湖,江十一眼睛轉了轉,便給出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回應,“你先前說那朱都督此刻手裏隻有千把人,咱們送弟兄多了,一旦報起團兒來,豈不是令他難做?!況且凡是造反,就有個成與不成。萬一天命不在紅巾軍那邊,咱們送了太多弟子去,過後官府豈能不找上門來?!你去跟朱都督說,這一百名弟子先讓他試試看,如果好用的話,將來隨時都可以到運河上來招兵買馬。如此,即能讓他明白了咱們的心意,又不會留下太大的隱患。日後若是他朱都督真的扶搖而上了,需要擴充隊伍,第一個肯定就會想到咱們船幫。而他萬一真的運氣不佳的話,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向咱們張嘴!”

    “幫主——”常三石心裏好生失望,卻找不出好的反駁理由,隻得又做了揖讓,怏怏地回應道:“幫主的法子,自然是最穩當不過。事不宜遲,小弟我這就下去挑人了。失禮之處,還望幫主海涵則個!”

    “去吧,去吧,你真是個急性子!”江十一大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常三石可以自行離開。目送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碼頭上,又轉過臉來,對著另一個副幫主龍二幽幽的歎氣,“咱們家老三哪,我看,這心思恐怕已經無法再回到運河上了!”

    “老三原本就比你我兩個年青,又是個衝動性子。被朱屠戶幾句大話糊弄住了,也屬於正常!”副幫主龍二晃了晃羽扇,涼風習習,“不過呢,俗話說的話,日久見人心。等他跟姓朱的打交道多了,自然就明白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了。那時候,想必心思還會落到運河上來!”

    “嗯,但願如此罷!唉!”江十一又歎了口氣,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他跟常三石交往這麼多年,什麼好事都沒落下過對方。誰料到多年的解衣推食相待,居然還比不上別人的幾句豪言壯語。這事兒,無論落到誰頭上,恐怕都無法看得太開。

    不過,人各有誌,另外還有多年的交情在那擺著,他也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兩眼盯著煙熏火燎的碼頭悶悶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又歎了口氣,低聲吩咐,“先別管老三如何,有件要緊事情,還得著落在你的頭上。”

    “大當家盡管吩咐!”副幫主龍二退開半步,將手搭在羽扇上做躬身受命狀。

    “前些日子南邊的兄弟傳消息過來,說是有個姓逯的高官,在淮南那邊招了三萬多鹽丁,據說要帶著去打徐州。糧草、輜重什麼的,據說已經在高郵那邊裝了船。我估摸著,再過個十天半月的,他們就是爬也該爬到徐州城下了。要是這消息不小心被芝麻李手下的探子得了去,你說,他會不會贏得更幹淨利落一點兒!”

    “這”副幫主龍二猶豫了一下,立刻笑成了一隻剛剛偷吃完了雞的狐狸,“那是當然。我聽說芝麻李手下的探子非常厲害,這徐州城外方圓五百裏,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他們的耳目!唉,傳言這東西,也不知道當不當得真?!”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3 02:14 AM

第七十三章  門庭若市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絕對不敢讓船幫跟紅巾軍之間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紅巾就船隊通關和收稅兩項達成協議的話,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對船幫則越有利可圖。因此,在不承擔任何風險的情況下,能偷偷給朝廷兵馬下絆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龍二哥倆是絕對不吝嗇去做的。並且還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任何人都懷疑不到船幫頭上來!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卻遠沒有其兩個結義兄長那麼精明。回去後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趕在黎明之前,從附近的幾個船幫分舵裏,將一百名無任何牽掛,又敢打敢拚的弟子挑了出來。第二天匆匆用過早飯,每人發了兩吊錢的壯行費,就帶上大夥,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臨時居住的莊子趕了過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誰料還有起得更早的人!才離開運河沒多遠,就看見另外兩票人馬,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常三石怕給船幫惹來禍事,趕緊將隊伍停住,定睛細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看,卻樂得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

    南邊來的那支,是孫家莊的莊丁,由他昨天剛認識的孫管家帶隊。北邊的那支,帶隊則是韓家莊的老管家。兩支隊伍規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趕著豬、牽著羊,好不熱鬧。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這個熟人,韓府管家韓仁立刻紅了臉,訕訕地解釋道:“唉,昨天朱都督雖然開了個低價,但畢竟人家是紅巾軍,咱們當老百姓的,怎麼敢占人家的便宜!唉,這不,我回去之後跟老莊主商量了一下,在贖金之餘,另外又給朱都督湊一些犒師的東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別再拿附近當戰場了吧!”

    “是啊,是啊!”孫府管家孫義也紅著臉,大聲附和,“可不是麼?老是在家門口打仗,咱們日子也過不安生。為了讓那姓朱的早點兒離開,我們莊主幹脆派了一百莊丁過來,幫著他推推車,牽牽馬什麼的,一路送過黃河去!早走了早安生!”。“對,早走了早安生!”韓仁在旁邊大聲重申。

    他們兩個像唱戲般說得利落,那些負責幫忙“推車”莊丁們,扮相卻相當不靠譜。每個人手裏都拎著件兵器,背在身後的行囊也塞得滿滿當當。說是幫忙推車肯定沒人信,說是去某個山頭去打家劫舍,倒是嚴絲合縫。

    其中還有兩個騎著馬的,明顯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鞍子下還掛著角弓、箭壺之類,馬劍之類,顯然這一去,短時間內就不打算回頭了!

    “怎麼著,常三爺,您也是帶人幫忙去推車?!”看常三石笑得詭異,韓家莊的管家韓仁又及時地補了一句。

    “對,推車,推車!”常三石笑著揉了揉鼻子,連連點頭。“沒辦法,官府吃了敗仗,咱們做小老百姓的,除了盡力滿足紅巾軍的要求,還能怎麼著呢?你們兩位說,是不是這道理?!”

    “是啊,是啊!咱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兩位管家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地附和。

    三位被逼無奈的“可憐人”,帶著三百多名被逼無奈的“推車漢”,拖拖拉拉走了一個半時辰,才終於來到了劉家專門為紅巾軍騰空的一處堡寨門口。遠遠地,就看見堡寨外人喊馬嘶,不知道來了多少“推車漢”,一個看起來比一個精壯。

    “那不是碭山的邱當家麼,他怎麼也來了?!”孫義眼尖,老遠就認出了一個頭上裹著紅布的漢子,皺著眉頭說道。

    “豈止是碭山的那個賊痞來了?他旁邊的那個是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給專門請人吃板刀麵的太叔堂,還有那個抱著把刀子戳樹下的,估計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韓仁翹起腳來向上看了看,低聲嘀咕。

    “那個是陳一百零八,獨行大盜,前兩年都說他已經死了。誰想到居然又在這裏冒了出來!”常三石也帶住坐騎,皺著眉頭議論。

    三人再抬起頭四下細看,發現了更多的熟麵孔,差不多豐、沛一帶,再加上滕州、單二州,方圓三百裏內稍微上了點規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號的江湖人物全到了。這個舉著胳膊高聲吶喊,要拜在朱都督帳下聽候調遣。那個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筆畫,要把一條命交給朱都督,刀山火海,絕不敢辭。亂哄哄,熙攘攘,比過年還要熱鬧。

    還有一群捧著香爐,頭纏麻布者,則是去年沛縣被屠時逃出來的無辜百姓。一個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請求朱八十一收下他們,帶大夥兵發大都,殺了韃子皇帝,為自家妻兒老小報仇。

    暫時借住在莊園裏的紅巾軍將士顯然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緊閉了大門,不許任何人隨便進入。待常三石和韓、劉兩位管家上前說明了來意,當值的一位百夫長才又帶人將木頭大門推開了半扇,指著莊園裏的打穀場說道:“三位先把東西放在那裏吧,都督正在跟幾位將軍商議大事。要過上半個時辰左右才能騰出時間來當麵道謝。抱歉,實在是抱歉!”

    說著話,又向三人輕輕作揖。常三石和兩位管家哪敢托大,立刻側了身子,一邊還禮一邊說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軍務繁忙,我們幾個等一會兒是應該的。反正住得地方距離這邊都不算遠,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緊!”

    說完了客套話,趕緊回頭去組織人手進門。唯恐動作慢了,給當值的紅巾軍百夫長招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誰料隊伍剛剛走了一小半兒,周圍已經有江湖豪傑氣憤不過。跳上前,衝著那名百夫長大聲抗議道:“都是前來投效朱爺的,憑什麼他們就能先進去,我們就得在門外等著?!姓徐的,難道朱爺就是叫你這麼對待江湖豪傑的麼?”

    “這位大哥誤會了!”徐姓百夫長的口齒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釋道:“他們三家都不是前來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們朱都督談了一筆生意,今天趕著過來兌現的。至於諸位的事情,在下已經報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議事,估計暫時無法親自出來迎接,請諸位暫且稍待,稍帶!!”

    “你——”挑頭鬧事的江湖豪傑被說得沒了脾氣,隻好做了個揖,悻悻退到一邊去了。抱著膀子看了一會兒,見運河上來的漢子們根本沒帶什麼豬、羊之物,卻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刀槍,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騙人!他如果是來做生意,為什麼隻帶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賄賂,先放了他們進去,故意冷落我們這些老實人!”

    “就是,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都是前來投奔朱都督的,憑什麼他們來了就能進,我們卻要在大太陽底下等著?!”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著你家都督,敗壞紅巾軍的名聲!”其他老實人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抗議自己被冷落。

    “幾位大哥這話說得就沒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長又團團做了個揖,不慌不忙的回應,“大白天的,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即便是想收賄賂,也得有機會藏起來吧?!真的是他們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約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們進莊子。否則,我豈能隨隨便便給人開門,豈不是自己找著被軍法處置麼?!”

    “呸!官字兩張口,還不都是你說得算?!”

    “走了,咱們不幹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這麼大,咱們投別人去!就不信離了他朱屠夫,大夥就得吃帶毛豬!”眾豪傑卻不肯繼續聽徐百夫長分辨,繼續揮舞著胳膊,義憤填膺。

    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大門內又跑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軍官,見到門口秩序混亂,皺了下眉頭,大聲喊道:“徐一,你幹什麼呢?連個門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頂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報告千戶大人!”被喚作徐一的百夫長見狀,趕緊肅立拱手,“是昨天來過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們進來。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說我收了人家賄賂!”

    “有賄賂麼?有賄賂你就直接收下來是了,正好讓夥房給大夥加幾個菜!”胖千夫長先是笑著還了禮,然後將身子側著擠出門外,衝著嚷嚷得最起勁兒的幾名江湖豪傑吼道:“安靜!軍營重地,豈能容爾等胡鬧!都給老子站一邊去,再折騰,就軍法從事!”

    甭看他長得像個彌勒佛一般,發起火來,兩隻眼睛裏頭凶光四射。先前那幾名江湖豪傑欺負徐一正欺負得起勁兒,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氣焰立刻矮了半截。趕緊退開了十幾步,然後躬著身子行禮,“這位將軍,我等並非存心鼓噪。隻是,隻是前來投軍報效朱都督,卻不得門而入。所以,所以”

    “投軍是吧!”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四下張望了一番,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我家都督肯定歡迎。但是咱們事先說好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戰兵。身子骨不夠結實,膽子不夠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輔兵營裏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3 02:15 AM

第七十四章  挑肥揀瘦

    “曉得,曉得!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曉得!”江湖豪傑的隊伍裏,大小嘍囉們也要分成專門負責搶劫的戰兵和專門用來幹活的雜兵兩種,所以絲毫都不覺得王大胖所言過分。一邊大聲答應著,一邊蜷胳膊壓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戰兵要求。還有幾個幹脆就從馬背上將長槍、大刀取出來,當眾練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風,轉眼間贏了一個滿堂彩。

    “幹什麼,幹什麼,沒聽見我剛才的話麼?”千夫長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衝著幾個耍把式的江湖漢子怒喝。

    雖說是輔兵的千夫長,但也是戰場上見過血的。眉頭豎起來後,自有一股難言的威勢。幾個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鎮住了,趕緊收起刀槍,紅著臉解釋,“王將軍,王將軍,您剛才不是說,隻收身子骨結實,膽子夠大的麼?我們隻是想讓您老先看看,這身手”

    “我剛才還說了第三條,要做到令行禁止,你們沒聽見麼?!”王大胖又惡狠狠地瞪了幾個人一眼,再度大聲強調。

    “是,是將軍!”幾個耍把式的江湖人趕緊將頭低下,唯恐被眼前這個笑麵虎記住自己的模樣,待會兒招人時故意將自己拒之門外。

    見他們都服了軟,王大胖也為己甚,想了想,再度將聲音提高了些,向所有來投軍的人強調,“我家都督說過,令行禁止,是軍隊和百姓的最大區別。打起來時,不是看某個人功夫夠不夠好,也不是看某個人膽子夠不夠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護,嚴格按照軍令行事。兄弟我讀書不多,不知道這個道理對不對。可我們這些人去年八月份時還都在逃荒,見了朝廷的衙役都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的主兒。昨天去頂住了比自己多兩倍的阿速騎兵。要是關鍵時刻該衝鋒的有人不跟著衝,該列陣防守的時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計早就被阿速騎兵殺光了,今天根本不會站在大夥麵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些話,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他未做任何誇大,說起來卻自豪無比。周圍的江湖豪傑們聽了,也都覺得心潮澎湃,一個個抱著拳,大聲回應:“王將軍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紅巾軍要成大事兒,就得先立下規矩,凡事都按著規矩來!”

    “王將軍說得對,我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大夥就怎麼辦!”

    “我家都督還沒說要不要你們,但是我個人以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冷了大夥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縫著一對肉肉的小眼睛說道,“所以呢,我想請大夥先試試,自己夠不夠進這個門的斤兩!”

    “怎麼試,您老盡管說!”

    “是啊,王將軍一看就是帶兵的人,我們聽您的!”眾人聽了,心中頓時一喜,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處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邊的樹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這句話,豎起一根粗粗的手指頭,大聲說道。

    “轟——”群雄們聞聽,立刻紅著臉笑成了一團。笑過之後,環顧自己左右,卻全都把頭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從軍給自家被殺親人報仇的,這莊園門外,此刻至少彙集了兩千三四百號人。並且還分成了大大小小幾十股,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統屬關係。因此甭說是牲畜拉的糞便沒人去管,就人內急了,也是走開幾步便就地解決。弄得到處都是黃白之物,稍不留神就會踩得滿腳都是。

    “誰幹的好事,等會兒自己去打掃了去。”王胖子卻不肯給大夥留臉麵,繼續笑著數落,“都是二十大幾的老爺們了,別跟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當。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嫌麻煩,誰敢相信爾等入營後能守規矩。”

    “王將軍房放心,我們這就去收拾!”

    “王將軍您別埋汰人了,我們都知道錯了!”眾豪傑紅著臉,七嘴八舌地發誓改正。

    “先別忙,我再說第二條!”王胖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用力擺手,“等會兒打掃完了戰場之後,麻煩大夥早那邊”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點了點,“到那邊去整隊。甭管你們原來是哪個山頭的,彼此認不認識。每百人一隊。五人一排,每隊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來的,就拉出去單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夠的,也可以邀請外邊的人加入。給你們一個時辰解決,等會兒再出來時,沒有隊伍的,請自行打道回府。我們徐州左軍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說罷,也不給眾人討價還價的機會。轉過身,拔腿就走。眾豪傑聽得麵麵相覷,想再多問幾句,卻見莊園的大門又關上了。隻剩下兩名全身披掛的士兵站在門外,手按著刀柄準備看大夥的笑話。

    “不就是站個隊麼,有啥難的?”黃河上水匪頭子太叔堂被紅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頭冒火,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家夥太瞧不起人,咱們做給他看看。不用一個時辰,一刻鍾後,咱們大夥一起寒磣他!”艾山的大當家趙四虎也跳上個石頭,大聲忽悠。

    “走,咱們先把地方收拾幹淨了。然後去整隊!”

    “先收拾,誰弄的誰打掃!”

    其他人一邊亂轟轟地回應著,一邊折了樹枝、蘆杆做工具,開始收拾地上的黃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異常的麻煩。光是地上的人馬糞便,就花了大夥差不多整整一刻鍾,才收拾幹淨。並且有不少是誰也不肯認賬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趙四虎兩個麾下的嘍囉,罵罵咧咧地代勞。

    待開始整隊的時候,情況愈發混亂。一些山寨的大當家,帶領全山弟兄來投,麾下兄弟有兩三百號。而一些小的綹子,則隻有十幾個,二十幾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會兒無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誤了前程。單獨列隊的話,又違反了王胖子先前說的規矩,連紅巾軍的門兒都進不了。結果這樣也不行,那樣也難做,眼看著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卻仍然鬧哄哄得像趕集一般,根本將隊伍排出個模樣來!

    正鬧得焦頭爛額之時,莊園的門忽然打開,百夫長徐一又大步走了出來,衝著所有人笑了笑,大聲數落,“喂,我說,你們到底是不是來投軍的啊!”

    “徐大哥,您來得正好,您給評評理。我們小丘寨的,憑什麼要跟在他們黃河幫的後麵?!”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過來,衝著百夫長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說丘黒闥,你別給臉不要。我黃河幫來了三百六十多人,讓你加入其中一隊,有什麼容不下你的?”黃河幫的幫主太叔堂立刻不高興了,豎起眼睛來反擊。

    “你,你”丘黒闥立刻漲紅了臉,衝著太叔堂怒目而視,“你個老不死,不要撿便宜賣乖。當年你就想著憑著麾下自己人多勢眾,吞並我們小丘寨,結果卻被我爹帶人給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來投軍,你居然還想騎在老子頭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那你就自己單幹!憑你手下那幾頭臭魚爛蝦,看朱都督能給你個百夫長做不?”太叔堂被人當眾揭了老底,也惱羞成怒,等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反擊。

    這下,徐一總算聽明白了。原來這兩波人彼此之間還有舊怨未了,所以到了紅巾軍家門口,還要繼續互相防範,互相算計。

    回頭再看看其他幾個鬧騰得最不成樣子的地方,情況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兩個帶頭的寨主、幫主,各自領著一票兄弟,互相對峙。誰也不肯屈居別人之下,哪怕是暫時屈居也無法忍受。

    “唉,你們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問題所在,徐一忍不住連連搖頭,“王千戶隻是出一道難題考考你們,又未曾答應當場授予你們官職!按照我們徐州左軍的老規矩,無論以前是從哪裏來,屬於誰的兵馬,到了我們紅巾軍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編的。百夫長以上的官職,也要憑著戰功來領,沒有戰功的,最多能從牌子頭開始做起。訓練時還得要表現出色,否則,甭說是牌子頭,就連普通戰兵,恐怕都當不得。直接給你發回輔兵那邊種地去!”

    “啊——”幾個折騰的最歡的江湖豪傑聞聽,立刻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大夥之所以帶著麾下兄弟來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為不願意繼續忍受蒙古人的野蠻統治之外,另外一個,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於朱都督的尾翼,盡快出人頭地。結果,好好的山寨頭領,到了紅巾軍中卻隻能做個十夫長?還出人頭地呢,恐怕沒等被朱都督看見,就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一具死屍了吧!

    正憤憤不平的想著,卻又聽百夫長徐一笑著補充道:“所以呢,我勸大夥再仔細考慮考慮,還加入不加入我們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現在走了,沒準兒到別人那裏,還能要個將軍當當,肯定比在我們這邊做個牌子頭強。要是情願從牌子頭做起呢,也就沒必要爭那麼多了。這會兒麾下帶著十個人,和麾下帶著幾百人,還不都一個樣?!”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3 02:15 AM

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會

    幾句話說完,四下裏立刻哀鳴一片。幾乎所有綠林豪傑的頭目心裏都涼了大半截。再看向紅巾軍營地的目光,也徹底熱烈不起來了。

    特別是那些手下帶著幾百號兄弟的,本以為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個將軍,從此鮮衣怒馬,運籌帷幄。結果卻要做個牌子頭,與麾下的嘍囉們一樣,從底層一級一級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讓人怎麼忍受得了!當即,有人便扯開嗓子,再度大聲鼓噪了起來。

    “朱都督怎能這樣?我等雖然不爭氣,在綠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這裏卻隻給做個牌子頭,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來,沒想到卻受到如此羞辱。不幹了,不幹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小兄弟,你確定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這話來考驗我的誠意吧?!如果是的話,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過了。萬一毀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擔得起麼?!”

    “是啊!小兄弟,剛才是有人對你說了幾句不太尊敬的話,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開玩笑!趕緊回去找個能說的算的出來,我們排好了隊等著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紅臉,有的唱白臉,隻是勸讓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話。誰料百夫長徐一卻絲毫不為大夥的言語所動,笑了笑,四下繼續拱手,“左軍原來的規矩的確一直就是這樣,在下隻是實話是說而已。不信,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邊打聽。但都督這次會不會為諸位破例,在下還真不敢保證。反正在下隻是想提前給大夥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有人覺得太失望而已。”

    “這”群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猶豫。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講究吐口吐沫砸個坑。說是為誠心為輔佐朱都督殺韃子而來,一會兒朱都督這邊沒許給合適的官職,就立刻拔腿走人,實在有些拉不下那個臉來。還不如現在就走,彼此間留下個日後再相見的餘地。

    可現在就選擇離開的話,萬一姓徐的剛才那番話隻是在試探大夥的誠意,以後再回頭恐怕就來不及了。畢竟眼下朱都督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正缺人手補充,大夥現在帶著兵馬來投奔他等同於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強馬壯的時候,想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後,實在委決不下。有人就將目光轉向群雄中年齡最老的水匪頭目太叔堂,低聲詢問,“老龍王,您看今天這事兒”

    “唉!”黃河水匪頭目太叔堂長長地歎了口氣,搖著頭回應,“我還能怎麼看?!即便我放得下身段,也得考慮手下這幫兄弟的前途啊!也罷,也罷!既然人家朱都督這邊門檻兒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數麵之交,幹脆帶著弟兄去他那裏去休!”(注1)

    說罷,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帶著他們揚長而去。

    其他幾個規模較大的綹子見狀,也都亂哄哄的聲言要離開。一邊走,卻一邊側過頭來拿眼睛的餘光向百夫長徐一的偷瞄。本以為就此能嚇得對方服軟,誰料那徐一卻真的擺出一幅無所謂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著拱手相送。

    “看來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幾支麾下部眾較多的綠林頭領見狀,心中好生失望,歎了口氣,也帶領各自的嘍囉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較少的,還有原本就是單純想殺韃子給親人報仇,壓根兒不在乎當不當官的,則更堅定地留了下來。

    沒有那些所謂的綠林大豪在頭上擋著,他們能在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機會無形中就提高了好幾倍,今後在軍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寬廣了許多。

    “還有要走的沒有,沒有的話,等入了軍營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目送著幾支規模較大的江湖綹子相繼去遠,百夫長徐一聳了聳肩,笑著向留下來的一千出頭豪傑追問。

    “徐爺您就趕緊去請人出來挑兵吧,我們原本就不是奔當官來的!”

    “是啊,徐百戶!我們隻求一個給家人報仇的機會,不在乎當兵還是當官!”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穀子那樣,何必到朱都督這裏來!”

    堅持留來下的眾豪傑們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回應。

    “那就好,大夥從現在起,重新整隊。還是五個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個百人隊!”百夫長徐一點點頭,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平心而論,他剛才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軍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規矩透漏給江湖好漢們,目的就是將一部分趕走。以他這七個月來的軍旅經驗,那些綠林人物雖然看上去一個個英雄了得,真正招到軍中,反而容易會成為害群之馬。

    給他們的官小了,他們嫌受了輕慢。給他們個千夫長做,他們又爛泥扶不上牆。手底下的嘍囉訓練時不肯認真,騷擾百姓時卻一個頂倆。與袍澤之間發生了矛盾,則喜歡拉幫結夥,打架鬥毆成了家常便飯。唯一的優點不過是膽子大,然而在兩軍陣前,需要的是整體配合以及對命令的絕對服從,那些膽子大喜歡出風頭的家夥,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群。並且經常給整個隊伍帶來災難!

    事實也正如他所預料,那些大規模的綠林綹子自己主動離開了,接下來的整理隊伍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無數倍。三四小股前來投軍的豪傑隨便一組合,一個百人隊的架子就搭了起來。即便偶爾多出五六個人,直接撥到臨近兵額不滿的百人隊裏,也聽不到什麼抱怨之聲。反正大夥即便和原來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打散了重編就重編,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大夥這廂剛剛整完了隊,那邊莊園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重新從裏邊推開了。長得彌勒佛一般的輔兵千戶王大胖帶著十多名和徐一裝束差不多的軍官快步走出,見到來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兒,先是愣了愣,然後笑著數落,“我說小徐,你可真夠敗家的。我交代你預先替我篩選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給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們這邊怎麼伺候得起!”百夫長徐一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行了,你繼續去執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覺得遺憾,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大聲吩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我就不信這一千多條漢子,挑不出幾百好兵來!”

    隨即,又對身後的軍官們吩咐,“剛剛都督的話大夥也都聽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畫個地盤出來,然後讓對麵的人到你那報名!”

    “知道了!”眾軍官笑著答應一聲,迅速在門口分散成相互間隔五步左右的橫排。然後由隊伍右手的那名年齡大的黑臉軍官率先開始喊道:“左軍將作坊招人,左軍將作坊招人。在下黃老歪,負責給左右弟兄打造鎧甲兵器。想要加入我這邊的速來報名,要求很簡單,能吃得了苦,人還不算太笨就行。”

    “轟!”留下來的一眾豪傑們幾曾見過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聲議論了起來。“將作坊,那不是打鐵麼?怎麼將作坊的工頭,也穿上了一身那麼好的鎧甲?!”

    “那是官衣,當官的都有!你沒看,他和徐百戶穿的一模一樣麼?就是不知道具體算什麼級別?!”

    “既然和徐百戶一樣,當然也是百戶!”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兩塊銅板。徐百戶肩膀上是黃銅,他的是紅銅,和王千戶肩膀上的一樣!”

    “其他幾個,其他幾個基本上也是黃銅!就他和他身邊的那個人紅銅的!”

    正好奇間,又聽輔兵千夫長王大胖扯開嗓子宣布道,“都先別動,先讓他們把各自的要求說完。然後大夥覺得自己去當什麼兵,就去那報名。一個地方選不上,還可以試試下一個地方。要是哪個地方都不適合你。毅然願意留下來吃糧的,就到我這邊,從輔兵先幹起。隻要平素好好幹活,積極參加訓練,半年之後,老子親自送你去當戰兵!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王將軍!”

    “謝謝王將軍!”眾豪傑立刻大聲道謝,然後閉緊嘴巴,豎起耳朵傾聽下一個軍官的要求。

    “俺叫劉子雲,是擲彈兵的千夫長!”第二個肩膀上帶著兩塊紅色銅板的軍官,扯開嗓子宣告。“俺這邊需要力氣大,胳膊長的人。看到俺手裏這個鐵疙瘩沒有,等會到俺這裏,能把它扔二十步遠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後,立刻給發兩吊錢的安家費,然後開始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訓練期間每月給半吊軍餉,訓練完成後,隻要合格,以後每個月就有一吊錢的軍餉可拿!”

    “我這裏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東西來,還有額外的花紅!”黃老歪聞聽,也趕緊大聲補充。

    “有軍餉?!”眾豪傑們以前當嘍囉時,可是隻管飯,從沒聽聞過軍餉一說。偶爾宰到一隻肥羊,才會分到些許油水。但大頭也被幾個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嘍囉們手裏的數量非常可憐。此刻聽說當選了戰兵就有兩吊安家費,今後每月還有一吊錢可以拿,立刻就激動了起來,相互推搡著向前擠去。

    “別動,都先別動。再亂擠,直接拖出來趕走!”王大胖早就準備,立刻把手臂一張,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大夥麵前。“都給我繼續聽著,說不定還有更適合你的呢。都去當擲彈兵,其他人那裏怎麼辦?”

    “我這裏需要長矛手!”上午剛被提拔成百夫長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個說出招兵條件,“個子,個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氣,雙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這裏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膽子大,第二要機靈,第三要聽話。昨天跟阿速人作戰,我們刀盾手頂在了最前排。戰死了一個百夫長,三個牌子頭,大夥硬是堅持著沒有後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長李九兒怕合適人選都被別人搶走,幹脆直接把以往的戰績給擺了出來。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連續拉滿五次就算合格!然後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訓練!”接替徐達做弓箭兵百夫長的朱晨澤站起來,大聲說道。

    “炮兵,炮兵是最新兵種。都督說了,火炮,火炮將來必然是戰場之神!我這邊的要求,也是力氣大,眼神好。能推著裝了五百斤糧食的雞公車走一千步不停腳,就算合格!!”黃老歪之子,黃二狗也緊隨其後,啞著嗓子動員大夥加入他的隊伍。

    “火銃兵,火銃兵,你們以前聽說過麼?俺這邊比任何地方都厲害,殺韃子時,根本不讓他們近身。隔著一百多步瞄準了,“嘭”地一聲,就把他腦袋打開花!”連老黑幹脆把他的大抬槍給舉了起來,獻寶一樣向眾人展示。“看好了,就是這東西。都督說了,他回去後,就給俺打一百支出來。以後戰場上,隻要有了咱們,就沒弓箭手什麼事情了!”

    “會騎馬,有會騎馬的麼?會騎馬的人過來報名當斥候。隻要你能跳上馬背,就是塊頑鐵,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鋼來!”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這邊奉都督之命招槍棒教頭。不用上陣打仗,軍餉比照千夫長發。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沒本事的別瞎裝,這個最後真刀真槍考較的,受了傷不是鬧著玩的!”

    其他幾名百夫長也扯開嗓子,大聲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經有些熱了,但是他們卻全將鎧甲穿的整整齊齊。特別是昨夜才臨時趕製出來的肩牌,都被大夥擦得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著驕傲的光芒。”有會寫字,有會寫字,會畫畫的麼?我這裏,我這裏招參謀!”最後一個開口說話的是伊萬諾夫,隻見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油汗,結結巴巴地背道:“參謀,就是專門幫都督出謀劃策的那種人。當然,一開始也幹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先試著畫,畫地圖,就是輿圖,擺沙盤,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戰場出來。還有,還有情報分析。我也不知道情報分析是什麼,這都是剛才都督說的。都督說,以後,以後他想起來,再慢慢跟大夥解釋。反正,反正到了我這裏,就是都督身邊的參軍,肯定前途,前途無量!有報名沒,不來,你遲早有後悔的時候!”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5-23 09:34 PM

第七十六章 時間緊迫

    「嗡!」被擋在王大胖身後的隊伍裡,又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議論聲。蒙元帝國領土遼闊,市井中出現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夷人不足為怪,但夷人跑來給漢人當下屬的情況就比較稀罕了。況且當得還是參軍之類的文職,與伊萬諾夫人高馬大的形象之間,落差不止一點半點!

    然而議論歸議論,真正開始報名之時,卻是誰也不肯往伊萬諾夫身邊湊。原因很簡單,讀書識字這一條,對於在場九成九以上的人來說,都是一道難以踰越的天塹。剩下的那寥寥幾個,則覺得畫地圖,擺沙盤,這種瑣碎複雜的事情,與自己心目中的「運籌帷幄」形象嚴重不符。與其日日被這些瑣事所累,還不如去其他將領那邊碰碰運氣,弄不好脫穎而出的機會反倒更多一些。

    「唉——!」看到門外的情景,一直躲在院子中偷眼旁觀朱八十一忍不住輕輕搖頭。人才,不光在二十一世紀最為金貴,拿到十四世紀中葉也是一樣。而現在他手裡,甭說是劉伯溫、李善長那種傳說中的大牛,即便能識字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湊不滿二十個。

    蘇先生、於常林、劉子云,還有吳二十二等原來的一部分古代城管,再加上吳良謀等剛剛由黃河沿岸各豪強塢堡送來的長線人力投資,就是他麾下的全部「知識分子」班底。而王大胖、朱晨澤、李子魚、黃老歪、連老黑這些人,這些逐漸在戰爭和武器製造行當中展露出頭角的「後起之秀」,居然都只認得他們自己的名字!

    更令他懊惱得幾乎想撞牆的是,剛才召集麾下將領議事時,他發現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任千夫長徐達,居然也是個半文盲!所認識的字據他本人親口匯報,只有寥寥兩百多個,居然還全是做了紅巾軍百夫長之後自學的,並且其中很多字不能保證讀得對,完全是在按照偏旁部首胡猜!

    「老天爺,求求您別玩了好不好,這可是一代名帥啊!」看著滿臉尷尬的千夫長徐達,朱八十一當時忍了又忍,才沒把一口老血噴到桌案上。於是,乾脆軍議也不繼續開了。直接把後世的人才招聘會給山寨了出來。然後也不管底下將領們的驚愕不驚愕,直接吩咐相關人等按照自己說的方案去執行!

    好在整個左軍上下已經被他肆意蹂躪了七個多月,對自家都督嘴巴裡時不時冒出來的新鮮想法,早已經見怪不怪。當即本著「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在執行中加強理解的」原則,上前接過了令箭。然後稍微準備了一下,就小跑著來到了莊園大門口,將一場別開生面的「人才招聘會」,展示在了前來投軍的眾位英雄好漢們面前。

    至於效果,除了朱大都督自己之外,在場的人中間,誰腦海裡都沒有相關參照物,當然也說不出效果的好壞來。不過從整體而言,這個新穎的募兵方案,還是比較受前來應募者歡迎的。不一會兒功夫,除了伊萬諾夫、黃二狗和連老黑三個倒霉蛋之外,其他將領身後就站滿了人。有些條件相對簡單的,如刀盾手和長矛手那裡,居然迅速就湊滿了兩個百人隊。由輔兵千夫長王大胖帶著,走進了莊園內,繼續進行下一輪篩選。

    除了傳統的刀盾手和長矛手比較熱門之外,黃老歪負責的將作坊,也吸引了很多前來投軍者的追捧。畢竟能在亂世中活下來的人,把吃苦已經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當工匠既不用冒險去打仗,還能拿到和戰兵一樣的軍餉,這個條件,也足夠誘人。

    比較冷門的,則是剛剛誕生的幾個兵種。由黃家老二負責的炮兵隊伍,總計只有二十來人報名。而連老黑手中那根黃燦燦的銅管子,看著就令人覺得怪異,報名使用者更是寥寥無幾。當然,其中最為冷門的,還屬伊萬諾夫所負責的參謀部,從開始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人問津。

    「吳佑圖,你出去幫幫伊萬。告訴當參謀不需要能做一手好文章,能識兩千個字以上的,粗通算學的都可以過去報名試試,嗯,會打一手好算盤的也行!」見伊萬諾夫身邊遲遲招不到人,朱八十一隻好將條件放寬,並派出吳良謀去給此人當助手。

    「諾!」被點了將的吳良謀先是愣了愣,隨即臉色漲成了一片紫紅。

    佑圖是他的名,良謀是他的字。按照士紳間的稱呼習慣,叫別人的字,是一種基本禮貌。而連姓氏一起直呼其名的話,已經等同於羞辱了。不過想想都督大人是個殺豬漢出身,他也不能過於計較。狠狠地吸了口氣,轉過身,小跑著出門幫忙。

    「你們幾個,也別都在這裡愣著。去外邊看看,哪裡能幫上忙就幫一把!咱們左軍沒那麼多規矩,唯一的一條就是,誰也不能吃閒飯!」朱八十一卻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言行有辱斯文,回頭看了看另外幾個剛剛被各自家族派來「進修」的年青少爺,不耐煩地吩咐。

    「是!都督!」有吳良謀這個榜樣擺在前面,其他幾個豪強闊少也只好答應一聲,硬著頭皮往大門外走。至於出了門之後是幫忙還是扯後腿,就不得而知了。

    「人才,老子需要人才!!」望著大門外熱熱鬧鬧的人群,朱八十一繼續咬牙切齒。

    並不是說他對讀書人有什麼特別的偏愛,也不是說讀書人一定就見識長遠,而是要維繫一支軍隊的正常運轉,保證每一道命令都正常下達,隊伍中的讀書人數量就不能太少。

    此外,想要把手中這些原始的火炮、火槍和手雷繼續改進,改進到能讓麾下弟兄們不憑藉地形和車牆,也能與蒙元騎兵在野戰中抗衡的地步,則更需要借助於知識的力量。很顯然,僅憑著左軍目前的知識和人才儲備,已經無法突破眼下所面臨的技術瓶頸了。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話,就意味著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火炮和火槍的射擊,都要維持在平均兩分鐘左右一發的水平。而原始的火藥引線手雷和開花彈,投射出去後能不能爆炸,炸開後能裂成幾瓣兒,就要繼續聽天由命了!(注1)

    如果此刻懷的還是以前那種找到機會就開溜,準備去抱朱元璋大腿的心態,朱八一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事情,已經足以報答芝麻李的一番厚待之恩了。然而經過七個多月的磨合,特別是上次徐州保衛戰時親眼目的了蒙元將士的殘暴舉動之後,他已經被命運推著,漸漸融入了這個時代,漸漸把自己當作了徐州軍的一分子。再也回不到原來那個局外人狀態,再也無法把自己當作兩千年後的朱大鵬了。

    如此,他就必須盡一切可能保住徐州軍這個整體。只有讓徐州軍這個整體不像歷史上那樣悄無聲息地被時代吞沒,才能保住左軍,保住身邊這群熱心熱血的兄弟,保住他朱八十一自己。

    而昨天常三石跟他商討運河徐州段通關事宜時,卻無意間讓他認識到了先前始終沒有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徐州軍的位置,恰恰卡在大運河畔,卡在這個古代南北溝通的大動脈上!

    沿著運河向上,越往北走,所經過的各地區受蒙古人統治的時間越長。用朱八十一這七個多月來在徐州附近親眼看到的情況推測,蒙古人對某地統治的時間越長,則意味著這個地方的經濟被摧殘得越嚴重。

    城市外,大片的農田變成了蒙古老爺的私人牧場。城市內,幾乎所有商業活動都由色目二老爺把持。而蒙元朝廷像印冥紙一樣印鈔票的行為,無異於對治下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如此全方位盤剝下來,北方各地的經濟應該早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如果長時間得不到運河上從南方各地輸送來的新鮮養分,大都城內的那位蒙古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坐不坐得安穩都要兩說。

    所以,蒙元朝廷無論如何不會准許徐州軍繼續存在下去。所以,在朱大鵬生活的那個時空的歷史上,芝麻李等人的消失,就幾乎成了歷史的必然。龐大的蒙元帝國如同一頭垂危的洪荒巨獸,雖然已經氣息奄奄,把體內最後的力量集中起來,依舊能踩死幾隻前來挑釁的幼虎。而徐州軍,顯然是首當其衝那一隻。

    所以,朱八十一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徐州軍這頭乳虎長得更結實,牙齒更鋒利。搶在北元朝廷以傾國之力來進攻之前,讓這頭乳虎生出翅膀。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也許就是明天,後天,或者下周,下個月。早晚有一天,他多迎戰的將是蒙元傾國之兵!

    所以,他已經沒法再謹慎,無法再等著黃老歪,連老黑這些古代工匠們一點點去摸索出改進火器的方案,沒法再停下來等著整個時代跟上自己的腳步。他必須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借鑑的手段全部拿出來,哪怕其中某些是飲鴆止渴!

    「都督此刻可有什麼煩心事?!」前來辭行的常三石見朱八十一臉上始終帶著濃濃的焦躁氣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如果有草民能夠幫忙的地方,請都督儘管說出來,草民當盡全力!」

    「啊,沒事兒,沒事兒!」朱八十一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外人在場,愣了愣,訕笑著回應。「常兄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怎麼好再給你添麻煩!」

    對於眼前這個船幫三當家,朱八十一心裡頭可是充滿了敬意,且不說昨天下午已經運往徐州的那十幾船糧草輜重,就憑此人今天帶過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就絕對值得他以禮相待。不同於外邊正熙熙攘攘報名投軍的江湖好漢,也不同於幾位塢堡管家送來效力的莊丁,常三石所送來的那一百條漢子,個個都稱得上是個好兵毛坯。

    首先,這群兄弟在身材和精神面貌方面,就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其次,因為在日常謀生時需要和同伴們互相配合,船幫出身的這群夥計,對命令和紀律的理解,也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在原本的基礎上,稍加雕琢,幾乎就能當戰兵使用。

    相比之下,各塢堡送來的莊丁和門外的江湖好漢們,素質就有些參差不齊了。經過挑選之後,適合做戰兵進行訓練的,也許還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而訓練過程中,肯定還要繼續淘汰掉一部分。最後能帶著上戰場的,恐怕連兩成都沒有!

    「其實也沒什麼麻煩的。就憑都督敢把阿速兵當驢子賣,常某也願意為都督略盡薄綿!」正當朱八十一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解釋自己先前的失態舉動之時,常三石又笑了笑,非常真誠地說道。

    「是啊,是啊,都督,您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地方,請儘管提。能替都督分憂,是草民,草民等人的三生之幸!」其他幾位正準備告辭離開的塢堡管家,也唯恐自己送來的禮物不能讓朱八十一滿意,一起走上前,大聲補充。

    「這,這樣不太好吧?!」朱八十一聞聽,原本已經有些絕望心臟裡,又重新燃起了幾點火星。猶豫了片刻,訕訕地說道。

    「無妨,無妨,都督,都督儘管說!」幾位管家先是被嚇了一哆嗦,然後咬著牙死撐。

    送禮都送到這份上了,與其落不到好,還不如一鼓作氣滿足對方的胃口。反正只要紅巾軍不打上門,自己好歹替莊子保住了今後掙紮著重新站起來的本錢。

    正惶恐間,卻聽見朱八十一又嘆了氣,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除了,除了你們幾家送來的公子之外,能不能再幫我找一些讀書人來。如果沒有讀書人,鐵匠,木匠和帳房先生也湊合。我這裡需要用的讀書人多,只是從流民裡招,恐怕很難招到!」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0 AM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讀詩書

    “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盡力,這年頭,哪有幾個人讀得起書啊!”話音剛落,幾個管家立刻大聲叫起了苦來。

    “什麼,讀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屬於朱老蔫的許多記憶,一下子就湧上心頭。讀不起書,朱老蔫是真的讀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還被人搶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於家奴,拿不出任何錢來照顧他這個拖油瓶的弟弟。他當然不可能去讀書!可那些中等人家呢?這蒙元朝治下,雖然赤地千裏,每百戶人家當中,總有一兩戶是能吃飽飯的。按照華夏人父母餓著肚子也要供孩子讀書的習慣

    “的確讀不起。況且讀了書,也沒啥出路,所以讀書人就越來越少!”常三石敏銳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聲在一旁解釋。

    知道朱八十一終日忙於軍務,頓了頓,他又繼續耐心地補充,“大元朝科舉向來是時斷時續,並且即便開了,也一直分為左右兩榜。右榜考試的題目簡單,考中了就能做官,但隻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漢人,題目難度是右榜的幾倍,考中了隻是有候補的資格,要想當官,還得看背後的推薦人的份量夠不夠,有沒有錢上下打點”

    在他不厭其煩的解釋中,朱八十一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麼眼下讀書人如此稀少。原來這蒙元帝國是憑借弓馬取天下,對書本文化向來持鄙夷態度。再加上權臣們的力量也出奇的強大,在忽必烈之後,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員的任命。其所推薦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優先考慮。所以,科舉能起到的人才選拔作用已經微乎其微,很多情況下是開了也白開,於是幹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當今皇帝妥歡帖木兒上位,幾個權臣在相互傾軋的過程中,或者身敗名裂,或者元氣大傷。朝廷才重新把科舉從廢紙堆裏撿出來。但礙於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顏麵,也不能讓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試卷。

    對於一等蒙古老爺和二等色目財主,則題目務求簡單。對於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則難度成倍增加。並且參加考試手續也複雜了許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員推薦,才能參加省一級考試。省一級別考試名列前茅者,才有參加全國會試的資格。最後會試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樣直接取得官職,還要繼續上下打點,托關係走後門,才能獲得一個補任低級官員空缺的機會。像尚書、禦史、憲司這些能經常見到皇帝的重要崗位,漢人不在底層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來,讀書參加科舉,就成了既消耗時間,又見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門小戶不願意再讓自家孩子浪費時間和金錢,即便一些中產之家,隻要族中在朝廷裏沒有過硬的靠山,也不願意培養出一個隻能浪費糧食,其他事情都幹不了的“書呆子”來。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讀書人就越來越少,相反,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以敲詐勒索為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為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標。

    “就拿我們常家來說吧,我們常家從祖輩開始,就在運河上謀生,按道理吃穿是不發愁的。但上一輩兒和我這一輩的人中,男丁不過是開了蒙後,能看得懂賬目就不再繼續念了。既然讀多了也是白讀,誰還花那麼大力氣去背什麼四書五書,朱子蔡子?!”看著朱八十一一點點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為例,做最後的補刀。

    “這唉!”又被古人給上了一場生動的民族主義教育課,朱八十一無奈地長歎。所謂崖山之後無中華,恐怕說得不是血統上的變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才是其真正含義。

    整整七十年的野蠻破壞,恐怕花費三倍到五倍的時間,都無法恢複元氣。而兩百多年後,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個以劫掠為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間崛起,將中國文明推進了更深的深淵。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話,倒是可以派人去揚州、集慶、江寧那邊去招募一些!”見朱八十一滿臉失望,韓家莊的管家韓仁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提醒,“那邊原本就文氣比較興盛,市井間又相對富裕。肯拿出錢來供兒郎讀書的人家多,一些科舉無著落的讀書人,也會流落在市井間以給倡優寫戲詞為生。即便腹中沒多少才華,替都督寫個文告,讀讀號令什麼的,也應該能夠勝任!”

    “揚州、集慶和杭州?”朱八十一點點頭,嘴裏喃喃地重複。前後兩個地名就不用說了,集慶據他所知,應該就是後世南京一帶。這三個地方,後世高考的錄取分數線,一直在國內排得上號。眼下估計也正如韓管家所說的那樣,民間的送孩子去讀書傳統尚未斷絕。

    可眼下徐州軍的勢力,向南不過才到了嵇山一帶,距離揚州還有五六百裏,更甭提過了江的集慶和杭州!即便現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長江邊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麼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這樣吧,都督回頭寫一份招募賢才的文告,找人多謄抄幾份,交給草民帶回去,讓弟子們沿著運河兩岸去偷偷散發。以都督此戰豎立起來的赫赫威名,應該會有誌士冒險前來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勞常兄多等片刻,我這就派人去寫!”朱八十一無可奈何,隻好笑著點頭。

    不是辦法的辦法,總好過沒有辦法。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煩二主,常兄如果能見到找東家收留的工匠,帳房先生,還有無處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讓他們老找我。隻要本事不太差,我這裏一概有他們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這些人幹什麼?都督不是剛剛派人趕走了一堆綠林大豪麼?”常三石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紅巾軍招募前兩種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無非是想借助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時將糧草賬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後一種,除了幫會火並時用來壯膽之外,不具備任何招募價值!

    “這個,這個,嗨!”朱八十一臉色微微發紅,訕訕地回應,“我這軍中槍棒教頭,一直找不到太合適的。原本希望戰兵列陣接敵時,能一步步逼近過去,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可現在看起來,總覺得和希望中的模樣還差了許多距離!”

    他希望中的戰兵,就是朱大鵬在網絡小說中看到的那種,一個長槍方陣橫掃天下。可練兵已經煉了七八個月了,照理說時間已經不能算短。結果卻始終與理想相差甚遠。現在所謂的槍陣,還是靠著伊萬諾夫幫忙建立起來的四不像。用來防守還勉強湊合,作為一個單獨的兵種用來投入進攻,基本等同於自己去找死。

    “這個,都督的要求,恐怕尋常的武林中人都無法勝任!”常三石終日沿著運河走南闖北,見識比較廣,眼界也有一定水準。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對戰兵的期待,是傳聞中嶽家軍,種家軍那種,而不是拿出來江湖決鬥,或者單純為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個裏邊有九個的功夫是專門用來給人看的,甭說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夥計,發起狠來都能打得他們抱著腦袋跑!而真正懂得殺人之技的,幾乎沒一個不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幾個月來重金禮聘的槍棒教頭,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嘴把式。原來根子就在殺沒殺過人上。

    自己手下的戰兵,經過了昨天那一場惡鬥,好歹算是有了經驗值。而尋常所謂武林中人,隻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事兒幹誰會去幹殺人奪命勾當?!讓他們來教戰兵練武,不是純粹外行教導內行麼?

    “其實常某有個遠房長輩,倒是非常不錯的人選!”不想讓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聲補充道。“他學的是嶽家槍,那是專門殺人之槍,不是街頭賣藝的把式。前兩年因為替人抱打不平,殺了個色目小吏。當時懷遠城的官員調了駐屯軍去追捕他,卻被他一口氣殺了十幾個,直接潰圍而出了。如果能聯係得上他的話,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麼聯係?快去,你盡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開銷,都從我這裏拿?”朱八十一聞聽,眼睛頓時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聲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占山為王了,上一次到高郵湖上銷贓,還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盡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這個運氣,能追隨都督旗下!”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1 AM

第七十八章  不明覺厲

    ‘原來是個失蹤人口!’朱八十一心中好生失望,抱著有沒有棗先打一杆子的心態,鬆開常三石的胳膊,笑著擺手。“常兄這是哪裏說來!這等英雄,我求還求不得呢,怎麼會嫌棄他粗鄙?!”

    “如此,我就代這位長輩謝謝朱都督了!”常三石卻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情般,深深地俯下身去,長揖及地。

    “何必,常兄何必如此客氣!”朱八十一趕緊伸出手去,將對方一把從地上扯起,“切莫說你那個長輩未必肯來幫我,即便他肯來,也隻有我謝常兄的份兒。怎麼能讓你倒過來謝我?!”

    “都督是做大事的人。他四處打家劫舍,終不是條出路!”常三石也不做作,順著朱八十一的拉扯站起身,歎息著回應。

    自從昨天親眼目睹朱八十一將那些被俘的阿速士兵當驢子給賣掉之後,他就認定了朱八十一與其他所有義軍領袖都截然不同。如此,他那位擅使殺人之槍的同族投靠過來,就算走了正路。哪怕是死,也死得不辱沒祖宗。而繼續在綠林道上打家劫舍的話,就算最後平安老死床榻,到頭來卻連常家的祖墳都不能入。

    “我,做大事?!”朱八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意識到,是剛才自己故意逼走黃河水寇的舉動,讓常三石起了誤會。便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大事不大事咱們以後再說,眼下朱某不敢收留那些手下帶著幾百弟兄的綠林當家,卻是手裏的確沒合適位置安排他們。細算下來,朱某不過是一個左軍都督,手下有數的幾個千戶職位,卻不能給他們這些人的。而今天他們為了官職來投朱某,他日亦能為了官職棄朱某而去。左右最後要分道揚鑣,還不如今天就不硬往一起湊合。”

    “都督這話是正理!”常三石點點頭,深以為然。轉念之後,卻又忍不住低聲提醒道,“隻是他們這一走,恐怕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傳言都督這裏門坎兒高,容不得天下英雄了?!”

    “說就說,朱某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哪管別人說些什麼!”朱八十一聳聳肩,冷笑著回應。

    無論上一輩子的朱大鵬,還是這一個世界上的朱老蔫,心中對綠林豪傑都沒多少好感。所以兩個靈魂融合之後,他對後一種人的態度愈發的是敬而遠之。

    這種笑罵由人的態度,看在常三石眼裏,又平添幾分魅力。忍不住笑了笑,輕輕點頭,“都督說的是,鯤鵬扶搖九霄之上,怎麼會在乎幾隻夜梟的噪呱。常某眼界窄,想得多了!”

    說罷,不待朱八十一解釋,忽然將頭向門外一歪,用下巴朝正在圍著連老黑手中大抬槍轉圈的一個年青漢子點了點,以極低的聲音提議,“都督如果想讓手下人多學些殺人的招數,此子也是個上佳之選。就是不知道都督眼裏,看得看不上他!”

    “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頭,順著常三石的下頦所指看去。隻見一個滿臉嚴肅的家夥,像問道血腥味道的鯊魚一般,圍著連老黑手中的大抬槍不停地轉來轉去。如果不是連老黑盯得緊,後來出去幫忙的幾個左軍士卒也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恐怕早已將大抬槍上搶在手裏了。

    “那廝是個有名殺手!真名叫什麼我不清楚,江湖綽號叫陳一百零八!”常三石皺了皺眉頭,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幅度提醒,“都督如果不想用他,要麼早點打發他離開,要麼直接拿下他。讓他隱姓埋名的留在身邊,早晚是個隱患!”

    “殺手?他的武功很高麼?”朱八十一嚇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用同樣低的聲音追問。

    在朱大鵬那個時空裏,他可是沒少看到有關武林高手的傳說。兩條腿跑得比火箭還快,隔著幾十米遠遙遙一指,就能點中人的穴道,然後為所欲為。今天終於見了一個活的,豈能不興奮異常?!

    常三石顯然對門外那個匪號叫陳一百零八家夥有些忌憚,偷偷看了看,繼續小聲回應,“都督說的武功,就是指武藝吧。他能做殺手,武藝當然不可能太差。不過這事情,終究講究個曆練。武藝再差的,兩軍陣前殺上幾個來回沒死,身上的殺氣也非常人能及。與江湖漢子一對一動手,照樣能把後者一刀紮個透心涼!”

    “這話的確有道理!”朱八十一兩次陣前衝殺,也覺得自己的殺豬刀越用越嫻熟,對於危險的感應,也越來越敏銳。有時候根本沒等敵人的刀槍刺過來,自己身體就本能地開始躲避。就像能提前預知到對方要刺哪個位置一般,令他過後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作為二十一世紀曾經的武俠小說愛好者,他對武功的癡迷程度,遠超過了十四世紀人的預料。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追問:“那他會輕功麼,就是一跳七八仗遠,或者能徒步追上奔馬的那種功夫?金鍾罩鐵布衫呢,就是用刀子怎麼捅也捅不死的功夫?”

    “常某也算是半個武林中人,從沒聽說過如此神奇的功夫?!”常三石被朱八十一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滿頭霧水,想了又想,非常誠實地回應。

    “噢!”朱八十一臉上微微流露出一點兒失望,隨即又不甘心地問道,“那點穴呢,就是打人穴道上,讓人全身麻木那種。常兄,你知道的人裏頭,有會點穴的麼?”

    “穴道是大夫用的東西,從沒聽說過誰會專門去打那些位置。人體倒是有三十六處致命的大穴,但人又不是木頭,誰會老實站在那裏讓你紮。與其費勁去刺那些穴道,還不如直接朝喉嚨、胸口和小腹處戳一刀。左右不過是殺人,費那麼大勁不嫌囉嗦麼?!”常三石實在弄不明白朱八十一怎麼突然冒出如此多荒誕不經的想法,又愣了愣,遲疑著回應。

    “都督說的,是平話裏的武藝吧?!就像空空兒,聶線娘一類!”劉家莊的槍棒教頭劉二在旁邊聽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自己能插上嘴的話頭,笑了笑,大聲補充。

    “對,對!”朱八十一立刻找到了知音,將頭轉過去,笑著回應。“就是空空兒,他還有個師弟叫精精兒,跑起來快得別人都看不清楚!”

    “那都是說書藝人順嘴胡編出來的,今天你說某人能拎起八十斤的鐵錘衝鋒陷陣,明天他就會編出個一百二十斤來。”誰料劉二卻一點兒也不給麵子,立刻搖晃著腦袋,大潑冷水,“就是都督您,說書先生還說您左手一個銅錘,右手一個鑿子。雙手一合,就是一道閃電呢!要真是那樣,小人們怎麼還有膽子在您麵前說話?!”

    “這——!”朱八十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趙君用和唐子豪兩個故意編成了傳說中的雷震子模樣。卻沒想到連普通塢堡裏的一個教頭,都聽得如此詳細!忍不住苦笑了幾聲,搖著頭道:“我若是有那本事,又何必讓弟兄們跟韃子拚命。自己飛到天上去,轟轟兩下,不就全都結束了麼?!”

    “所以江湖傳言不能盡信!”常三石趕緊接過話頭,非常認真地勸諫,仿佛自己一句話今天說不到位,朱八十一就會從此走上邪路一般,“那個姓陳的殺手之所以有名,不過是會些盯梢、藏身的手段,總能殺目標一個出其不意罷了。真的光明正大動手,恐怕也就是個五人敵或者十人敵,人數再多一點兒,他就隻有逃走的份兒!要不然,這幾年也不會被官差追得四處躲藏了!”

    “噢!”朱八十一到了此刻,心中的武俠之魂才終於極不甘的黯淡了下去。抬頭看了看,準備派徐洪三帶著幾個親兵出去,將陳姓殺手趕走。還沒等把命令說出口,忽然看到那個姓陳的家夥跳了起來,指著連老黑的鼻子大聲喊道:“你剛才說招火銃兵的時候,可沒跟俺說這些條件。如今俺已經過來報了名,你卻又嫌俺身材矮小,又嫌俺眼神沒有光澤。你這不是變著法子想趕俺走麼?告訴你,今天俺就衝著這特大號火銃來的,你不讓俺留下,俺也得賴在這裏!”

    “嚷嚷什麼,瞎嚷嚷什麼?!”王大胖剛好送了一波壯士去參加長矛手選拔回來,聽到有人大聲喧嘩,立刻擠上前,豎起眼睛喝問。

    “將軍,將軍,俺要當火銃兵,俺想要當火銃兵!”姓陳的殺手又趕緊換了一幅可憐巴巴地麵孔,對著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苦苦哀求。“您剛才讓他說招人的條件時,他可是一個條件都沒說。如今俺過來報名了,他卻不想要俺!”

    “你,當火銃兵?!”王大胖先看了看陳姓殺手藏在衣服下那精壯的身體,又看了看此人抱在懷裏的的那把怪異的大劍,想了想,有些詫異的追問,“你不是習慣用劍麼,怎麼不去報名當刀盾手?那邊豈不更適合你!”

    “刀,刀和劍一樣,殺人都要走到跟前才行!”姓陳的殺手倒也誠實,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火銃卻不一樣了,俺來之前,在路上聽到幾個逃走的阿速人說,紅巾軍的火銃,能打五百步遠。這東西落到別人手裏都是糟蹋,而給俺使,俺保證每次作戰,都專門打敵軍主帥的腦瓜殼兒!”

    “吹牛!”連老黑怕此人將王大胖說動,趕緊在一旁插嘴。“王千戶,您別聽他的。我早就注意到了,他今天就是衝著大抬槍來的。真的把他招進來了,沒準哪天,連人帶槍就一起不見了!”

    “你,你胡說,俺,俺哪裏是那種人?!”十有七八是被人揭破了心事,陳姓殺手的臉色立刻變得通紅,揮舞著沒抱劍的胳膊,大聲抗議,“俺膽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偷朱都督他老人家的東西。俺,俺隻是,隻是覺得這杆,這杆大火銃給別人使都瞎了。真不如交給俺,不信,不信您就讓俺試試!”

    “這——”王大胖沉吟了片刻,有些猶豫不決。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紅著臉的家夥,對大抬槍情有獨鍾。可此人雖然一直盡力表現得像個鄉下漢子,不經意間,雙目中卻寒光四射。看情形未必是好來路,把大抬槍交到他手裏,指不定會當場惹出什麼禍事來!

    “留下他!”正猶豫間,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看到徐洪三帶著七八個親兵,緩緩從大門裏走了出來,“都督說,這個人可以留下當火銃兵,隻要他敢跟著我進去見都督。”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1 AM

第七十九章  業餘刺客

    “你家都督?見我?”正在王大胖麵前裝老實人的陳一百零八愣了愣,旋即明白有人識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過這廝倒也光棍兒得很,見眼前幾個士兵的手都按在刀柄上,隨時都可能白刃相向,幹脆把心一橫,繼續大聲補充道:“那有什麼不敢的!有勞將軍頭前帶路!”

    “請!”徐洪三立刻做了請了手勢,快步走在了最前方。幾個與他同來的親兵們則左右包抄,將陳一百零八隱隱地夾在隊伍中間,跟上徐洪三的腳步,快速朝莊園大門走去。

    “好了,好了,這位是個江湖上有名的豪傑,故意考我們幾個眼力來著!”王大胖隨即轉過頭,向周圍所有忐忑不安的報名者解釋。

    他人長得長得富態,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般,所以特別有親和力。眾報名當火銃手的漢子們聽了,立刻都鬆了口氣,紛紛笑著回應道,“怪不得這廝說話怪模怪樣的,原來是故意裝出來的。”

    “這廝真是閑的。既然有大本事,直接露兩手不得了,還愁都督身邊沒他一個地方?非要裝成個土鱉,偏偏又裝不像!”

    “可不是麼?閑得蛋疼!”

    “好了,好了!”王大胖手臂輕輕下壓,打斷了大夥的議論。“還有其他人報名當火銃手沒有?沒有的話,大夥就整隊跟我進去參加第二輪選拔。火銃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最起碼,眼神要好使,手指頭也不能太笨。”

    “您放心吧,將軍,我們的眼神都好使著呢!”眾人轟然答應了一聲,在連老黑的組織下,排成一個鬆鬆垮垮的小隊,跟隨著王大胖,興高采烈地進入了莊園正門。

    正門內,自有另外幾名負責測試選拔的牌子頭迎上,將大夥引向指定位置。輔兵千夫長王大胖與後者交接完畢,卻不急著再去門外領人。而是迅速四下瞅了瞅,小跑著朝莊園正中央一座宅院衝去。

    此刻宅院內,陳一百零八已經重新報過了身份。這回,此人再也不故意裝成一幅土裏土氣模樣,而是端足了江湖豪傑架勢,冷笑著向朱八十一質問,“陳某在來投奔都督之前,的確是個拿錢賣命的殺手。但是陳某殺得都是貪官和奸商,非到萬不得已,很少向無辜下手。敢問都督,陳某這樣做,有何令尊駕難容之處?!都督今天專門派人將陳某押到尊駕麵前,,莫非是想替韃子朝廷捉拿陳某歸案不成?!”

    “放肆!”

    “大膽!”

    “姓陳的,你怎麼敢如此跟都督說話?!”不待朱八十一開口回應,徐洪三等人已經紛紛呵斥了起來。腰間的鋼刀,也都抽出了小半截。隻待自家都督一聲令下,就將這來曆不明的江湖刺客碎屍萬段。

    “無妨!”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先前之所以命令大夥將陳八十一領到臨時中軍所在的院子,而不是於大門口就拿下了,就是因為心中突然湧起了一個非常膽大的設想。因此,對些許言語上的衝撞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和顏悅色地說道:“朱某與蒙元朝廷不共戴天,怎麼會管他們那邊的閑事?!不過陳兄既然是來投奔我,總不該連真名都不願跟朱某報一個吧。若不是朱某的一個朋友恰恰與陳兄照過麵兒,隻是安排你做個小卒,豈不是讓人笑話某家有眼無珠?!”

    “我說怎麼無緣無故會被都督請到這裏呢,原來是有人出賣了陳某。哪個眼光敏銳的江湖同道,有膽子出來跟陳某打聲招呼!”陳八十一根本不解釋,扯開嗓子,厲聲斷喝!

    “放肆!”

    “大膽狂徒,你也不看看這裏是社麼地方?!”

    徐洪三立刻又帶著親兵們圍上去,試圖將陳八十一按翻在地。後者卻迅速晃了晃身子,鬼魅般躲開了按向自己肩膀的幾雙胳膊,然後將寶劍連鞘橫在胸前,繼續大聲斷喝,“敢問都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這是我的中軍!”朱八十一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後用手勢示意徐洪三等人暫且退到一邊。“念在你是外人,朱某不跟你計較。至於是誰提醒了朱某?陳兄大可寬心,他對你沒有任何惡意。隻是覺得,像陳兄這樣的豪傑,若隻是做個普通一卒的話,未免埋沒了人才!!”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何勞他來擔心。況且都督既然知道陳某的身手非同一般,又如何認定陳某做了小卒之後,就無法快速出人頭地?!莫非都督帳下的各級將佐,都是睜眼瞎子,或者嫉賢妒能之輩麼?!”

    幾句話,問得這叫一個理直氣壯!不由得朱八十一點頭,“如此,倒是朱某的不是了!不該打擾陳兄在軍中的曆練。不過”

    頓了頓,他又笑著追問,“朱某依舊很好奇,以陳兄的身手,做刀盾手也好,做長矛兵也罷,都不難在戰場上脫穎而出。怎麼放著可以展現自家長處的兵種不去應募,偏偏要做個以前從沒聽說過的火銃手?”

    “這”陳八十一最無法解釋清楚的便是這一點,臉色立刻又微微發紅。用目光迅速測了一下與周圍所有人的距離,他笑著向前走了兩步,一邊走,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解釋道:“這主要是因為,陳某覺得,都督造的那個大火銃,特別,特別適合用來”

    陡然,他縱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喝出後半句,“用來行刺!”。話說出口,人已經如同鷂子般朝朱八十一撲了下去,手中劍鞘於半空中脫落,露出三尺冷森森的青鋒。

    “保護都督!”徐洪三等人早有防備,立刻舉著鋼刀上前阻截。陳一百零八的身手卻果然名副其實,寶劍豎起來左右一撥,已經將倉促擋過來的親兵像葫蘆般拍飛了出去。隨即單腳在地上墊了一步,劍鋒再度淩空指向朱八十一的咽喉,。

    “賊子可惡!”一直隱藏在樹後常三石大急,也撲將出來,手舉寶劍上前阻擋。陳八十一等得就是他!立刻放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三尺青鋒像毒蛇般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子,徑直刺向常三石的雙眼。

    能做到船幫的副幫主,常三石自然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將寶劍豎起來擋在麵前,雙腿迅速後退。那陳八十一卻跗骨之蛆,追著他不停地攢刺。掌中青鋒叮叮當當,與常三石手中的寶劍在半空中濺出無數火星。

    “原來是你!”一邊刺,他還一邊恨恨地罵道,“怪不得陳某先前一直覺得被人盯著,原來是你這不講道義的無恥小人。陳某原來還以為船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英雄好漢。”

    “朱都督身負天下英雄所望,常某豈容你隱藏在他身邊,伺機圖謀不軌?!”常三石被罵得麵紅耳赤,一邊招架,一邊努力將陳一百零八朝遠離朱八十一的方向引。

    “你胡說?你怎麼知道陳某圖謀不軌?陳某若是想要圖謀不軌的話,何必故意隱姓埋名去做一個小兵?!”

    “既然不是圖謀不軌,為何還要藏頭露尾,好好的報上名字,難道還怕都督埋沒了你?!”

    “那是陳某自己的事情,不勞你來幹涉!”

    “既然你來到了都督身邊,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人一邊說,一邊鬥,轉眼間已經鬥了幾十招,卻誰也奈何不了誰。趁著這個機會,徐洪三趕緊派了一名親兵去召集人馬,自己則帶了其他幾名親兵,像牆一樣擋在了朱八十一身前,以免刺客再度暴起發難,真的傷到了自家都督。

    “不要急,他如果想要行刺的話,剛才就不會掉頭去追常幫主了!”朱八十一看得卻非常清楚,笑了笑,低聲向徐洪三等人表示安慰。

    “那廝忒地無禮!”徐洪三到了此刻才終於明白一點兒過味道來,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憤憤不平。

    陳姓刺客的確對朱八十一沒有惡意,剛才突然出手,隻是為了逼常三石現身。然而此地畢竟是中軍所在,並非什麼地主家的宅院,或者江湖武鬥場。此人說亮劍就亮劍,也的確失禮至極。

    正猶豫著是否帶領親兵們上前,助常三石一臂之力的時候。又聽見自家都督在背後喝到:“行了!都住手吧!陳大俠,你沒半個時辰,未必占到上風。朱某這裏,卻不能由著你繼續胡鬧下去!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分開!”

    “是!”聽到動靜湧進來的親兵們衝上前,先把交手的二人圍在中間。然後刀槍齊舉,將陳一百零八硬生生從常三石麵前逼開。

    “在都督麵前亮劍,不得已之處,還請都督原諒則個!”常三石抬手擦了把汗,將寶劍插回了腰間的皮鞘當中。

    “常兄客氣了!”朱八十一笑著點了點頭,目前卻繼續盯在陳一百零八的臉上,看他如何給自己一個說法。

    陳某人雖然不服氣,卻終究不敢在中軍砍傷了朱八十一的親兵。恨恨地將青鋒插進土裏,大聲說道:“都督,陳某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我知道,我知道!”朱八十一終於過了一回現場觀摩古代武俠比劍的癮,心情大好。又笑著點點頭,大聲回應,“你今天根本不是衝朱某來的。你感興趣的隻是朱某麾下手中的大抬槍。陳兄,不知道朱某猜得對也不對?”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2 AM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在下,在下沒,在下,在下原本隻是想著,在下,在下”連續兩次被人揭穿了老底,陳一百零八臉色紅得像一隻煮熟了螃蟹般。狡辯不是,不狡辯也不是,喃喃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行了,大夥散了吧。此人沒有惡意!”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將包圍先撤開些,沒必要過度緊張。然後笑著打趣,“我說陳兄,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你放著好好的刺客不做,卻跑到我這裏來做騙子,當然很容易就一眼被人看穿了!甭說我能猜到,你問問常兄,還有剛才領你進門來的這幾位,有誰不是早就看出你在打那杆大抬槍的主意!”

    “哈哈哈!”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哄笑,眾人紛紛將眼睛轉向陳八十一,目光中充滿了戲謔。

    那陳八十一被笑得臉色更紅,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手足無措地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把心一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沒錯,陳某今天是衝著都督的大抬槍來的。如果都督肯將此物借給陳某用一個月,陳某這條命以後就是都督的。刀山火海,絕不敢辭!”

    說罷,將頭磕下去,“咚”地一聲,額角就冒出了血來!

    “這——!”徐洪三等人看得心中一凜,目光立刻由戲謔變成了不忍。這姓陳的雖然為偷槍而來,畢竟並未曾得手就被大夥給識破了。並且此人剛才逼常三石現身之時,對跟他交手的幾個親兵也都留了情,所以大夥也不太願意看到他現在血流滿麵的模樣。

    “怎麼,你需要用這杆抬槍去殺人麼?”朱八十一也被對方這可頭磕得有些發愣,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

    “不敢隱瞞都督,陳某有個仇家,出入非常謹慎,每次身邊的侍衛都不會少於五十人。陳某盯了他好幾年,都沒找到下手機會。”陳一百零八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咬著牙回應,“因此昨天聽阿速潰兵議論,說您手中有一神物,隔著三百步遠能將馬頭打個稀爛。所以就大著膽子找上了門來!冒犯之處,陳某願意領任何責罰。隻求都督務必將此物借陳某用上一個月。陳某今後即便做了鬼,也願意結草銜環,回報都督的厚恩!”

    說罷,再度俯身下去,重重地磕頭。

    “起來,你先起來再說!”朱八十一看得心中好生不舒服,分開親兵走上前,雙臂用力,將陳一百零八從地上硬生生扯起,“你那仇家,恐怕是個當官的吧?!出入至少帶著五十名侍衛,估計官兒還不太小?抬槍不是不能借你,隻是朱某想問一句,借到了此物之後,你就一定能殺掉他麼?殺掉他之後,你可有把握將抬槍完完整整地給朱某交還回來!”

    幾句話問出,陳一百零八身體立即僵住了。求肯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又過了好半晌,才長歎一聲,誠實地回應道:“如果都督所造的神物,真的能像傳說中那樣打三百步遠的話,陳某自然就有了報仇的機會。隻是,隻是報了仇之後能不能活著回來,陳某卻沒想過。自然也無法保證將抬槍物歸原主!也罷,是陳某的要求過分了,不該讓都督為難。陳某,這廂謝罪!”

    隨即,便要跪在地上磕頭認錯。朱八十一雖然不會任何武功,以前整天殺豬捆豬,卻練就出了兩膀子好力氣。雙臂微微一曲,便令陳一百零八再也跪不下去。“站著說話,朱某不喜歡向別人下跪,也不喜歡被人跪。實話跟你說吧,那抬槍朱某這裏隻有一杆,造起來非常不易。而萬一讓它被韃子撿了去,憑著眼下朝廷的力量,卻能輕而易舉地仿製出幾百杆,或者上千杆出來。所以不是朱某吝嗇,而是眼下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流落到韃子手裏”

    他身體內有一半兒靈魂在二十一世紀看武俠小說看著了迷,所以對陳一百零八這種身手敏捷,又不喜歡傷害無辜的人物,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欣賞。故而即便不願意借武器給對方,也會給出一個充足的理由。

    陳八十一聽在耳朵裏,心中卻愈發覺得此生報仇無望。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眼淚瞬間和著血淌了滿臉,“都督說得對,此物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到韃子手中。陳某,陳某這次做得太莽撞了,願意領受任何責罰。隻請都督給陳某留一口氣,如果這輩子看不到仇人身敗名裂,陳某,陳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你那仇人是誰?在哪裏當官,能跟我說說麼?!”見一條八尺長的漢子,在自己眼前哭成了這般模樣,朱八十一心中好不落忍。鬆開對方的手臂,搬住此人肩膀,,低聲問道。

    “是啊!陳兄,隻知道你這兩年殺人無算,常某卻不知道你背負著血海深仇。能不能跟常某說說,也許,也許我們船幫,還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幫不上,幫不上,距離這裏太遠了,你們誰都幫不上忙!”陳一百零八聞聽,又抽泣著用力搖頭。“多謝都督和常兄好意,陳某再想其他辦法就是!”

    “那可不一定。我這裏天天跟韃子開仗,說不準哪天戰場上就遇上了!”朱八十一笑了笑,繼續出言開解。

    “是啊,你把他的名字說出來,至少我們船幫也可以偷偷打聽一下他的日常動靜!”猜到朱八十一對陳一百零八生了愛才之心,常三石再度開口相勸。

    在江湖上飄得久了,陳一百零八原本就寂寞得厲害。此刻發覺報仇的日子遙遙無期,心神激蕩,便再也防範不住。抬起手來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哽咽著回應,“都督對陳某誠心相待,陳某也不敢欺瞞都督。一百零八,隻是陳某隨便給自己取了一個綽號,並非真名。陳某真名本為陳德,字至善。祖籍鳳陽,家父是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當年率軍擊敗了道州蟻賊唐大二、蔣仁五的那位,也就是大夥經常詛咒的那位陳剃頭!”

    “啊!”話沒等說完,常三石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本已經放鬆的右手,不知不覺地就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那陳剃頭的名號,在數年之前,可不是一般的響亮。此人是如假包換的將門之後,號稱文武雙全。至正三年,唐大二、蔣仁五兩位豪傑在道州起義,半年間連下數縣,震動整個西南。就是此人帶領漢軍將起義鎮壓了下去,並且將唐、蔣兩個義軍領袖押送到了大都城,當街碎屍萬段。

    但也許是因為殺孽太重,或者別的什麼緣故,這位陳剃頭卻在唐、蔣兩位義軍首領被處死之後不久,就在回家途中掉下了馬背,生生摔斷了脖子,一命嗚呼。緊跟著,他的兩個兒子也先後病死,如今家中隻剩下了幾房夫人,守著一個空蕩蕩宅院,淒清度日。

    江湖中一直傳言說,是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死後冤魂不散,找陳剃頭尋了仇。誰料到,已經死去七八年的陳家兩個兒子之一,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成了一位聲名鵲起的江湖殺手!

    “常兄不必如此小心。陳某這輩子,與韃子朝廷不共戴天!”察覺到常三石的緊張,陳至善尷尬地歎了口氣,繼續補充,“陳某的父親,就是死在韃子的湖廣平章鞏卜班之手。陳某的哥哥,也是去官府詢問父親落馬的經過時,喝了一杯茶,回家後便毒發身亡。要不是陳某的見機快,找了個忠心的家丁換了衣服,自己偷偷逃出了城外。陳家就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再無一個男丁了。卻不是被唐大二和蔣仁五兩個的冤魂索命,而是被湖廣平章鞏卜班給殺絕了種!”

    “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令尊,令尊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鞏卜班麼?還是在征討唐、蔣兩位豪傑時,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贓物沒及時上繳?!”常三石雖然說是見多識廣,卻也沒聽說過如此離奇之事。忍不住看著陳至善,愣愣地追問。

    “要是真的如此,家父死得也不算冤枉!”陳至善咧了下嘴巴,悲愴地搖頭,“家父是漢軍萬戶,那鞏卜班卻是蒙古平章。平素拍姓鞏的馬屁還來不及,怎麼有膽子得罪於他。至於繳獲,每次從義軍手裏收複一個州縣,繳獲物都要蒙古兵挑完了,剩下的才歸漢軍。家父的手裏,怎麼會有鞏卜班看上眼的東西!”

    “那他為什麼要下如此毒手?!”常三石瞪圓的眼睛,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陳剃頭到底做錯了什麼,居然令鞏卜班要將陳家斬草除根。要知道,漢軍萬戶,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官,差不多已經是漢人能做到的最高級別了。隨隨便便就讓一個漢軍萬戶家破人亡,那鞏卜班也冒了相當大的險,至少韃子朝廷問起來,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遮掩過去。

    誰料陳至善對此也是滿頭霧水,又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回應道:“正是因為不知道姓鞏的為何要下此毒手,陳某這輩子,才一定要報此血海深仇!”

    “恐怕,我能猜到一二!”就在此時,一直默默傾聽的朱八十一突然開口。看向陳至善的目光裏,也充滿了悲憫。

    “都督知道?!”陳至善愣了愣,滿臉難以置信。常三石也把頭迅速轉向了他,雙目中充滿了困惑。

    當事人之子和老江湖都猜不到陳剃頭為何而死?對外界俗務原本有些生疏的朱八十一,居然能猜出一二。這情況,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他們兩個怎麼會知曉,朱八十一身體內有一半兒的靈魂來自後世,對殖民者的心態恰巧在網上看過幾篇分析文章。而另外一半兒靈魂,卻來自一個殺豬的漢子,對屠戶待牲畜的態度,也是清晰無比。

    不待二人繼續發問,朱八十一長長地歎了口氣,沉聲解釋道:“我當年跟著師父學殺豬,殺牛。如果接了一批大活,當日幹不完。就一定要把牲畜裏頭最強壯的那頭豬或者最強壯的那頭牛先拉出來,當著所有待宰畜生的麵兒,一刀捅死!然後,其他牲畜便認了命,再也生不起逃走或者反抗的心思了!”

    “對不住,陳兄,這個比方不好聽。”又看了滿臉羞憤的陳至善一眼,他低聲道歉,“但是,卻是一個事實。在蒙元朝廷眼裏,令尊恐怕就是那頭最強壯的牲口。他越是驍勇善戰,越是要想方設法早點兒弄死!”

    “啊?!這,這,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陳至善聽了,麵孔的顏色由赤紅迅速轉向黑紫,雙手在胸前擺動著,兩腿不停地後退。“不可能,不可能。我父親替朝廷平定了道、賀兩州。朝廷剛剛下旨嘉獎過他,還把我哥哥封了千戶。這不可能,你騙我,你說得肯定不是真的!”

    執著於父親的慘死,這些年來,他到處偷偷查訪當年跟著父親一道征戰的故人,想從他們嘴裏探聽出些線索,以便有朝一日報了仇之後公之於眾,讓其父死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父親生前交好的漢軍將領要麼偷偷給些財帛,打發他盡早離開。要麼幹脆就帶了士兵出來,試圖替鞏卜班殺人滅口。卻是誰也不肯告訴他導致其父送命的真正原因,也不肯幫忙向蒙元朝廷遞一份奏折,請求韃子皇帝派人前來徹查此事。

    上述種種作為,在陳至善看在眼裏,還以為是鞏卜班在湖廣一手遮天,那些漢軍將領不敢得罪於他。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家父親的死純粹是自找。韃子皇帝和湖廣平章鞏卜班需要的是一頭獵狗,萬一這頭獵狗長成了豹子,讓主人覺得難以控製,就立刻要下湯鍋!

    如此冷酷的事實,讓先前還執著刺殺鞏卜班一人給全家報仇的陳至善如何能夠接受得了?!所以寧願繼續相信是鞏卜班想獨占平定道、賀兩州的功勞,才謀害了自己的父親。也不願相信朱八十一給出的事實!

    朱八十一卻不想再讓他繼續自欺欺人,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強迫你相信。大抬槍我不能借給你,那種可以炸死人的手雷,我卻可以給你幾枚。你如果隻恨鞏卜班一人的話,綁在腰上點燃了,然後衝到他身邊就是。隻要你能衝到他五步之內,保證能跟他同歸於盡。隻是,當日想殺你父親的,的確是鞏卜班一個麼?如果是的話,你現在就可以領了手雷離開。朱某在這裏,提前祝你大仇得報之喜!”

    說著話,便命徐洪三帶陳至善去拿手雷。那陳至善卻站在了原地,雙腿僵直,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待徐洪三催了又催,忽然仰起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啊——!”,隨即,身體晃了晃,噴出一口血,仰麵便倒。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2 AM

第八十一章  變

    “陳兄!”常三石手疾眼快,縱身衝上去,搶在後腦勺著地之前,用胳膊將陳至善牢牢托住。

    再看那陳至善,臉色黃得像草紙一般,領口,前胸、大腿等處,到處都是殷紅色的血跡。額頭和嘴角,卻仍有新鮮的血漿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先抬下去吧!給他安排在傷兵營裏頭,找郎中細心調養。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別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卻知道吐血屬於情緒過於激動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會致命。想了想,扭頭衝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滿地抗議了一聲,卻終是不願意當著很多人的麵讓朱八十一下不來台,歎了口氣,將懷中的陳至善交給親兵們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傷不妨事!”難得能遇上一個性子跟自己合得來,還大抵上能平等論交的,朱八十一也不願引起什麼誤會。待親兵們抬著陳至善走出了院子,猶豫了一下,主動向常三石解釋道,“讓他繼續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煩。從他剛才的行止上常兄還沒看出來麼?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難之前,是個如假包換的公子哥,根本沒經曆過什麼磨礪!今天要是不讓他把心中的鬱鬱之氣一次全發泄幹淨了,以後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開他的心結!隻是,隻是”常三石是個老江湖,早在陳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經隱約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將此人收歸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劑猛藥。隻是他卻有點兒接受不了,藥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裏,就根本沒在乎過後者的死活一般。

    這與昨天他認識的那個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個才是對方的真實模樣,卻覺得有些不適應。猶豫再三,才緩緩補充道:“他的武藝比草民強得多,剛才隻是急於取勝,所以才被草民逼了個平手。都督日後如果想用他,則盡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緊了,那樣的話,恐怕隻會適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輕輕點頭。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手段的確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傾國之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到徐州城下來。他的確沒有時間慢慢去開導陳至善,慢慢為此人打開心結。

    況且,親眼看到了陳至善和常三石兩人的打鬥之後,他心中已經對此人的日後發展,有了一個清晰的定位。絕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個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殺的第一目標是湖廣平章政事鞏卜班。

    畢竟,鞏卜班隻是湖廣一省的平章政事,而類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個。可以隨時拉出來填補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員,更是車載鬥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見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沒聽進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歎了口氣,笑著起身告辭。“都督還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擾了。日後有用到船幫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盡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碼頭上”

    “常兄還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為常三石會留下來跟自己一起幹,愣了愣,滿臉詫異。

    “草民可是船幫的三當家!”常三石也裝出一幅很錯愕的模樣,微笑著提醒。臨來之前,他心裏的確有一種留在軍中再也不回去的衝動。但看到陳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間,這種衝動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選擇,將來會不會後悔。但至少是現在,他確信自己還更適合做一個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個將軍。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裏知道常三石肚子裏竟然轉了這麼多曲曲彎彎,聽了對方的提醒,才意識到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和魅力,的確還沒有到讓天下英雄一見之後納頭便拜的地步。於是也笑了笑,搖著頭補充,“忙倒不是太忙,隻是眼前的事情千頭萬緒,有些不知道該從哪著手的感覺。算了,以後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著離開,我就送送常兄!”

    說罷,便吩咐親兵去給自己牽馬。那常三石聽了,自然要推辭一番。但終究拗不過朱八十一的熱情,隻好連說了幾聲慚愧,任由對方將自己送出了莊園大門。

    “有幾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幫忙探聽一下?!”走出兩三裏之後,朱八十一帶住了坐騎,笑著跟對方商量。

    “什麼事情,常某隻要做得到,一定會盡全力!”雖然已經暫時不打算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對此人依舊欣賞有加。笑了笑,用力點頭。

    “常兄經常在運河上往來,消息應該比較靈通。所以朱某想請常兄幫忙探聽一下,這大元帝國,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當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國上下還有多少探馬赤軍,多少漢軍?自打去年追隨李總管以來,朱某一直想弄清楚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麼遠,眼界也不似常兄這麼開闊?!”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時就被問愣住了,眉頭迅速皺成一個川字。朱八十一的誌向不小,這一點他昨天就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但現在就開始關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過這個問題也的確有趣得緊!自他常某人記事兒時起,就知道見了蒙古老爺要躲著走,蒙古老爺拿了自己什麼都是對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爺發作起來,可以隨隨便便讓一座城市變成廢墟!蒙古老爺騎在馬背上,無人能敵。可平素見到一等蒙古老爺的次數卻非常稀少,甚至比見到二等色目人的機會還要少上許多!

    “怎麼?弄清楚這些,對常兄來說很困難麼?!”見常三石半晌沒有回應,朱八十一猶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詢問。

    “難到不是很難。但可能需要多花一點時間。”常三石迅速從沉思中回轉心神,笑著解釋,“朱都督想必也清楚,這大元朝廷懶惰得很,很少清點丁口,即便清點了,也不會把數目傳播給民間知曉!”

    “不急,隻要常兄能給我個答案就好!”對方跟自己沒有隸屬關係,朱八十一當然也沒理由逼人家盡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氣地補充。

    “朱都督盡管放心,三個月內,我一定能夠給你個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卻又拘謹起來,非常認真地承諾。

    二人又隨口聊了幾句題外話,便揮手告辭。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遠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撥轉坐騎,在親兵的保護下返回莊園大門。

    讓一個性情練達、視野寬闊,又精通武藝的人才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說心中不遺憾,純屬自欺欺人。然而他畢竟隻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許多,依舊想不起那句“人才不為我用,則必為我殺”的狗屁道理來。所以遺憾歸遺憾,卻依舊希望跟常三當家今後能像個普通朋友那樣繼續交往下去,而不是從此就視為陌路或者寇仇。

    正鬱鬱寡歡的走著的時候,冷不防對麵卻跑過一個高大的身影。隔著老遠,就肅立抱拳,“報告都督,參軍伊萬諾夫有事向您彙報!”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頭,露出一幅和氣的笑臉,“有事兒就說,別裝模做樣的!”。

    老兵痞雖然貪財怕死,能力也不過是千夫長之資,卻是整個徐州軍中見識最為廣博的人,縷縷能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朱八十一雖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卻依舊對其信任有加。

    果然,這次老伊萬一開口,就又讓他刮目相看,“都督,剛才末將奉命在大門口招參謀,總計卻隻有三個人報名。其中一個還是濫竽充數的,被吳良謀那小子隨便問了幾句,就紅著臉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經看到了伊萬諾夫身邊空蕩蕩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經不覺得太失望,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盡力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滿臉鄭重地補充,“後來,後來末將就想。既然都督連末將都能用,為何不從俘虜裏再挑一挑,說不定能找出幾個可以當參謀的來。然後末將就去俘虜營裏走了一圈,還真發現個合適的人選!”

    “誰?他自己願意為咱們徐州軍效力麼?”朱八十一聽得眼睛一亮,笑著追問。

    “是一個叫阿斯蘭家夥,曾經做過被您打跑的那名敵將的親兵隊長。據吳良謀說,他是親眼看著此人去救援敵將時,卻被敵將一把扯了下馬背,搶走了坐騎自行逃走的!”伊萬諾夫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囉哩囉唆的補充,“至於他願意不願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將願意花一千文將他買下來。從此以後他就是末將的奴隸,而末將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約。細算下來,他就是都督的奴隸的奴隸。敢不用心做事,末將就拿鞭子抽死他!”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3 AM

第八十二章  長遠問題

    “讓一個心懷恨意的人進參謀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話逗得展顏而笑,心中最後幾絲遺憾也一掃而空。

    笑過之後,卻又想了想,很認真地強調:“伊萬,說老實話,我從沒拿你當過奴隸看!不光是我,整個徐州左軍上下,也沒人曾經拿你當作奴隸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對伊萬的恩典!”伊萬諾夫鄭重地在額頭與胸前畫了個十字,大咧咧地回應。

    他對“奴隸”兩個字,倒不像朱八十一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鄉金帳汗國,蓄養奴隸是一種非常自然的現象。就算他曾經遊曆過的歐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風。非但從就近的埃及一帶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隸,大街上因為欠債和賭博而甘願賣身為奴的白種人亦隨處可見。

    “當奴隸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而你卻有軍餉可拿。我現在跟你之間的關係,更像掌櫃和夥計。我出錢雇了你,你替我幹活,如此而已!”見伊萬諾夫根本沒把自己的解釋當一回事兒,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補充。

    受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那部分靈魂的影響,他對人和人之間互相奴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勞,也試圖矯正這種觀念。

    “噢!”伊萬諾夫卻眨巴了幾下眼睛,聽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家夥的思維就順勢來的個三級跳。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涎著臉詢問,“那,那我可以隨時辭職不幹麼?”

    “滾!”朱八十一在馬背上作勢欲踢。猛然間看到老兵痞隱藏在眼睛裏的渴望,又想了想,笑著回應,“五年!五年之內不準辭職。五年之後,你隨時都可以辭職離開!如果你五年之內也想走的話,就按照你現在俸祿的雙倍和剩下的年頭,賠給我違約金就是了。隻要交割清楚,我立刻準許你離開!”

    “真的?!”老兵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伸出十根手指,開始計算自己到底要賠償都督多少錢。然而他的算數水平實在不怎麼靈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沒算清楚具體數量。低頭向下看了看,又開始彎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來,都未必夠!”徐洪三在旁邊看不下去,抬腳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氣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著走!你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點對不住你?你這麼著急離開?!”

    “呃!”老兵痞伊萬被踢了個趔趄,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大聲解釋,“我隻是算算,算算!又沒說現在就走!都督,為什麼是五年,五年之內,您就有把握打敗蒙古人麼?”

    “為什麼是五年?!”朱八十一剛才就是順口一說,哪裏解釋得清楚為什麼是五年?!此刻聽老兵痞問得認真,沉思了片刻,笑著解釋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內打敗蒙古人我沒把握,但五年之後,形勢肯定比現在要明朗得多。到時候,說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著喊著不肯離開!”

    “怎麼可能!”老兵痞現在兜裏有了幾個錢,歸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留戀在徐州軍的日子。

    他是心裏怎麼想,嘴裏就怎麼說。可是惹得徐洪三等親兵著了惱,一個個圍攏過來,用手指朝著老兵痞的頭盔上猛敲,“怎麼不可能?!你說怎麼不可能?!都督帶著咱們,連兩倍的阿速人都給打跑了。假以時日,怎麼不可能打敗韃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老兵痞最怕的人就是徐洪三,不敢還手,抱著腦袋大聲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怎麼會喜歡待在這裏?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歡這裏,有了錢之後,也一定要回家炫耀一番,否則,錢就都白賺了!真的,我剛才真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發誓!”

    “算你改得快!”徐洪三等人這才停止敲打,揉著發紅的指關節威脅。

    回過頭,卻又帶著幾分期盼向朱八十一證實,“五年之內,咱們一定能打敗韃子朝廷。都督,您說是吧?!”

    “我不確定!”朱八十一努力回憶了一下曆史知識,卻怎麼也想不出此刻距離大明建立還有多少年。沒辦法,那個死宅朱大鵬太懶了,靈魂穿越前根本沒做任何準備。否則,怎麼著也得把曆史、冶金、化學、政治和機械製造都讀到博士,也省得自己這七個多月來天天都累得都像死狗一樣,卻連個穩定的根據地都沒建立起來。

    “不過,我可以確定,蒙古人一定會被趕走!”不忍心讓徐洪三等人失望,他又信誓旦旦地補充。“即便五年之內做不到,十年,或者十五年,也肯定做到了!”

    “威武!都督威武”徐洪三等人立刻興奮地大叫了起來,一個個手舞足蹈。

    伊萬諾夫卻因為在蒙元軍中服過役,深知這個帝國的強大。偷偷把頭扭到一邊去,以免被徐洪三等人看到自己眼睛裏的懷疑,再次屈打成招。

    “其實道理很簡單!”朱八十一敏銳地看到了伊萬諾夫的反應,笑了笑,大聲向身邊所有人解釋,“蒙古人占領中原這麼多年了,卻沒有一天把自己真正當作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除了沒完沒了的盤剝之外,幾乎沒幹過任何一件讓老百姓得到好處的事情。所以,除了他們自己的同族之外,其他人對這個朝廷的忠心,恐怕都不太多!”

    “那倒是!”伊萬諾夫自己對蒙元朝廷就沒任何忠誠度可言,推己及人,非常痛快地點頭承認。

    “很多人屈服於他們,是迫於他們的武力。而現在,咱們也跟蒙古人正正經經地交過兩次手了!你們說,蒙古人的實力,真的如傳說般那樣強大麼?!”朱八十一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繼續侃侃而談。

    這些話,有一部分是他在後世網絡上看到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根據自己半年多來的觀察與實戰總結出來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周圍的人接受。非但徐洪三等親兵聽了,頻頻點頭。就連原本對徐州軍前途不太看好的老伊萬諾夫,也收起疲懶的笑容,眼睛盯著不遠處的臨時營地,若有所思。

    所謂蒙古人的強悍,大多是來自於祖先們的記憶。當年兩萬多蒙古人趕著牛羊,橫掃了大半個歐亞。羅剎人的祖先以十倍的兵力迎戰,卻連三天都沒堅持住,就被殺了個屍橫遍野。所以到現在為止,住在城堡裏的蒙古老爺隨便傳出一道命令來,整個羅剎草原都莫敢不從。

    至於蒙古人的後代是否還和他們的祖先一樣善戰,整個羅剎草原卻從沒人認真考慮過。也不敢去考慮,唯恐再次遭受當年一樣的滅頂之災。而在四個多月前的那場徐州攻防戰中,老伊萬卻親眼看到平素威風不可一世的蒙古騎兵,在發現主帥兀剌不花被炸死之後,像受了驚的綿羊一樣四散奔逃。崩潰的速度至少比他們這些羅剎兵快了兩倍,並且在逃命的同時非常可恥地丟下了頭盔和武器,唯恐這些東西影響他們的速度。

    仿佛有一座山,在他麵前慢慢裂開了一條縫隙。而朱八十一的聲音卻像閃電般,一下又一下地劈在這座山上,將縫隙劈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蒙古人早就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強悍了。之所以沒那麼多人起來反抗,是因為發現這件事的人眼下還太少!如果咱們能一次又一次像昨天那樣打敗朝廷派來的兵馬,不管來的是阿速人、蒙古人,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一次次打敗。早晚,大夥就都能看出蒙古人虛弱。到那時,天下就到處都是像咱們一樣的起義者,蒙元朝廷,根本就剿滅不過來!”

    “轟隆隆!”伊萬諾夫仿佛看到一座大山在自己麵前四分五裂,身體晃了晃,瞬間哆嗦得猶如篩糠。蒙古人不行了,早就不行了。躲在城堡裏發號施令的都是一群又胖又蠢的窩囊廢,根本不可能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將羅剎人殺得血流成河。

    恍惚間,他又聽見徐洪三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都督,到那時您就會帶著大夥北伐,一直打到大都城裏去麼?您會麼?您會把韃子皇帝也抓起來,當豬一樣賣掉是麼?!都督,您是不是一直就打算這樣做?!”

    “肯定有人會帶著大夥北伐,但是不是我,我不敢保證!”朱八十一也被自己所描繪的前景燒得熱血澎湃,想了想,按照腦海裏對正史的印象回答。

    正史上明軍哪一年北伐他沒記住,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北伐檄文中最酣暢的一句,“逐胡虜,除暴亂,雪中國之恥”。並深深地為其感到激動和自豪。哪怕,這幾句話將來未必出自他的筆下。

    “一定會是都督!”徐洪三等人卻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大聲強調。“除了都督,天底下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對,除了都督,天底下誰還有這個資格?!”

    “我們就服都督一人,別人都不服!”

    其他親兵在心神激蕩之下,也紛紛叫嚷了起來。

    老兵痞伊萬諾夫的反應,總是與他人不合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之後,便愣愣地看著朱八十一,仿佛後者頭上頂著一圈聖光一般。直到徐洪三等人的激動勁兒過了,才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都督,到時候,您自己會當皇帝麼?”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3 AM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廢話,都督不當皇上,誰來當皇上?!”徐洪三立刻把眼睛豎起來,大聲質問。

    “就是!除了咱們都督之外,哪個配當皇上!”其他幾個親兵四下看了看,也滿臉鄙夷。真他奶奶的,都說這羅剎人傻,看人家這機會找的!搶在大夥不注意,抽冷子就把擁戴之功抓手裏了。他傻?誰信誰才是純傻帽!

    沒想到眾人突然就把話題拐到該誰當皇帝上來,朱八十一猝不及防,好半晌才做出正常反應,“你們說啥?扯那麼遠幹什麼?要當,也是李總管來當。別亂嚼舌頭根子!”

    也不怪他反應慢,無論是上輩子的那個朱大鵬,還是這輩子的朱老蔫,都不是一個胸懷大誌的主兒。前者大學畢業之後,連個正經工作都沒幹幾天就辭職做宅男了,後者更幹脆,大多數時候跟外人連話都不敢說。這樣兩個靈魂融合之後,能立刻就脫胎換骨,心中生出問鼎逐鹿的壯誌,才怪!

    所以在徐州保衛戰之前,朱八十一想得最多的,就是找機會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這個曆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隨著接連兩次惡戰的獲勝,他的野心稍稍變大了一些,對徐州軍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但是關於未來的構想,也不過是在驅逐蒙元的戰爭中多盡一些力,不讓自己和徐州軍這個整體一道默默地消失於曆史長河中而已。

    至於將來如何與朱元璋相處,是逼著對方給自己安全保證之後交出軍權,還是像傳說中虯髯客那樣駕駛扁舟出走海外,卻是還沒來得及去想。

    他沒來得及仔細規劃未來,卻不代表手底下人都不去想。特別是昨天以隻有對方半數的兵力擊潰了阿速左軍之後,軍中幾個核心將領對未來的期待像春筍拔節一樣快速上漲。隻是大夥都摸不透他的心思,誰也沒敢像老兵痞這樣口無遮攔而已。

    “李大總管好固然是好,但跟我等的距離畢竟遠了些!!”也許是聽朱八十一的呵斥話語說得不是很堅決,也許是急於給自家主公留下一個好印象。親兵隊長徐洪三想了想,繼續小聲說道,“況且李總管給末將等的感覺,與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都督,都督卻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就是穿越帶來的“福利”了!兩個靈魂融合之後,朱八十一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叫朱老蔫,還是叫朱大鵬?!但有一點改變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朱大鵬的靈魂中,那種對所有人都平等相待的特質一天比一天顯露得明顯。就像他剛才不想讓讓伊萬諾夫和某個不知名的俘虜做自己的奴隸一樣,他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隸。

    二十一世紀隻要一個人格稍微正常些的男子,即便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者,也不過是激動上一陣子,過後引此為談資而已。絕不會立刻跪下去,三叩九拜,從此覺得自家祖墳都冒了青煙。而融合了朱大鵬的靈魂之後,朱八十一看任何人都無法做仰視狀,哪怕強迫自己裝都裝不像!

    受他的影響,徐州左軍上下,自然也就成了一群驕兵悍將。平素走在路上見到比自己官職高出幾級的其他紅巾軍將領,能裝看不見就裝作看不見。實在沒法裝了,也不過是肅立抱拳,施一個軍禮而已。如果哪個敢給大夥擺官架子看,則立刻把眼睛一瞪,大聲回敬道:“我家都督都不要我等下跪,你算哪根蔥,敢受我等的大禮?!”

    因此,眼下在徐州軍這個整體中,朱八十一麾下的左軍,早已經成為一夥另類。雖然他刻意不標新立異,但是在不知不覺中,這支隊伍的風格與做派,已經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也是蘇明哲、於常林等人總想勸朱八十一另立山頭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與周圍的其他隊伍越行越遠,還不如早點選擇離開。總好過某一天彼此都無法忍受下去了,拔出兵器來自相殘殺!

    不過這一次,徐洪三的煽風點火舉動,顯然又以失敗而告終了。聽了他說自己跟芝麻李等人不一樣,朱八十一先是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搖著頭回應道:“人和人當然不能完全一樣。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更何況我跟李總管他們,以前彼此間根本就不認識!”

    說罷,見徐洪三還想繼續囉嗦。便將眉頭一皺,低聲呵斥道:“行了,飯沒等做熟呢,就先為了搶分飯的勺子打起來。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有那功夫,跟徐達學學,自己去多認幾個字。免得下次我升帳議事時,連個做記錄的人都找不到!”

    “是!”徐洪三臉色一紅,怏怏地閉上了嘴巴。今天早晨在中軍議事時,大夥可是窘態百出。因為此番出戰,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沒跟過來。結果二十幾名千戶、百戶,居然連個能把大夥商議的結果記錄在案的人都沒有。不得己,朱八十一隻好派人將吳良謀臨時喊了進去,委以記室參軍之職,才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不是為難你等!”不得己揭了屬下們的短,朱八十一心裏稍微有點兒過意不去,想了想,低聲安撫道:“咱們左軍不可能一直是這四五千人規模,你們這些最早跟在我身邊的,早晚有要去獨當一方那天。到那時,連我發給你們的軍令都不會讀,打了勝仗也不懂得向我彙報,讓我在後方怎麼能做出正確判斷?!回去後,傳我的命令。要求在非戰時,所有百夫長以上每天晚上都必須抽出一個時辰來學習認字和算賬。讓”

    猶豫了一下,他毅然做出決定,“認字的事情讓吳良謀先教你們,算賬我親自來教。以後人多了,我再給你們指派別的先生。此為定例,從今晚就開始執行。從戌時到亥時,百夫長以上,不當值的都必須來聽。定期考試,三次考試不過者,官降一級!”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先是愁眉苦臉的聽著,但是很快,臉上的愁苦表情就徹底被狂喜所取代。都督居然要親自教導大夥!都督這是開始正式培養自己的嫡係班底了!臨行前蘇長史反複交代給自己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回去後見了他老人家,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每次都被他罵得灰溜溜貼著牆根兒走了!

    “回去後,讓蘇先生立刻想辦法到揚州和蘇杭一帶,禮聘些讀書人過來。不要學問太深,能說會道就行。請他們在軍中開一個學校,讓所有牌子頭,每天也都輪流去學一個時辰。”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突發奇想的掃盲舉動,又引起了徐洪三等人的誤會。兀自皺著眉頭,繼續吩咐,“等讀書人請來了之後,就在軍中製定出一個標準,牌子頭必須學會一百個字。百夫長一千個,千夫長三千個。達不到標準,無論立多大戰功,官職都不能繼續往上升。參軍,普通參軍的標準等同於千夫長。中兵、諮議、司功、明法和司倉這些有職位的參軍,年內至少要認夠五千!”

    “啊——!”老伊萬先前還像事不關已一樣,在旁邊樂呵呵地聽著。突然得知自己必須認滿五千個漢字,汗水瞬間就從頭盔邊緣淌了出來。

    “你不用著急,我先教你個絕招,隻要你肯下力氣照著做,一年認五千個漢字很輕鬆!”終於可以讓外國人考漢語四、六級了,朱八十一心裏沒來由湧起一股報複的快感。“其實秘訣隻有四個字,聽、說、讀、寫,而已!”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作為臨時軍營的莊園。朱八十一抬頭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騎,把韁繩交給親兵,舉步朝關押俘虜的糧倉走去。

    被俘虜的阿速兵卒,早已從看守他們的紅巾軍將士口中,得知自己會被當地鄉紳們花錢贖回去交給地方官府。因此也不願多生事端,一個個安安分分地在糧倉裏邊蹲著,靜待官府前來領人。

    所有百夫長以上的被俘阿速軍官,則被與普通兵卒分隔開,關在附近的另外一座糧倉內。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眾人立刻滿懷希望地將目光投了過去。待看清楚來的人是紅巾軍的主將朱八十一,則趕緊以最快速度將頭垂下,眼睛看著地麵,大氣也不敢多出。

    就是門口這個滿臉橫肉的黑胖子,昨天居然帶著千把步卒,朝一倍於己的阿速騎兵發起了反衝鋒。雖然說是借助了山勢和武器之利,但此人的身後和膽色,也絕對令大夥說不出什麼多餘的廢話來!

    唯一不願意低頭的,隻有親兵百夫長阿斯蘭。隻見此人岔開雙腿,滿臉倨傲地萁坐於地,衝著門口用力撇嘴,“哼!要殺就殺,何必玩什麼貓捉老鼠那一套?!利索點,要是皺一下眉毛,爺爺就隨了你的姓!”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4 AM

第八十四章  慈悲

    他昨天被自家舍命保護的主將扯下了戰馬,進而成了一群莊丁的俘虜,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重。因此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惹惱了朱八一後會落得什麼結果。然而其他被俘的幾名百夫長卻舍不得陪他一起去死,不等親兵們動手,就一擁而上,將此人按翻在地上,老拳伺候。

    一邊打,眾人一邊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朱都督在戰場上抓住了咱們,一不打,二不罵,還答應盡快放咱們回去。這是何等的大仁大義?!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對他老人家瞎叫喚。打死你,打死你這個缺心眼的東西!”

    罵夠了,卻又齊齊轉過身來,向朱八十一躬身施禮:“仁慈的朱將軍,阿速人將永遠記得您的寬宏。我等對著聖經發誓,回去後,再也不會與您為敵!”

    “我等發誓,今後如果再敢跟都督做對,就叫,就叫我等被火雷炸成八塊!”

    “我等發誓,即便朝廷拿刀子逼著,也再不敢到南邊來了!”

    誓言這東西如果能信的話,人類早就跑步進入大同社會了。朱八十一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快步走到被打得滿臉是血的阿斯蘭麵前,和顏悅色的問道:“你這廝好生奇怪!不過是個區區百夫長而已,怎麼把自己看得這麼高?!這間倉庫裏還關著一個千戶,三個副千戶呢,有那份興趣,我去捉弄他們一番豈不是更開心,何必把精力花在你這個小小的兵頭將尾身上?!”

    “你?!”阿斯蘭氣得火冒三丈,一個軲轆爬起來,就要跟朱八十一拚命。結果還沒等他將身體站直,其他幾個百夫長又撲了上去,再度將其牢牢地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好了,別打了,打壞了就沒法跟貨主交代了!”朱八十一冷冷地吩咐了一聲,故意裝作對阿斯蘭不屑一顧的模樣,扭頭走向角落裏幾個手腳上鎖著鐵鏈的阿速高級將領,“你們幾個,誰官兒最大,站起來跟我說話!”

    “嘩啦,嘩啦”角落裏立刻響起了一陣鐵鏈撞擊聲,幾個被俘的副千戶都盡力將身體朝後縮去,隻留出右翼千夫長鮑裏廝。

    鮑裏廝原本就不是個硬骨頭,昨天先是差點被達魯花赤赫廝給砍了腦袋,隨後又因為率部迂回得太遠,來不及逃走,被打瘋了的紅巾軍硬給從馬背上拖了下來揍了個半死。醒來之後,一肚子雄心壯誌早就灰飛煙滅了。此刻見避無可避,幹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個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敗將鮑裏廝,掰見朱都督!昨天輸在都督的手裏,罪將心服口服!”

    “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反正你成了我的俘虜了!想翻盤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朱八十一看著此人奴顏婢膝的模樣就覺得有點惡心,皺了下眉頭,冷笑著打擊。

    “敗將不敢,不敢!都督虎威,敗將這輩子都不敢再來冒犯了!”鮑裏廝的臉色瞬間羞得幾乎滴出血來,嘴裏卻繼續大拍朱八十一馬屁。隻希望能借此打動對方,將自己和其他人一樣當驢子賣掉。

    “朱某把你的手下都賣給了當地鄉紳,你可知道?!”朱八十一懶得在他身上浪費太多精力,笑了笑,大聲問道。

    “知道,知道!都督大人是真正的聖徒。上帝會見證您今天的仁慈!”雖然不知道朱八十一為什麼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鮑裏廝卻相信說好話肯定不會挨打。因此毫不猶豫地就把聖徒的稱號獻給了對方。

    “那你可知道我給他們每個人的定價是多少?!對這個價格可有異議?!”對著這麼一個乖覺的家夥,朱八十一還真不好意思太凶殘。笑了笑,換了相對溫和的語氣繼續追問。

    “知道,知道!”鮑裏廝再度向他行俯首拜禮,帶動手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都督慈悲,給他們每個人都定了能夠支付得起的價錢。他們回去之後,必定會感念都督的善舉。從此再也不願拿起武器前來冒犯!”

    “沒骨頭的家夥,你怎麼不把**兒直接撅起來?!”百夫長阿斯蘭被自家長官的奴顏婢膝舉止羞得無地自容,撲上前,一把將鮑裏廝推了個趔趄。

    “蠢貨!你自己想死別拖累別人!”其他幾個百夫長再度追上前,和角落裏的三個副千戶一道,將阿斯蘭牢牢按住,再也不準他移動分毫。

    “榮譽——!鮑裏廝,請記住咱們阿速人祖先的榮譽!”百夫長阿斯蘭從揚起滿是血水和泥漿的臉,喊得聲嘶力竭。

    “閉嘴!我是千夫長,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對我大喊大叫!”鮑裏廝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臉上,大聲呵斥,“你自己想死,別拉著其他弟兄。那可是三百多條命呢,咱們阿速族,一共才有多少男丁?!”

    “他,他把咱們當驢子賣,賣了!”阿斯蘭倔強地仰著頭,淚水和著血水從臉上滾滾下淌。

    眾千戶和百戶們將頭側到一邊,誰都不願意接他的茬。看守倉庫的紅巾軍士卒可沒學過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什麼的,得知自家都督把阿速人定價等同於驢子之後,立刻就當做一種羞辱手段,反複說給了俘虜們聽。所以倉庫裏的每個阿速軍官都對此事都清清楚楚!

    然而,這種羞辱再令人難堪,比起直接砍了腦袋示眾,手段還是寬厚得多。所以一眾阿速軍官雖然羞惱,內心裏卻依舊願意接受這種結果。不想任何人去惹惱了朱屠戶,以免後者突然反悔。

    誰料一件糟糕的事情發生後,肯定會朝最糟糕方向發展。眾俘虜不想惹惱朱八十一,後者卻突然變了臉色。再度將頭轉向阿斯蘭,惡狠狠地問道,“怎麼,你對這個價格不滿意?!”

    “滿意,滿意!”鮑裏廝立刻用手堵住阿斯蘭的嘴巴,然後仰起頭,大聲回應,“都督,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昨天剛從馬背上摔下來過,這裏,這裏摔壞了!”

    說著話,豎起手指點向自己的腦袋,表示阿斯蘭已經被摔成了傻子,不值得朱八十一跟他計較。

    “本來,你們幾個千戶,朱某也打算找個合適價錢讓人贖走的!”朱八十一笑著聳聳肩,繼續說道,“既然這位百夫長覺得價錢太低了,是一種侮辱,這事兒,還真不好辦了!”

    “阿斯蘭,你個蠢豬。老子即便下地獄,也一定會在裏邊詛咒你!”三個副千戶聞聽,立刻亂了方寸。舉起受上的鐵鏈,衝著阿斯蘭的頭上猛砸。

    “住手!”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大聲喝止,“他是本都督的俘虜,打死了,你們賠得起麼?”

    “嘩啦!”幾串高舉起來的鐵鏈,同時停在了半空當中。眾俘虜們看著阿斯蘭,目光裏充滿了怨毒。

    “他媽的好人做不得!”朱八十一悻悻地罵了一句,繼續挑撥離間,“伊萬,出去跟鄉紳們說一聲。所有百夫長的價格漲十倍,否則,對不起他們的身份。至於這幾個千戶和副千戶,韃子官府願意出多少錢,老子都不準許他們贖回去了。免得他們覺得又受了侮辱!”

    “是!”老兵痞伊萬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反正鄉紳們給的錢和糧食,遠遠超過了俘虜的身價。即便基本百夫長都賣到百貫以上,還綽綽有餘。所以漲十倍就漲十倍,除了聽起來響亮一點兒之外,沒任何實際意義。

    “都督慈悲!”幾分被俘的百夫長哪裏知道得這麼清楚,立刻撲到地上,哭泣著求肯。“我等,我等都沒有覺得被都督侮辱啊?!我等,我等願意被都督侮辱,真的,我等可以把手按在聖經上發誓。發誓!”

    每個百夫長原來的定價是兩千文銅錢,漲了十倍後,就是兩萬。已經夠普通人家攢上十年的了,誰也不敢保證鄉紳們在低價贖回了所有被俘士兵之後,還肯再花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大筆!

    “都督慈悲!”幾個副千戶也顧不得再找阿斯蘭麻煩,同時趴在地上,用頭去碰朱八十一的靴子。“都督,我等可以自己贖回自己。隻要都督肯開價,我等立刻寫了信回家中,讓他們湊錢來贖人。無論多少錢,都願意出!”

    “罪將,罪將願意出一萬貫!不,都督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罪將不敢還價。罪將原本一文不值。但不出一筆錢,不足以表達罪將對傷害紅巾軍弟兄們的歉疚!”到底是做了千夫長的人,鮑裏廝反應最靈敏,爬過去,雙手抱住朱八十一的靴子,大聲央求。

    一時間,再也沒人去顧得上按百夫長阿斯蘭了,更沒人記得去堵他的嘴巴。但是百夫長阿斯蘭卻愣愣地趴在那裏,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顫抖,顫抖得就像秋風中的殘荷。

    “不賣了,不賣了,好心沒好報。朱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朱八十一厭惡地將鮑裏廝等人用腳踢開,轉身欲走。

    “都督慈悲!”百夫長阿斯蘭見狀,再也強撐不下去。抬起頭,一邊哭,一邊大聲求肯,“是,是小人心思糊塗,誤解了都督的好意。一切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的錯!請都督,請都督務必給大夥一個贖罪的機會!!”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29 01:15 AM

第八十五章  收心

    “怎麼著,你想明白了?!”朱八十一忽然笑得像個惡魔,轉過身,蹲在阿斯蘭麵前追問。

    百夫長阿斯蘭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將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的屠夫幹掉,然而想到身後和其他穀倉裏關押著的那些袍澤,忍了又忍,低下頭去回應,“罪將想明白了。是罪將不識好歹。求都督大發慈悲!”

    “想明白了就好。你可願意為剛才的魯莽謝罪?!”朱八十一又笑了笑,繼續追問。

    “謝罪!阿斯蘭,趕緊向都督謝罪!”千夫長鮑裏廝、副千戶史丁,還有其他幾個副千戶和百夫長們,齊齊將頭看向阿斯蘭,大聲命令著,目光銳利如刀。

    如果繼續硬扛的話,阿斯蘭可以保證等朱屠戶一走,自己將立刻死在其他幾個百戶和副千戶手中!想到這兒,他隻好歎了口氣,忍氣吞聲地回應,“願意!罪將願意接受任何處置,隻求都督放過其他人!”

    “你這又是何苦來呢!”朱八十一獰笑著站起身,轉頭向徐洪三吩咐,“去,把伊萬追回來,告訴他,除了此人之外,其他幾位百夫長的贖身價格都不漲了!至於這幾個副千戶”

    扭頭看了看幾個副千戶惶恐的眼神,頓了頓,他笑著說道:“好歹是當官的,作價太低就侮辱了人家,每位就一千貫銅錢吧,讓單縣官府拿著錢來領人。”

    “都督慈悲!”幾位副千戶又驚又喜,拜倒下去,連連叩首。不經意間掃向阿斯蘭的目光,卻充滿的怨恨。

    一千貫銅錢不是個小數目,一個從五品的千戶,十年的俸祿加在一起也就是這個數。而如果不是阿斯蘭先前嫌朱屠戶給大夥的身價定得太低,侮辱了人格的話。按照最初那個標準,最多五貫錢就能解決問題。

    將五貫錢的贖身費給推漲了二十倍,雖然這筆錢用不著幾個副千戶自己出,可眾人依舊把肇事者恨到了骨頭裏。百夫長阿斯蘭也知道自己這回把同僚們都得罪遍了,歎了口氣,將頭紮在地上一言不發。

    朱八十一當然不會就此放過他,走過來用腳尖點了點,回頭衝親兵們命令,“至於這廝,既然他不知道好歹,就不賣了,老子要關他一輩子。來人,給我拖出去綁在樹上,給外邊所有人看看,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場!”

    “是!”親兵們強忍住笑,衝上前,架起百夫長阿斯蘭的胳膊。

    到了此刻,百夫長阿斯蘭已經徹底失去了掙紮的勇氣,逼上眼睛,像屍體一樣任由朱八十一的親兵們將自己拖走。

    “還有你!”最後看了一眼滿臉期待千夫長鮑裏廝,朱八十一大聲強調,“你的身價是一萬貫銅錢,或者等價金子。讓他們捎信給你家裏,或者給韃子朝廷。什麼時候把贖金送到徐州,什麼時候就會放你離開。在此期間,隻要你不自己找死,我保證沒人會砍你的腦袋!”

    “謝,謝大都督!”千夫長鮑裏廝趕緊跪下磕頭。心中卻把賬全算到了阿斯蘭頭上。“蠢貨,你最好被朱屠戶關一輩子。否則,今後隻要讓老子見到你,立刻碎屍萬段!”

    朱八十一沒功夫理睬這些人怎麼想,與老伊萬一樣,一大堆被俘的阿速軍官當中,除了百夫長阿斯蘭之外,其他軟骨頭都不入他的法眼。轉身出了倉庫,又快速跟親兵們吩咐,“把那個臭嘴巴的百夫長給我拖下去,洗幹淨了再換身衣服,然後帶到中軍來見我!”

    “是,都督!”親兵們笑呵呵地答應著,快速去執行命令。不多時,便將阿斯蘭收拾停當,押到了臨時充當中軍的地主宅院內。

    朱八十一自己也剛換了衣服,正捧著杯熱茶跟兵書死磕。聽到親兵們在門外的報告聲,將書本倒扣在桌案上,笑著吩咐,“進來吧,給阿斯蘭將軍也去倒一杯茶來!”

    百夫長阿斯蘭在被親兵們押著去洗澡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今天的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兒。此刻又聽朱屠戶叫自己將軍,愈發堅信了先前了判斷。從親兵手裏接過茶水,咕咚咕咚先灌了幾口,然後用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漬,瞪圓了眼睛問道:“都督到底想做什麼?盡管說出來吧。但想要某家效忠與你的話,就不必提了。某家寧死,也不受這種侮辱!”

    “你這廝好生奇怪!”朱八十一微微一笑,立刻讓阿斯蘭心髒打了個哆嗦,“先前口口聲聲說朱某侮辱你,這回又說朱某侮辱你。朱某到底怎麼侮辱你了?你倒是說出來聽聽!”

    “你,你,你你,”阿裏蘭嚇得大步後退,手裏剩下了茶水全灑在了自己身上。剛才因為說錯了話,被自家袍澤當作眼中釘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如果被朱屠戶如法炮製第二回,他不敢保證自己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說不出來了,是吧?!”朱八十一笑了笑,滿臉玩味,“你先前嫌朱某給你們訂的價格低,朱某立刻就答應漲價了。結果你們自己又突然反悔,要求朱某把價格便會原來的模樣。朱某也給了你們這個麵子,絲毫沒有為難你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這廝居然還不知道感激!居然還覺得受了侮辱!難道非要逼著朱某大開殺戒,你才覺得滿意麼?!”

    “你,你,都督,都督慈悲!”阿斯蘭終於明白自己今天落進了一個魔鬼手裏,“噗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

    “行了,朱某既然說過要放了他們,就不會食言而肥!”朱八十一低頭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補充。“至於你效忠不效忠,朱某也不勉強。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朱某現在就放了你。你有本事繼續活下去麼?”

    “我,我”阿斯蘭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眼淚又淌了滿臉。活下去,怎麼可能?!且不說自己今天的行為,已經徹底讓幾個千夫長和百夫長們恨到了骨頭裏。就是為了掩蓋搶馬逃命的醜行,達魯花赤赫廝,也會讓自己以最快速度消失掉。

    可以說,以自己目前這種情況,留在紅巾軍中,反而是最安全的選擇。除此之外,天下之大,竟然無處容身!想到這兒,百夫長阿斯蘭的眼淚愈發停不住。先給朱八十一磕了個頭,然後猛地站起來,縱身朝著牆壁上撞了過去。

    “你給我站住!”朱八十一早就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見此人突然將頭轉向了牆壁,立刻探出一隻胳膊,像拉豬一樣將此人硬給拉了回來,“正教當中,允許自殺了麼?朱某怎麼沒聽說過?!”

    “這?嗚嗚,嗚嗚——”阿斯蘭掙紮了幾下,然後捂著臉,無力地蹲了下去。阿速人信奉的是東正教,而自殺在東正教的教義裏,卻是十惡不赦的罪行。非但財產要被沒收,屍體要被拋棄到荒野中,任由野獸撕咬踐踏,以贖死者瀆神之罪。

    看到他這幅模樣,朱八十一知道此人不會再去自殺了,笑了笑,低聲奚落,“你說你這個人,莫非真的從馬背上掉下來把腦袋摔壞了?!先前本都督說讓鄉紳們將你贖回去,你嫌價錢低。如今好吃好喝招待著,你又要去撞牆。你到底想幹什麼,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一說?!”

    “嗚嗚,嗚嗚”此時此刻,除了放聲大哭之外,阿斯蘭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回家的路子斷了,自殺的路子也走不通。而投降紅巾軍,則侮辱了阿速人祖輩留下來的尊嚴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挺大的老爺們。大姑娘出嫁,也沒你這麼嚎的!”朱八十一又笑著奚落了一句,轉過身,走到桌案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我這裏缺個騎兵教頭,每月薪水五吊,管吃管住,你願意不願意幹?願意幹的話,就趕緊答應一聲!”

    “你,你侮辱”阿斯蘭的哭聲立刻嘎然而止,瞪著朱八十一,滿臉憤怒。“都督還是盡早殺了某家。某家寧死,也不會玷汙阿速人的榮譽!”

    說罷,就又站了起來,把雙手背在身後,隨時等著被推出門去斬首示眾。

    “你們的教義不準許自殺,所以就到我這裏來找死了是不?!我又不欠你的,憑什麼幫你這個忙?!”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斷然拒絕。

    “某家,某家不是,某家,某家是。”阿斯蘭立刻又鬧了個大紅臉,倒背著手,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才好。“某家不能玷汙阿速人的榮譽!阿速人祖祖輩輩,就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

    “這話有意思!”朱八十一的臉上立刻寫滿了笑意,看著阿斯蘭的眼睛說道:“那我問你一句,你們阿速人,怎麼成了蒙古人的部下的?!你別告訴我,像你們這種黃頭發綠眼睛的,原本跟蒙古人就是一家子!”

    “這,這”阿斯蘭的臉立刻變得更紅,簡直隨時都要滴出血來。阿速人祖輩是被蒙古人打敗了,所以才舉族投降了對方,從此成為對方旗幟下的一群獵犬。這都是阿速人的族譜裏寫得很清楚的,並且一直以祖先們的選擇為榮。今天他自己卻說阿速人的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真的是自己在抽自己的大嘴巴!

    正尷尬得無地自容的時候,又聽見朱八十一惡魔般大笑了幾聲,繼續蠱惑道:“至於玷汙榮譽,好像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來做。朱某沒看出來,搶了自己親兵的戰馬,棄軍逃走的那個家夥,有什麼榮譽可言。朱某也沒看出來,剛才為了活命,恨不得將自家袍澤當場打死的那幾個副千戶,把你們阿速人的榮譽放在了什麼地方?!你看到了麼,看到了麻煩指給我也欣賞欣賞!”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09 AM

第八十六章  騰淵

    幾句話,簡直字字誅心。百夫長阿斯蘭忽然就發現,自己一直所堅持的那些信條,全都變成了非常可笑的東西。榮譽,這東西阿速人的祖先們真的有過麼?如果從不向敵人屈服的話,他們又怎麼會變成了蒙古人爪牙?怎麼會不遠萬裏來到中國?

    此外,當達魯花赤把祖先的榮譽當狗屎踩,當千夫長的把祖先的榮譽當豬尿泡踢,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去堅守,能守得住什麼?真的還有這個必要麼?如果阿速人真的有榮譽可言的話,也早就要赫廝、鮑裏廝那些家夥給敗光了,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還能從泥坑裏撈出什麼來?!

    心神激蕩之下,他眼睛裏再也沒有淚水可淌,臉色也從朱紅變成了死灰。隻覺得天地間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成了黑暗中一片枯葉,被風吹著,飄飄蕩蕩無處可落!

    見到阿斯蘭失魂落魄的模樣,朱八十一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站起來倒了一杯熱茶,親手遞到了此人手裏,“我這裏缺個騎兵教頭,你再考慮考慮,不用急著答複我!如果你要走的話,我也不會強留你。今後不要在戰場上讓我再碰到就是!”

    “某家,某家”阿斯蘭麻木地接過熱茶,喃喃地回應。嘴唇濡囁了半天,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至於幫你自殺就算了。你應該清楚,我這個人不喜歡殺人。雖然把你的那些被俘虜的族人定了個驢子價錢,卻總比砍了他們的腦袋要好!”朱八十一友善了地笑了笑,繼續補充,“至於為什麼要定成驢子價?是因為在蒙古法裏,漢人的命價就等同於驢子。我這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們把我當驢子看,也就別指望我會把你們當成人!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多少!”

    “都督,都督說得是!”阿斯蘭的身體又晃了晃,無奈地承認。在被俘虜之前,他的確未曾把中原的漢人當作同類。不光是他,整個蒙元帝國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從沒把治下的漢人當作可平等交往的夥伴看待過。雖然後者中間,有些機靈者已經進入了朝堂,名義上的官職比他們還高出許多。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是走是留,明天早晨跟伊萬說一聲就行!來人,帶他去傷兵營那邊去上藥!”朱八十一揮揮手,吩咐親兵們帶著阿斯蘭離開。

    “是!”徐洪三在外邊答應一聲,走進門,示意阿斯蘭跟著自己去找郎中。後者卻仿佛根本沒看到他的示意一般,手握著滾燙的茶碗,雙腿遲遲不肯挪動。直到徐洪三等不及了,開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才像剛剛做了一場大夢般,抬起頭,帶著滿臉的期盼向朱八十一詢問,“都督,都督如果將來打贏,打贏了朝廷,會,會拿我們這些阿速人怎麼樣?!全部趕走,還是會反過來,像蒙古人對待漢人那樣,拿我等當驢子?!”

    “怎麼可能!”朱八十一愣了愣,咧嘴而笑。他雖然還沒想過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但對待已經進入中國多年的各少數族群,卻也沒想過趕盡殺絕。當然,要是想讓他像後世某些政治家一樣,唯恐天下不夠亂,專門給某些族群“兩少一寬”的特殊地位,也絕無可能。

    “我這個人不喜歡欺負別人,也不喜歡挨欺負。”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非常鄭重的補充,“都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何必非要分什麼高低貴賤?!如果哪天徹底打敗了韃子,我希望在這片土地上,無論漢人、色目人、蒙古人,還是什麼苗人、契丹、女直人,都遵守同樣的法律,享受同樣的待遇。每個人獲得尊敬,不是依賴於他的模樣和眼睛顏色,而是取決於他本人的能力和努力情況。我這麼說,你能明白麼?!”

    “這”這個理念,即便二十一世紀,也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更何況阿斯蘭一個十四世紀的騎兵頭目?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各民族一律平等相待會是什麼模樣。唯獨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族人,待遇並沒有因為蒙古人被擊敗而降低分毫。

    於是,百夫長阿斯蘭便不再猶豫,將茶碗隨手朝徐洪三手裏一丟,躬身朝朱八十一拜了下去,“罪將阿斯蘭,願做都督掌中之劍!從此之後,都督指向哪裏,阿斯蘭就會砍向哪裏。此誓,上帝可以聽見!”

    “好!”朱八十一站直身體受了阿斯蘭的躬身禮,然後雙手托住對方胳膊,“我不敬鬼神,所以也不立什麼誓言。隻能在這裏許諾你,隻要你為我效力,你的功勞就不會被別人吞沒。此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命令你向你的族人舉刀。此諾,天地為證!”

    “謝都督!”聽到最後兩句話,阿斯蘭的眼睛立刻又紅了起來,掙脫朱八十一的攙扶,再度躬身下拜。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又向前走了幾步,笑著將他攙扶住。“沒什麼好謝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中國人老祖宗就這樣教誨過!一會下去之後,找一下伊萬,就是那個羅剎大個子。讓他把紅巾軍這邊的規矩跟你仔細說一說,你們都是色目人,相互之間交流也許會方便些!”

    “是!”阿斯蘭規規矩矩答應了一聲,直起腰,跟著徐洪三去找伊萬諾夫請教去了。

    “這人倒天生是塊好兵料子!”朱八十一笑著目送二人離開,然後在心中默默核計,“不知道把騎兵交給他訓練,最後會訓練出個什麼結果來?!”

    他之所以在阿斯蘭身上花了這麼多力氣,皆因為昨天的戰鬥中,阿速人騎著戰馬,一波一波衝過來的模樣,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說實話,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對方的主將被徐達嚇跑的話,再糾纏一段時間,朱八十一真的不敢保證,此戰最後的勝利究竟屬於哪一方?!畢竟,當時徐州左軍在戰場上,也是全憑著心中一口氣做最後的搏殺。萬一那口氣沒堅持住或者耗盡了,恐怕立刻就會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所以吃一塹長一智,用純步兵與騎兵對抗的事情,短時間內,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來第二回了。這年頭,在沒有嶽飛、戚繼光那種絕世名將的情況下,想要克製敵軍的騎兵,恐怕最佳選擇還是自己這邊也擁有一定數量的騎兵。

    而昨天阿速人在潰退時,把所有備用戰馬都丟下了。再加上那些失去主人的坐騎,最後被徐州左軍收攏起來的,總數竟然有四千多匹。就算上繳一大半兒給芝麻李來重新分配,朱八十一手裏最後也能落下千匹以上。組建三支騎兵百人隊和一個斥候百人隊足夠了,所差的,隻剩下一個合格的騎兵教頭而已。

    讓阿斯蘭去做騎兵教頭,讓老兵痞去做刀盾兵教頭,讓陳德去教導長槍兵!天可憐見,從去年八月到近年三月底,在組建了整整七個月之後,左軍終於把白刃戰的教頭找全了!至於剩下的火銃兵、擲彈兵和原始炮兵,朱八十一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去訓練。反正後三個兵種,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眼下還屬於全新的事物。外邊請教頭來,也不可能比他本人高明太多!

    想到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麾下的隊伍塑造出一個基本輪廓。朱八十一心中難免又有些暗自得意。朱元璋也好,常遇春也罷,即便他們都是天縱之才,總不會比自己還了解這世界軍隊武器的發展方向吧?!雖然咱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但照著葫蘆去畫瓢,總比連個參照物都沒有畫得更快一些!

    正自我得意地想著,忽然間,門外又傳來了徐洪三的聲音,“報!啟稟都督,斥候彙報,他們看到,看到芝麻李,李大總管和趙長史兩個,親自帶著大軍來接應您了。人馬已經停在了五裏之外,正帶著親兵朝營地這邊趕!”

    “啊!趕緊備馬,通知所有不當值的千戶,跟著我一道去迎接李總管!”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就不顧上得意了。推開屋門,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徐洪三在彙報之前,就已經分派人手去備馬並通知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此刻聽到朱八十一的命令,立刻追上前,大聲回應,“都督的坐騎立刻就能牽過來!吳千戶、徐千戶、王千戶、伊萬和黃老歪也都通知到了。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今天當值”

    “派個人去通知他,讓他留下來整隊,一會兒帶領所有將士,在營門口恭迎李總管!”朱八十一快速丟下一句話,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韁繩,飛身跳上坐騎。

    身體還沒等在馬鞍上停穩,耳畔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吳二十二、徐達、王大胖、伊萬諾夫和黃老歪,已經全身披掛,騎著剛剛分配到各自手裏的良駒趕到。四個人在馬背上先朝朱八十一施了個軍禮,隨即抖動韁繩,和後者一道衝出了營門。

    “上馬!跟上都督!”徐洪三大喝一聲,也帶領親兵們跳上坐騎,從營門口疾馳而出。行進間,自動分成左右兩隊,將朱八十一和吳二十二等人,牢牢護衛在中央。

    總計四十餘人,身上都穿著新打造的板甲,手裏拿著新打造的兵器,再加上胯下新繳獲的,百裏挑一的良駒。整個隊伍,就像一條剛剛從峽穀裏飛出來的幼龍一般,漂浮在金燦燦的油菜花海中,搖頭擺尾,麟爪飛揚!

    “嗚嗚嗚嗚——”營地裏的號角聲響了,宛若虎嘯龍吟。整個天空陡然一亮,樹木、山川,雲朵,好像全都活了起來,全都被這聲最新,最稚嫩的龍吟喚醒,抖擻精神,去見證一個全新的時代!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09 AM

第八十七章  趙君用

    不多時,前方已經看到了芝麻李的帥旗。朱八十一立刻跳下了戰馬,帶領著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和眾親兵們站成齊齊的一排,衝著旌旗到來的方向抱拳施禮,“末將朱八十一,參見大總管!”

    “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幹什麼?!”芝麻李大笑著飛身下馬,小跑幾步,雙手托住朱八十一的胳膊,目光在臉上身上來回打量,“又受傷了?!傷得重不重?!我昨天傍晚聽斥候跑回來彙報,說北邊大批的百姓朝黃河岸邊逃了過來。心裏就立刻知道壞了,他奶奶的,莫非是朱兄弟遇到韃子了?趕緊點齊兵馬,與軍師一道出來接你。後來在半路上又碰到你派回來報捷的親兵,才知道老子他奶奶的又白擔心了一回!狗日的幾千韃子,怎麼肯能奈何了我家兄弟?!”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俗不堪,但臉上的關切和身上的灰塵,卻是不可能裝得出來的。朱八十一聽得心裏發暖,笑了笑,大聲回應,“多謝大總管關心,末將的傷口不妨事!昨天韃子來得實在突然,全賴總管虎威,將士用命,才勉強擊敗了他們!”

    “仗是你帶著弟兄們拚了命才打贏的,關我的虎威不虎威屁事!”芝麻李白了他一眼,用力搖頭,“咱們兄弟別整這一套!沒勁!昨天傷亡如何?軍中的草藥還夠用麼?”

    “當場陣亡的和昨夜重傷不治的,有二百七十五人,今天上午還有四十三人因為傷重不治也過去了。此外,還有二十幾個勉強挺過來的,估計今後即便養好了傷,也上不了戰場了!”說起弟兄們的傷亡情況,朱八十一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黯然。在這個除了濃鹽水之外沒有任何消毒手段的時代,重傷的意思基本上和死亡差不多。雖然吳良謀從家裏拿來了大量的秘製金創藥,依舊阻止不了那些傷勢過重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在痛苦中死去。

    “啊,這麼慘?!”芝麻李也愣了愣,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見,“光是戰沒和重傷,都快到三成了,真不知道你們昨天是怎麼撐下來的?!這事兒都怪我,讓你帶了這麼少的兵馬,就來北岸催繳糧餉!”

    朱八十一沒有將責任推給別人的習慣,用力搖了搖頭,低聲請罪,“是末將的斥候派得太近了,本該更早地!”

    “是我的錯!不關你的事情!”芝麻李卻不肯接受他的檢討,擺了幾下手,大聲打斷,“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北岸是韃子的地盤,還隻派了你一支兵馬!這樣吧,無論傷亡多少,等會兒都從我手下撥出人馬給你補齊了。放心,保證都是按照你的秘法訓練的戰兵,雖然比不上你麾下原來的那些,至少旗鼓、號令都分得清楚!”

    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拒絕。“不可,大總管不可!屬下回去再從輔兵抽調就是,不能削弱你麾下中軍的實力!”

    “削弱個屁。秘法是你給我的,仗也都歸你們打。我的中軍,留那麼多精銳幹什麼?!就這麼定了,老何,你這就回營給我挑人,湊起了五百,給朱都督送過來!”

    “是!”被喚作老何的親兵百夫長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就準備去執行命令。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又大聲阻止道:“大總管,大總管且慢。大總管的好意,末將心領。但是真的不用,今天附近個莊子為了表示忠心,給我送來了好幾百莊丁。臨近也有不少綠林好漢,帶著麾下嘍囉前來投奔。末將現在麾下的兵馬,至少比昨天還要多出三成,已經不需要再從您的中軍調人了!”

    “莊丁?他們送莊丁給你?”芝麻李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圍的地主豪強是見到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所以才主動上門攀交情。

    這種情況,對徐州軍整體而言沒任何壞處。故而他又笑了笑,低聲道:“莊丁雖然比流民強一些,但一時半會兒也做不了戰兵。這樣吧,我撥二百精銳給你。不準推辭,再推辭我就生氣了!”

    “我也給朱兄弟一百精銳,聊表心意!”沒等朱八十一想好該怎麼拒絕,趙君用也湊上前,笑著說道。

    “我也出一百!朱兄弟的練兵秘法的確好用,我正愁沒辦法答謝他呢,這回,就算兩清了!”毛貴不甘落後,也笑呵呵說道。

    “那我也出一百吧!你們都出了,我怎麼著也不能太小氣!”彭大笑呵呵地上前,跟大夥一道湊份子。

    “我出一百!”

    “我出五十!”

    轉眼間,左軍昨天的損失,就被大夥齊心協力給補充齊整了,並且還比原來還多出不少。朱八十一沒法再拒絕,隻覺得心裏頭一陣陣滾燙。將雙手抱在胸前,向大夥鄭重施禮,“那,那朱某就多謝大總管,多謝趙長史和幾位哥哥了。朱某無以為報,昨天繳獲的戰馬和軍械,除了上繳給大總管入庫的之外,剩下的部分,諸位哥哥盡管挑著拿就是!”

    “你小子不說,我們也不會跟你客氣!”前軍都督毛貴又向前走了幾步,攬著他的肩膀嚷嚷。“怎麼著,聽報捷的斥候說,你打贏了雙倍的敵人!還都是騎兵?怎麼做到的,能不能跟哥哥說說!”

    “是啊,你小子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了,趕緊跟我們說說,是怎麼打贏的?老子從昨天半夜琢磨到現在,心裏都快長出小樹來了!”彭大和毛貴最近一段時間向來是秤不離砣,隻要前者做的事情,他肯定要跟著攙和一番。

    “兩位哥哥客氣了,小弟在此戰中收獲頗多,正要跟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彙報一番!”朱八十一想了想,笑著回應。“不過站在野地裏聽我彙報,總不如回到營中,先給幾位哥哥倒上茶,邊喝邊聽。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意下如何?!”

    “去你那,去你那!”芝麻李立刻揮了下胳膊,大聲吩咐。“都上馬,別在野地裏站著了。朱兄弟身上還帶著傷呢,被風吹多了沒什麼好處!”

    說罷,自己帶頭先跳上了坐騎。趙君用、毛貴、彭大等人聽了大總管的決定,也紛紛認鐙上馬。在朱八十一和左軍幾個將領的簇擁下,緩緩走向臨時充作營地的地主莊園。

    留守在莊園內的擲彈兵千夫長劉子雲早已整理出五百精銳,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在大門口列隊相迎。因為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的緣故,這些弟兄們臉上的都帶著自豪,腰杆挺得一個比一個直。趙君用見了,立刻大聲誇讚道:“好兵,真的是好兵。原本以為得了朱兄弟的秘法,趙某也能訓練出一等一的精銳來。此刻親眼看到了,才明白距離真正的精銳究竟差了有多遠!”

    “左軍這些弟兄都是剛剛在戰場上見過血的,當然比咱們麾下那些沒見過血的要強一些!”毛貴聽了,笑著在一旁接茬。

    “倒也是!”趙君用扭頭瞟了毛貴一眼,笑著改口,“見過血的,與沒見過血的肯定不一樣。反正這河也過了,要不然,咱們改天也帶著弟兄們去見見血?借著朱兄弟的大勝之威,附近幾個縣城,勢必一鼓而下!大總管,你意下如何?”

    “這附近無險可憑,打下來咱們也守不住,白白讓老百姓根紮遭罪!”芝麻李想了想,笑著搖頭。“再說,咱們目前的主要發展方向,還是西南。老趙你要是手癢癢了,幹脆回去後就跟我一道去把宿州給拔了。免得劉福通劉大帥那邊,整日派人來催!”

    趙君用沒得到任何支持,隻好笑了笑,輕輕拱手,“大總管說得極是,是末將見識短了!咱們徐州紅巾,眼下主要目標還是去跟劉元帥彙合!”

    “這些事情,咱們進去說,進去說!天馬上就要黑了,別讓弟兄們在風裏幹站著!”芝麻李也不想讓任何人難堪,笑著揮了下胳膊,策馬率先進去軍營之內。

    趙君用等人尾隨而入,進了門後,入眼則又是一番利落景象。糧草、輜重、繳獲、戰馬,還有一輛輛裝滿的銅錠和鐵錠的雞公車,都按照事先規劃好的區域,擺放得整整齊齊。每個區域之間都留出了寬敞的通道,有當值的士兵,扛著長矛,背著弓箭,邁著整齊的步伐,沿著通道來回巡視。沒有主將的命令,其他人連根劈柴都無法從各區域裏偷走。

    倉促之間,沒有足夠的麻布遮蓋。因此被夕陽一照,那些露在外邊的銅錠和鐵錠表麵,都反射出非常迷人的光澤。趙君用見到,立刻又想起了徐州軍眼下日漸幹癟的庫房來。跳下馬在一輛雞公車翻了翻,大笑著說道:“哈,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吳家莊,居然富到如此地步。去年咱們在徐州城的府庫裏,也沒找到這麼多銅錠。這要是都鑄成銅錢的話,咱們徐州軍下半年的開銷,估計就不用再發愁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0 AM

第八十八章  推銷

    “一共有三萬斤紅銅,五萬斤熟鐵。”朱八十一原本就是想把這批物資如數上繳,所以也不隱瞞,如數家珍般向芝麻李彙報。“但是,末將卻不建議將這批銅料全都鑄了錢。末將這次戰鬥中,發現手雷的問題很多,威力也不像原來想得那麼大。而銅炮,就是末將出發前曾經跟大總管介紹過的那種大型火銃,卻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是麼?!比手雷還好用?怎麼個好用法?!”芝麻李聞聽,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將目光從雞公車上移開,大聲追問。

    “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請隨我來!”朱八十一打了個手勢,將眾人帶到了一個幹淨的稻草棚子旁。跳下坐騎,指著裏邊的三門青銅火炮,賣力地推銷,“這東西,如果用實心鉛彈的話,五百步內,無論對手穿多厚的鎧甲,砸上就都是個死。五十步左右,則可換成板栗大小的鉛彈,每次裝三十發,一炮轟出去,連人帶甲都能打個稀爛!”

    “嘶!”芝麻李聞聽,立刻輕輕地吸了口冷氣,將頭轉向趙君用,鄭重問道:“軍師,咱們手裏那種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開花雷投出多遠?!”

    “最遠也差不多也有五百步!”趙君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回應,“但投彈車的規模,可比這個銅鍾大得太多了。隻是,這一口鍾,至少也得用五百斤銅料,鑄造的時候恐怕還有浪費”

    “鑄造時候浪費的銅水,可以回收起來重新融化了煉銅!”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補充。“大總管,長史,各位哥哥,你們再看看這個”

    說著話,他又從銅炮旁邊的木頭箱子裏,親手取出了幾件爛得不成樣子的精鋼紮甲,一件一件挨個擺放在夕陽下,“這件,是被實心彈砸中過的。您看,當初砸的是這個位置。所有甲片都向裏折進去了,導致穿著這件甲的阿速人內髒全碎,全從嘴裏噴了出來。這件,則是用小號鉛彈近距離噴射所致,你看,上麵全是窟窿,整個人當場就成了篩子!還有這件,這件是鋼鏈編織的馬甲,鉛彈落地之後,跳起來掃過側麵”

    為了促使徐州軍上下盡快接受火器,他在命令親兵們去敵軍的屍體上收集鎧甲時,嚴禁擦掉上麵的血跡和肉末。一天一夜之後,鎧甲的味道已經開始發臭。芝麻李被熏得一陣陣犯惡心,卻堅持著把所有鎧甲都看完了,然後斷然說道:“好,就聽你的。回去後,這三萬斤熟銅,就交給你們左軍的作坊來造火炮。除了銅錠之外,還缺什麼?你盡管列個單子,派人找老趙去領。老趙,這件事咱們必須全力支持朱兄弟。畢竟,他是目前為止,咱們中間唯一跟韃子騎兵野戰過的。”

    “是!”既然芝麻李已經做出了決定,趙君用當然不能跟他硬頂。點點頭,小聲答應。再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則又開始變得冰冷了起來。

    專門用來投擲手雷的各種型號投彈車,都是他的心腹李慕白和左軍長史蘇先生二人共同開發的。並且主要功勞都得算在李慕白身上,蘇先生隻能算給前者打下手。結果幾百輛投彈車還沒等在戰場上發揮作用,卻馬上就要麵臨被銅炮給取代的命運,這結果,讓他怎能願意接受?!

    況且隨著銅炮的裝備,原本在徐州軍中地位已經非常超然的左軍,恐怕更要高出其他各營一頭。長遠來講,這對徐州軍,對芝麻李本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兒!如果朱八十一永遠像現在這樣沒什麼野心也罷,萬一日後隨著實力的增長,此子野心越來越大

    正鬱鬱地想著,卻又聽見朱八十一大聲說道,“這批鐵料,末將也有一個建議。末將前一段時間一直讓人琢磨用熟鐵打造火銃。臨出發之前,已經得到了幾件樣品,隻是射程有點短,操作起來也非常麻煩,所以才沒帶出來。這次跟阿速人相遇,末將發現他們的騎兵和弓箭兵都非常強悍,要想單純地用步卒與其對抗的話,恐怕長矛配合火銃,才是最佳選擇。”

    “射程短,短到什麼地步?”芝麻李已經有點習慣了不斷從朱八十一嘴裏聽到新鮮東西,想了想,笑著詢問。

    “最遠能打到一百五十多步,但想要破開鐵甲的話,就得五十步以內才行。準頭上,超過五十步也無法保證!”朱八十一回憶了一下出發前看到了鐵火銃實物,,如實回答。

    比起連老黑手中的青銅大抬槍,用鐵棍上鑽孔方式開發出來的火銃,絕對是一塊雞肋。朱八十一自己都一度想將此物先拋棄掉。但經曆了昨天的實戰之後,他卻又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必須以最快速度給麾下的戰兵們配備火槍。以免在防禦戰時,隻能戳在那裏被對方的騎兵當靶子亂砸。

    而裝備青銅大抬槍,造價實在有些超出了徐州軍目前的承受力。大抬槍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的特性,也嚴重限製了此物的發展前途。所以,以目前的條件,就隻能從垃圾堆裏,將原始的鐵管火銃再撿出來!

    “那還不如弓箭呢!”芝麻李聽了朱八十一的介紹,覺得有些失望,皺了皺眉,低聲回應。

    “是啊,咱們有那麼多鐵,多造點兒箭簇不好麼?!”趙君用立刻接過話頭,大聲補充。“你們左軍那個,那個水錘我看過了。用它來打箭簇,一次可以成型十幾隻!”

    “訓練弓箭手,時間要比訓練火銃手長許多吧!”朱八十一無法跟對方說,他是了解到日後武器的發展趨勢,才提出了火槍取代弓箭的概念,隻能含含糊糊解釋。

    “那可未必!”趙君用終於找到了可以打壓他的機會,搖搖頭,笑著否定,“朱兄弟你這回可是真想差了。你那火銃我雖然沒見過,估計也跟韃子們用的那種手銃差不多。每次都得裝藥、壓蛋、點火,然後才能瞄準。有開一次火的時間,都足夠弓箭手射五箭出去了!並且弓箭手在戰場上,大多數時間根本不需要瞄準。按照軍令,將羽箭拋射到製定區域就行了。你那個火銃,卻是隻能平射,並且還很難瞄得準!”

    “是啊,是啊!朱兄弟,我們使弓箭都使習慣了。你那火銃,還是跟火炮一樣,先自己家用熟了,再教給我們用吧!”毛貴也湊過來,笑呵呵地給趙君用幫腔。

    “是啊,弓箭多好,容易學,還省料!”

    “這次朱兄弟不又繳獲了一批弓箭麼?回去後大家分一分,多組織幾支弓箭隊出來。加強訓練,不就成了麼?!”

    其他徐州軍的高級將領們,心裏頭原本對火銃沒任何概念。聽毛貴和趙君用都不看好此物的前途,也跟著笑呵呵地潑起了冷水。

    芝麻李聞聽,便笑著說道:“這樣把,還是老規矩。朱兄弟的左軍從現在就開始配裝火銃。打造火銃所需要的鐵料,盡管到庫裏邊領。趙長史這邊敞開了供應。其他兄弟,暫時還是先用弓箭。等左軍什麼時候把火銃用熟了,總結出一個具體章程來,什麼時候大夥再慢慢學著用也不遲!”

    “是!”眾將笑呵呵地一起躬身領命。

    “那,好吧!”朱八十一無可奈何,隻能接受了這一折中辦法。反正鐵火銃目前產量也上不去,利用的水力鑽床之後,每天也不過十來根的模樣。並且還得反複實驗,確定裝藥量和彈丸大小,以免出現頻繁炸膛、彈丸殺傷力不夠等情況。短時間內,能夠給左軍裝備幾個百人隊出來已經不錯了,的確無法敞開了向整個徐州軍供應。

    見他的表情有點鬱悶,芝麻李向四下看了看,故意岔開話題,“朱兄弟這座營地布置得好生整齊,什麼東西擺在什麼地方,進來之後都能一目了然。並且還不耽誤大夥在裏邊走路。不像我那邊,看起來總像個菜市場!”

    “是啊,是啊,朱兄弟這又是什麼秘訣,能不能教教我們?!”

    “教一教,趕緊教一教,不準藏私!”毛貴、彭大等人,也笑著大聲誇讚。

    朱八十一卻不肯貪功,想了想,笑著回應道:“這都是末將麾下的那個伊萬諾夫想的辦法。他以前在朝廷那邊做過百夫長,照著葫蘆畫瓢,就將一些好的東西搬了過來!!”

    “搬得好!搬得好!韃子朝廷那邊的規矩,也不全是壞的。有些合用的規矩,咱們能學就跟著學一些,沒啥壞處!”芝麻李扭頭看了眼滿臉堆笑的老兵痞伊萬,大聲鼓勵。

    “多謝大總管誇讚!末將一定竭盡所能,輔佐都督,輔佐您,成就一番大業!”伊萬諾夫立刻像吃了二百斤蜂蜜一般,興奮地回應。

    “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雖然長得和我們不太一樣,但古人好像說過一句,入華夏者則為華夏。隻要跟大夥一條心,大夥也不會拿你當外人!”芝麻李已經見過他很多次了,知道他就是這幅爛泥扶不上牆的德行。又揮了揮手,笑著補充。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0 AM

第八十九章  何謂英雄

    “是啊,伊萬,你這法子,能不能也教教我們?!”毛貴、彭大等人對伊萬諾夫的印象都不錯,異口同聲地和後者商量。

    “行,沒問題。隻要我家都督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伊萬諾夫先用眼神向朱八十一請教了一下,然後沒口子答應。

    眾人談談說說,轉眼就來到臨時充當中軍的大院內。朱八十一命令親兵將大夥的戰馬牽去喂食喂水,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芝麻李等客人迎進了正房當中。

    立刻有親兵小跑著打來洗臉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鎧甲,洗去臉上和手上的征塵。待都忙碌停當了,夥房那邊將茶水和點心也都送了上來。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後端了盞熱茶,一邊喝,一邊說道:“這支阿速騎兵來得很突然!看情形,應該是在前往汴梁途中,聽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機過來撿個順手便宜!隻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最後便宜沒撈著,最後把自己反倒給賠了進去!”

    “的確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點頭,“末將審問了幾個俘虜,都招認說,他們是從魚台縣那邊,突然轉頭沿運河南下的。為了怕我跑掉,連輔兵和輜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碼頭上。”

    “那輔兵和輜重呢,可不能給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機會!”趙君用聞聽,立刻急切地提醒。

    “輔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彙報,“我派徐洪三帶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輜重船,然後請船幫出馬,立刻將輜重沿運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親自護送船隊到了黃河邊上,然後才把任務交給了別人,自己又騎著馬連夜趕了回來。”

    “沒碰上,估計是恰好走兩岔去了!”趙君用搔了下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澀然。

    “行了,長史,糧食輜重的事情,您老回頭再去清點。咱們先聽聽朱兄弟是怎麼把這仗拿下來的,我這邊都急得心裏長大樹了!”彭大聽趙君用在雜事上說個沒完,跳起來,大聲打斷。

    “你個老彭,除了打仗,還關心過什麼?!”趙君用笑著數落了他一句,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靜待後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見此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緒,慢慢說道:“當時敵軍來得突然,末將已經來不及仔細選戰場,所以就根據吳家莊大公子的提議,就近找了個土丘把弟兄們拉了上去,將雞公車擺在前麵和側麵,阻擋戰馬的直接衝擊”

    他有一半兒的工科靈魂,因此說出來的話雖然未經任何修飾,卻條理分明,角度麵麵俱到。芝麻李等人聽了,立刻猶如身臨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氣。

    弓箭漫射,破甲錐近距離平射,掩護步卒衝擊車牆。步卒攻擊失利,騎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雲流水。如此猛烈的攻擊,左軍居然挺了下來。如果換做自己當時在場毛貴、彭大等人以目互視,都從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驚。

    待聽聞阿速人利用戰馬的速度,沒完沒了地朝左軍兄弟身上扔鏈錘,砸得弟兄們無法還手之時,便忍不住大聲罵道:“可惡,太可惡了。有本事下了馬來麵對麵廝殺,打了就跑,算什麼英雄!”

    待聽到徐達主動請纓,去偷襲敵軍主帥,又忍不住搖著頭否定,“冒險,這也太冒險了。萬一阿速軍主將在身邊多留一些親兵,周圍再派足了斥候的話,他簡直就是去送死!”

    “多虧吳良謀先在旁邊跳了出來,吸引走了赫廝的親兵!然後徐達才趁機衝了上去,嚇得赫廝落荒而逃!”朱八十一點點頭,笑著補充。對他來說,吳良謀顯然是個了不得的福將。雖然閱曆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頭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卻是誰也無法抹殺。

    “原來主將是個窩囊廢!可惜了這群騎兵了!”眾人聞聽,又開始大罵阿速軍主帥赫廝無恥,並且對因為主帥落荒而逃才全軍潰敗的阿速將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後,就是打掃戰場,清點繳獲,收容俘虜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簡單的語言,一帶而過。最後,又將自己把俘虜賣了個驢子價錢,和答應不讓千夫長鮑裏廝死的事情,也如實彙報給了芝麻李知曉。

    “人都是你抓來的,你看著處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氣地一揮手,笑著吩咐。“說不定,那個鮑裏廝,哪天也會像伊萬一樣,能派上大用場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韃子,沒必要趕盡殺絕。即便他是韃子,隻要肯為咱們所用的話,放他一馬又能如何?天底下這麼多蒙古人,總不能都殺光了?!隻要他肯遵守咱們徐州的規矩,不再仗著血脈身份欺負別人,老子才懶得管他是不是異族!”

    “大總管寬宏!”沒等別人開口,伊萬諾夫搶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麼寬宏不寬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馬屁,大笑著搖頭,“老子一開始起兵的時候,恨不得將天下韃子和二韃子,還有你們這些色目人,全都殺光了。可是後來老子仔細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樣幹了,豈不跟韃子當年一個德行了麼?!那老子還起這個兵幹什麼?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總管,大總管說得是!”眾將聞聽,先是微微一愣。然後都大笑著回應。

    “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總之就一句,咱們起兵,是為了給漢家兒郎爭條活路,不是為了殺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揮手,大聲總結。隨即,將手掌放下來,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聲問道:“朱兄弟,什麼時候能開飯?!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餓死了!”

    “大總管先在這裏歇息片刻,末將這就下去讓人準備!”朱八十一也對芝麻李的理智和豁達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諸位將軍如果累了的話,盡管到裏邊的房間去休息!都是剛剛打掃出來的,床榻上的被褥也專門換過!”千夫長劉子雲心細,見毛貴等人都滿臉疲憊,走上前,笑著建議。

    “那我們?”毛貴用目光向芝麻李請示了一下,然後笑著回應,“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諸位哥哥,你們自己請便!”

    說著話,先撩開門簾,三步兩步衝進了對麵的臥房。

    其他幾名將領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見一時沒事情可幹,也都跟芝麻李打了個招呼,被劉子雲、伊萬諾夫等人帶著,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間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裏已經沒有了左軍的弟兄,趙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邊,低聲嗔怪道:“大總管對朱兄弟也太縱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張”

    “老趙,你別總針對他行不行?!”芝麻李扭頭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不就是三萬斤銅麼?全鑄成錢,能花到幾時?可要是鑄造成了他說的那種火炮,往徐州城的城牆上一擺。再來多少韃子,都休想靠近城牆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著五百步遠,就能把人砸得腸穿肚爛的威力,趙君用輕輕點頭。隨著經驗的增加,他也敏銳地發現,徐州是個四戰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擊。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紹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話,在城牆上一口氣擺上幾十門,絕對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湯……

    但是,他對朱八十一的反感,卻不僅僅因為對方擅自決定了銅料的用途。想了想,繼續說道:“銅他想怎麼用,我不攔著。不過他問都不問,就把俘虜全給放掉,也實在太過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輩父一輩都在軍中服役,放回去後養上幾天,難免又會騎著馬殺過來!”

    “那就再捉他們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趙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說道。“能捉他們一次,就能活捉他們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們還有臉過來!”

    見趙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老趙,你別總是盯著他不放。我的確對他欣賞有加。但我欣賞他,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會造火器,還特別能打仗!”趙君用歎了口氣,悻悻地回應。

    “不光是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輕輕搖頭。“老趙,你知道麼?第一眼看到這小子,我就確信他不是什麼佛子。但,但這小子,跟咱們,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破城那一夜,咱們都忙著殺人,很多弟兄都殺紅了眼,根本忘記了自己以前其實也是苦出身,和平頭百姓沒啥兩樣。而他當時的所作所為,卻全是為了活人。包括現在,他之所以將阿速人賣了個驢子價錢,其實也不光是為了泄憤。主要原因,還是不願意殺人。”

    “婦人之仁!”趙君用撇撇嘴,大聲冷笑。

    “婦人之仁不婦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們讀書人的說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張椅子慢慢坐下去,緩緩說道,“這年頭,殺人真的很容易。殺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當英雄。而活人,卻比殺人難得多。你和我,還有毛貴、彭大,咱們都是殺人的人。而朱兄弟,卻是咱們當中,唯一一個能活人的人!!”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1 AM

第九十章  分兵

    當天傍晚,朱八十一在莊園裏擺開宴席,與芝麻李、趙君用、毛貴等人喝了個痛快。第二天一大早,則將充作中軍的院落騰了出來,請芝麻李入駐。

    都是自家兄弟,芝麻李也不過多客氣。立刻命人在院子裏豎了根旗杆,將徐州紅巾的帥旗扯了起來。隨即,傳下一道道將令,召集駐紮在五裏之外的各哨人馬向左軍靠攏,以莊園為依托,重新豎起了一座連營。

    他前天擔心朱八十一的安危,幾乎把徐州軍的全部家底都帶了出來。此時此刻,戰兵、輔兵和各級將領的親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萬餘眾。這個規模,看上去可就有些嚇人了。因此新營盤剛剛立好沒多久,就有一股趕著馬車,舉著白旗的家夥連滾帶爬地走到了營門附近,隔著幾百步遠就跪倒在地,一邊口稱死罪,一邊哭喊著向營門磕頭。

    當值的百夫長路禮看得好生納罕,連忙帶著幾名機靈的紅巾軍士兵走過去詢問究竟。那群磕頭蟲當中,立刻爬出一個圓滾滾的肉球,雙手抱住路禮的靴子,大聲哭訴道:“軍爺,軍爺饒命啊。並非我等有意怠慢,是,是城裏的色目主簿眼淺,舍不得些許錢糧。我等昨天已經一擁而上,將那色目主簿阿裏抓了,丟進了大牢之中。就等著朱都督一聲令下,便將其斬首示眾。今年,今年的錢糧,也都已經裝在了另外的馬車上,隨後就到,隨後就到。請軍爺一定稟告朱都督一聲,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

    “請軍爺一定替我等稟告朱都督,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肉球身後的其他磕頭蟲,也向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樣,齊聲哭喊。

    “等等,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到底是要求見朱都督,還是求見李大總管?!”路禮聽得暈頭轉向,用腳踢了肉球一下,低聲喝令。

    “李,李大總管他老人家也在?”肉球向後打了個滾,瞪圓了淚汪汪的眼睛詢問。見路禮臉上一幅信不信隨你的表情,立刻又爬了回來,繼續放聲大哭:“軍爺,軍爺開恩。李總管吊民伐罪,我等早就該贏糧影從。然而那豐縣城裏,權柄都由色目主簿把持,我等”

    “閉嘴!不準哭,有話說話!”路禮越聽越迷糊,又狠狠踢了肉球一腳,大聲命令。

    “是,軍爺!”肉球的眼淚立刻就像被堵住了水管兒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跪直了身體,繼續說道,“軍爺容稟,小的們都是豐縣的衙役。聽朱都督將令,說讓達魯花赤,不,讓韃子保柱派人將被他老人家活捉的阿速人領回去,就”

    這回,路禮總算弄明白了。原來這夥人是奉豐縣達魯花赤保柱的命令,前來接走那些被鄉紳們購買的阿速俘虜的。馬車上裝的,全是豐縣鄉紳們臨時湊集出來,回報朱都督“善意”的禮物。

    當然,在見到了大軍的規模之後,眼前這個胖球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馬車上的禮物,遠遠不夠表達豐縣父老對紅巾軍的敬意。特別是聽聞李大總管也親自到了黃河北岸之後,豐縣父老的敬意更是瞬間翻了數倍。隻是目前都存在縣城的倉庫中,需要點兒時間才能陸續送過來。隻求李總管開恩,巡視豐縣之前通知他們一聲,以便他們提前打開城門迎接,避免有無知狂悖之徒,冒犯了李大總管的虎威。

    至於什麼以前蓄意拖欠該送往徐州的錢糧,趕走徐州信使,以及射傷紅巾軍斥候的罪行,則都是色目主簿授意。如今豐縣的官員們,包括達魯花赤保柱在內,已經將一手遮天色目主簿拿下,隨時準備砍頭雲雲。路禮全當胖子在放屁!反正這年頭稍微像樣一點的城市裏麵,市集肯定常年由色目人把持著。借著紅巾軍的由頭將色目主簿抄了家,對地方官員來說,絕對是一樁有賺不賠的好買賣。

    “你等著,我去替你向大總管彙報。至於他老人家有沒有空見你,那可是得另說!”既然已經弄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路禮就沒興趣繼續看他們表演哭戲了。丟下一句話,轉身回營。

    “不敢,不敢!小的是什麼人啊,怎敢奢求李總管賜見。隻求他老人家開口賞一句話,這豐縣他要不要?幾時要?就千恩萬謝了!”肉球趕緊又磕了個頭,衝著路禮的背影大聲強調。

    芝麻李正在議事廳內和朱八十一等人探討給紅巾軍各級將領的鎧甲上添加標記,以便戰時識別身份的統一指揮的問題,聽到路禮彙報,立刻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讓他帶著俘虜滾蛋,老子沒工夫搭理他。至於豐縣,讓他們把色目主簿的腦袋砍掉後,連同他們認為合適的贖城物資盡快送到徐州。隻要他們的誠意足,老子不在乎讓他們在目前的官位上多幹幾個月!”

    “是!”路禮幹脆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去打發豐縣官吏去了。不一會兒,卻又小跑著回來,躬身彙報,“啟稟大總管,邳州和嶧州也派人來了,請求向您進獻勞軍物資!”

    “老趙,你派人去把物資都收了,人打發走!給的少的,就嚇唬他們一番,讓他們加倍繳納。給得差不多的,就讓他們盡管安心,說咱們眼下沒功夫去搭理他們!”芝麻李微微一愣,隨即不耐煩地吩咐。

    “行,我這就去安排!”趙君用聞聽,笑呵呵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笑著補充,“這群賤骨頭,巴掌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要我看啊,以後還得派朱兄弟經常過河來幾趟。像前天那樣的戰鬥再打贏幾次,咱們徐州軍明年的糧草就都不用發愁了!”

    “哈哈哈哈哈”在座眾將被都得開懷大笑,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充滿了友善。前天那場遭遇戰雖然害得左軍傷筋動骨,卻著實打響了徐州紅巾的名頭。照今天上午這態勢,恐怕不用芝麻李再派人去威脅,周圍方圓幾百裏內那些以前不肯向徐州軍表達“敬意”的州縣和塢堡,都會主動派人前來服軟。

    果然,又過了沒多久,當值的百夫長路禮就第三次跑來彙報,稍遠的單州、碭山和虞城,也有信使騎著快馬趕到,請求向李總管和朱都督送上禮物,表達敬意。

    對於這些送上門來的禮物,芝麻李當然是來者不拒。但對於這些州縣的訓示,則不像先前那樣客氣了。僅僅命路禮出去通知對方,回去聽候處置。至於李總管會不會派人接管縣城,還有待考慮。

    待路禮奉命退出去之後,芝麻李回頭看了看滿臉迷惑的眾將,笑著解釋道:“不是我小肚雞腸,非跟他們計較。而是此事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未來進軍方向,所以馬虎不得。來人,給我把輿圖取來!”

    “是!”立刻有親兵答應一聲,從旁邊的屋子裏取出一卷地圖。展開了,小心翼翼地掛在了牆上。

    芝麻李站起身,快步走到地圖旁,指著上麵的幾處城池說道:“前日劉福通大帥派人送來捷報,他已經又拿下了汝寧,項城和郾城,不日即將領兵去光複汴梁。命令咱們務必早日南下,拔掉宿州、蒙城等地,將潁州紅巾和徐州紅巾的地盤連成一片。我昨夜酒醒之後琢磨,咱們徐州軍老是養在家中總不是個事情,的確也該讓弟兄們出去見見血了。於是就決定,這次回去後,立刻親自領著大軍南下”

    “我去,大哥,您坐鎮徐州就行!”

    “讓我去,我們前軍好久沒打仗了,正憋得難受!”

    “我去,大哥,我們後軍照著朱兄弟的秘法,已經練了三個半月了,剛好拉出去稱稱斤兩!”彭大、毛貴、魏子喜,還有其他將領露胳膊挽袖子,爭相請纓。

    “咱們徐州軍除了裏應外合拿下徐州那仗,從沒攻過城。所以這次南下,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芝麻李擺擺手,笑著說道,“因此,我決定,除了趙長史和朱兄弟兩個之外,其他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至於趙長史和朱兄弟”

    側轉頭,他看了看略微有些驚詫的朱八十一,笑著繼續補充,“一個帶著本部兵馬留在徐州坐鎮,另外一個,回去後把人手和糧草帶齊了,立刻向西北進發,去把碭山和虞城和下邑三座縣城拿下來。威逼睢陽,做出要與劉福通大帥一道,南北夾擊汴梁的姿態。如此,韃子必定弄不清我徐州軍的真正動向,進退失據。另外,在新黃河和舊黃河之間拿下一塊地盤來,也能監督北岸的動靜,隨時給徐州城示警!”

    一番安排,做得井井有條,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眾將聞聽,紛紛抱拳稱是。唯獨朱八十一,答應了一聲之後,臉上的表情愈發迷茫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差不多一個月之前,蘇長史和於參軍兩個,還曾聯袂鼓動自己向芝麻李請纓去攻打碭山、虞城和單州,然後脫離徐州軍單飛。自己當時立刻就表示了拒絕,誰料到,今天芝麻李卻鬼使神差般,把一個極為相似的任務親手交給了自己。

    莫非是姓蘇的又偷偷地在芝麻李身邊使了辦法?!對於自己麾下的那位蘇先生本事,朱八十一可是非常清楚。老家夥甭看整天沒個正經模樣,走起歪門邪道來卻一個頂倆。特別是在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絕對敢不擇手段,並且將所有人蒙在鼓裏。

    正困惑間,卻又聽芝麻李笑著說道:“我們大夥都往南邊去,把北路全都交給朱兄弟你,這擔子對朱兄弟你來說,的確是太重了些。但你剛剛打出自己的威名,周圍的貪官汙吏都怕你怕得厲害。碭山、虞城和下邑三縣,又都不是什麼易守難攻之地,應該擋不住你的全力一擊。至於睢陽,你擺出架勢來嚇唬他們一下就行。等我打完了蒙城,立刻會沿著渦水北上與你彙合!”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2 AM

第九十一章  遇敵

    接下來,大軍又在黃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虜們都被豐縣官府領了回去,周圍各州縣堡寨答應繳納的糧餉繳納得差不多齊了。便拔營起寨,掉頭返回徐州。

    那吳家莊距離徐州城,實際上隻有一百裏上下。返程時人手充足,又不用擔心半路遇到敵軍,因此隊伍走得極快。才一天功夫,黃河就已經遙遙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橋難免會遇到危險。便命令弟兄們尋了個地勢稍高的位置紮下了營盤,吃飯歇息。隻待明天的太陽一出來,就全軍渡過黃河。

    誰料才吃過晚飯,長史趙君用就拿著一份密報,急匆匆跑進了中軍帳。緊跟著,低沉的鼓聲就在中軍帳外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頭皮直發乍。朱八十一聞聽,立刻放下手裏的兵書,大聲命令,“伊萬,你通知全體戰兵披甲待命。大總管點將,我先去他那,馬上就會回來!”

    說罷,帶著徐洪三等親兵一溜小跑,來到中軍帳外。隻見軍帳門口人喊馬嘶擠成了一片,毛貴、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趕來了。有的嘴巴上還帶著飯粒兒,有的明顯剛剛喝過酒,臉紅得像一隻醉蝦般。互相用目光打著招呼,每個人眼裏都充滿了困惑。

    “管他什麼事情呢,先進去再說!”彭大在眾將當中年齡最長,威望也僅僅次於芝麻李。丟下一句話,率先推開了帳門。

    “進去,進去說話!”眾人緊隨其後,陸續入帳。隻見芝麻李手裏捏著一封信,滿臉冷笑。趙君用則在旁邊撇著個嘴,麵沉似水。好像是誰剛剛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隨時都會跳起來做跟人拚命狀。

    “有個姓逯的狗官,帶著三萬鹽丁,趁著咱們不在家的時候,殺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剛剛經過的張家集市碼頭,如果不是有鄉紳給咱們報信,等明天咱們過河時,他剛好給咱們來個半渡而擊。”看看眾將差不多都到齊了,芝麻李冷笑著將手裏的密信拍在了帥案上,大聲介紹。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這就帶領弟兄殺過河去,先把他的腦袋給大夥拎過來!”彭大聞聽,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請纓。

    “該死,帶著一夥鹽丁居然就敢打咱們徐州軍的主意!大總管,咱們連夜摸殺過河去,打他個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揮舞著胳膊,咬牙切齒地說道。

    其他將領中的絕大多數也都義憤填膺,誰都無法接受被一夥鹽丁打上門來的事實。隻有前軍都督毛貴、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和他們身邊的少數幾個,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後由毛貴站出來問道,“大總管,長史,這個消息確實麼?末將記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達魯花赤還派信使向您輸誠。當時答應的糧草和錢財,也是昨天上午剛剛送到。”

    “已經核實過了,消息確鑿無疑!”趙君用想都不想,大聲回應,“那邳州的達魯花赤保力格,顯然早就知道鹽丁會來。他之所以假意向咱們輸誠,圖的就是為了迷惑咱們,給姓逯的狗官製造偷襲徐州的機會!”

    “鹽丁是不是乘船而來?!”毛貴點點頭,繼續低聲追問。

    “半數乘船,另外一半兒從南岸步行。糧草輜重,也都裝在船上!”趙君用想了想,飛快地回應。

    這些都是在密報中寫得清清楚楚的內容,他素有過目不忘之才,因此聽到毛貴詢問,就能絲毫不差地背誦出來。後者聽到答案之後,便皺了幾下眉頭,低聲說道,“糧草輜重都用船拉的話,就要沿著黃河逆流而上。三萬人馬的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糧食算,十天的糧食至少都要三十萬斤。用那種載重三萬斤的大船拉,在黃河上逆流而行,一個時辰最多走十二裏路。張家集距離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裏,即便停下來休息,拚命往前趕,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個時辰!”

    “你是說,姓逯的狗官此刻還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頓時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聲問道。

    “末將不敢保證!”毛貴想了想,輕輕搖頭。“如果末將是姓祿的,得知大總管這幾天就要過河,肯定會先派一部分精銳,或者換輕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對岸橋頭處!”

    “軍師,咱們下午派過河去的斥候還沒回來麼?”芝麻李聞聽,立刻又將頭轉向趙君用。

    “沒有,前後派出了三波斥候過河,至今沒一個人趕回來!”趙君用想了想,用力搖頭。同時看向毛貴的目光,也露出了幾分欽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將領們,也都紛紛將歎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貴。同樣都是帶兵打仗的,自己聽到有敵軍來襲,就隻想到衝過河去跟對方拚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轉眼之間,就推測出這麼多的事情來。這人和人啊,有時候還真沒法比。

    前軍都督毛貴被大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幾聲,笑著解釋道,“不是我一個人想到的,張兄弟,續兄弟,還有周兄弟,都想到了這一點。”

    “誰想到的一會兒再說!”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將話頭迅速拉回正題,“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姓逯的狗官,眼下應該已經到對岸了,正帶著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浮橋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話,應該是這樣!”毛貴笑了笑,輕輕點頭。“但人數不會太多。淮南那邊的鹽丁雖然個個都吃苦耐勞,但一天跑上六七十裏路,還能拿得起刀槍來的,五個裏邊頂多能挑出一個!所以末將大膽的估計,姓逯的狗官此刻身邊也就帶著五千餘精銳。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騎著戰馬趕路的,六千部眾,已經是頂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們這邊扣掉輔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戰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萬出頭!”芝麻李點點頭,臉上隱隱帶出了幾分擔憂。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黃河的水流頗急。真的被姓祿的狗官堵在北岸,大夥很難強攻過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隻有後軍都督潘癩子所帶的一萬多老弱。並且潘癩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衛戰中身負重傷,至今還有一條胳膊不太聽使喚,根本無法像以往那樣親自帶隊衝在第一線。

    萬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給搶了去,被堵在北岸的這三萬多人,可就變成了一夥流寇了。到那時,甭說蒙元士兵會像聞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樣撲過來,就是以前那些已經輸誠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們,也會帶著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確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誰領著!”見芝麻李臉色陰沉,前軍都督毛貴想了想,突然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如果隻大總管或者朱兄弟這樣的勇將領著,六千人,足以將浮橋和渡口都堵得緊緊的,將咱們活活餓死在北岸這邊。可如果換了別人,呵呵”

    說著話,他連聲冷笑。同時目光高高地挑起,仿佛天下再無值得他平視的人一般。

    眾將領聽了,心情頓時就覺得一鬆。對啊,有一把寶刀在手,還得看主人是誰呢?!姓祿的狗官大夥以前從沒聽說過,未必是個什麼了不起人物。憑什麼他往對岸一站,就能讓大夥急成這般模樣?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讓人殺過河去稱稱他的斤兩唄!萬一他是個草包呢,大夥今晚豈不白擔心了一回?!

    聽了毛貴的話,芝麻李也覺得情況未必如同自己想象得那樣嚴重。笑了笑,歪著頭向毛貴詢問,“那你有什麼辦法麼?還是你們幾個,剛才已經商量出了一個辦法?”

    “辦法,還沒來得及商量!”毛貴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但是末將想,那姓祿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壞了。咱們直接走浮橋,他肯定不答應。可如果派一支奇兵從上遊找地方悄悄過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怎麼過河?這方圓兩百裏內,可就這麼一座浮橋?!!”趙君用聽得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找個岸勢平緩的地方,脫了衣服遊過去!”毛貴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齒。“咱們蕭縣和徐州的兒郎,從記事兒起,過得就是年年發大水的日子。要說不會遊泳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

    “半夜?!”趙君用又是一驚,蒼白著臉確認。

    “半夜,天亮了就來不及了!”毛貴繼續笑著點頭,好像是在談論地裏的收成一般,“砍了木頭抱著,腰間用繩子互相串連起來。悄悄地過河。明天一大早,大總管和長史你們盡管繼續走浮橋,我估計姓祿的一定會玩什麼半渡而擊的勾當。隻要他一露頭,我立刻帶著弟兄們去捅的他屁股!看他這隻傻黃雀兒能撲棱到幾時?!”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3 AM

第九十二章  齊心

    半夜強渡,每人隻抱著一段木頭杆子,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的勾當。眾將領聞聽,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向毛貴的眼神裏再度充滿了欽佩。

    那毛貴卻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險是何物一般,想了想,繼續說道:“此事不需要人多,有我們前軍就足夠了。大總管和諸位哥哥今夜隻管休息,明天早晨咱們齊心協力,讓姓祿的狗官知道知道咱們徐州軍的厲害!”

    “這”芝麻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愣愣地看著毛貴,嘴角上下抽動。半晌,才將大手用力向下揮了揮,沉聲說道:“好兄弟,你盡管去。做哥哥的明天在對岸等著你!”

    “毛貴,需要什麼東西,你盡管說。隻要我們能拿得出來的,全都給你!”彭大、魏子喜等人激動地圍上前,願意把自己手中的任何物資與毛貴分享。

    “諸位哥哥的好意在下領了!”毛貴笑著拱起手,四下裏做了個羅圈揖。“既然是偷偷地渡河,東西帶多了反而是個累贅。這筆賬先記下來,等明日滅了那姓祿的狗官之後,毛某再派人登門向諸位哥哥討要!”

    “你倒是不傻!”眾將哄笑,挨個走上前,或者在毛貴肩膀上捶打兩下,或者張開雙臂跟他抱一抱,以壯行色。

    “我軍中還有些酒水,全拿給你。臨下河前給弟兄們喝上一口,好歹能暖暖身子!”輪到朱八十一,他輕輕在毛貴胸口捶了一下,低聲說道。

    這季節雖然已經是春末,黃河水依舊冷得厲害。徐州和蕭縣一帶出生的子弟雖然個個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此去泅渡,恐怕也有許多人要活活凍僵在黃河當中。所以隻要有可能讓更多的弟兄們平安到達對岸,朱八十一寧願傾盡自己所有。

    前軍都督毛貴聽到了,立刻將手伸過來,在朱八十一肩膀上摟了一下,笑呵呵地說道:“那敢情是好,我麾下許多弟兄就好這一口。回頭我就派人去拿,有多少我都包了!”

    “我那也有!”

    “我那有茱萸和生薑!”

    “不勞哥哥去取,我回頭找人給你送過去!”

    其他將領得到提醒,也紛紛開口表態。願意盡最大努力為毛貴提供支持。

    “你走的時候,跟大總管約個時間。差不多你那邊開始泅渡時,我派人在這裏也發起佯攻。一則吸引逯某人的注意力,免得他發現了你。二來,也能疲他的兵,讓他的人明天早晨提不起精神!”長史趙君用心思最細,見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開始著手完善整個渡河計劃。

    “我去,打勝仗俺老彭未必會,糊弄一下那姓祿的,總不至幹得太差!”右軍都督彭大立刻走上前,甕聲甕氣地說道。

    “俺們,俺們風字營一直閑著。俺們風字營願意替毛都督分憂!”風字營新任統領魏子喜也走上前,主動請纓。

    “都不用,趙某親自去。你們大夥都休息!養精蓄銳!明天一早,跟姓祿的狗官決戰!”趙君用搖了搖頭,決定親自動手布置疑兵。

    看眾人臉上都寫滿了失望,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諸位要是有心,就把各自麾下最精銳的弟兄連夜挑出來。河上的浮橋太窄,所以明天第一波過河的人,必須是精銳中的精銳。一定要扛得住祿某人的狂攻,給後續的弟兄砍出一塊過河的空間。如此,才能與毛兄弟配合到一處,打姓祿的一個措手不及!”

    “那”眾人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卻非常不甘心。嘴唇濡囁著,遲遲不願意領命。

    芝麻李見了,便又揮了一下胳膊,大聲說道:“軍師說得對,咱們的力量要留在明天早上。馬上散了,給我回去挑人、睡覺。明天早晨辰時,每個人帶著五百精銳,給老子去浮橋那集合。老子衝第一波,其他人,按照左軍,右軍,中軍和山、火、林、風這個次序,依次往對岸衝!”

    “是!”眾將答應著,躬身領命。然後又依次走上前跟毛貴抱了抱,快速退下去做臨戰前的準備。每個人心中都暗暗發誓,決不讓前軍兄弟的性命白白犧牲掉。

    朱八十一也跟著大夥一道出了中軍帳,回到自家的左軍營地之後,命令戰兵立刻解散,各自回帳篷養精蓄銳。而他自己,卻躺在羊皮鋪成的臨時床榻上,輾轉反側。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為了給大夥創造過橋機會,連夜帶領手下弟兄泅渡黃河去了。他有個兄弟叫芝麻李,明天過橋時,會帶領親兵衝在最前方。他還有個兄弟叫做彭大,平素話不多,卻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他還有個兄弟叫趙君用,小心眼,愛算計,今夜卻要帶著麾下弟兄在浮橋上折騰一整夜,隻為讓大夥都能睡個安穩覺,明天早上打仗時能鼓足了精神。

    而他,卻在縱容自己的屬下,悄悄地算計這些人,利用這些人。芝麻李派左軍在攻略碭山、虞城和下邑等地,明顯與蘇先生當日的建議有著驚人的巧合。要說蘇先生在這裏邊沒起到任何作用,朱八十一打死也不敢相信。雖然,他到現在也沒琢磨明白,蘇先生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上次我拒絕蘇先生的提議時,態度就該更堅決一些!”想到當日的情景,他心裏愈發覺得不舒服。當日他肯定沒有答應蘇先生和於司倉的提議,但若說當日他沒有動心,他自己都覺得臉紅。獨立門戶的誘惑是實實在在的,左軍與徐州紅巾這個大家庭的疏離感,也是實實在在的。這種感覺,其實不光蘇先生、於司倉等人有。即便是朱八十一自己,也同樣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得到。

    特別是在武器配備和軍容軍紀兩方麵,雙方之間的距離一直在逐漸拉大,而不是慢慢縮短。就像兩列並頭而行的馬車,一個已經換上了全鋼的車輪和車軸,另外一個卻保持這木頭與鉚釘的古樸,這兩者之間,能長久地齊頭並進下去,才怪。

    迷迷糊糊地想著,他就覺得自己從床榻上飄了起來。飄飄蕩蕩地離開了營地,來到了洶湧澎湃的黃河岸邊。看到前軍都督毛貴精赤了上身,抓起盛酒的水袋灌了幾大口,然後將其拋給別人,將自己的鋼刀用繩子拴了掛在脖子上,一縱身跳進黃河。

    巨大的浪頭拍過來,毛貴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但其他弟兄卻好像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一般,一個接一個喝了酒,以與毛貴同樣的姿勢,撲進了滾滾濁流當中。黑夜裏,沒人敢點起火把,隻有頭頂上的星星,照亮他們明澈的眼睛。那一雙雙眼睛在河水中瞪得老大,排成長長的一串,向著對岸移動,移動,緩緩移動。而遠處的河岸,卻像長了腿一般,不斷後退,後退,快速後退。又一個巨浪拍過來,整條黃河都消失在長夜當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雄壯的鼓聲響起,將他的靈魂迅速從夢境裏拉回現實。“都督,請貫甲!”徐洪三帶著幾名親兵跑進來,從床榻上拉起他,七手八腳將兩片板甲朝他身體上扣。

    “天亮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朱八十一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低聲追問。

    “寅時三刻,大都督命令全體用餐,一刻鍾後,在浮橋前集合!”徐洪三一邊幫他係著絆甲絲絛,一邊快速回答。

    “去給我拿早飯!清淡些,不要肉食!”朱八十一掙紮著推開他,低聲命令,“其他瑣碎事情,我自己來!叫伊萬速去整隊,要一個刀盾兵百人隊,兩個長矛兵百人隊。再加一個弓箭手百人隊和一隊擲彈兵。火炮就先不用了,浮橋太窄,推著它們容易堵住橋麵。再讓王大胖子去弄繩子和羊皮筏子,岸邊候命,隨時準備從河道裏頭撈人!”

    “是!”徐洪三記性著實了得,將一連串顛三倒四的命令刻在心口上,大聲答應著跑出了帳篷。

    “給我水!”朱八十一從另外一名親兵手裏搶過水袋,狠狠地灌了自己幾大口。冰冷的泉水,立刻順著喉嚨直抵肚臍。這下,他終於徹底醒了過來。在其他親兵的伺候下,迅速戴好頭盔,將上次戰鬥中繳獲來的寬刃大劍掛在腰間。然後快步走到了帳篷門口。

    早有人端來了他的戰飯,兩個餅子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湯。朱八十一三口兩口把飯倒進肚子裏,然後跳上一匹繳獲來的黑色戰馬。聰明的阿拉伯馬平穩地邁開四蹄,帶著他朝左軍營地內最空曠處跑去。那裏,接到命令五百戰兵已經排成了長隊,每個人的麵孔,都被朝霞染成了金紅色。

    太陽還沒出來,但天光已經大亮。略帶寒意的晨風中,無數旌旗在獵獵作響。右軍、中軍,還有隸屬於中軍的幾個二級營頭,都已經集結完畢。很多熟悉的麵孔站在各自的隊伍前,或者大聲說著髒話,或者用力揮舞手臂,以各自習慣的方式鼓舞士氣。

    朱八十一策馬在自家兄弟麵前兜了一個圈子,想也說上幾句,半晌,卻發現此刻任何言辭都非常多餘,幹脆將代表左軍的羊毛大纛從親兵手裏搶了過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跟著我,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身後立刻湧起了一陣激烈的呼喝。所有被選出來的戰兵,邁動雙腿,盔甲鏗鏘,像一頭睡醒的猛獸般,緩緩走向了軍營大門。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不遠處,無數人扯開嗓子響應。各支參戰兵馬紛紛出動,按照芝麻李昨晚安排的進攻順序,依次跟在了左軍之後。唯一選擇超越過去的,則是芝麻李本人和他的五百親兵,一個個挺胸抬頭,仿佛勝利唾手可得。

    芝麻李本人,則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騎著匹棗紅色的駿馬,身上穿著蘇先生特意為他鍛造的全身甲。為了讓大夥在戰鬥中,更好地辨別出主將所在位置,工匠們特地在鎧甲的表麵鍍了一層薄薄的純銅。此刻被雲彩縫隙裏透過來的霞光一照,人和馬都仿佛駕著火一樣,跳動起伏。

    芝麻李麾下的親兵們,大多數都穿著從羅剎人手裏繳獲來的那批大葉子鐵甲。走起路來甲葉碰撞,發出震耳的鏗鏘聲。最靠近芝麻李和他的帥旗附近,則有二十多名親兵已經換上了新式板甲,都和徐洪三等人一樣,將甲麵擦拭得一塵不染。倒映著清晨的霞光,令人耀眼生花。

    趙君用麾下的弟兄,則逆著大夥往營門口走。在河邊折騰了整整一夜,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精疲力竭。但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帶著得意的笑容。

    “看你們的了,我們讓對岸那些熬鹽的家夥,一宿沒敢合眼!”與大夥擦肩而過時,他們大聲炫耀。用這種方式,提醒剛剛醒來的袍澤,對岸的確有敵軍存在。同時握緊了拳頭,上下揮動,為大夥加油打氣。

    “放心,不會讓你們白忙活!”有人在隊伍中大聲回應,包著鐵皮的靴子同時用力下跺。“轟轟,轟轟,轟轟!”無數人用同樣的方式附和,整個隊伍踏著步前進,將腳下的大地踩得搖搖晃晃。

    沒有人出言呵斥,命令大夥珍惜體力。狹路相逢,士氣才是最重要的,體力隻能退居其次。就在這支“隆隆”前行的隊伍不遠處,有一道單薄的浮橋慢慢現出了身影。完全是用船隻和木板搭建的,最寬處隻有半丈左右。僅僅夠三個人並肩而行。一些年久失修的位置,則隻有三尺寬窄,斷裂的木板下麵,露出了滾滾濁流。

    數不清的敵軍站在浮橋的另外一側,排成倒雁翅行隊列,嚴陣以待。在靠近他們那邊的橋麵上,則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雕翎羽箭。顯然是昨夜稀裏糊塗浪費掉的,除了留在那裏供大夥嘲笑之外,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領軍的敵方主將則氣急敗壞,揮舞著一把寶劍,坐在滑竿上不定地嚷嚷。至於此人嚷嚷的是什麼,在河岸這一邊卻一個字也聽不見。滾滾而來的黃河水,將那些廢話全都吞了下去,轉眼間,就清洗得幹幹淨淨!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4 AM

第九十三章  渡河

    風大,浪急,波濤起伏間,水聲宛若奔雷。

    逯魯曾今年已經五十二歲,昨天趕了一整天路,夜裏又被趙君用用疑兵之計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啞。被隆隆的水聲一震,登時有些氣短。

    朝陽恰恰這個時候從雲層裏跳出來,將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紅巾軍將士身上。整個紅巾軍的隊伍登時變成了一座鋼鐵叢林,明晃晃,亮堂堂,從內到外散發著冷硬與傲慢。

    “天哪!蟻賊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鐵甲!”南岸的鹽丁隊伍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蟻賊每人一襲鐵甲,而他們這邊牌子頭以上才有一件皮甲護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甲胄。

    那,到底誰是蟻賊?誰才是官軍?!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著”淮南安撫使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身後鹽丁們的士氣在快速下降,再度扯開已經出了血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話再度被吞沒在一片轟隆隆的雷聲當中。不是來自水麵,而是長長的浮橋。

    對岸一剎那的氣奪,對芝麻李來說已經足夠。隻見他飛身跳下棗紅馬,順勢從馬背上抄起一麵盾牌,一把鬼頭大刀,快步走上了橋麵。

    五百親兵緊隨其後,竟然在行進中自動排成了三列縱隊,像一頭初次躍出水麵的銀龍一般,每一片鱗甲上都灑滿了朝霞的顏色。

    緊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親兵身後的,則是朱八十一率領的左軍精銳。同樣每人身穿一襲鐵甲,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

    跟在左軍之後的是右軍,由彭大率領,同樣是五百甲士。

    再往後,是中軍風字營,規模還是五百。

    再往後,還有五百甲士。

    再往後,還有

    一隊又一隊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肩並肩走上浮橋。踏過滾滾水波,讓銀色的幼龍的軀體迅速長大,迅速成長為壯年,淩波飛渡,麟爪飛揚。

    沒有人擊鼓,整個紅巾軍的陣地後,都變得靜悄悄的,一聲鼓角都沒有響。

    但隆隆的水流聲,卻代替了戰鼓的節拍,陪伴著勇士的雙腿,大步前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魯曾的身體,頓時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張了張,發出的叫喊根本無法穿過滾滾水聲。他想將手中的寶劍舉得高一些,讓身後的鹽丁們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卻軟軟的使不上什麼力氣。他想回過頭,點起一群勇士上橋迎擊,卻不知道誰才配得上對麵領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裏才最終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確有人在扯開嗓子大喊,命令隊伍後的鼓手敲響巨大的牛皮戰鼓,振作全軍士氣。但命令卻不是發自逯魯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來觀摩紅巾軍狀況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緊跟著,十多麵架在高台上的戰鼓同時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震耳欲聾,被河麵上的風聲和水聲一帶,卻立刻變得無比單薄。仿佛一縷無根的晨霧,飄飄蕩蕩,隨時都可以消散在朝霞當中。

    河道中的水流卻變得更急,“轟隆隆,轟隆隆”,驚濤翻卷,白霧蒸騰。不停地撞擊著人的眼睛和心髒。

    “弩手準備!”鬼才李四強壓著心髒的狂跳,越俎代庖地發出第二道命令。太瘋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瘋狂了。居然沒做任何試探,就帶領大隊人馬順著橋麵直接衝了過來。而浮橋的這一邊,淮南宣慰使逯魯曾,卻帶著六千大軍嚴陣以待。

    仿佛對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後的弟兄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繼續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麵,居然轉眼間就被他們走過了一半兒,並且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步履間不見絲毫的停頓。

    芝麻李根本沒做任何試探,也沒有做絲毫掩飾,他甚至連戰敗之後如何後撤的準備都沒做。就像一頭怒龍般,直接從河麵上衝了過來。一去,就沒準備回頭。

    他是個賣芝麻火燒的小販,沒讀過一本兵書,所識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對麵的敵軍主將,卻是進士及第,翰林院編修,太常博士,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雙方的學識和見識,都不在一個等級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數隻有一個,親自帶隊,直搗逯魯曾帥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聰明人過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使用蠻力。無論對方使出多少招數,都是直接奔帥旗衝過去,不做任何其他回應。

    近了,近了,腳下的橋麵已經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經開始左右搖擺。河麵上的波濤亦被風聲所激,跳起來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戰靴。包著戰靴的雙腿,卻絲毫不做遲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河岸上,牛皮大鼓被敲得地動山搖。芝麻李感覺道自己的嗓子有一點點發甜,呼吸有一點發堵。他揚起胳膊,舉起盾牌,將憋在胸口的氣團奮力吐了出去,嘴裏發出一聲怒喝,“殺——!”

    “殺!”淩波飛度的巨龍發出第一聲怒吼,登時令鼓聲為之一滯。

    然而很快,牛皮戰鼓就再度瘋狂地被敲響。已經回過神來的逯魯曾迅速從李四手裏搶回原本屬於他自己的指揮權,用顫抖的聲音發出第一道命令,“蹶張弩,射!”

    “嗡!”軍陣中立刻響起一陣輕微的嘶鳴,數百支白亮亮的弩箭從左右兩翼,帶著日光飛向浮橋。芝麻李手中的盾牌瞬間就被撞擊了四五下,令他不得不將身體先停下來,調整重心,以免被弩箭直接推進河道當中。身後緊跟著的親兵們立刻快速衝上,豎起盾牌將他夾在了浮橋中央,簇擁著他繼續大步前進。

    更多的弩箭飛過來,如秋天曠野裏的蝗蟲。十幾名舉盾動作稍高一些的親兵,頓時栽進了黃河當中。被滾滾水流一卷,立刻變成了一串紅色的漣漪,瞬間飄向了遠方。

    緊跟著,又是十幾名。狹窄的橋麵上,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隻要盾牌沒能將疾飛而至的弩箭攔下,再結實的鐵甲,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鋒利的弩簇直穿而過。連同包裹在鐵甲中的人,一道推進滔滔滾滾的濁流當中。

    黃色的河水,一瞬間就變成了暗紅色。根本無處躲避的紅巾軍將士,接二連三地掉落於水麵。身體打個旋子,就消失不見。而傷口裏的血漿,卻又從水下一團團湧了上來,像一團團火焰般,將河水燒得更紅!

    驟然的打擊下,衝在在最前方紅巾軍將士約略有些慌亂。然而,他們的腳步卻根本無法後退。跟在第二波的左軍很快就追了上來,用盾牌推著那些遲疑者奮力前行。“別停下,停下來就是活靶子!衝過去,衝上岸砍了他們。他們連鎧甲都穿不起!”

    皮甲和布甲,絕對不是精銳的穿著。接連兩場勝利,已經讓紅巾軍上下養成了一股驕傲之氣。穿著鐵甲的他們,如果被一群穿著皮甲和布甲的雜兵打敗,那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當即,所有遲疑者再度邁開了雙腿,嘴裏發出憤怒的吶喊,“啊——”

    “啊——!”幾百人同時回應,仿佛怒龍在咆哮。整個隊伍速度驟然加快,所有人互相推搡著,鼓勵著,邁動雙腿向前飛奔。叮叮當當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宛若歡宴上的鼓樂。很多人在衝著衝著,就一頭掉進了黃河當中,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但身後的人迅速補上了他的位置,豎起盾牌盡力擋住身上的要害,繼續跟在芝麻李身後向岸邊猛撲。

    “芝麻李真是個瘋子!”奉脫脫之命觀戰的李四看到此景,忍不住輕輕搖頭。帶著幾百甲士冒著蹶張弩的攢射猛衝,這簡直是瘋子才會幹的事情。且不說那道窄窄的浮橋,注定會讓他們成為弩箭的活靶子。即便他最後能帶著一部分人衝到岸上過來,又怎麼可能擋得住六千條長矛的反擊?!

    六千列陣相待的鹽丁從左右兩側擠過去,一次推進,就能將芝麻李和他麾下的紅巾賊硬生生推黃河裏。然後堵在橋頭亂槍攢刺,橋麵上無論衝下多少人,都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芝麻李的確是個瘋子!他一直在向前衝,毫不遲疑地向前衝。身邊的侍衛一換過了一波,頭頂的戰旗也被弩箭射得千瘡百孔。然而他卻依舊穩穩地舉著盾牌,身上的鎧甲如火焰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嘶!那家夥想找死麼?還是想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他,他不會在河岸這邊安排了一哨奇兵吧!”鬼使神差,李四忽然沒頭沒腦地從嘴裏冒出了一句。然後,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驚愕轉頭四下觀望。

    就在同一個瞬間,有一麵猩紅色的戰旗,忽然從他背後的一個樹林裏挑了出來,戰旗下,有位精赤著上身的漢子,鋼刀前指“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一千六百多名同樣精赤著上身的徐州軍將士,跟在毛貴身後,嘴裏發出瘋狂的吶喊。

    兩個千人隊夜半泅渡,最後上岸的卻隻有一千六百五十七人。其餘三百多名弟兄,都長眠在滾滾黃河當中。

    但是,他們來了。他們沒有失約。

    他們在弟兄們最需要的時刻,出現在了敵軍身後。

    他們來了,他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失約。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4 AM

第九十四章  破陣

    正在全神貫注對付前麵浮橋上的蛟龍,身背後不遠處卻突然又跳出了一頭猛虎,鹽丁們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們可不是後世的軍隊,早已把紀律和榮譽滲透到了骨髓裏。他們隻是一群剛剛武裝起來不到兩個月的黑社會打手,其中大部分還是被強征入夥,受盡了欺淩。能吃飽飯的次數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數得清清清楚,該發到手的軍餉更是完全屬於傳說。

    讓他們為了根本拿不到手傳說去拚命,那是癡人說夢。當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擊,開始東張西望尋找逃命機會。也有些長矛手本能地將矛尖垂向了地麵,隻待時候一到,便立刻丟下武器遠遁。

    “不要慌,不要慌,給我頂住!”逯魯曾也算是個知兵之人,從滑竿上探下寶劍,先砍倒了兩個東張西望的牌子頭。然後又將血淋淋的劍尖指向從背後衝過了的那群光膀子,“趙指揮,帶領左翼頂上去,把他們攔住!”

    “是!”指揮使趙楚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親兵,驅趕著雁翅陣左翼的三個千人隊開始亂轟轟的轉身。將旗、認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旗幟一通亂晃,隊伍沒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將自家人撞了個東倒西歪。

    “該死!逯魯曾腦袋被驢踢過!”鬼才李四見了此景,恨得將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一千來個光著膀子的漢子,何必要調動整個左翼去堵截。隨便派出兩個千人隊就足夠將他們攔在河灘之外。而左翼這一動,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兒。紅巾賊們需要防禦的側麵,也從雙向變成了單向,真是愁他們殺過來的還不夠快!

    想到這兒,他趕緊策動戰馬,去提醒逯魯曾調整將令。然而,哪裏還來得及?!沒等他追到逯魯曾的滑竿旁,浮橋上的芝麻李已經又將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頂著突然變稀的弩箭,三步兩步衝到距離橋頭四五尺遠的地方,嘴裏突然發出一聲斷喝,“跳!”

    “跳!”護衛在芝麻李身側和身後的親兵們齊聲重複,跟著自家主將一道,縱身從浮橋右側跳進了滾滾黃河。稍稍往後的十幾排親兵也來不及做任何考慮,借助慣性向前又衝了五、六步,也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滾滾濁流當中。

    橋麵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兩丈多長的一段兒。正在提著寶劍鼓舞士氣的逯魯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這一瞬間,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從浮橋右側的河水裏站了起來,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灘。

    河水還有齊腰深,衝得芝麻李和他身邊的親兵搖搖晃晃。然而,他們的雙腳卻宛若蛟龍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緊了河床。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一步步衝到了岸上!

    “射,對準他們,射啊,趕緊跑過去,跑過去,給我射!跑過去,堵著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魯曾如夢方醒,衝著弩兵們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衝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與他的親兵們彙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動中組成了一個窄窄的小隊,刀光閃爍,直奔他的帥旗推了過來。

    “擋住,擋住他們!”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魯曾做出了正確決斷。兩個鹽丁百人隊手持長矛衝了過去,衝著芝麻李等人亂槍攢刺。但芝麻李隻是用左手中盾牌橫著一拍,就將擋在正前方的三名鹽丁拍得倒飛了出去。緊跟著,右手鬼頭刀迅速掄起,“噗!”地一聲,砍飛了一顆帶血的頭顱。

    更多的長槍刺了過去,卻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紅色鎧甲的他,宛若一個下了凡的神明。左衝右突,手下無一合之敵。

    最先登岸的幾十名親兵們則緊緊地跟在芝麻李身後,用盾牌隔開攢刺而來的長槍,短刀。刀刃橫掃,砍掉一雙雙手臂和大腿。兩支鹽丁百人隊,轉眼就被衝了個對穿。芝麻李渾身散發著紅光,將鬼頭刀高高地舉起,“四列縱隊,跟著我去殺二韃子!”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距離芝麻李最近的十餘名親兵,同時舉起刀,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不是楔形,不是鋒矢,更不是什麼複雜的魚鱗、龍蟠、虎翼。徐州軍上下沒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們隻能學習他們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簡單且容易接受的東西。而最最簡單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練兵秘籍中的四列縱隊。在上次徐州保衛戰之後,各軍各營內所進行的第一套隊列訓練,就是此種!

    從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個月時間,即便一塊頑鐵,也磨成繡花針了。更何況能充當主將親兵的,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人選!幾乎憑著骨子裏已經形成的本能反應,他們就在跑動中,於芝麻李身後重新組成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四列縱隊。然後緊跟在芝麻李的腳步,一頭紮進了正在發傻的元軍弩手當中。

    刀光閃爍,十幾條胳膊整整齊齊被切下。受傷的弩手丟下蹶張弩,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傷口,厲聲慘叫。芝麻李卻根本沒有時間去追殺他們,刀尖一指,帶著親兵們撲向另外一個弩手百人隊,頃刻之間,就將這隊近戰中沒有任何防禦力的家夥,殺了個抱頭鼠竄。

    射向橋麵的弩箭嘎然而止,驟然受到打擊的弩手們顧不得再向紅巾軍將士放箭,倒拖著笨重的蹶張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長矛兵身後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長矛兵,在驟然衝過來的銀鱗巨龍麵前,表現絲毫不比沒有防禦力的弩手們強多少。轉眼間就丟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紅巾軍士兵從橋麵或者水裏衝上了岸,或者揮動鋼刀,或者手擎長槍,向芝麻李身後聚集。原本隻有三丈多長的銀甲巨龍,瞬間就長大到十幾丈。所過之處,蒙元士兵紛紛倒地。就像被怪獸碾壓過的莊稼般,一片狼藉。

    “頂住,頂住!給我壓上去,頂住!王普,你這個廢物!劉葫蘆,你這個混蛋!”逯魯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變得一片血紅,用寶劍敲打著屁股下滑竿,瘋狂地調兵遣將。

    “別敲了,讓開河灘,趕緊重新整隊!!”追過來的鬼才李四氣得火冒三丈,狠狠給了逯魯曾一個脖摟,大聲提醒。

    “你——!”逯魯曾被打得眼冒金星,舉起寶劍,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卻沒有勇氣將此人一劍梟首。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李四老爺,可是右相脫脫的書童出身,專程代表右相脫脫本人前來監軍的。殺了此人,縱使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救不了他祿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隊,讓開河灘。別給芝麻李把隊伍徹底衝散的機會。否則,他殺散了弩手,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將劍刃拍歪,氣急敗壞的補充。

    “整隊,傳老夫的將令”逯魯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才好,聽李四說得聲音大,趕緊照本宣科。

    然而沒等他把將令傳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經轉向了他的帥旗。血淋淋的鬼頭刀朝前一指,“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頭!”

    “殺韃子頭!”已經殺出士氣來的紅巾軍將士齊聲重複,追隨著自家主帥腳步,衝向元軍主帥的大纛旗。

    “擋住,給我擋住啊!”逯魯曾見狀,嚇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揮舞著寶劍,如瘋似癲。

    的確有人試圖擋住芝麻李,其中以祿府的家丁居多,偶爾夾雜著幾個被逯魯曾臨時提拔起來的鹽丁頭目。然而,他們的抵抗,在呼嘯而來的銀甲巨龍麵前,是那樣單薄無力!芝麻李鬼頭刀一揮,就將一名家丁的腦袋連著肩膀一道劈了下來。然後側轉身體橫掃,刀刃如閃電一般,掃過一名鹽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兩名攔路者慘叫著摔倒。

    另外一名姓祿的家將持著長槍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擋住,連人帶槍推歪向一旁。沒等他將身體的重心調整到位。兩把短刀同時從小腹側下方刺了過來,將他的皮甲像紙一樣撕破,連同皮甲下的肚子、內髒,一並碎成了數片。

    “啊!”姓祿的家將慘叫著死去,其他家丁和鹽丁們紛紛閃避。攔路者的隊伍,瞬間四分五裂。芝麻李卻還嫌推進速度還不夠快,舉起刀來,再度大聲斷喝,“中軍跟著我,左軍去接應毛貴,右軍和其他各軍,各自分頭前進,別跑了姓祿的!”

    “中軍跟上,左軍去接應毛都督。其他各軍各營,分頭包抄!”親兵們扯開嗓子,再度將芝麻李的最新命令傳了出去。

    銀甲巨龍突然分裂成數段,然後化作七八條一模一樣的小龍,張牙舞爪,撲向各自的目標。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領的左軍距離自己的目標最遠,任務也最沉重。為了及時給毛貴接應,避免前軍遭受更大的損失。他必須帶領戰兵們從亂哄哄的敵軍中央穿過去,然後去擊潰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還算齊整的鹽丁千人隊。

    而沿途那些亂成一鍋粥的鹽丁們卻不知道他的目的,見到有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朝自己衝過來,立刻嚇得腿腳發軟,手中兵器在身前亂晃。“讓開!”朱八十一不耐煩地用盾牌推倒了一個,然後又側轉劍刃,拍飛了另外一個。第三個鹽丁年齡和他差不多的大小,兩隻眼睛裏全是恐懼。見到有個滿臉橫肉的家夥衝到了自己麵前,雙腿一軟,立刻跪倒,“饒命——!”

    “一邊跪著去!”朱八十一伸腿將此人撩飛到一邊,以免其被跟上來的弟兄們活活踩成肉醬,“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

    “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家都督讓開。”跟在他身側的吳良謀大聲叫嚷,手中長槍猛抖,將兩名躲閃不及的鹽丁捅翻在地。“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後半句話,比先前所有吶喊都好使。擋在前麵的鹽丁們忽然“嘩啦”一聲,丟下刀槍,轉身便走。一邊跑,一邊大聲哭嚎道:“朱屠戶,朱屠戶來了!朱屠戶來摘人心肝了!”

    “轟隆!”“轟隆”,數聲炸雷,打斷了潰兵的哭喊。跟上來的李子魚揮動拋索,將點燃了的手雷一個接一個向前投去。經曆了上一場戰鬥之後,他的投彈技巧突飛猛進.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兒以上是淩空爆炸,將來不及逃走和試圖頑抗的鹽丁們,炸得屍橫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聲,在鹽丁當中響了起來。經過趙君用和唐子豪兩人的刻意誇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戶的惡名已經家喻戶曉。非但可以止嬰兒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對喜歡生吃人心肝,雙手還能掌心雷的朱屠戶,也是怕到了骨子裏。

    如今聽到那標誌性的雷聲,還有哪個鹽丁願意留在原地等死?!紛紛棄了刀槍,讓開左軍的去路。轉眼間,朱八十一麵前就再無任何阻擋,雙目所及之處,正是另外一個鹽丁千人隊的後背。

    那個鹽丁千人隊,正和另外兩個千人隊一道,與毛貴所統率的千軍兄弟做最後的糾纏。仗著人多勢眾,手中的兵器又略占優勢,他們居然與毛貴和前軍兄弟們打了個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著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騎著馬的鹽丁頭目一刀砍掉了半邊肩膀。然後又看到另外一名光著上身的兄弟,倒在了鹽丁頭目的馬腿下,生死不明。“給我殺了他!”他氣得兩眼冒火,用手指著那名鹽丁頭目命令。根本沒去想,此人距離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多步。

    “是!”伊萬諾夫立刻答應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杆小標槍,助跑了幾步,奮力前擲。“嗚——!”尖端包裹著精鋼的標槍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頭紮進了那名鹽丁頭目胸口,將此人直接釘在了戰馬的背上!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5-30 03:15 AM

第九十五章  水太涼

    “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吳良謀趁機大喝一聲,狐假虎威。

    正在與毛貴對峙的眾鹽丁們,登時就是一亂。特別是擋在朱八十一正前方的那些,調轉身形,紛紛朝兩側閃避。唯恐躲了得慢了,迎頭挨上一記掌心雷。

    “妖人受死!”正當朱八十一準備衝過去與毛貴彙合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一聲斷喝。有名身穿皮甲的黑臉百夫長,帶著四十多名鹽丁,放棄了自己的對手,大步流星向他衝了過來。

    “弓箭手,阻敵!”千夫長徐達第一個發現事態不妙,搶先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弓箭手百人隊立刻拉開步弓,朝來人射出一排羽箭。奈何雙方都是在跑動當中,箭射得又過於倉促,九十多支羽箭,竟大半都飛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少半數,也隻是將黑臉百夫長身後鹽丁射翻了四、五個,未能起到任何阻敵作用。

    說時遲,那時快,前後不過是五、六息的功夫,黑臉大漢已經衝到了朱八十一眼前。手中鋼叉猛地一挺,直刺他的咽喉。

    朱八十一的瞳孔猛然收縮,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側著身體閃了半步,隨即將寬劍貼著鋼叉的鐵柄向前猛掃。

    “嗤啦啦!”劍刃在鋼叉的鐵柄上蹭出了一流耀眼的火星,卻沒能如願切下對方的手指。那名黑臉壯漢的反應比朱八十一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敏捷,叉柄隻是奮力向外一推,就將劍刃隔了出去,隨即搶步轉身,三股叉尖仿佛三條毒蛇,再度刺向朱八十一小腹。

    “當!”朱八十一豎起寬劍擋了一下,被推著連連後退。完全靠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撐著,才勉強沒有坐倒。

    對方的力氣與他不相上下,但明顯是個練家子,招數變換宛若行雲流水。一刺不中,鋼叉迅速回抽,電光石火之間挑開吳良謀從側麵捅過來的紅纓槍,隨即又是一個上步挑刺,叉尖再指朱八十一胸口。

    朱八十一左右都是自家兄弟,躲無可躲,隻能又豎起寬劍硬接了一記。頭皮如被電了一般酥酥發麻,兩眼之間的位置也熱得仿佛要冒出煙來。

    超強度的腎上腺分泌,令他各種感覺提高了不止一倍。對手的每個動作都好像慢了起來,但每個動作都流暢無比。他左格、右擋、上挑、下壓,憑著直覺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對手的鋼叉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纏著他,同時還能分出精力去應付吳良謀和伊萬諾夫兩人的左右夾擊。

    “幹掉那些鹽丁,幹掉那些鹽丁。把他帶來的鹽丁先幹掉!”關鍵時刻,又是徐達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周圍急得滿頭大汗卻根本插不上手的徐洪三等人如夢初醒,越過戰團,吶喊著衝向跟過來的鹽丁,如餓虎撲兔。

    隻穿了一件布甲遮擋流矢的鹽丁,卻沒有黑臉百夫長那樣的好身手。被徐洪三等人結隊一衝,慘叫著紛紛倒地。使鋼叉的黑臉壯漢聞聽,立刻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轉頭去救自家袍澤。

    “哪裏走!”親兵隊長徐洪三不依不饒,刀尖瞄著此人的後心畫影。那黑臉漢子卻仿佛後腦時上生著眼睛一般,猛地來了個回馬叉。“當!”地一聲,將徐洪三手中的鋼刀挑飛出去,隨即又是一叉刺向他的小腹。

    “完了!”徐洪三根本來不及再做任何躲閃,本能地閉上了雙眼。預料中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傳來,耳畔卻響起了對方的怒吼聲,“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兩軍陣前,誰跟你講究偷襲不偷襲!”長槍兵教頭陳德冷笑著回應,用一根丈八蛇矛,將壯漢的刺向他的鋼叉盡數接下。再看那黑臉壯漢,左肩膀上皮甲被挑飛了一片,紅鮮鮮的血肉從傷口處擠了出來,將半邊身體瞬間染了個通紅。

    “哪裏走,看槍!”陳德厲聲大喝,再度挺槍猛刺。他是漢軍將門之後,自幼請教頭傳授武藝,馬上步下兵器無一不精。然而對上黑臉漢子,依舊占不到絲毫上風。吳良謀、伊萬諾夫見狀,也各自拎著一根長矛衝過來,圍著黑臉漢子亂捅。三個人轉眼就各自刺了十幾槍,除了最初陳德偷襲得手那一下之外,竟然再也無法奈何黑臉漢子分毫。

    “洪三,你帶著二十名親兵留在這裏幫忙,其他人,跟我過去與毛都督彙合!”朱八十一擦了一把冷汗,大聲命令。

    兩軍陣前,他可沒興趣圍觀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毆一名敵將。勝負不是靠個人勇武分出來的,隻要前軍和左軍完成彙合,眼前這兩千多名鹽丁就大勢已去。黑臉漢子即便再武藝高明,也挽回不了敗局。

    被陳德等人圍住廝殺的黑臉壯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巴裏不停地發出怒吼,左衝右突,欲衝過去將朱八十一再度擋住。然而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豈肯讓他如願?三條長槍從三個方向不停地攢刺,就是不給此人退突圍之機。

    “老胡!”另外一名白臉的鹽丁頭目聽到黑臉漢子焦躁的怒吼,帶領這幾名同伴過來營救。他的身手也非常矯健,沿途遇到三波左軍士卒的阻攔,都透陣而過。手中的鋼刀也砍卷了刃,豁得像支鋸子般,上麵掛滿了血肉。

    “該死!”朱八十一大怒,不得不又將腳步停下來,迎麵堵住此人。從阿速軍副指揮使手裏繳獲來的寬劍高高舉起,借著前衝之力,朝來人頭上猛砍。那名臉色蒼白的鹽丁頭目舉起鋸子擋了一下,然後迅速展開反擊。朱八十一側身避開他的橫掃,又一劍剁下去,“當啷!”一聲,將此人手中的鋸子砍成了兩段。

    “啊——!”來人微微一愣,將半截鋸子朝朱八十一臉上丟了過來。朱八十一舉盾擋了一下,然後上步抬腿,狠狠撞在了此人胸口上。“咚”地一聲,將此人撞翻在地。然後一個跪地下壓,用膝蓋頂住對方胸口。寬劍習慣性地舉過耳邊,直奔肩窩於脖頸相接處!

    “啊——!”被壓住的白臉漢子嘴裏發出淒厲的慘嚎,用盡全身力氣將脖子歪了歪,讓斜捅過來的劍鋒刺在了地上。饒是如此,他的肩膀處也被開了個大口子,鮮血瞬間飛濺起了半尺高。

    “耿五!”不遠處被陳德等三人圍著的黑漢子也厲聲悲鳴,猛地將鋼叉舉過頭頂,朝著朱八十一後心擲了過來。眾親兵迅速舉起盾牌,“當啷”一聲,將鋼叉磕飛出去。再看那黑臉漢子,被陳德照著後心處狠狠抽了一矛杆,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投降,我不殺你!”朱八十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一刀沒能捅進對手肩窩,雙目中的殺機立刻盡數散去,將寬劍側過來壓在白臉漢子的脖子上,大聲命令。

    “老胡,老胡——!”那漢子隻是瘋了般大叫,兩眼當中,血水和淚水一起往下淌。朱八十一沒有功夫在此人身上耽擱,抬手一劍拍在這廝的臉上,將他直接抽昏了過去。然後迅速站起身,帶領弟兄們再度衝向毛貴。

    光著膀子的毛貴,此刻已經殺得渾身都是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看到朱八十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猛地一腳踢飛對手,然後舉起鋼刀來大叫,“左軍來了,左軍來接應咱們了。弟兄們,加把勁兒,不能讓姓朱的把功勞全立了!”

    “加把勁!加把勁!別讓朱都督把功勞全搶了去!”已經殺瘋了的前軍將士大喊大叫,爭先恐後,將兵器刺向對手。唯恐動作慢了,被前來接應的左軍袍澤看了笑話。

    “擋住,擋住。回去後每人發雙餉!”帶隊的一名鹽丁千夫長兀自不甘心失敗,騎著戰馬來回跑動。正趕過來的徐達見此,停穩身軀,彎弓搭箭,“嗖”地一聲,將此人的太陽穴射了個對穿。

    “柳千戶死了!”

    “柳千戶死了!”

    與毛貴等人麵對麵廝殺的那些鹽丁原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猛然間看到領兵的千戶慘死,頓時再也支撐不下去。紛紛丟了兵器,四散奔逃。

    “跟著我追,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毛貴哈哈大笑,又一舉鋼刀,高聲命令。

    “追啊,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所有光著膀子漢子從背後追上對手,一刀一個,將他們砍翻在地。然後雙腳從血泊上踏過去,跟在毛貴身後,衝向鹽丁主帥的大纛旗。

    大纛旗下,逯魯曾看到漫山遍野的潰兵,心中好生悲涼。舉起寶劍,就橫在了自家脖子上。右手微微一用力,卻覺得痛徹心扉,十幾年寒窗苦讀的日子,瞬間便湧上了心頭來!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鬼才李四衝著逯魯曾大吼了一嗓子,調轉馬頭,率先逃命。脖子上已經見了血的逯魯曾聞聽此言,寶劍就再也抹不下去,歎了口氣,衝著身下抬滑竿的仆人大聲喊道,“快,跟著李四爺的戰馬跑。老夫,老夫還有話,要請他帶給脫脫丞相!”

    “是!”幾個抬滑竿的仆人甚為忠心,見自家老爺死誌已消,立刻撒開雙腿,跟著人流一起逃命。奈何他們這個目標實在過於明顯。才跑出五六百步,毛貴、彭大和魏子喜三個,已經各自帶領一夥紅巾軍弟兄分三個方向圍了過來。

    “狗官,投降免死!”

    “狗官,你往哪裏逃!”

    “狗官,趕緊下來給老子磕頭!”眾紅巾將士大聲斷喝,命令逯魯曾束手就擒。

    老進士逯魯曾豈肯向這些目不識丁的蟻賊投降?咬了咬牙,縱身從滑竿上跳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黃河。

    “老爺——!”抬滑竿的仆人動作稍慢沒攔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半邊身體沒入了河水裏。老進士逯魯曾一邊抬手抹著脖子上的血跡,一邊快步繼續往河道深處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冰冷的河水從腰間淌過,涼得他直吸冷氣,“嘶嘶,嘶嘶,嘶嘶——”,繼續向走了幾步,吸氣聲忽然停了下來,變成了放聲嚎啕,“萬歲爺,非老臣不肯盡忠,實在是水太涼了哇——哇!”

    冷,真的好冷,比當年雪夜讀書,形單影隻時還冷上百倍。地獄裏的冰窖也不過如此吧!紅巾軍的刀鋒也不過如此吧!左右是個死,何必死後還要被河水衝走,屍體凍得像一至死魚?!猛然間一個浪頭拍過,打得逯魯曾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趕緊停止哭泣,。轉過頭,雙手掩麵,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岸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5-30 10:50 AM

第九十六章 斯文掃地

    「哈哈哈」毛貴等人將逯魯曾的言行看在了眼裡,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那些抬轎子的家僕,也覺得自家老爺的做派實在有些丟人。紅著臉從滑竿上取下大食細絨毛毯,一邊給逯魯曾裹在身上禦寒,一邊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們,我們家老爺是讀書人,身子骨當然會單薄,單薄一些!卻不是,不是怕,怕死!」

    說著話,他幾個自己也打起了冷戰。一個個抖得如同篩糠。

    「讀書人,讀書人就不拉人屎麼?」幾名光著膀子的紅巾軍士兵被祿氏家丁的態度激怒,走上前,用刀背朝著四個人身上亂敲。

    那家丁被打得抱著腦袋蹲了下去,嘴裡還唸唸不忘地叫嚷,「斯文,這真是斯文掃地。我家老爺是左榜進士,在崇天門下唱過名的。你等敢打他的家僕,等同於打我家老爺的臉,天上文曲星君看見」

    「我叫你文,我叫你文。做了一肚子學問就是幫著韃子禍害百姓,你文個屁!」眾紅巾軍士兵聽了,下手越重,轉眼間,就把幾個家丁打得躺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行了,別難為他們!」前軍都督毛貴不願意跟這些狗腿子一般見識,擺了擺血淋淋的刀刃,大聲喝止。然後快步上前,從地上扶起已經抖成了一灘爛泥的逯魯曾,看著此人的眼睛厲聲問道:「狗官,你把老營紮在什麼地方?!」

    「老營,什麼是,老,老營?!」逯魯曾激靈靈打了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重複。見毛貴眼睛裡射出了凶光,又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補充,「老夫,老夫手下的弟兄全,全在這裡了。要殺,要殺便殺。休想,休想從老夫手中得到任何東西!啊——」

    「我再問一遍!」毛貴將血淋淋的刀刃在逯魯曾的臉上蹭了蹭,繼續說道,「你的糧草輜重,還有運送糧草的船隊,以及其他鹽丁都駐紮在哪裡?!趕緊說,不然老子就先在你臉上畫幾刀,讓死了以後連鬼都沒臉去見!」

    「啊——,啊——!」逯魯曾閉上眼睛,大聲叫嚷。接連喊了十幾嗓子,卻沒感覺到任何疼痛。掙紮著將眼睛張了一條小縫兒,有氣無力地強調,「老夫,老夫對朝廷忠心耿耿。豈,豈能受你這反賊要挾?!大隊,大隊人馬和兩船就停在三十里外的許家集,你要是敢對老夫無禮,待,待大軍殺到,必,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你個老潑皮!」毛貴氣得破口大罵,罵到一半兒,才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已經全都問出來了,將雙目緊閉的逯魯曾朝地上一丟,大聲吩咐,「老續,押著這老潑皮去見大總管。順便跟大總管說一聲,我去下游的許家集掏逯魯曾的老營,片刻就回。」

    「是!」前軍右千戶續繼祖答應一聲,帶領十幾名光著膀子的壯漢上前扯起逯魯曾和此人的家僕,倒拖著去向芝麻李獻俘。毛貴本人則快步跑向先前一直在旁邊抱著膀子看熱鬧的彭大和魏子喜,大聲發出邀請,「彭大哥,魏統領,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掏逯魯曾的老營?!」

    「樂意至極!」右軍都督彭大和中軍風字營統領魏子喜兩個滿口答應,各自點起麾下的過得河來的戰兵,與前軍將士合在一處,快步殺向下游三十里外的許家集。

    此刻戰場的廝殺已經基本宣告結束,除了一部分騎著馬的二韃子將領正沿著河畔的土路瘋狂逃命之外,其餘的鹽丁,或者被砍翻,或者跪在地上祈求投降,再無一人敢做困獸之鬥。

    而紅巾軍將士,則驕傲地停止了對投降者的屠殺。在百夫長和牌子頭們的組織下,將俘虜們集合起來,成群結隊地押著去清理地面上的屍體。

    見到大多數鹽丁們身上只有一件布甲或者根本沒有鎧甲,而押著他們的那些紅巾軍將士全個個一襲鐵衣,逯魯曾忍不住悲從心來。停下腳步,衝著北方再度哭訴道,「萬歲,老臣,老臣已經盡全力了!老臣,老臣奉旨南下以來,終日苦思竭慮,怎奈地方官員處處擎肘,各路屯軍」

    「嚎什麼嚎?老子此前哭了二十多年,你那個韃子皇帝都沒聽見。你站在這裡嚎上兩句,他就聽見了?!」續繼祖不能陪著毛貴去掏鹽丁的老營,正覺得沮喪。聽逯魯曾哭得可笑,狠狠推了此人一把,大聲呵斥。

    「你,你以前不過是,是個,草」逯魯曾踉蹌了幾步,本能回過頭來試圖強調彼此間身份的差異。不小心看見了逯魯曾手裡血淋淋的刀鋒,又趕緊將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怎麼,就你們讀書人金貴?草民就不是人麼?!」續繼祖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冷笑著質問。「沒有我們這些草民種地,你們讀書人都去吃屎!」

    「呃!」逯魯曾又被推了個趔趄,再也不敢還嘴。將脖子縮進大食細絨毛毯裡,踉蹌著將腳步加快了一倍。

    先前替他抬滑竿地幾個家奴見狀,趕緊也加快了速度,用脊背將他護在了中間。以免自家老爺再遭到續繼祖這個粗人的羞辱。一行人跌跌撞撞,才走了二十幾步。卻又被續繼祖勒令停了下來。

    「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此刻大總管去了什麼地方?!土寶,看著他們!誰要是敢亂跑亂動,當場斬殺!」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話,續繼祖小跑著迎向另外一支押送俘虜的隊伍,跟領頭者大聲打聽,「徐三哥,您知道大總管在哪麼?我們家都督把姓祿的狗官抓到了!」

    被問到的,正是朱八十一的親兵徐洪三。與續繼祖原本是老轎行的相識,聽說後者抓到了敵軍主帥,非常羨慕地將目光掃過來,大聲回應,「大總管肩膀上受了點兒傷,回北岸上藥去了!現在打掃戰場的事情,都歸我們家都督負責。他在前面那個樹林旁專門開出了一片空地,專門用來看押那些大魚。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過去見他就是!」

    「大總管受傷了?」續繼祖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追問,「重不重?誰傷了他,老子去將此人千刀萬剮!」

    「剛才停下來分派任務時,被一個鹽丁抽冷子射了一弩箭!正紮在肩膀子上!」徐洪三笑了笑,很不在乎地回應,「不妨事,大總管那身鎧甲,是我們蘇長史專門給他訂做的。弩箭只進去半寸就被卡住了。回去上點兒藥,估計兩三天就能收口!」

    「那鹽丁呢,大夥就饒了他?!」

    「怎麼可能,當場就被剁成餃子餡了!」徐洪三笑了笑,皺著眉頭回應。

    「那你,三哥,你這胳膊是怎麼回事?」續繼祖立刻發覺他臉色不太對勁兒,目光下移,迅速找到原因所在,「三哥,你左膀子怎麼了。這麼厚的鐵甲,居然也被人開了口子?!」

    「唉,甭提了!」徐洪三搖搖頭,滿臉慚愧。「要不是這件鐵甲夠結實,我這條膀子就給人廢了!」

    說罷,又是一陣惱上心頭。指著被五名士兵專門押著的一個被捆得像個粽子般的黑大個,大聲說道,「就是這廝,身手好生厲害!我們那邊好幾個人聯手,才終於把他給活捉了!」

    「哦?竟然有這種事情?!」續繼祖眉頭跳了跳,目光對著黑大個上下打量。只見此人,身高足足有九尺開外,虎背熊腰,肩寬腿壯。一張臉被烈日曬得像鍋底般黑,兩隻眼睛,卻亮得如同燈籠般,目光裡充滿不甘!

    「通甫,德甫,是你們麼?你們兩個居然也沒逃得掉?!」還沒等續繼祖看仔細,身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哭喊。再回頭,卻看見老進士逯魯曾用顫顫巍巍的手指指著黑大個和他旁邊另外一個白面孔俘虜,滿臉難以置信。

    聽了此人的呼喚,先前滿臉桀驁的黑大個和他身邊的白面孔立刻慚愧地垂下頭,雙雙向前掙紮了幾步,跪在地上說道:「善公,我等無能,辜負您老厚愛了。知遇之恩,只能待來世再報。」

    說著話,深深地向逯魯曾俯首。

    逯魯曾聞聽此言,立刻又哭出了聲音來,「通甫,德甫,是老夫,是老夫無能,害了你們。本以為此番前來剿滅徐州紅巾,可以替你和得甫兩人謀個出身。誰料這才第一次交手,就全軍覆沒了。嗚嗚,嗚嗚——」

    聽逯魯曾哭了個稀里嘩啦,黑大個心裡愈發難受。又磕了個頭,掙紮著站起來說道:「善公莫哭,不過是個死而已!有我和德甫兩人陪著您,到了閻王老子那邊,也沒人敢欺負您老!」

    「嗚嗚,嗚嗚——!」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逯魯曾哭得愈發傷心了。鼻涕、眼淚,順著花白的鬍子往下淌。

    「善公何必做婦人狀?我等打了敗仗,當然該跟麾下弟兄們一起去死!」白面孔將領也站起來,很不高興地對著逯魯曾說道,「您老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全天下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可不能辱沒了斯文!」(注1)

    「那,那是自然!」逯魯曾被說得臉色微紅,抬手胡亂抹了幾把,哀哀地回應,「只是,只是臨來之前,還答應我那孫女贈詩一首,送她出閣。這回這回」

    「唉!」白臉漢子也低頭嘆氣。逯魯曾提起的孫女,他自己何嘗沒有兒子?!只是此番馬上取功名不成,卻把大好頭顱給葬送在這裡

    正悲憤莫名間,冷不防卻被徐洪三拿刀鞘抽了一記,大聲呵斥道:「你們三個有完沒完?什麼話,留著以後慢慢說!我家都督抓了色目人都一個沒殺,吃飽了撐的,去殺你們這些傢伙。趕緊走,把你們幾個押過去之後,老子還得去押別的俘虜!」

    「當真?」逯魯曾立刻人也不哆嗦了,話也不結巴了,抬起頭,滿臉期盼。

    「我說的是他們倆,他們倆是我們左軍俘虜的,怎麼處置,當然我們左軍說得算!」徐洪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笑著嚇唬,「至於你,你是毛都督俘虜的,最後怎麼處置是大總管和毛都督的事情,我管不著!!」

    「嗯!噗!!」逯魯曾驟然在絕望看到了希望,然後又瞬間跌入絕望的深淵,一時無法適應。噴出口老血,仰天而倒。

    注1:崇天門,元代皇宮正門。某人考中進士之後,名字會在此處被公開宣佈。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6-1 10:58 PM

第九十七章  無題

    “善公!”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叫著逯魯曾的尊稱欲撲上前搶救,卻被身後的紅巾軍士兵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過來幾個人,趕緊幫忙給他撅撅!有水嗎?誰的袋子裏還有水?!”沒想到老進士說倒就倒,續繼祖趕緊蹲下身去,一邊替此人捶胸撫背,一邊大聲向徐洪三抱怨,“沒事兒幹你嚇唬他做什麼?!這回好了,等我們家都督回來,看你怎麼跟他交代!”

    徐洪三也沒想到逯魯曾居然如此不經嚇,抬手在自家頭盔上拍了一記,訕訕地辯解:“我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他自己想歪了,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放屁!你們家朱都督不喜歡殺人,我們家毛都督就是個屠夫不成?!”續繼祖白了他一眼,繼續大聲數落。“這書呆子一看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剛才為了活命,將老營的位置都親口告訴了我家都督。你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放屁!善公怎麼是貪生怕死之人!”一句話沒等說完,黑大個已經掙紮著仰起頭,破口大罵,“惡賊,你要殺就殺便是。別汙了善公的清名!”

    “善公,善公醒來!”白臉漢子則伸長脖頸,衝著逯魯曾大聲喊魂兒。

    “你才放屁!他剛才招認的時候,幾百隻耳朵一起聽見的。你敢不敢去問?我跟你賭腦袋!”續繼祖恨黑大個不知道好歹,扭過頭,惡狠狠地說道。

    “賭就賭,老子落到你們這群賊人手裏,原本就沒想再活著回去!”明知道續繼祖說的話,十有七八是真。絕望之餘,黑大個幹脆想一死了之。

    “你是我們左軍的俘虜,死不死由我家都督說得算!”徐洪三剛剛吃了一個癟,沒好氣地插嘴。

    正亂得不可開交間,逯魯曾卻被折騰醒了。嘴巴裏長長地噴出一口熱氣,放聲大哭,“通甫,德甫,老夫身後之事,就托付你們二位了!”

    “行了,行了,行了!嚎什麼嚎,你且死不了呢!”續繼祖被哭得好生煩躁,雙手將逯魯曾抱起來,遞給此人的家仆,“隻要你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哪個有興趣殺你這書呆子!”

    “我家老爺是監察禦史,監察禦史。專門監察百官的,自己絕不會幹什麼壞事!”幾個家仆聞聽,心中大喜。一邊將逯魯曾往滑竿的椅子上抬,一邊迫不及待地聲明。

    “我就不信韃子皇帝手下,還有沒幹過壞事的狗官!”續繼祖瞪了幾個家仆一眼,不屑地撇嘴。話說完了,又怕活活將逯魯曾給嚇死,惹得毛貴事後責怪自己。無奈地歎了口氣,將語調放平緩了補充,“狗官,你也別太害怕。就憑你剛才交代出老營位置的功勞,我家都督也不會再殺你。頂多罰你出些錢糧,等你家人送過來,就會放你走!”

    “老夫,老夫”逯魯曾本想出言替分辯幾句,以維護自家清譽。卻又怕惹惱了對方,把已經可以贖命的功勞再一筆抹殺,猶豫再三,任何話都說不出口。隻是搖著花白的頭發,不斷落淚。

    “抬上,抬上,直接抬到俘虜營那邊。老子快被你們惡心死了!”續繼祖看不慣他這般窩囊模樣,揮揮手,示意祿府的家仆將滑竿抬起。早點兒將老進士送到俘虜營,也好眼不見為淨。

    那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聽說逯魯曾還有活命的機會,便不再掙紮,任由徐洪三帶著親兵們將自己從地上拉起來,與其他人一道押往臨時俘虜營。隻是看向逯魯曾的目光裏,卻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崇拜。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困惑與迷茫。

    俘虜營就設立在距離戰場不遠處的一處幹淨的野地上,逯魯曾一行人走得雖然慢,半盞茶時間也蹭到地方了。見到被抓的是敵軍主帥,朱八十一非常高興。趕緊命人在營地中央騰出一個地方,把老進士和他的家仆一道押了過去。然後又看了看徐洪三的肩膀,關心地問道,“傷得如何?上過金創藥沒有!我這邊上次用的,還剩了一些!你盡管拿去用!”

    說著話,便轉身去找金創藥。徐洪三聞聽,趕緊行了個禮,大聲說道:“多謝都督掛懷,傷口已經上過藥了。隻是皮外傷,沒碰到骨頭!”

    “那就好,那就好!”朱八十一慶幸地用手撫額,“剛才的情形太凶險了,還好你傷得不厲害!那個黑大個”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綁得粽子一般的黑大個身上,“你叫什麼名字,可願意投降於我?!”

    “休想!”黑大個立刻暴怒,扯開嗓子大喊道,“胡某忠義傳家,豈會跟你們這些反賊同流合汙。要殺便殺,胡某啊!”

    卻是幾個親兵氣憤不過,用刀柄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幾下。將他打翻在地上,身體縮卷得如同一隻河蝦。

    “行了,一個糊塗蛋而已,別跟他一般見識!”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再打。受後世武俠小說的影響,對於地上這個能憑一己之力抵住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攻的黑臉漢子,他心裏非常感興趣。但是對此人腦袋裏的所謂忠義傳家,卻是鄙夷萬分。想了想,又低下頭補充道:“如果忠義傳家的話,七十多年前,令祖應該跟陸秀夫一起投了海。敢問這位胡兄,令祖是當年陸秀夫身邊哪一位英雄?!”

    這句話,問得可是有點損了。黑大個縮卷在地上,掙紮了好一陣兒也沒臉把頭抬起來。隻是咬緊了後槽牙,低聲死撐道:“胡某祖上便是漢軍,跟南宋官家沒絲毫瓜葛!”

    “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占了個‘漢’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這個忠義傳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出來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問。

    後世在論壇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更何況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天天幾乎手不釋卷,拚命惡補了許多朱大鵬當年交還給曆史老師的知識。所以隨便拋出幾句,就又把黑大個問了個無言以對。

    “入夷則夷,入夏則夏!當年宋室氣運已盡,我等祖上,自然要擇主而事!”白臉漢子顯然讀書更多些,見黑大個被朱八十一給問倒。也掙紮著上前,大聲抗辯。(注1)

    “這話是誰說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遲疑地回應,“我以前還真沒聽過。不過,你們把蒙古皇帝當中國人,他自己答應了麼?如果答應了,怎麼治下百姓還分為四等?對了,二位老兄是第幾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爺當街打死了,會不會有人給你們償命?”

    “這?!”白臉漢子雖然讀過不少書,卻無論如何解釋不清楚,大元朝將百姓分為四等的理由。況且他祖上雖然做過漢軍的將領,頂多也隻能列到第三等百姓裏頭,跟蒙古老爺相差了還有整整兩層。哪天起了衝突被後者打死了,同樣也是賠一頭驢子錢。

    “還有這個擇主而事!”正被憋得****間,又聽朱八十一冷笑著說道,“其實不就是誰刀子硬,你們就跟誰麼?現在老子的刀子比韃子硬,按照這道理,你們應該對老子納頭便拜才對!怎麼反而跟老子裝起了大尾巴鷹?!”

    大尾巴鷹是什麼東西,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卻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擇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反駁,“你,你胡攪蠻纏。擇主而事,說的是君主賢明有道。哪裏是說什麼刀子硬不硬?!”

    “噢,是這樣!”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回應,“那二位老兄跟我說說,這個蒙古皇帝賢明在什麼地方?老百姓餓得都造了反,他卻還整天忙著給廟裏的泥像換金身。發下的鈔票一天一個價兒,他自己都不肯收,卻逼著百姓扛一麻袋鈔票去換一個燒餅,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總不能他養了幾個所謂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幾個文人的喝酒嫖妓勾當,就比幾千萬老百姓的小命還值錢麼?!二位看樣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賬,不能總光顧著自己的那點兒好處吧!!”

    “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幾曾跟人打過這麼激烈的嘴架?瞬間被憋得喘不過齊來,臉色紅得如同醉蝦。

    朱八十一卻不願意就此罷手,笑了笑,再度大聲奚落道:“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老子是反賊,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麼人是賊?!是帶著官帽刮地三尺,讓老百姓活活餓死的,還是像我徐州紅巾這樣把地分給百姓種,每年隻繳賦兩成的?是打下一地,動輒屠城的?還是像我紅巾這樣,抓俘虜大多數放走,不濫殺無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為四等,帶著一群大小頭目坐地分贓的,還是將所有百姓一視同仁,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老子讀書少,你們兩個可別糊弄我?”

    “你,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恨恨地看著朱八十一,臉色已經漸漸開始發烏。對方今天所說的話,跟他們兩個先前讀過的所有書本,以及被長輩們灌輸的人生理念,幾乎沒一處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們身外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頭頂的天空隨時都可能垮塌。

    “算了,兩利欲熏心的官兒迷而已!”甭管對方服不服氣,朱八十一自己算是罵痛快了。擺擺手,示意徐洪三將二人帶走,“押到姓祿的狗官身邊去,等著大總管處置。對了,二位既然願意替蒙元朝廷賣命,不妨順便問問祿狗官,當年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就是擊敗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陳剃頭,到底怎麼死的?!”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6-1 10:59 PM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塗

    徐洪三在旁邊聽得心裏這叫一個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斷了割斷了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身上的繩索,然後笑著命令,“走吧,二位!還等著我們抬你啊?!”

    黑大個和白臉漢子雖然身手個個一等一,此刻卻像丟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腦袋,任憑他押著向臨時俘虜營中央走去,從始至終沒做任何反抗。

    營地中央專門給逯魯曾騰出來的位置,此刻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老進士抱著毛毯在火堆前打了會兒哆嗦,感覺身體中漸漸有了幾分暖意。側過頭來,衝著垂頭喪氣的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們爭。且忍一時之辱,隻要咱們能平安脫身,這筆帳,早晚有機會跟他們再算!”

    “唉!”黑大個長長地歎了口氣,盯著火堆,一言不發。白臉漢子卻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問道:“善公,我剛才聽他們提起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說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樞,聽說過這件事情麼?!”

    “胡說,那陳守信當年是喝醉了酒,從戰馬上掉下來摔折了脖子!”逯魯曾立刻板起臉來,低聲呵斥,“你別聽賊人亂嚼舌頭。他們這些白蓮教妖人,最擅長蠱惑人心。”

    “嗨!我隻是隨便問問!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挑撥!”白臉漢子勉強笑了笑,也將目光轉向了火堆。

    身為武將,反應速度和對肢體的控製能力都遠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生生把脖子摔斷!況且那陳守信還是個手握重兵的萬戶,平素出入,身邊的親兵不可能低於二十個。即便他自己故意從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隻眼睛盯著,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麼答案隻可能有一個,這位陳萬戶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被後者生生害死了。並且死得稀裏糊塗,連朝廷都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這事兒,也許另有隱情!”自己也知道剛才的瞎話騙不了人,逯魯曾想了想,笑著補充道,“但陳家一直沒有人上告,而陳守信麾下的幾個千戶,估計平素跟他的關係也非常一般。竟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沒怎麼注意這件事。否則,陛下重瞳親照,什麼冤屈都能替他討回來!”

    “嗯!善公說得極是!”白臉漢子又勉強笑了笑,繼續看著火堆去發呆。

    他們和黑大個二人,都是逯魯曾征召來的漢軍將門之後。憑著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戶之職。但百戶隻是個兵頭將尾,距離正三品萬戶差著何止十萬八千裏遠!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萬戶,說被人殺了就殺了,朝廷都懶得去管。他和胡通甫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還不像被捏死個臭蟲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親照?狗屁,皇上每天忙著拜佛還拜不過來呢,哪顧得上理睬你一個漢人?!

    “你們兩個今日當麵呵斥賊人的模樣,老夫都看在了眼裏!”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氛有異,想了想,絮絮地承諾,“如果此番能平安脫離險地,老夫一定會將你們兩個的事跡上奏於陛下知曉。陛下向來知人善任,下次對賊人用兵的時候”

    “善公,這些話等咱們離開後再說吧!”黑大個兒忽然看了逯魯曾一眼,沒好氣地回應,“能不能脫身,還不一定呢!”

    “怎麼,怎麼會呢?那,那個賊人分明說過,他們,他們不會難為,難為咱們!”逯魯曾立刻又慌了神,看著黑大個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確認。

    “唉——!”黑大個兒無奈地歎氣。“您都說過他們喜歡亂嚼舌頭了,怎麼還相信他們會輕易就放咱們離開?!算了,不說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也不管逯魯曾的眼神如何無助。扭過頭,繼續對著火堆發呆。

    此番從軍,他的確是報著“學會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的心思。作為淮南軍主帥的逯魯曾,對他和耿德甫兩個,也的確頗為倚重。但朱八十一剛才那番質問,卻令他對自己先前的誌向徹底發生了動搖。

    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賣命麼?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來打仗,自己一個三等北方漢人,替朝廷操的哪門子心?!

    即便不論同族不同族,遍地餓殍四個字,說得也是事實。一個老百姓都吃不上飯了,皇帝還大把大把往寺廟裏撒錢的朝廷,究竟還有幾年的氣數?

    還有,還有那個陳守信,堂堂一個正三品萬戶,手握重兵的,居然說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卻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麼用?!即便將來當了萬戶,做到了漢人武將的巔峰。也不說是另外一個陳守信而已,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那個黑大個?!火堆旁邊的那個。說你呢,別發傻了。這裏有鹽水和金創藥,自己過來把傷口處理一下。趕緊著,老子可沒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個轉過頭,詫異地發現,給自己送藥的居然是當初圍攻自己的紅巾軍將領之一。那個擅長使紅纓槍,經常像尾巴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邊的年青人。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來。

    “快點兒,這個水桶也先借給你。一會兒用完了,麻煩自己將剩下的鹽水倒掉!”吳良謀不屑地看了黑大個一眼,沒好氣地補充。隨即,丟下一個盛著鹽水的木桶、一片抹著藥膏的木板和一塊幹淨白布,帶領著麾下士兵,去給其他俘虜分發鹽水去了。

    “老胡,別跟他們生氣。先把傷口洗了才是正經!”白臉漢子耿德甫歎息著起身,從木桶的橫梁上取下白布。先在鹽水裏洗幹淨了,然後開始幫助黑大個兒胡通甫處理傷口。

    “嘶——!”鹽水與傷口處的血肉一接觸,立刻疼得黑大個兒胡通甫直吸冷氣。看到他如此難受的模樣,白臉漢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鹽水,放在舌頭上輕舔。

    “呸,呸!”有股又鹹又苦的味道,迅速順著舌尖鑽進嗓子眼裏。耿德甫用力吐了兩口,詫異地說道,“居然真放了鹽,紅巾軍夠下本錢的!”

    “估計是為了拉攏你們兩個!”逯魯曾見狀,免不了要不陰不陽地打擊一句。然而,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後麵還有大批的紅巾軍無甲輔兵,帶著沒受傷的鹽丁走過來。將盛滿了冷水的木桶和一個個鹽包分發下去,並且手把手地指點那些沒掛彩的鹽丁,幫助身上掛了彩的鹽丁清洗傷口。

    “收買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梟雄,為了收買人心,居然將本錢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魯曾依舊不陰不陽,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失去了說服力。

    自漢代以來,鹽就屬於國家專賣品。雖然免不了有大規模走私發生,但價格卻始終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東,淮東這些產鹽區,一斤粗鹽也要賣到兩百多個銅錢的地步。而紅巾軍卻把大包大包的粗鹽拿出來,給被俘虜的鹽丁清洗傷口。這番舉動,即便單純是為了收買人心,其手筆之大,也令人無法不佩服!

    不單是逯魯曾自己被震驚得矯舌不下,那些受了傷的鹽丁,一個個也感動得眼睛發紅。命如草芥的他們,平素雖然天天跟鹽打交道,但是誰舍得拿這東西來當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沒當俘虜,在自家營地裏,受了傷後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紅巾軍,卻不計前嫌地拿他們當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對著負責分發鹽包的紅巾軍將領大禮參拜。一邊拜,還一邊流著淚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難報。請大人收下小的,小的願意替大人效犬馬之勞!”

    “住口,朝廷待爾等不薄。爾等,爾等卻被賊人幾包鹽就收買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負義!”逯魯曾在旁邊聽得大怒,站起來,指著吳良謀跪拜的一個鹽丁頭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個鹽丁頭目回過頭看了看他,大聲慘笑,“大人,您是說八倍的鹽課麼?據說以後還要繼續漲!大人,您知道小的燒一鍋鹽,需要花費多大力氣麼?到最後,卻連柴禾錢都賺不回來,還得替你們這些狗官打紅巾軍。小的,小的,犯賤,才會繼續替朝廷賣命!”

    “是啊!人家好歹給了我們一個鹽包,大人,您答應的軍餉,我們見到了麼?”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連鐵鍋都要給搬走!煮鹽的天天連鹽都吃不上!”

    “這位將軍,姓祿的是朝廷的大官。這次來打徐州,就是他帶的頭。您可一定別放過他!”眾鹽丁七嘴八舌,對逯魯曾的說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們這群目不識丁的蠢貨!都被,都被紅巾賊給騙了。跟著他們,爾等早晚,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早晚!!”逯魯曾又羞又氣,頓著腳叫嚷。

    然而此處不是他的中軍帳,鹽丁們也不再拿他當一回事。隻管圍攏過來,撇著嘴亂罵。“狗官,死到臨頭了你還看不起我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現在什麼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總管不願意髒了手,咱們替大總管把這事兒做了!”有人趁機大聲鼓動,立刻,便將鹽丁們的氣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吳良謀反應夠快,發現情況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將逯魯曾和周圍的鹽丁隔離開來。然後衝著憤怒的鹽丁們呵斥道:“都給我坐下!殺不殺他,自有大總管來決定。你們現在瞎嚷嚷什麼?再胡鬧下去,老子這就抬了鹽包走!”

    “將軍,將軍,我等知錯了!”

    “將軍說得是,我等不該胡鬧。這廝該怎麼處置,自有李大總管說得算!”鹽丁們立刻服軟,一邊倒退著散開,一邊大聲回應。

    “不想死就別惹事兒!”吳良謀回頭瞪了逯魯曾一眼,不高興地吩咐。“枉你還考中了進士,居然連句人話都不會說!”

    “你——!”逯魯曾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卻不敢頂嘴。唯恐惹惱了眼前這位年青的反賊將領,把自己丟給鹽丁們活活打成肉餅。

    “唉!!”看到他如此窩囊模樣,吳良謀輕輕搖了搖頭頭,帶著紅巾軍輔兵和被征集來幫忙的鹽丁,繼續向遠處走了去。從此刻起,對大元朝功名的熱衷,絲毫也無。

    那黑大個兒和白臉漢子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也相對著輕輕歎氣。歎過之後,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將蘸滿了鹽水的白布在水桶橫梁上放好,站起身來,雙雙向逯魯曾行禮,“善公,前一段時間相待之恩。我們兩個這廂謝過了!”

    “通甫,德甫,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逯魯曾的心髒立刻打了個突,上前扯住黑大個和白臉漢子一人一個衣袖,結結巴巴地追問。“你們兩個可都是良家子,豈能,豈能被紅巾賊幾句話就給騙倒?!”

    “善公!”黑大個胡通甫低下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著逯魯曾,“騙不騙,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是啊,善公。您老捫心自問,紅巾軍說的,都是騙人話麼?!”白臉耿德甫也低下頭,笑著對逯魯曾說道。

    “這,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滿頭是汗,逯魯曾鬆開手,帶著幾分威脅說道:“你,你們可都有家人在南邊啊!通甫、德甫,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誰會注意到我們兩個百夫長的家在何處?”白臉耿德甫反應極其迅速,立刻板起臉,冷笑著說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會保全我們兩個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門唱過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說罷,也不待逯魯曾答應。搖搖頭,與黑大個胡通甫一道,轉身向吳良謀的背影追了過去。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6-1 10:59 PM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識字

    “什麼,你叫胡大海?!”朱八十一猛地一哆嗦,差點把手裏的藥粉全扣在地上。牛人,這可是真正的牛人。朱元璋麾下的第一福將,勇勝程咬金,智蓋羅士信。善使用一柄開山大斧,三斧子劈完,撒腿就跑(注1)

    這都是朱大鵬記憶裏頭,關於絕世“名將”胡大海的描述。不過,怎麼看都跟眼前這位身高一米九幾的黑臉壯漢對不上號。正驚異間,卻又聽胡大海笑著補充道:“不敢隱瞞都督,罪將原名就是胡大海。上個月剛行個冠禮。祿安撫使給罪將賜了個表字,喚作通甫。所以,弟兄們才一直叫罪將胡通甫。”

    “罪將的表字德甫,也是祿,祿安撫使賜下的。罪將敬他是個飽學的大儒,當時就拜領了。如果都督覺得不妥,罪將以後可以不用!”耿再成也趕緊接過話頭,小心翼翼地解釋自己名字的由來。

    他二人哪裏知道朱八十一記憶中,還有另外一個胡大海?!還以為對方是因為自己報上的名字和先前不同而奇怪,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解釋一番。不料這番話被朱八十一聽在耳朵裏,頭腦登時又是一陣恍惚。

    華夏人二十而稱弱冠,胡大海既有名字,又又表字。顯然不可能是朱大鵬記憶裏那個使斧子的莽夫。況且從跟自己交手的經曆上看,眼前這個胡大海武藝相當精熟。若不是當時被他身邊的耿再成拖累,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個人聯手,都未必製他得住。

    好在先前麾下已經有了一個不識字的徐達,再遇上一個重名重姓的胡大海,朱八十一也不至於太受打擊。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說道,“不必,這兩個表字取得都挺好的。既然二位都行過冠禮,想必都是讀過書的吧?!是將門之後麼?據我所知,眼下精熟武藝,同時還讀得起書的人可是不多。”

    “都督猜的極是!”胡大海被問得有些發愣,卻依舊拱了拱手,耐心地回應,“罪將和耿五兩個都是漢軍將門之後。家道雖然破敗了,但也咬著牙送我們兩個去私塾開了蒙。眼下應付一般書信往來不成問題。”

    “讀得不多,隻能勉強算識字而已。”耿再成心思比胡大海細膩得多,怕話說得太滿了,引起朱八十一的不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補充。“並且罪將二人的家族,也早就多年沒人再替朝廷效力了。全仗著還有幾畝薄田,勉強供著各自的家人糊口!”

    “噢!二位能識字就好。我這邊,眼下最缺的就是讀過書的!”察覺到了耿再成話語裏的不安,朱八十一連忙笑著表態。同時心中,又有幾十萬隻羊駝滾滾而過。

    老天爺,你到底玩夠沒有?!傳說中的無敵統帥,朱元璋麾下如同諸葛亮、李靖一樣的大牛,到了我這邊,就徹底成了一個半文盲!傳說中討過飯,賣過私鹽,隻會使用三板斧的胡大海,反而成了文武雙全的將門之後。即便是同名同姓,這同名同姓的概率也忒大了吧!現實與傳說中的差距,也忒他奶奶的多了些!

    “胡大哥還沒上藥吧!我這裏有自家製的金創藥,比營裏郎中給的那種效果稍好一些。如果胡大哥不嫌棄的話,盡管拿一些去試試!”見朱八十一今天的表現始終不太對勁兒,吳良謀趕緊走上前,替自家主將打馬虎眼。

    “對,我手裏拿的,正是吳將軍家裏秘製的金玉續斷粉。效果相當不錯!”朱八十一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把自己正在往身上塗抹的金創藥遞過來,推薦給胡大海一起試用。

    那小半罐子略帶魚腥味道的藥粉,他先前自己剛剛用過。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十幾處新傷舊傷血跡宛然。胡大海見了,心中登時覺得暖融融的。先前朱八十一言行上的失態,也瞬間被理解成了失血過多而引發的一時糊塗。趕緊雙手將金玉續斷粉接過去,大聲說道:“謝都督賜藥。罪將是個粗鄙武夫,不會說話。日後但有差遣,風裏火裏,罪將絕不敢辭!”

    “好說,好說。你也趕緊上藥吧。我這邊醫療條件差,別耽擱了。耿德甫是吧?你也別客氣,趕緊過來幫幫他!”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吩咐。

    頭暈腦脹,精神恍惚,說出的話來幹幹巴巴,不合時代節拍的詞一大堆,,好在還不至於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他努力裝出一幅歉然的模樣,“不瞞二位,朱某前幾天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今天又廝殺了一早晨,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二位將軍先在我左軍安心住下,熟悉一下情況。然後朱某再根據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真的抱歉,朱某現在頭暈得很,就先失陪了。佑圖,俘虜營全交給你。洪三,去把徐千戶請過來,讓他先替我陪著胡、耿兩位將軍去用午餐。”

    說罷,又向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抱了下拳,逃命一般匆忙地離開了。

    吳良謀和徐洪三趕緊答應一聲,各自躬身領命。四目交互間,卻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困惑。都督今天到底怎麼了?以前口口聲聲說,喜歡武藝高強的人前來投奔。今天好不容易招攬到了兩個真正的好手,怎麼又如此慢待人家?

    困惑歸困惑,他們兩個卻不想冷了胡大海和耿再成的心。想了想,雙雙開口補救,“在下吳佑圖(徐洪三),見過兩位英雄!”

    “不敢,不敢!”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立即跳開半步,拱手還禮,“我們兩個待罪之身,豈敢在兩位將軍麵前妄稱英雄?!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

    “兩位英雄不必客氣!”吳良謀好歹也算是個將門之後,知道怎麼跟對方打交道。因此主動承擔起重任,“方才在疆場之上,兩位英雄的身手吳某可是親自領教過。佩服,吳某真心佩服!”

    “吳兄弟的身手也相當不錯!”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果然吃這一套,立刻笑了起來,先後大聲回應,“還有這位徐將軍,當時可真殺得我們兩個手忙腳亂。”

    “是啊,要不是兩位將軍後來手下留情。老胡跟我早就交代了!”

    “哪裏的話,要交代,也是我跟徐三哥先交代!”吳良謀也裝出一幅武夫模樣,大笑著搖頭。“當時我們三個人打一個,都差點不是胡大哥對手。算了,咱們不提這些。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在下就是黃河北麵的吳家莊人,賤名良謀,表字佑圖。今後戰場之上,還請兩位哥哥多照應。”

    說著話,又是恭恭敬敬的長揖及地。

    “在下胡大海,字通甫!虹縣人!”

    “在下耿再成,字德甫!鳳陽人!”

    胡大海和耿再成見此,也跟著重新做自我介紹。三個人互相見了禮,直起腰,目光再度相對,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善意。

    “吳兄弟還沒行冠禮吧,怎麼這麼早就有了表字?!”

    “嗨,甭提!家父原本想讓小弟讀書考科舉,就送去紫陽書院讀了兩年,所以就早早請恩師賜了表字。隻可惜小弟不是那塊材料,一直沒讀出什麼名堂來。”

    “怎麼會沒有名堂?!若沒有名堂,朱都督豈肯想就不想,就將這俘虜營完全托付給你?!但不知令師是哪位大賢,能教出吳兄弟這文武皆通的全才?!”

    “嗨,說起來令師門蒙羞了。吳某的授業恩師乃是楓林先生。隻是吳某學藝不精,不敢冒稱是他老人家弟子”

    “原來是楓林先生門下,怪不得!”

    三個將門之後,倒也能找到許多共同話題。談談說說,就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那胡大海貌似粗豪,實際上是個心思極其仔細的。看看跟吳良謀混得熟了,便又向對方施了個禮,非常恭敬地說道:“吳兄弟,哥哥初來乍到,不懂紅巾軍的規矩,其他很多事情都兩眼一抹黑。往後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妥當之處,還請吳兄弟多多指點一二!”

    “胡大哥這是什麼話?!”吳良謀微微一愣,旋即笑著回應,“咱們三個一見如故,還用如此客氣麼?況且紅巾軍這邊,規矩其實簡單得很。歸結起來大體上隻有三條,不濫殺無辜,不劫掠婦女,不奪人財物。隻要這三條不犯,其他都沒什麼關係。特別是咱們左軍,朱都督待人最寬厚不過。平素你跟他說幾句混話,或者偶然遇見了,忘記給他行禮,他都不會跟你較真兒。更不會動不動跟你論什麼長幼尊卑!”

    “不殺,不掠,不奪!想當年,高祖入鹹陽後的約法三章,也不外如此!”胡大海聽聞,微笑著輕輕點頭。“胡某也知道朱都督是個大度人,否則,就憑我跟耿五兩個今天早晨試圖下手殺他,他也早就砍了我們兩個的腦袋。”

    “是啊!為了讓老胡安心,他還把自己剛剛塗過的藥粉,交給老胡一起用。所謂解衣推食,也不過如此!”耿再成反應也不慢,察覺到胡大海在套吳良謀的話,連忙笑著於一旁幫腔。

    “這二位可是理解差了!”吳良謀搖了搖頭,笑著否認,“朱都督把他的藥粉給胡大哥用,絕沒有故意安撫你的意思。他這個人,大事上極為有眼光,小事兒上卻總是稀裏糊塗。他把藥粉遞給胡大哥,僅僅是覺得藥粉好用而已。當時肯定沒想到其他任何事情。不信以後你們兩個可以悄悄找別人核實,咱們家都督,是不是像我說的這樣一個人?!”

    “胡兄,耿兄,你們兩個真的別想太多!”見胡大海和耿再成滿臉愕然的模樣,吳良謀心中得意,笑了笑,繼續補充,“咱們家都督,跟你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越是小心翼翼跟他相處,他越是拿你當外人。相反,你放得開一些,拿他當個兄長來對待。他保證也拿你當弟弟,絕不會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一點我剛來時也很不習慣。但處得久了,才發現越簡單越舒服這個道理!”
作者: stickyplus    時間: 2015-6-1 11:00 PM

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他是怕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因為朱八十一的意外失態而冷了心,所以盡力把自家都督的形象往好裏頭說。胡、耿二將雖然不盡相信,但是,至少也從吳良謀全力維護自家都督的舉動上,得出了朱八十一素得麾下將士擁戴的結論。

    一個既能身先士卒,又素得麾下弟兄將士的統帥,吃敗仗的機率肯定會大幅減小。作為漢軍將門後代,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對此點堅信不移。這同時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今天的選擇,並不算太差。至少,短時間內還找不到值得後悔的地方。

    於是乎,二人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便慢慢平緩下來,開始真正地跟吳良謀去了解有關紅巾軍的一些現實細節。

    那吳良謀隻比胡、耿二將早加入左軍七、八天的樣子,其實對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是年青人特有的虛榮心,讓他不願意向二人坦承自己也是個新人。便根據自己最近幾天的觀察和臆測到的東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好教兩位哥哥知曉,咱們徐州紅巾分為前、後、左、右、中五軍。各軍下麵,又根據將主級別和偏好,下設若幹營頭。其中人數最多的就是大總管所領的中軍,下麵設有風、火、林、山、雷、霆、雨、露八個營。其他各軍,也有五到六個營頭不等。而人數最少的,就是咱們左軍了。下麵隻設了親兵、戰兵、火器、輔兵和將作五個營,並且除了輔兵營有五千多人之外,其他各營都是幾百人規模。全部弟兄加起來,還沒不到八千人!”

    “嗯,兵貴精不在多。”“大都督這樣做,深得養兵之道!”胡大海和耿再成點點頭,笑著附和。

    在他們二人各自的家學傳承裏,將麾下士卒分級對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臨陣之時,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也是各級將領手中的親兵和戰兵。輔兵們的通常用途隻是替親兵和戰兵運送武器輜重,搖旗吶喊,以及戰後割敵人首級。多幾千少幾千,基本上沒什麼差別。

    “不過咱們左軍人數雖然單薄,但論及戰力,恐怕在天下紅巾軍中,也是首屈一指!”吳良謀四下看了看,繼續得意地吹噓。

    “這個胡某絕對相信!”胡大海也跟著笑了笑,連連點頭。“今天早晨我們原本已經取得了上風,結果都督帶著左軍一殺過來來,形勢立刻逆轉!”

    “可不是麼!”對於胡大海的說法,耿再成深表讚同。“我帶著一個百人隊去接應老胡,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身邊就剩下四五個人了。其他,被都督手下那些親兵給殺得落荒而逃!”

    他二人對朱八十一麾下親兵的戰鬥力,是由衷地感到欽佩,哪知吳良謀聽了之後,卻連連搖頭,“那些不親兵。咱們都督這次,親兵隻帶了四十多人。穿得都跟我這樣”

    用手朝身上指了指,他帶著幾分得意補充,“穿得都是這種前後隻分兩大片的鑌鐵板甲。剩下那些穿著大葉子鐵甲的,都是戰兵。還有一些隻用鐵甲護住上半身的,則是擲彈兵和弓箭兵。兩位哥哥如果當時有機會看仔細的話,一眼就能分辯出來!”

    “啊,居然是這樣,我們還真沒注意到!”胡大海愣了愣,再度輕輕點頭。隨即,目光就落在吳良謀引以為傲的全身扳甲上,“這是什麼甲?好像是一整片鐵打出來的。穿在身上不累麼?”

    “不累,比常見的紮甲還要輕好幾斤呢!”吳良謀用手在胸前拍了幾下,發出得意的“咚咚”聲,“聽聽,這裏邊是空的,還墊著一層水牛皮。比紮甲可結實多了!”

    這話,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倒是毫不遲疑地信了。早晨他們跟左軍將士交手時,長槍好幾次都刺在了對方的甲板上,結果要麼被瞬間滑歪了,要麼隻刺進寸許就被牢牢地卡住。白白喪失了一次奪命之機。否則,二人給左軍造成的損失還會大上許多,弄不好,雙雙殺到朱八十一麵前,將後者斬殺在戰場上都有可能。

    當然,最後那種情況,二人如今隻能在心裏想一想,嘴巴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來的。因此二人一邊繼續滿臉羨慕地欣賞吳良謀的板甲,一邊笑呵呵地打聽,“這種鑌鐵,鑌鐵板甲,是咱們徐州軍自己打造的麼?造價高不高,我們兩個在外麵,可是從來都沒見到過!”

    “當然!”吳良謀聞聽,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是咱們左軍的匠作營打造的,全天下獨一份!其他人,都得從咱們左軍買,或者拿來鐵料,求咱們左軍的匠作營為他量身定做!至於造價麼?外邊人要買的話,至少得花這個數!”

    豎起一根食指,他在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眼前得意地搖晃。後二人立刻向後仰了下頭,滿臉詫異地道,“一,一百貫?這也忒貴了些。怪不得軍中裝備如此之少!”

    “一百貫是對外賣,咱們自己和徐州軍內部,則是另外一個價錢!”吳良謀炫耀成功,非常高興地解釋。“我聽說,等咱們這回返回徐州後。大部分戰兵都能換上一身這樣的板甲。至於那種笨重的大葉子羅剎甲和紮甲,以後隻有輔兵才會穿!”

    胡、耿二人聽了,禁不住又讚歎出聲。目光順著板甲向上看,似乎在無意間,便落在了吳良謀肩頭的兩塊銅板上。

    “嗯哼!那個,請教吳兄弟。你這兩塊護肩板怎麼是淡青色的。其他人,我看有的是黃色,有的卻是紅色!”耿再成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隨口詢問。

    即便他不問,以吳良謀的少年心性,肯定也會炫耀一番。因此便笑了笑,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解釋,“你說這個啊?這個是我家都督獨創的,叫做什麼軍銜。就跟朝廷那邊的勳職差不多。隻不過沒有九轉十二級那麼複雜。目前牌子頭是白色,百夫長是黃色,千夫長是紅色。千夫長以上是紅色加星。像我這種青銅色,則是參謀,就是參軍專用顏色。”

    “不愧是楓林先生的弟子,如此年青,居然就做了參軍。將來前途肯定不可限量!”耿再成有意跟吳良謀交好,便故作出欽佩模樣,大聲誇讚。

    參軍這個職務,屬於主將幕府專有。因為與主將關係近的緣故,通常上升的空間都非常大。比如唐代的名將封常清,最初便是高仙芝的參軍,後來便在高仙芝的舉薦下,做了安西節度使。而另外一個被視作文官偶像的高適,則做過哥舒翰的參軍。後來憑著在軍中積累的人脈,出任了山南道節度使,也成了一方諸侯。

    所以耿再成誇讚吳良謀前途似錦,也不算太過於拍對方馬屁。但是吳良謀卻立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笑著否認,“德甫兄有所不知。咱們大都督的幕府,和以往任何人的幕府都不太一樣。參軍一職,隻借了以往的名稱,具體管的事情卻大相徑庭。像兄弟我這個記室參軍,實際上隻管替主將起草命令和議事時記錄相關內容。其他事情都不管。而早晨跟你們交手的那個大個子羅剎鬼,才是真正負責替都督出謀劃策的,在我們這裏叫做參謀長。”

    “嗯?!”胡大海和耿再成互相看了看,都覺得讓一個羅剎鬼來擔任軍師之職,有些不可思議。誰知那吳良謀卻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另外,咱們左軍有一個規矩,無戰功者不得擔任實職。所以很多新來的人,隻要有一些本事,都會先從參軍開始做起。像早晨傷到通甫兄的那個陳德陳至善,他現在就是戰訓參謀,負責統一安排士卒的訓練。還有個前幾天才被都督抓來的一個阿速人,眼下則做了騎軍參謀,具體職責是訓練騎兵和斥候。如果兄弟我沒猜錯的話,二位有可能也會從參軍開始做起。至於具體是什麼參軍,兄弟我就猜不到了。反正咱們家都督肚子裏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名字!”

    “噢,原來是這樣!”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內容,微笑著附和。“我們兩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能在都督帳下做個親兵就滿足了,真沒奢望和吳兄弟比肩!”

    “二位哥哥不要自謙,其實我也是”差一點說出自己也是剛剛入伍沒幾天,吳良謀訕訕地笑了幾聲,趕緊轉移話題,“其實我也是仗著識得幾個字,才被都督破格留在了身邊。”

    “噢!?”耿再成又從他的話裏找到了感興趣的內容,笑呵呵的繼續追問,“都督他老人家,對讀書人重視麼?給我感覺,他,他不像傳說中那樣,之前隻是個屠戶!”

    “瞎說,都督怎麼可能隻是個尋常屠戶!”吳良謀立刻憤怒了起來,豎著眼睛替朱八十一辯解,“不瞞二位兄長,都督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是我敢肯定他是某位大賢的嫡傳弟子。尋常殺豬屠戶,哪個像他一樣,識文斷字,並且天天手不釋卷的?!況且咱們左軍和徐州軍眼下所有的種種神兵利器,全是在都督的點撥下才打造出來的。你們說,如果是個目不識丁的屠戶,能做到這種地步麼?!”

    “當然不能!”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回應得異口同聲。對知識和讀書人的尊重,其實一直滲透在每個華夏人的骨子裏。他們兩個雖然是漢軍將門出身,在不知不覺間,卻也深受傳統影響。所以寧願相信吳良謀的主觀臆測,也不肯相信朱八十一是個大字不識的白丁。

    更何況,朱八十一給他們兩個的印象,就是一個能文能武的智將。雖然此人長得滿臉橫肉,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子無法掩飾的殺氣。

    “所以說,傳言根本不足為信!”吳良謀難得被人佩服了一回,笑了笑,繼續賣力地吹噓。“你們兩個以後就知道了,咱們都督肚子裏的學問,絕對不比那些所謂的大儒來得少!”

    “嗯!”耿再成用力點頭,“耿某感覺也是如此。並且覺得都督對讀書人,好像還不是一般的器重!”

    “那是自然!都督還讓全軍將佐,從現在開始,都必須讀書識字呢!”吳良謀迅速接過話頭,大聲補充,“自古以來,你們聽說過哪個將軍曾經提出過如此要求?!”

    “絕對沒有!”耿再成立刻順著吳良謀的話點頭。“隻是,隻是軍中有那麼多教書先生麼?同時教導幾百人識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肯定沒有,但都督已經派人去尋了!”吳良謀畢竟年少,心機有限,笑呵呵地回應,“眼下隻好先由兄弟我和幾個讀過書的人先對付著教。都督說,等教書先生請到之後,連牌子頭,都必須能識得字,讀得懂將令!”

    “哦,那可是一件大功德!憑此,都督就足以流芳百世!”耿再成又點了點頭,滿臉歎服。“其實,教書先生根本不用遠處找,眼下就有個絕對合格的人選。那可是當世大儒,崇天門下唱過名的!”

    “德甫!”沒等吳良謀接茬,胡大海已經大聲喝止。“祿大人雖然將大夥帶進了死地,但畢竟曾經對你我不薄!”

    “老胡,我這也是為了祿大人好!”耿再成被說得臉色微紅,轉過頭,訕訕地解釋,“祿大人一介文職,卻稀裏糊塗被派到淮南來召集鹽丁討伐徐州。而除了一個安撫使的頭銜之外,糧草、器械和領軍將佐,朝廷居然什麼都沒給他。並且明知道羅剎軍和阿速軍都不是李總管的對手,還天天催促他早日進兵。這不明擺著是借刀殺人麼?!他今天僥幸能跟徐州軍打個平手還好,誰料一下子就把三萬鹽丁全葬送了出去。消息傳出去後,朝廷能饒得了他?!我估計,等他回到高郵那邊之日,就是朝廷要他老命之時。不信,你我便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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