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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晴風 -【家有大朝奉 重生篇之二】惡王后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標題: 夏晴風 -【家有大朝奉 重生篇之二】惡王后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18 03: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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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什麼?重生的條件竟是讓殺人如麻的「死王」愛上她?!
好吧,為了活下來照顧祖父母,她只得咬牙答應了,
並且使出看家本領,利用自家當鋪收購各式珍寶進貢,
好不容易才成為他後宮一員,可以遇嬪斬嬪,見妃殺妃(?)……
欸,怪了,她都還沒開始大顯身手,他怎就一古腦往她靠近,
莫非他知道她接近他是別有居心?!經她觀察下,終於發現答案,
原來他是衝著她家小廝阿書來的,只因阿書乃前朝皇室遺孤,
唉,這下可好,她重生任務已夠艱難了,居然還牽扯進皇家恩怨,
嗚嗚,啥愛慕她的小廝、什麼死王的,她能不能都不要了啊啊啊!
偏偏天不從人願,不僅阿書不肯輕易放手,連死王也放了真感情,
幾次三番的從其他嫉妒的妃子手中護著她, 甚至揚言專寵她一人,
老天,這若不是她魅力無窮,要不,就是那兩個男人有啥深仇大恨,
但無論如何,一邊是一起長大的初戀,一邊是霸氣呵護她的新歡,
誰來教教她,究竟該怎麼選擇才能「三贏」呢……

質庫女主子 周念霜:怪我太年輕,是「狼」是「郎」分不清,
          求求王上手下留情,再給我點時間得到你的心~

【出版日期】 2015/08/2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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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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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楔子

  咦?

  明明痛得要死的!白晃晃大刀,攔腰砍過的劇痛才過不久……

  「喂!周念霜,起來了!賴著做什麼?妳不會天真的以為賴著即可不死吧?」

  那是道男性嗓音,非常低,聽起來猶如厚重的甕敲出的沉音。

  周圍烏漆抹黑,她努力睜大眼,卻一樣東西也見不著。

  她剛被一群土匪搶了,纏在腰帶裡的十兩白銀硬生生被扯去,原本面目猙獰的土匪頭子瞧她頗有姿色,嚷嚷著要將她押回寨子當小妾……

  當小妾她堂堂周氏質庫第九代大朝奉,怎可能讓土匪頭子當小妾?她死活不依,趁亂搶來一幫土匪擱在地上的大刀亂揮,那土匪頭子為阻擋她綿軟無力的反擊,竟大刀一揮砍去她手裡的刀,同時也不偏不倚攔腰砍過她。

  劇痛襲來,她砰的應聲倒下……

  後來……後來呢?

  「後來妳就死了!」那道低沉男音又響,一股力量踹過來,「起來了,周念霜,我趕時間,妳再繼續賴,休怪我不客氣。」

  她死了?怎麼可能「妳早死透了,怎麼不可能罷了,你們這些人類活著不好好活,死了又不肯接受事實!真煩。

  起來!」一股強大吸力從她後背而來,刷的,她轉眼騰空了。

  「啊!」她大叫,不是因為飄起來,而是她看見一名貌勝潘安、背後卻有對雪白色大翅膀,翅膀外圍發散金色光芒的黑衣男子,他衣著十分怪異……形容不來的怪,不似尋常公子穿的衣裳,而是……

  「最近業務爆量,我趕不及換你們這時代的衣裳,罷了,妳將就著看,反正妳就是死透了,以一零三二號地球時代說詞來解釋,我是地獄閻羅,一零三二號地球該來拘妳魂的牛頭馬面開小差去了,我只好來頂著。周念霜,妳快點跟上,我等等還得趕去九九九號地球收魂。」

  奇怪的公子語速飛快,說著她無法理解的話……不過地獄閻羅她倒是聽懂了。

  所以他是代替牛頭馬面來拘人魂的閻羅王?

  「妳要這麼想也可以。」他身後的雪白翅膀綻出一道金光,纏上她的手,突然金光閃了閃,怪異服裝的公子頓了頓,自言自語道:「真有意思!」

  周念霜頭昏腦脹的,努力想接受她死了的事實,又見怪異男子從衣衫藏袋裡掏出一個小圓球狀的東西,喃喃自語道:「好吧,我就為妳多花一刻鐘,應該值得。走了,一零三二號地球的不良月老在等妳。別說我沒提醒妳,做任何買賣前,務必要看清楚契約。妳這姑娘,看起來傻傻的!」

  貌勝潘安許多成的黑衣公子,竟對她笑了一笑,周念霜這會兒終於發現她確實死了,因為她完全沒有心跳。

  「人魂當然沒心跳,我再好看,也沒法兒讓魂魄的心活蹦亂跳。」黑衣公子說。

  「……」這閻羅王未免太奇怪了些。周念霜忽然想,興許她不是死了,只是作了奇怪的夢。

  「我確實挺奇怪的,在三千世界超過萬名的閻羅裡,我應該是最奇怪的,怪到宇宙法源場的老頭終於決定讓我提早放假,等我收完九九九號地球人魂,就能放假啦。」

  「放假?」周念霜摸不著頭緒。

  「以一零三二號地球時代說法,就是休沐之意。好了,不良月老在催了。我們得快些!」

  周念霜才想眨眼,卻發現她根本眨不了眼。一瞬間,場景變換,眼前陽光明媚,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園林裡繁花盛開。

  長形木桌後放了張格格不入的太師椅,一名美艷得難以用筆墨形容的姑娘,姿態慵懶地靠著椅背,姑娘有雙發亮的紫色瞳眸,朝她似笑非笑的睞了一眼。

  她起身盈步走來,蔥白長指挑起周念霜的下顎,聲音清亮道:「周念霜,妳死了,甘心嗎?」

  「妳見過有人死得心甘情願的嗎?」周念霜眨眼,真美的姑娘,那對詭異的紫色眸子漂亮得讓人發毛,她從沒見過有人眸子是紫色的。

  聽周念霜道完,月老哈哈大笑,「妳挺有趣的。咱們來談個交易,妳想不想再活回去?」

  「再活回去?」周念霜低語,她不是死了嗎?人可以死而復生?

  「是啊,不是重新投胎,而是以周念霜的身分再活一次,妳可以回到十五歲,避開妳遇上的劫難。」

  「我得給妳什麼當回報?我懂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可我已經死了,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以給妳?」

  「妳倒是個知情識趣的!不過你們活人眼裡的寶物,在我看來沒有價值,妳只要答應三件事,我就讓妳重活一次,如何?」

  周念霜忽然想起,方才好似潘安的地獄閻羅有提醒她,做買賣前,要看清楚契約……

  「哪三件事?」

  「總之不會是殺人放火、違背良知道德的事,也一定是妳能力所及之事,詳細內容,等妳同意了,我自然會告訴妳。」

  「這……」

  「周念霜,這月老沒好心眼,妳腦子清楚點。」向來不在乎凡人死活的死神,也不知怎地,好心地開了口。

  「你該往九九九號地球去拘魂了,別繼續賴在這裡!不是趕著想放假嗎?去,別妨礙我談買賣!」

  「哼,我等這丫頭做決定,要是她夠機靈決定去投胎,我得拎她去投胎處報到。」

  「她若選擇投胎,這回我幫你送,不過她肯定會選擇重活一次,她爺奶還指望著她,何況我們是神,總是勸人向善,哪會要人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既然我不會要她做壞事,又是她能力所及的事,她沒道理不選擇重活一次吧?」

  周念霜想到年邁的爺爺、奶奶,心揪起來,他們在樹下等著她找水……要是他們知道她死了會有多難過她想著年邁的他們等不到她,心頭湧上萬般不捨,立即開口道:「我答應妳三件事,妳讓我回去。」

  「瞧吧!」月老得意的朝死神哼了聲。

  「周念霜,妳是個傻子!」死神難得地動怒罵道:「凡人都笨死了!哼。」他拍拍翅膀,轉眼消失無蹤。

  周念霜被這一罵,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她是不是真不該答應這樁奇特「交易」?美得讓人毛骨悚然的月老,要她做的三件事會不會很可怕?

  月老盯著周念霜,上上下下打量著,一陣靈風拂來,月老充滿算計地笑道:「一時辰後,妳即可重回十五歲。然而所有發生的事依舊會發生,妳可以改變妳與爺奶的命運卻無法阻止該發生的大事,打著轅朝大統的靖王仍會兵敗而亡,死王也將揮軍入京。」

  周念霜打了個哆嗦,「死王」……就是那個殘虐無道、殺人無數的王爺,害得京都百姓必須變賣家當逃亡,她亦是帶著所剩不多的家當與年邁的爺奶隨一群人打算逃往南方,然而出京都才走五日,她便在取水的河邊遇上劫匪而身亡。

  「周念霜,妳聽仔細了,重生後,十六歲妳得留在京都遇見死王,妳必須在一年內讓死王愛上妳,一年期滿後,他若沒愛上妳與妳結緣,妳陽壽即終,若死王愛上妳,妳可多得六十載陽壽,這是第一件事。」

  「啥?」周念霜震驚得發出不雅響聲,「死王?妳說的是殺人如麻、殘暴斬了靖王首級,一路示眾的死王?」

  「是,妳必須讓他愛上妳,唯有他愛上妳……中土百姓的命運才能改變,戰亂將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周念霜,妳很重要啊!」月老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道。

  最高真神的「旨意」難猜透,但命運之輪已經往前運轉,停不下來!

  「第二件事,妳得同意往後將妳後代女兒們的姻緣全交給我。」

  「交給妳?妳不是月老嗎?所有人的姻緣本來就在妳手中不是?」

  月老搖搖頭,「那不一樣,大部分凡人的姻緣是上天注定好的,不歸我指定,妳若同意妳後代女兒們的姻緣交給我,我才能任意指定她們的姻緣對象。」

  「任意指定她們的姻緣對象?妳會將她們分給那些大惡人?像我一樣」

  「不、不,妳誤會了,妳跟死王是上天注定的,不是我。妳若同意將後代女兒們的姻緣交給我,她們的姻緣比較容易成功!

  「妳要知道,不是冤家不聚頭這話是有道理的。因而人間由上天注定好的姻緣,比較難成,或結果多半不好,正因聚頭的常是冤家啊!反之,妳若將女兒們的姻緣交給我,我保證讓她們個個都配上容易成的好對象,非富即貴的,如何?」

  「那妳能得什麼好處?」周念霜篤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多半神界也如此吧?

  「好處是,我配成的姻緣數越多越快能休沐。我們小神要休沐,得做滿該做的數。好比方才的死神,他拘夠了人魂數就能休沐,我則是姻緣數配對夠了才得休沐。」

  「是嗎?」

  「不騙妳。」月老溫和地笑。

  「第三件事呢?」

  「遇見死王一年內,妳若成功讓他愛上妳,京都西南城郊有座月老廟,妳得去還願,屆時神桌下會有一紙契約,上頭另有指示,妳只要照著做就成。不是太難吧?還有份算是我送妳的小禮。

  「算一算時候差不多,天界一時辰凡間過十年,方才那位死神已經在人界遊玩十年,妳回到十五歲,剛好、剛好!周念霜,我們就這樣談定了。」

  月老最後的話,周念霜完全不理解,還沒來得及問,旋即感覺一道光將她拋遠了……

  正當月老與周念霜交易的期間,死神已經拘完九九九號地球最後該他負責的魂魄,準備放假去了。

  天界的不成文規定是,放假的司職小神,必須先到人間歷練一個輪迴「體察民情」,死神也不例外。

  只是這回死神意外地發現,宇宙法源場的終極大老闆,即創造萬有的最高真神,居然讓他保有一分神識,重生在一名傷重而死的十三歲孩子身上。

  這是他漫長神路,數十次「休假」以來,第一回保有神識……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一章

  國祚將近兩百年的轅朝出了多位明君,長達百年的太平盛世卻輕易毀於驕奢淫逸的昏君安熙帝四子之手,轅朝最後覆滅於因爭位而起的四王之亂。曾經一統的中土,如今成群雄割據的局面。

  過去統一的廣大中土現下分裂為南國、西夷、北蠻、打著轅朝正統旗號的靖王、以及佔據東北的新興勢力—死王。

  西夷、北蠻原為游牧民族,在轅朝鼎盛時期,驍勇善戰的延康帝兩回親征招降,雙方和平近百年,直到轅朝末年,皇位傳至安熙帝,朝綱不振、吏治敗壞,西夷、北蠻趁勢叛亂崛起,轅朝末年四皇子又為爭大位而引發四王之亂,兩百多年的轅朝,短短不到十載,分崩離析。

  安熙帝外甥王靖,以護聖駕為名軟禁安熙帝,誅殺四皇子,最後再以武力迫安熙帝退位,繼帝位,以中興轅朝盛世為號召,是為興朝,號靖王,對外稱中土大統後,方立帝號。新起的興朝因內亂交戰耗損過劇,已無力出兵平服四方割據為王的勢力。

  如今興朝國土以忽爾河與東北死王為界,鴉理河隔北蠻、黎陽山分西夷、南汾河阻南國,原有三十二省、分兩百七十九縣的轅朝,今僅十五省,下轄一百三十七縣。

  當今靖王儘管打著中興轅朝盛世旗號,然說白了,靖王就是個血脈不純的「外戚」,擁有正統血脈的皇親稚子早被靖王以平亂之名,順手抹殺清理得一乾二淨。

  民間流傳四王之中,原該繼大位的寧親王十歲長子,在亂事中身負重傷,讓寧親王一批效死的忠心衛士送出興朝國土,至於究竟送去哪兒了?流言版本太多了,事實如何沒人知曉。

  興朝七年,京都百姓好不容易自百廢待舉的慘境中,緩步恢復平靜生活,當年四王之亂,王宮遭焚毀大半,皇城周圍親王貴冑都府亦多半毀之,轅朝正統血脈在四王之亂後可說幾乎滅絕。

  亂事之後,十載過去,京都百姓過了幾年寧靜日子,巴望從此能平平安安,未料才開春,靖王即頒旨徵兵、徵糧、徵稅。

  這道旨意下來,京都百姓個個像熱鍋上的螞蟻,急上火了。

  周念霜昨晚捧著帳本算了大半夜的帳,不知不覺迷糊入睡,天色方大亮之際,她忽然驚起而坐!

  她眨眨眼睛,摸索腰際,大刀橫劃過的劇痛,清楚得像才發生過。

  那是夢嗎?

  周念霜抹著額頭上冒出的汗,夢裡有個紫色眼睛的月老、有對雪白巨翅的地獄閻羅……

  是夢嗎?夢怎能真得像發生過?

  她十六歲過半,靖王親征東北失利,被死王斬首於忽爾河畔,靖王首級一路示眾,令人聞之喪膽的死軍即將打進京都。

  她記得,她在倉促間賤賣祖產,最後只得薄銀幾十兩,隨著京都逃難群眾南奔。

  她留了十兩銀,其他銀兩分給隨身小廝阿書、勤湘、府上的管事、幾名僕婢,打發他們離開。

  阿書、勤湘死活不肯,上年紀的管事決定回位於城郊西南六十里外的冬陽山山腳下的老家,其他僕婢拿了銀錢,雖滿臉淚難捨,最後也各自走了。

  阿書、勤湘執意同她與爺奶一道往南方走,她不肯,其實阿書原不贊成離開京都的,後來她趁阿書、勤湘兩人出外張羅東西,帶著爺奶先往南走,沒有他們,以阿書跟勤湘的腳程,若要南逃肯定能先到南方,她不想拖累他們。

  周念霜回想,低頭看懷裡的帳本,最後一筆帳,日子記著興朝七年二月二日。

  她確實死過又活回來嗎?

  真有這樣的事?

  一陣急促奔跑的腳步聲來到她廂房前,周念霜腦子飛快地轉,若不是夢……今天她該是滿十五歲,她生辰是二月初三,今日靖王頒佈詔旨,好不容易寧靜的京都又亂……一早上市街買鮮菜的勤湘,什麼也沒買上……

  「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果真是勤湘的聲音……周念霜回想十五歲生辰這日的事,又摸了摸腰腹,那不是夢她記得她十六歲將滿十七……靖王親征東北大敗,死王揮軍將入京都……

  「進來說話!」周念霜喊道。

  勤湘這才推開門,上氣不接下氣的急喘,正要開口,周念霜截了她的話。

  「妳去市街沒買上菜,是不是看見了皇詔?」

  「啊?小姐,妳怎麼知道?」勤湘驚訝,她的確在市街上看著禁衛兵將皇詔貼上的。

  「靖王要徵兵糧加稅了,是不?」周念霜垂首,真不是夢了!

  「是、是呀,小姐,妳說這該怎麼辦?又要打仗了!咱們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年平安日子,怎麼又要打仗!」

  「今日是興朝七年二月三?」周念霜問。

  「是,今日小姐生辰,一早老太爺交代奴婢上市街買豬蹄。」勤湘乖順答道,儘管困惑小姐怎問起日子,彷彿不確定今天是自個兒生辰似的。

  「妳什麼也沒買,對嗎?」周念霜又問。

  「我……一看皇詔就急著回了,小姐,我們是不是……」勤湘不安地說。

  她記得清清楚楚,勤湘後來說,街上大爺們相交討論是否該變賣家產,遷往南方。

  「我們不走,我們留在京都。勤湘,豬蹄別買,把銀錢省下,妳先忙去,我一會兒要上鋪子。」

  「可是,小姐,今日是妳生辰……」這日原該休沐的,勤湘遲疑著,雖說皇詔事大,然戰事也非一兩日內就能開打,眼前該過的日子也該過上才是,何況是小姐的十五歲生辰!

  「無妨。眼前怎麼讓老太爺、老太夫人過上好日子才是要緊。勤湘,時間不多,妳去找管事,要他傍晚前將府裡帳本、庫房點清,晚上我回來要看。趕緊去吧,我梳理一下,盡早上鋪子一趟。」周念霜邊說邊動腦,把所有事在心裡過了一回。

  「我幫小姐梳髮。」勤湘走來。

  「趕緊把事情辦一辦,清點庫房是件麻煩事,妳幫著管事一起做仔細了,先忙去吧,梳理我自個兒來就成。」

  「我一會兒讓阿書過來。」勤湘只好道。

  「讓阿書在大門等,我馬上就好。」

  「可小姐還沒用早膳,再急也該把早膳用了—」

  「妳等會兒弄點花捲餅讓阿書帶上,我到鋪子得空了再用。其他的事,等我傍晚回來會跟大家說清楚,往後日子大家得辛苦些,我一定盡力保大家都能安生。」周念霜語氣不由沉重幾分。

  「小姐……真會打仗嗎?」

  「該來的躲不過,妳先忙去,晚點說。」周念霜打發了勤湘,換上男裝,梳髮洗漱後,快步出了門。

  周念霜腦子裡千百樁事一擁而上,幾乎亂成團。

  出了大門,阿書已在門外候著,他斯文漂亮的臉覆上一層薄怒。

  阿書八成是為她沒先用早膳就出門而生怒,周念霜想。

  阿書十一歲時被周老太爺買入府,當時周念霜才五歲,阿書熟讀詩文又懂武,一看就知出身自好人家。

  十年前腥風血雨的京都,與富貴沾得上邊的好人家,不是被抄、就是全族遭殺。當年周老太爺出城談買賣,回程順道巡一回前幾代太祖古厝—百年前得了轅朝聖君延康帝親賜「皇家當鋪」匾額,之後周家當鋪第一代女大朝奉將該地打造成城郊古厝,並且引了天然熱泉,終年不歇。

  周老太爺便是在古厝發現了身上負傷的阿書,懂點醫理的阿書似乎正藉古厝熱泉來療傷,周老太爺問起,阿書始終不肯說自己是哪裡人,只道是南方來尋親的,但親人皆遭難。

  其實阿書的口音若是細聽頗有幾分京都味,可周老太爺沒再多探問,只是見阿書一人孤苦無依卻相貌堂堂,氣度不凡,不忍將他一人留下,便告訴阿書,家裡缺一名小廝,往後小姐掌家,需要小廝跑腿護衛,阿書當即應了差事跟周老太爺回家。

  十年來,阿書教周念霜識書讀經,如今她精通琴棋書畫,阿書厥功至偉,阿書懂的比周老太爺請來的教書先生更多,客人拿來鋪子典當的珍寶,價高的珍品她總習慣先讓阿書看過後才出質價。

  周念霜的鑑物能力,一半來自曾掌家的老太夫人,一半來自阿書。

  周家的「皇家當鋪」九代傳女不傳子,是第一代女大朝奉立下的規矩,接掌皇家當鋪大朝奉者,需從母姓。不過,周家九代以來人丁單薄,除了第一代大朝奉生了兩名女兒,一個十五歲那年染風寒死了,另一個女兒繼承皇家當鋪之後,連著九代單傳,周家代代僅得一獨生女。

  周家曾經風光過,聽說第一代大朝奉不但一生獨佔轅朝安國親王的寵愛,就連高高在上的轅朝聖君延康帝,終其一生也愛慕著第一代大朝奉。

  轅朝延康帝鼎盛時期,亦是皇家當鋪最為風光的榮景,光是鋪子便佔去熱鬧東街五大鋪面,安國親王在皇家當鋪旁開了家古物坊,更曾傳為一段美談。

  當時整個京都莫不艷羨周家女大朝奉的好運,攤上個安國親王已一生榮華富貴不愁,還能得了帝王青睞。延康帝雖得不到周家大朝奉,卻收周大朝奉為義妹,一生疼寵恩待她……

  只是如此風光的周家當鋪也隨著轅朝一同盛極而衰,一代不如一代,現下當鋪已移到東市街胡同巷裡,伙計一人、掌櫃一人,以及她這個負責鑑物的女朝奉,當年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周老太夫人在四王之亂初起那年,為了避禍已取下收入庫房。

  福禍相依,是周老太夫人常掛在嘴邊的教導,「皇家當鋪」的匾額在轅朝鼎盛時期是富貴平安符,但到了轅朝末年,群雄爭戰,百年前聖主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就成了招禍大旗,儘管再捨不得匾額蒙塵,也得趕緊取下匾額保一家平安。

  周念霜不勝欷噓地想,覆巢之下無完卵是極有道理的。改朝換代、爭戰四起,百姓自然過不上好日子,眼看來年京都就要有更大的禍事……

  確認自己重活一回的周念霜,滿腦子轉著該怎麼讓僅剩的親人得以無憂安享晚年。

  她兒時滿心想恢復皇家當鋪的雄心壯志,似乎再無希望也顧不上了。

  阿書見周念霜有片刻呆怔,不知神遊到哪兒去,語氣略帶嘲諷的開口道:「大朝奉要不回去先用過早膳,好讓腦子醒醒神?」

  「阿書,我們時間不多。」周念霜嘆氣,想起死前,阿書極力反對她往南逃的決定,現在看來不管看人或看事,阿書始終都是對的。

  阿書原覆著薄怒的臉,軟和了,這丫頭肯定是煩心周家上上下下往後的日子。

  「大朝奉,再不濟,還有阿書護著周家,不會有事的。」他放軟聲音。

  「阿書,以前我不聽你話,是我不對,現在我若開始習武還來得及嗎?」

  阿書似笑非笑,「大朝奉擔心戰爭?」他挑眉,這丫頭他看著她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一日……她的笑,像藤蔓滋生霸住他的心、纏住他的骨……

  「我該聽你的話,你向來是對的。從前你逼我習武,我卻耍賴,說反正我有阿書就好。」

  周念霜想起七歲時,阿書逼她學武,她什麼事都聽阿書的,偏偏只有習武這事她死活不聽,耍賴、撒嬌……纏著阿書說再也不肯習武!

  那日上午阿書讓她蹲半時辰馬步,那在大太陽底下曝曬的痛苦滋味,她嚐一回就熬不住了。

  阿書若有所思,神情冷了幾分,問:「大朝奉從前說有阿書,所以無須習武,現在又想習武,是覺得阿書不會留在周家?」

  她想起河邊挨那一刀的痛、想起死前閃過阿書逼她習武的嚴厲模樣,她很後悔也同時領悟沒有誰能一直在誰身邊,即便親如夫妻,大難臨頭時,恐怕都要各自飛。

  「阿書,是我錯了……我想習武,現在開始來得及嗎?你從今天開始教我好不好?」

  「大朝奉沒回答我,妳想習武是覺得我會離開嗎?」

  「沒有誰能一輩子在誰身邊。阿書,我昨晚作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個兒在河邊被一群土匪殺了,萬一我一個人……」

  「阿書不會讓小姐一個人。」他眼波淡靜,隱含堅持。

  「我是說萬一—」周念霜說,卻被阿書打斷。

  「阿書不會讓萬一發生,除非……」他沒將話說完。

  「除非什麼?」

  「除非小姐不要阿書。」他望進她眼裡。

  周念霜心頭倏忽震動微熱,阿書他……這是……

  「阿書,我……」她頓了會兒,竟不知該說什麼。

  若不知注定的命運,她也許會欣喜雀躍,她一直很依賴阿書,他有千般萬般好,根本無可挑剔,倘若不是生在這動盪時代,阿書肯定是人中龍鳳,怎可能成為她的小廝!

  可惜……她重活一回得付上代價,她必須成為「死王」的女人、必須得到「死王」的青睞……

  她不能……罷了,什麼也別想,專注在該做的事上就好。

  指不定,她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死王青睞,思及傳言,死王殺人如麻、殘酷無道,那樣的男人光是想到要站在他身邊,她就忍不住哆嗦,得不得青睞,哪是要緊事她該當自個兒重活過來,只多了約兩載陽壽,是為了替活著的親人、府裡幾個老實僕婢安頓好退路,其餘的,聽天由命了吧。

  眼下,她時間真的不多,哪來餘裕兒女情長。

  更何況,她多少知道阿書的,這麼些年的相處,她怎可能不明白阿書……

  阿書一身才情,絕非泛泛之輩,總有天是要高飛的,從前她不說破,睜隻眼閉隻眼的想,能賴他一天是一天。是的,她對阿書確實有小兒女心思,但那是在她死過一回前,如今她重活過來,兒女情長的軟綿甜膩滋味,她已錯失機會品嚐。

  「若不知該說什麼,就別說了。大朝奉只要記著,我拚死也願意護著妳。要習武並非不可,只是早過了最好年紀,女兒家身子骨長硬了,練武頂多強健身骨,打打一兩個沒幾分拳腳的地痞防身,想成為武林高手已是不能。」阿書見她欲言又止,淡淡回了她。

  「多少防身也成,至少真遇上事也不會坐以待斃。」周念霜低聲道。

  阿書半瞇起眼打量她,半晌開口問:「昨兒夜裡的夢,很可怕是嗎?」她有些不一樣了,他感覺得出來,卻無法明確指出哪裡不同。

  「的確很可怕。」她嘆了口氣,「我們趕緊去鋪子吧。阿書,若靖王決定親征東北,咱們得盡早盤算盤算了。」她領在前頭先行,阿書如常跟在她左後側。

  阿書心頭一震,她怎能推想到靖王想親征東北她果真不太一樣,跟往常那個單純只作著美夢,滿心想恢復百年前家業榮光的小姐不太相同。

  一夜長大、一夜慧悟成熟?可能嗎?只因為一個可怕的夢?

  「靖王若是決定親征,大朝奉打算如何?同今早城裡人討論那般,變賣家產往南遷?」阿書探問,他是不想她走的,留在京都他有足夠能力護她。

  熬過這麼多年,他們等的正是這一天,靖王野心勃發的愚蠢親征!

  「我打算留在京都,咱不走,阿書,你向來……」都是對的。當初靖王兵敗消息傳回京都,阿書是唯一一個反對她離京南遷的,他要她留在京都,而她不聽。

  那時阿書好氣她,甚至說她傻,傻到根本沒有重建周家皇家當鋪風光的本事。可阿書明知她的決定不智,最後仍是願意跟她往南,為她想辦法處置家產。

  只是後來她不想拖累他,決定自個兒帶爺奶往南走,這才出事了。

  她當初若肯聽阿書的話,或許她還活著,不會死了一回,得「賣掉」自個兒的未來才能重活……

  若是聽了阿書的話,一切都會不同吧「妳願意留下來?」阿書倒是驚訝,他以為她會跟大部分京都百姓一樣,他得費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說服她留在京都,或者說不定根本說服不了她。

  「留下來勝算大些,危機正是轉機,阿書教過我的,不是嗎?瞧,我記著了。」周念霜停下腳,轉頭仰視阿書,淺笑道。

  「大朝奉說的是,危機正是轉機。妳決定留在京都才是對的。」他低笑,第一回逾矩地拍拍她頭,說:「小姐記著一件事,無論發生什麼事,阿書會護住周家、護住妳。」

  周念霜眨了眨眼,想眨去因感動泌出的淚花,她沒想到重活過來這一日,她會聽見性子冷淡的阿書,說出近乎「承諾」的話語。

  前生,決定離開京都那大半年,她跟阿書時常爭吵,阿書眼裡對她的疼愛寵溺,一天比一天少。

  怎想到啊,她重活的第一日,阿書會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阿書會護住周家、護住妳。」

  阿書說「妳」,不是說「大朝奉」「小姐」……、她聽出來,阿書未說破的情意與許諾,那是一個男子能給一個女子最重的承諾。

  好可惜,她不能回應,她已不能將心許給阿書。

  「謝謝阿書。」她撐出一彎淺笑,轉身繼續前行。

  而他的視線,始終緊隨著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二章

  一年匆匆而過,靖王果然於年初親征,不過兩月餘,兵敗消息傳回京都,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王斬殺靖王於忽爾河畔,大勝的「死軍」高舉黑色大旗,一路由東北揮軍而來,聽說已離京都不滿百里遠。

  曾經熱鬧輝煌的京都這幾日與死城無異,死王大軍尚未踏入都城,走得了的京都百姓多半已聞風而逃了。

  如今京都城裡剩下的盡是些走不了,或不願走、不能走的,好比周念霜。

  東大街上,今兒早僅三三兩兩的賣菜老嫗、自城郊入城裡賣柴的老樵夫,往常整條大街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已不復存在。

  整座京都寂靜得讓人心慌,若不是城道整齊鋪著大板石,城街兩邊華麗建築依舊,真會讓人覺得這是荒郊某處的僻靜小村,而非風光熱鬧的京都城。

  周念霜早上便煮了壺茶奶,清儉的當早膳水飲。眼見時近晌午,阿書一早出城,到城南豬圈,打算挑頭肥壯的豬宰了當存糧,該是快回來了。

  離京都不滿百里的死軍,約莫這兩日就會抵達,京都城內僅餘的幾百人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旦死軍入了城,誰也不知景況會如何。

  謠言在死王斬殺靖王後不久即傳回京都,聽說死王殘暴嗜殺,所過城縣,打劫擄掠樣樣來,死王麾下軍兵更是以殘虐百姓為樂,姿色好些的民女多被死軍淫虐至死,因而死軍打算入主京都的消息一傳回來,能走的百姓都走光了。

  今日入夏,城街大樹上鬧蟬鼓譟,吵得她心煩,差點想把樹全砍了。其實她真可以這麼做,如今整條東大街,十有八九是她的了。

  事實上,要說整個京都城全是她的也不為過。

  周念霜闔上書,回想這大半年她高賣低買的「佈局」,說她是趁人之危也不為過,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知道未來這年的景況,利用了她的「預知」,圖爺奶晚年得以安富,這是她重活一回最大的願望,哪怕要踏著別人的血才能實現這願望,她眉頭也不會皺上一皺。

  將近一年前,靖王徵兵練兵,京都百姓不知靖王打算親征,心頭還盼望著能再有幾年好日子可過,她趁著世道不太差,趕緊處置了一批價好的庫房珍寶,分別換來幾批便於攜帶的碎玉、碎金、碎銀。

  後來靖王宣旨親征,京都一些有「遠見」又有財的富貴人家開始慌了,頻往東大街上幾大質庫想辦法處置自家珍寶。她這個徒有風光盛名的小質庫,趁這波逃難潮也得了許多上好珍品,待那些富貴人家南下避禍之後,她再將流當珍品折價出清給東大街上幾大質庫。

  東大街上幾家大質庫全是老字號,見識過幾代風雨興衰,繼承的子孫剛好都有強烈的賭徒性格,賭著靖王頂多敗仗歸來,大家仍有幾年平安日子。

  她折了價的珍品盡是極上好貨色,那些人見獵心喜,將她出清的珍品全數買回,這來來往往讓她賺了滿手銀錢。

  所有事情來得極快,兩月餘之前,靖王兵敗被斬首、以及死王即將揮軍而來的消息傳回京都,原先還抱持著希望不肯走的人,全決定走了。

  最後一波逃難潮,也是最絕望的一波。打從死王揮軍入京的消息傳來,京都亂成一團,連宮裡也亂得不像話,宮裡的大小主子帶著宮裡的寶貝倉皇離京,至於帶不走的寶貝,幾乎都進了周家質庫的庫房。

  至於她,卻用那些銀錢買到了京都城大半房契、地契,連城裡、城外養的雞鴨牛羊豬,也全歸她了。

  阿書前些天笑著對她說:「周大朝奉如今是最奸詐、最成功的商人,我終於能放心了。」

  這是阿書給她最好的讚美,只可惜,她這個最奸詐、最成功的商人,也是最寂寞的,沒有人知曉她內心的恐慌。

  死王就要來了。

  就算她攢了滿京都的珍寶、房契、地契……可那麼多的身外物,能保得了自己一條小命嗎?

  就算暫且保住小命,也只有一年光景,若是不能得死王青睞,一年後她也是小命嗚呼!

  罷了,至少這麼做,老早被她安頓在六十里外城南東山的爺奶,肯定能好好安享晚年,有勤湘、老管家照應著,還有阿書……一年後,她若活不了,也沒什麼好放不下的。

  質庫鋪面遮簾讓人掀開來,打斷了她的思緒。不意外的,進來的人是阿書。

  阿書進來,瞧周念霜坐在大椅,書擱在桌案上,神情有些恍惚,便問:「還好嗎?」

  「再好不過,又沒事可忙,人閒坐著,哪能不好!你回來晚些,有什麼狀況嗎?」

  「沒,多宰了兩頭小羊。我一早由重南坡道往城外瞧,已經看見旗幟了,大軍行得再慢,最遲後天也會進城來,我想多備些糧,也多送了些去城南東山。」

  「若是快些,明日大軍就能入城,是嗎?」周念霜心頭跳了一跳,該來的終究來了。

  死王……一定是個可怕的人吧?世上能稱己為「死」的王,打著「死」為旗號的人,也就只有傳言中那殺人如麻、不將死擺在眼裡的東北死王了!

  周念霜思來想去,猜測死王必定是個狂霸、倨傲,睥睨一切且目中無人的可怕男子,她無數次想像死王的模樣,八成是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身上充斥著凶殺氣息與血腥氣味,蠻不講理又喜怒無常的可怕男人。

  她為自個兒黯淡的前景心驚膽戰,卻又莫可奈何。

  阿書拍了拍衣裳塵灰,坐下,給自個兒倒了杯水,飲一口,幽黑深亮的眼對上她,問:「小姐不怕嗎?為何不肯到城南避一避?」他看出她的慌,卻欣賞她不閃避的膽量。

  「怎能不怕?但若要避,早去避了。我不避,也不逃,阿書說過,正面迎敵才能瞭解敵人,找出對方弱點從而尋出退敵之計。」周念霜低聲道。

  這一年來,周念霜整個人不一樣了,她像顆曾經蒙塵的明珠,一夜間讓人拂去了灰,整個明晃晃地燦亮起來。

  從她得知靖王宣詔徵兵、徵糧、徵稅那日起,她整個人就變得不同,眼界、氣度、做事的手法,與從前被嬌養的周念霜很不相同。

  她變得「奸巧」,眼界看得更遠,懂了算計,好比她「算計」了整座京都城,都城裡所有男子也及不上她這一介柔弱女子。瞧,整座京都城青壯男子走的走、逃的逃,哪一個如她膽大心細、手法細膩的算計來一座都城,大半房產、地契如今全在她名下!

  這一切,她只用一年光景便輕易得到,當然時機非常重要,但並非所有人能準確抓住時機。

  他在她身邊默然看著,越看越是激賞,這個周念霜,跟他先前疼寵了十年的小姑娘不同,眼前的她像是能未卜先知般,有著通透的智慧。

  起先他不解,何以她要變賣庫房珍寶,換一庫房與那批與珍寶不等值的碎銀、碎玉、碎金,可靖王決定親征的消息一出,他立即明白了。

  聰慧如她,算準南逃的人需要便於攜帶的碎金銀,因為戰亂,原如紙薄隨處可兌的銀票早已無法通行,如今只剩碎金碎玉碎銀值錢,太大的珍寶,不好帶更不好變賣。

  她實在聰慧!

  儘管那些在他看來是多餘且多此一舉,到最後,所有變賣不了、帶不走的珍寶終究要被拋棄在京都城裡,誰有本事,誰便可直接拿了去,何苦拿碎金銀去換。

  他幾次提醒她,倘若他們決意不走,最後,所有留下的東西全能一文不花得到手。

  她卻說:「大家日子都難,若能雙贏,又能名正言順得到珍寶,也沒什麼不好,我不過是拿不等值的碎金銀換點心安而已,說穿了,我也只是趁人之危。」

  奸巧、聰慧,卻又保有人性良善,不貪婪過甚……阿書瞧著她,笑了笑,道:「小姐用不著怕。

  有阿書在。」

  他說得肯定,然而,卻有些話沒告訴她,好比南方二十里山坳有將近三千輕騎,還有七萬大軍在離京都兩百里外西南省城屯紮練兵,更南方與西南三百里,分別有四萬、六萬大軍。

  好比轅朝從來沒有真正覆亡,轅朝的血性男兒在等個能一石二鳥的契機,用不惜一死的決心要扳回一城,若這最後一步真敗了,那才是轅朝最徹底的滅亡。

  好比,轅朝徐家……絕不會斷在他徐豫書手上!

  經歷慘烈的四王之亂後,血腥又絕望的過去教會了他沉潛、等待,不拿底下的人冒無謂的險,這十年他在京都城蟄伏、養精蓄銳,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靖王之所以親征,自然是他安插的人在靖王耳邊鼓吹……靖王的寵姬、靖王的寵臣……夜裡吹枕風、日裡讚王威,所幸靖王也不是個太聰明的,日讚夜哄地便往陷阱裡跳,沒掂掂自個兒本事才幾兩重,便決定親征去了。

  他如今已擊潰靖王,順利引來東北大患死王,不必揮軍東北,只需安然等著死王帶大軍前來。

  哼,王靖當他徐家人是好欺負的嗎他願意花多年佈局,讓王靖得意、讓王靖安心稱王,便是要冷眼看王靖朝死奔去,死了個不明不白!

  徐豫書想,倘若要說歷史教會了他什麼,那便只有一件,血緣是最可貴的,然而生在皇家,血緣卻也是最可怕的……四王之亂幾乎毀了轅朝兩百多年的基業。

  如今徐家血脈除了他,也只剩下另一個生死未明的「他」了……

  眼下,徐豫書想,他無法肯定若是重振轅朝,百年後徐家人能否記取歷史教訓,不重蹈覆轍骨肉相殘,但至少在他手上,可以不重複血腥歷史。

  若能重振轅朝,他一定要找到「他」,將天下交到他手上,然後帶著周念霜,做一對自由的鴛鴦夫妻,遊遍天下名山大川……

  這是他從未對人言明的夢,他早已認定了周念霜,只是肩上揹負的責任未竟,他無法對她許諾。

  生在皇家的徐豫書早看透權勢,他對王位並無掛念,如今拚搏不過是不忍兩百多年的轅朝基業盡毀、千萬百姓因連年征戰流離失所。

  大局未明前,徐豫書不想給周念霜期待、不想給她負擔,成敗未定,他只能承諾她,無論發生何事他必定護她、護周家到底,哪怕要他付出性命。

  最壞的,他也盤算過,若真勝不了,他會差一批人護她與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往南方去,其實住處他早打點好了。可現下不到最壞處境,他貪著周念霜待在他眼前這點,遂將她留在京都,只是她表現得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周念霜忽然說。

  徐豫書點點頭,兩人往外走,他習慣性走在她左後方,那是最佳守護位置。

  周念霜往重南坡道去,站上高點往城外東北方向眺望,果然瞧見黑色旗幟在烈日徐風下翻揚。

  她站了好一會兒,轉身仰頭,對上阿書的眼,「我怕沒機會說了,阿書,這些年謝謝你。」

  「小姐嚇傻了嗎?」徐豫書遠眺,四萬黑旗大軍看來確實震懾人心,「我絕不會讓小姐死在我前頭,妳那些像是要交代遺言的話就別說了。」他似笑非笑地說,勾起的唇角有絲戲謔。

  她真好看,白皙若雪的膚頰上有兩抹日頭曬出的淡紅,明明害怕著,那雙眼卻又閃著固執不退的光亮。徐豫書心軟了下,忍耐地數了十下,才壓抑住逾矩的念頭。

  周念霜搖頭,沒聽他的,繼續說道:「死軍入京都後我會投降,將大部分房契、地契、庫房大半珍寶獻上,向死王輸誠。阿書,我知道……」她咬了咬唇,猶豫著要不要說破,可有些話不說,恐怕真沒機會說了!

  「阿書,我知道你是……」再三想過,她婉轉說道:「絕對不能投降的,所以死軍入城前我會跪在城門迎接,你別出來也別管我,我有我的打算,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阿書,我們都有自個兒的不得已,希望你以後別怨恨我,若我失敗不幸死了,你不要因為氣我恨我,不顧我爺奶,老太爺終究對你有恩,請你照應他們,這世上我只相信你。你沒說錯,這些聽起來像遺言,我怕往後沒機會對你說,阿書……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徐豫書蹙眉,認真思索她的話後,隱隱不安,「何不同我說說小姐的打算?輸誠之後,小姐想如何?」

  「我想如何不要緊,死王會如何才是結果。我們回去吧,晚上我煮兩道拿手菜,你肯不肯陪我喝兩杯?」

  「小姐午膳還沒用……」

  周念霜朝他笑,這就是阿書,總惦記著她吃了多少、吃了沒有。

  早膳才用過,出了府便聽見遠方轟鳴,群馬撒足踏蹄,大軍嘶吼前進的響聲,周念霜皺眉,頓足半晌,回頭忽然對身後男子問了句,「阿書,我從沒問過,今日不知能否給我一個答案,你姓徐吧?」

  徐豫書沒半點遲疑,朝她點了點頭。

  「我心裡有底了。」周念霜朝他行禮福身,「阿書也許是個王爺,也或許是……總之這些年委屈您了,念霜就此別過。」她沒說破他可能極為尊榮的身分。

  坊間流傳,當年年約十歲、該繼大位的寧親王嫡長子,早已讓人護送出京,並未亡於四王之亂,而爺爺領阿書回家那年,阿書正好十歲。

  她不是傻子,光從他一身氣度,又絕口不提自己的出身,就不難猜出背後的隱情。

  徐豫書一把捉住她,清俊斯文的臉生出不容忽視的怒氣,「周念霜,解釋!什麼叫『就此別過』?」

  這麼多年來,他頭一遭喊她的名。

  她望著捉住她的大掌,心一橫,直說了,「我已打定主意,成為死王的女人。」

  徐豫書愣住,千思萬想也不曾算過這個可能性,他一愣,周念霜便掙脫他的掌握,朝城門奔去。

  他看著她奔走的背影,掌心微熱著,他護著、疼寵了多年的她,竟……

  兩抹黑影飛落下,立在他身後等候命令,徐豫書靜默許久。

  「主子,屬下是否……」右後暗衛開了嗓。

  「你們跟著她,真有事,務必護她,別讓她傷了。」

  兩暗衛對望,其中一名開口道:「周姑娘恐怕已知主子身分,萬一姑娘投靠死王,恐怕對主子不利。」

  「她不可能出賣我。植清,我怎麼覺得這步棋走錯了,我是不是該早些給她一個承諾或者再早些把她的心哄過來……我似乎真錯了。罷了,你們護妥她,我得走趟南山坳。」

  「屬下定護妥周姑娘。」江植清應道。

  「可主子—」另一名暗衛還想說些什麼,讓江植清擋下。

  「植仁,周念霜是我……絕對不能失去的人。你們務必好好護她。」

  「主子辦正事要緊,這裡有我跟植仁,周姑娘絕不會有事。」

  徐豫書飛身離開,江植清推了胞弟一把,「趕緊換上衣服。」

  「哥沒聽過紅顏禍水?周念霜她興許就是盆禍水,萬一禍害了主子,咱大夥全都沒指望了。」

  「你跟在主子身邊的時間短,不知道的事多著,咱主子要是失去周念霜才是沒了指望,到時候拋下咱大夥,你說大南方十幾萬大軍還指望誰?主子可是徐家最後血脈!」

  「可不是說『正主兒』還活著?」

  「謠傳罷了,那位正主兒是不是真還活著,誰也沒個準。別碎嘴了,趕緊換衣跟上周姑娘吧。」

  兩人換上粗布衣裳,扮成尋常百姓,往城門去了。

  如今留在京都城的,多半是走不遠或不肯離開的老人家,還有些因連年征戰身殘的傷兵,原是幾萬人的熱鬧京都,如今不滿千人,周念霜與徐豫書是京都城裡唯一願意、有膽子留下來的年輕人。在這段恐慌苦難的日子,京都城裡幾百個老人傷兵皆與周念霜熟稔了。

  眼前景象,是有些奇特,城裡幾百個老人傷兵們跟在周念霜後頭,一群人在京都城門下安靜站立。

  上萬馬蹄奔騰,大地震鳴,捲起的塵土如暴風,遮去半邊清澈天空,死軍玄黑旗幟上拓印一個鮮紅的「死」字,旗幟小三角邊綴也是血一樣的鮮紅,光是那片詭異的玄黑旗海,便足以令人心頭發麻。

  周念霜來到城門前,先往鋪子庫房走了一趟,捧了某樣珍品,以明黃綢巾包裹後擱在一個黑檀木托上,帶了出來。她身子站得直挺,在城門下立迎死軍,直至看清了領在大軍前頭那匹毛澤光亮的黑色駿馬,以及馬上一名身形英挺高大的男子。

  周念霜沒等到看清對方的臉,瞧大軍即將逼近,她便將黑檀木托高高舉起,並伏首下跪,她身後幾百名老弱傷兵見狀也隨她跪下。

  不到一刻鐘,玄黑駿馬前蹄幾乎只差一寸便能踢下周念霜高舉的黑檀木托,馬兒因勒緊的韁繩發出幾聲嘶鳴,前蹄重重落在周念霜跟前。

  周念霜強壓住害怕與震驚,聽見馬背上的人俐落翻身而下,鎧甲脆響,一雙深黑色大靴鞋進入她垂首的視線範圍,很大的一雙腳,可見男人應該極為高大。

  「這麼大一個皇城,能逃的人都逃了,妳一個水靈靈的丫頭怎不跟大夥一塊兒逃?反倒留了下來,本王遠遠看著妳一雙腳挺好,不像逃不了的。」

  周念霜眉頭微鎖。這聲調輕浮的樣兒,她好似哪裡聽過,卻想不起來。

  「民女恭迎死王入城,今日願將民女所有珍寶、房地契盡數獻予死王,但求死王饒民女與民女身後百姓免死。」

  「喔?妳獻上那些珍寶、房地契是值得拿來邀功討饒的嗎?這皇城裡的寶貝,只要本王想要便隨意拿取,誰能耐本王如何?」

  周念霜沉默,她自然想過這可能,死王早當皇城全是他的。

  但她很懷疑死王一路揮軍從東北打過來,只是想搶皇城裡的寶貝,而非坐上大位,想坐大位的王,總不會蠢到將所有子民趕盡殺絕。

  他揚眉,見她不答,說道:「抬起頭來,本王倒想瞧瞧能逃而不逃的丫頭,究竟什麼模樣。」

  周念霜抬起頭,迎上那張年輕的臉,登時怔住。

  哪來的滿臉橫肉?

  哪裡身材粗壯?

  哪兒又有凶殺氣息和血腥味?

  這……這是誆人的吧?

  他丁點不像傳言那個兇暴殘酷、虐人為樂、殺人如麻的死王。

  騙人的、肯定是騙人的……

  死王似笑非笑的瞧著怔愣出神的周念霜,伸手摸摸下顎,沉吟半晌,語氣有絲幾乎聽不出的嘲謔,「本王這貌勝潘安的臉,確實讓不少姑娘自願投懷送抱,妳該不會得了消息,知曉本王生得俊帥,對丫頭們又忒是溫文多情才不逃吧?這實在不太可能,一路上本王讓人放了無數假消息,妳要知道,壞事傳千里,好事不出門,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本王這一路打來,遇上縣城的子民多半逃光了,留下的姑娘家皆是病虛逃不成的,沒道理妳能先得了消息。妳同本王說說,妳為何不逃?」

  周念霜無語,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王,俊帥無儔得不像話已經是過分了,竟然還是個自戀的,甚至腦袋似乎有那麼點問題的……怪人這是現實嗎?或者是她忽然作夢了?

  眼下的情況,歪到哪兒去了?周念霜腦子昏昏沉沉。

  難不成,天下人全是讓他的「假消息」給哄騙了?

  能用假消息哄騙得來半個天下?可能嗎?若真是,他也該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一早徐豫書安排的暗衛,混在人群前頭,抽了抽臉,想著:他是死王?那個殺人如麻、殘虐至極的死王?不會是個冒牌貨吧「怎還不說話?」他彎下身子,臉朝她靠得好近。

  周念霜能感受到他吐出來的氣息拂在她臉上,這一瞬,周念霜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起來。為什麼、為什麼……這位王吐出的氣……竟帶了縷香?

  周念霜怔住了,完全發不了聲。

  「本王曉得自個兒這張臉特別好看,姑娘家總對著這張臉皮發懵,但妳也該醒神了吧?瞧妳發懵這麼久,難不成也是個身體病虛的?」死王笑說著,眼神轉到周念霜手中的木托。「這明黃綢巾裡,該不會是本王想的那個寶貝吧?」死王眼裡透進一絲笑意。能夠代表全城百姓出面發言的,可見不是個簡單姑娘,而她獻上的東西,自然也不會是一般俗物。

  「民女斗膽請問,王想的寶貝是什麼?」

  「轅朝的玉璽?是不?若是玉璽……妳這丫頭倒是個有心計的,從了本王如何?本王偏愛有腦子的機靈姑娘,待天下歸我後,名位上不會讓妳吃虧。」

  說他傻,他又能猜出是玉璽;說他精明,可他言語調性又像是個腦袋沒長全的……偏偏要是個腦子沒長全的,這天下能歸他嗎?

  他是死王?真是嗎?

  周念霜看著那張又靠近的俊臉,思緒很久沒這般混亂過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三章

  轅朝宮殿曾在安熙帝繼位元年大肆擴建翻修,短短幾年卻因四王之亂焚燬了大半的皇宮,之後在靖王手裡重建,沒想到不滿十載,燦新的宮殿又一回失去正主。

  最後一波逃亡潮,也是最混亂慘烈的,連宮殿都是這般慘況了,遑論民間。周念霜原沒把握周家能撐得過去,畢竟趁火打劫又趕著逃亡的地痞流氓不少,但阿書護了周家。若非那陣子有幾十名院衛護著周家庫房與質庫庫房,憑她一個拳腳不夠靈光的弱女子,是不可能安然無恙撐過最後一波逃亡潮。

  那些院衛看上去像是操練精良的兵衛,可徐豫書說那幾十名院衛是他花錢招來的,她知道不是,卻也沒戳破……

  周念霜拉回遠颺的思緒,看著眼前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幾度易主又幾度破敗,這回死王入京,皇城並未被毀,只不過大小宮殿門窗顯然因推擠踹摔多半毀壞,窗紙也多半破損。

  近半年無正主掌理的宮城,花草恣意亂長,迴廊、窗臺皆覆上薄灰,成了荒涼模樣。

  她如被狂風暴雨凌遲過,暫時不太好使的腦袋,依舊沒振作起來,只因稍早前,她被個腦子約莫真是沒長全的死王拉進王宮,看著王宮裡頭荒涼破敗的景象從眼前一波一波過,手腕被圈在死王掌心裡的她,心情實在不是普通混亂。

  這、這真是……太詭異的惡夢了。

  他莫名拽住她的手往宮裡奔,她能算是得了他青睞嗎?

  被拉拽著將偌大王宮整個逛過一圈後,她腿痠疼得緊,而死王那雙走得飛快的腳,終於在一座朱漆略顯斑駁的殿門前停下。

  死王發出「唔」聲,似是思索,轉瞬,他回頭,俊逸非凡的臉朝周念霜露出粲笑,「周姑娘,這毓芳殿暫時賞妳住,本王決定將妳養在這兒。」

  「你、你!」死王又點了點早先一同在皇城門前跪迎的兩名漢子,對著兩人笑咪咪地說:「你們兩個忠心的,在殿外守妥了,仔細別讓周姑娘傷著,萬一周姑娘磕傷哪兒,本王可是會剝了你們兩個的皮餵豬,機靈點看好姑娘!」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覷半晌,才低聲道:「是。」

  他們全然摸不清這敵人是個傻的、還是個精的他笑起來如三月春風,和煦怡人,絲毫無半點殺傷力,壓根像個毫無心眼又極為俊俏的富家貴公子。

  可他方才卻在幾百名跪迎的百姓裡,點了他們,且道:「你們兩個忠心的,跟上來,護好你們的周姑娘了。」

  被點名的江植清滿心的震驚,猜不透死王是碰巧點了他們,或根本對他們瞭如指掌。

  然按理說,初至京都的死王不可能明瞭京都狀況,就連周姑娘都不曉得他們是受了主子的令,暗中保護周姑娘。

  可若說真是碰巧,未免也太巧了點江植清、江植仁頗有默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總之,他們護住周姑娘便是。

  死王朝他們笑,似是滿意他們的回答。接著,他對周念霜道:「至於妳,今兒個也別太累,稍稍收拾主殿,能休息即可。晚些本王找兩個丫頭過來服侍妳,再幫妳仔細收拾乾淨,保管今晚讓妳好生休息,一會兒本王會差人到周姑娘府上,帶些細軟入宮。

  「吃穿用度,周姑娘暫時無須擔心,雖吃用無法頂好,也不至於讓周姑娘過得太憋屈,萬事起頭難,姑娘暫且忍耐,日子很快就過。」

  周念霜越聽越心驚,這個死王,不需要她說明便知道她姓周,言下之意,他也知道她住哪兒。

  「您知道民女住哪兒?」她忍不住確認。

  死王被她一問,哈哈大笑起來,過會兒,止住了笑,像貓逗弄鼠兒一般,視線對上她,那張好看得不像話的臉靠向周念霜,道:「本王這不都喊妳周姑娘了嗎?」說罷,他又哈哈笑了幾聲,語氣諧謔,「以為是個機靈的,沒想到是個傻氣的,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死王非常不莊重地掐了一把周念霜粉嫩的臉頰,滿意地說道:「晚些本王若得了空,再過來同周姑娘說笑,進去收拾收拾吧,妳乖。」說完那句「妳乖」,死王自個兒倒是真愣了會兒,搖搖頭,他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了毓芳殿。

  死王半歪著坐在那把天下有本事之人皆覬覦的龍椅,他那對墨黑深邃的眼,渾然天成的迫人氣勢,皆被那張好看得萬分過分的斯文皮囊遮去好幾分,乍看是個無害的。

  唯有跟在他身邊許多年的「肝膽忠誠」之臣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東北梟雄死王是名符其實可怕到骨子裡的狠角色。

  那些初見死王的人,十個有九個九,總是先因他俊逸灑脫的笑容迷失了神智,再讓他那張比天上仙人俊美的臉哄去神魂,到最後……少數幾個聰明、有本事能醒過神的,才會後知後覺發現,死王是個吃人連骨頭都不吐的狠辣角色,不過通常已覺醒得太遲。

  「王上,大軍已佈置妥當,王上撫民為首的旨意,屬下也已遣人出城傳達,不日王可正式登基,昭告天下。」

  歪在龍椅上的死王,不甚在乎地哼了一哼,笑道:「登基之事暫且不急,本王還沒學會怎麼將這把龍椅坐正了,待本王將龍椅坐熱了,再談不遲。」

  死王揮了揮手,招來另一名下屬,又道:「本王暫不登基,立國號,不過該定清楚的禮儀、位分得先弄妥。輔君,這事勞煩你,明日早朝回報本王,禮儀你索性抄抄轅朝舊制,將不合時宜的改一改,至於誰該幹些什麼,本王想封誰什麼位分,輔君應當清楚,對你來說也不是件難事,明日能完成吧?」

  底下的張輔君,神情雖淡,但面皮微微抽了抽,這死王……就是個狠的!

  「臣遵旨。可否容臣先行退下?明日早朝,臣定完成王命。」

  張輔君儘管有淡淡不滿,仍是笑著接下王命,安排差事、位分、定禮制,於他確實不難。以他的本事與底下人手,只消一日夜即可。

  何況轅朝皇宮裡的藏書閣完好,參考典籍多著呢。今日一入宮張輔君便先差人巡過,藏書閣存書良好,未經多大破壞,書閣最大的損壞約莫是窗紙損了、破了,經典書籍多半安在,只不過全蒙上厚重塵灰,可見轅朝末年實在敗壞,真正珍貴的經史典籍,在亂臣賊子眼裡如無物,碰都不碰的。

  一個不習經讀史、寶愛典籍的王朝,能強到哪裡去呢也難怪,靖王輕易讓死王在忽爾河邊一刀抹斷脖子,喊都來不及喊,便身首異處。

  總之,依死王的意思,就是明日早朝前,他連同底下人都別想得空歇息。

  「你先退下吧。」死王朝張輔君揮手,轉眼又交代幾件要緊事後,他遣退一干人,繼續歪膩在龍椅上。

  兩邊揮扇的貼身侍女安靜立著,死王有些無聊地嘆口氣,順便在心頭罵了幾千回「賊老天」!

  他弄不懂高高在上的至真神,究竟哪根筋沒接好?竟讓他堂堂一個死神保有一分神識,投胎下凡……

  不,他不是投胎的,他是被困入一個剛死的十三歲孩子身上!

  照大道天理,凡休沐的神皆須投胎入凡,經歷一個天界日後,重返神職即可休沐百個天界日。

  他應當毫無神識的投胎為人,誰知賊老天竟讓他保有一分神識,附在一個半大不小的十三歲傷重致死的孩子身上。

  儘管孩子相貌不凡,其俊美程度與他為死神時不相上下,但保有一分神識活著,對他來說卻是折磨啊!

  一分神識能做啥呢?什麼也不成,了不起能招來認識的神鬼聊聊天罷了!

  其餘,一概不能!

  他沒有無邊法力、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什麼都沒有!

  但他卻清楚記得自己是個天界死神,成了凡人的死神,那一整個就是痛苦,想他身為天界死神時,凡人在他眼裡全都是蠢的,而今他竟成了蠢的!這不是折磨是啥幾十年的漫長一個天界日,在天上當個死神,沒什麼不好挨的,可成了凡人,用凡人的時間過日子,真是無聊又特別難熬啊!

  真是賊老天!留他派不上用處的一分神識是在打什麼如意算盤?等天界日過後,他絕對要殺到至真神跟前問個清楚,有這麼折磨人的嗎不,是這麼折磨一個司職小神的!

  他得生生熬過凡間幾十個年頭!對他這個在九九九號地球與一零三二號地球間來往,拘過無數人魂、看盡生死萬象,見識過先進與落後的死神來說,帶著一分神識附身,簡直就是可怕的坐牢!

  刑期啊……

  死王打了個哈欠,無趣又無聊,這個一零三二號地球的凡界連個基本冷氣都沒有!兩個持扇侍女搧出的風,哪兒驅得了熱?

  在一零三二號地球,出門要不騎馬、要不乘轎,再不就得走路,九九九號地球好歹還有車船、飛機可搭,平日有諸多娛樂可供消磨,打也打不完的線上遊戲、體感遊戲,有得玩,日子過得快……可他卻困在落後無趣的一零三二號地球,實在令人哀傷!

  日子無趣又無聊,他只好日日練壯這堪用的身子,闖蕩闖蕩無聊的天下,不能線上殺怪,他只好在落後地球打殺些該死的惡人,讓日子過得不太無聊,有些起伏!

  偏偏啊!偏偏賊老天彷彿認為他不夠憋屈,不僅讓他保有一分神識,還讓他保有這副凡身十三歲前的記憶情感。

  他可真夠委屈的了!

  身為凡人,他懷著超脫不了的七情六慾,被困進世間最無趣的「國仇家恨」,成了個鐵錚錚的悲劇!

  賊老天,賊老天!

  死王呵欠連連,心知埋怨改變不了現狀,說實話找樂子並不是太難,報報國仇家恨也是項樂趣,不過近來打殺得無趣,而平凡人見了他,要不就傻笑發痴、要不就被他刻意塑造的惡名聲嚇得早早逃逸,日子著實淡而無味。

  忽然,他心頭一亮!

  那個周念霜,是他下凡前在一零三二號地球最後拘的人魂,不知她同月老談了什麼交易……

  死王坐直了身,一時興起想逗弄周念霜。他拍拍雙腿,站起來,對兩個侍女道:「找幾個人將宮殿以及本王寢殿收拾乾淨,落日前,本王不想看見一點灰塵。另外找兩個手腳俐落的侍女,到毓芳殿伺候周姑娘。」

  「是。」兩名侍女福身行禮,她們是在東北時便近身服侍死王的貼身丫頭,十分清楚死王看似無害的俊貌下,說一不二的脾性。

  應聲後,兩人便趕忙奔出去辦了死王交代的事。

  他唇角微挑,緩步走出朝陽殿,從殿外臺階往外望去,轅朝皇城與他十年前記憶中的模樣,相去不遠。

  他該讓人將毓芳殿門的朱漆,重新上一回。

  死王隱隱勾唇,偏頭想,他要在最短時間內,讓皇城恢復昔日生機勃勃的模樣。

  而周念霜,在這齣紛雜無趣的人間國仇家恨劇情戲裡,成了他唯一感興趣的亮點,他挺好奇的,傻丫頭跟心機鬼月老做了什麼交易,才又重活過來?

  他並非不能用神識招月老來聊聊,只不過動用僅有的一分神識,他得付上小小代價,何況心機鬼月老八成不會輕易說出交易的內容。

  且走且看吧!逗弄逗弄周念霜,也是樂趣一樁,他缺樂趣缺得可兇了。

  徐豫書雙手負背,一身墨綠長衫的他靜立在半山腰,俯瞰京都城的動靜。

  他回想幾日前,死軍整肅、有條不紊的軍容,十分令人意外,入皇城的一萬軍兵,行軍整齊肅穆,能一路行至王城,陣隊不亂分毫。

  他遠遠眺望,心思流轉,再觀望片刻屯守京都城外的三萬軍兵,極短時間內即於皇城四周佈陣穩當,且紮妥了營。

  他們錯估了死王。徐豫書眉頭深鎖,這些年的消息來源,肯定有誤。

  徐豫書一層層深想,想得越深越心驚,諸多消息來源同時出錯,意味著並非來源錯誤,而是有人全盤且徹底掌控了消息網,釋放出想讓世人接收的消息。

  死王實力與智謀遠比他們「得知」的高出許多,這些年於東北方的部署,十成九是白費了。

  徐豫書憂心周念霜,她被死王帶進宮,據其餘暗衛們回報,死王還從幾百人裡直接點江植清、江植仁,說他們倆是忠心的,讓他們護著周念霜。

  徐豫書面色淡冷,僅微蹙的眉心洩漏了情緒,他估計死王早摸清皇城內的狀況,江植清、江植仁恐怕身分也已被知曉。

  死王摸清皇城到什麼程度?帶周念霜入皇城,又有什麼打算?

  徐豫書看著京都外,死軍顯然朝南佈重兵,他往南山坳望,陷入沉思。

  一會兒他身後有了動靜,來人出聲:「主子,江植清回來了。」

  約莫半刻鐘後,江植清輕巧飛落,徐豫書轉過身,「周姑娘可還好?」

  「死王待周姑娘挺好,這幾日午膳、晚膳都是同姑娘一道用。」江植清不敢隱瞞,死王這些日子總往毓芳殿去。

  徐豫書面色更冷,「他對周姑娘,可有失儀?」

  「……」偶爾光天化日下,戲弄似的掐臉親頰,算是失儀吧?

  「說!」徐豫書瞧江植清吞吐猶豫,冰冷又充滿威儀的吐出一個字。

  「偶爾死王會在宮女們面前,像是故意捉弄周姑娘似的……掐臉親頰……他將周姑娘安置在毓芳殿,但不曾夜宿毓芳殿,兩人在主殿用膳時,門窗皆是開敞的。除了臉頰、拉手,屬下沒見過死王有其他舉措。」

  徐豫書神情極冷,語氣不鹹不淡,問:「周姑娘反應如何?」她說她決定成為死王的女人,那話至今仍扎著心,令他疼痛。

  「……」

  「說。」徐豫書語氣平緩幾分。

  「屬下無法肯定,瞧周姑娘表面溫順,又似是有些忍耐。」

  徐豫書沉默,久久不語,江植清彎身低頭,不敢抬眼。

  「其他消息可有?」徐豫書問。

  「聽死王貼身侍女說,死王暫不打算登基,說是他還沒學會將龍椅坐正了,待他坐熱了龍椅,再談登基之事。」說完,江植清蹙眉思索,他實在說不準,「死王看似相貌俊美、成不了大事的富家紈褲子弟,對事彷彿不太上心,可很奇怪,死王身邊的人對他十分恭敬順服,且辦事嚴謹俐落。」

  「你聽說的那些,是死王貼身侍女親口告訴你的?」

  「是。」

  「應是死王特意讓那侍女說給你聽的。」徐豫書道。

  「咦?是嗎?」江植清愣了一剎,細想片刻,「這有可能,屬下與那宮女並不熟,前日在御花園遇到便閒聊起來,沒幾句話,侍女就說了死王首回坐上朝殿龍椅的事,態度有些輕佻,且帶了幾分取笑死王的意味,不像平日死王身邊人辦事的樣兒。」

  徐豫書沉思半晌,道:「看來我們以往從東北得到消息,全是死王放出來的。」

  「主子的意思是,死王刻意誤導我們?這可能嗎?」

  「自然可能。你瞧,」徐豫書指了遠處死軍的屯營佈局,「主力軍不到一日時間便集中於皇城南方,正是我們兵力分佈的方向,死王肯定異常清楚皇城情勢,包括我們的一舉一動。」

  「這……」江植清眺看城郊,萬分心驚,「主子,我們還照計畫打嗎?」

  「不打。」徐豫書不疾不徐道。

  「接下來,主子有何打算?」

  「化整為零,靜觀其變。南山坳的輕騎,近日將以百姓模樣歸回京都,以及城郊外十餘村落裡,我們等。」

  「等?」江植清不明白。

  「攻其不備,方能搶得先機。死王顯然知曉我方存在,且有了防備,我們暫且等,伺機探虛實。死王應早知你身分,你回去後仔細小心些,凡事以周姑娘為先。」

  「屬下明白。」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四章

  不過十餘日,整座王宮恢復簇新燦亮,不見花草恣意蔓長,大小園子裡花葉整理得井然有序,花葉合宜相襯,亭臺、樓閣、迴廊、小徑,光潔明亮不見灰塵,讓人快想不起來,幾日前入宮初見荒涼蕭索的模樣。

  自死王入宮第二日頒佈儀典法制後,短短幾日王宮裡便上了軌道,那些隨死王入宮的「東北派」個個機靈俐落,盯著後來幾日招入宮的婢女以及前朝內監們謹守儀典行事,不到半月光景,王宮秩序已然與舊時轅朝相去不遠。

  今兒一早,周念霜用過膳,來到御花園裡養花,跟在她身邊的勤湘也一併幫著她。

  其實御花園裡的花兒並不歸她養,只是日日在王宮裡閒來無事,與先前她過慣的忙碌日子差異太大,她悶得慌,便向死王問了聲,可否讓她養養御花園裡的牡丹花圃。

  死王當時瞧她好半晌,忽然說道:「昔時轅朝安熙帝寵愛的董妃居於毓芳殿,閒暇無事也愛養著御花園的牡丹花圃。」

  周念霜思緒飄遊,抓著那些看似無關的小事,樁樁件件地想著。

  她想著勤湘進宮那日,她有多驚訝,因為勤湘是死王差人去城郊外帶領進宮的。

  那時死王臉上一絲淡淡的得意,朝她笑得好不得意,說道:「念霜問過本王可知道妳住哪兒,妳瞧,本王不僅知曉妳住哪兒,連妳的貼身婢女都替妳找進宮了。念霜可感動本王對妳的用心?」

  當時的她並無感動,驚訝之外,就只有大大的驚嚇。

  能找到勤湘,意味著死王對她家裡有哪些人,早已是一清二楚。

  沒多久,死王又接著說:「本王已命人整理與王宮極為相近的寧王府,擇日會將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接入寧王府安頓。」一會兒沉默後,死王又道:「念霜無須感動到無法言語。」

  「……」她壓根是驚嚇到無法言語。

  周念霜修剪了被蟲蛀咬的枝葉,心思憂恍,她摸不清死王打什麼主意。

  近日她聽了些耳語,毓芳殿是安熙帝最愛寵的董妃所居,而董妃是寧王生母,當年若無變故,寧王將會坐上轅朝帝位。

  周念霜想得心驚,她猜阿書即是民間傳言,被送出京的寧王嫡長子,如今轅朝唯一倖餘的血脈!

  死王該不會……也知道阿書?他究竟想如何拿著花剪的周念霜,憂思加深……她不能讓阿書有事,該怎麼辦呢?

  花剪在周念霜食指邊,她想得入神,眼看剪子就要對著指肉落下,差點見血的剎那,她手上利剪讓人握住了。

  「愛妃,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聲音太熟悉,不需抬頭周念霜也知曉此刻握住她手的,正是讓她心煩意亂的死王,但那聲「愛妃」是她錯聽?抑或是死王錯喊?

  周念霜低頭,福身道:「王上萬安。」決定當作沒聽見妥當些,她想。

  「愛妃,不必拘禮。」死王拿過花剪,那聲「愛妃」喊得更清晰明確,特意喊清楚給她聽,不信她能繼續沒反應!

  「您……何故喊民女……愛妃?」沒名沒分的,這樣亂喊是鬧她的吧「咦?本王不是早該如此喊愛妃了嗎?」死王又朝她靠近,幾乎要貼在她耳邊說話,他早發現,每每靠近,她雪白的膚頰便會瞬間染上粉色,很是賞心悅目。

  周念霜蹙眉,鼻間又聞見那縷特別的香,她不懂男人怎能天生帶香。

  「愛妃雙頰生嫣,甚是好看。」死王掐了把軟嫩頰肉,逗著她輕笑。

  她下意識偏了頭,明明該討他歡心卻忍不住想閃躲,這段時日見宮裡女子對死王討好、崇拜、羞怯、景仰、愛慕……各種神情模樣,她實在有些生厭。

  這男人不過是有張忒好看,幾乎可比仙人的臉皮,還有啥?

  那些他從東北揮軍而來,一路上投靠他的「虛病」姑娘們,個個嬌俏美艷,現下被他寵養在各宮院,她甚是懷疑那些姑娘真是虛病的?興許是他刻意瞧著美艷,用那張漂亮臉皮將人哄來,一路從東北帶到了中土。

  打仗打到順帶收拾足以填滿整個後宮的美姬寵妃,他也真不容易!周念霜心中暗諷。

  這轅朝天下,居然被個地痞紈褲給拿去,太不可思議!她已無數次如此感嘆。

  「愛妃的小腦袋瓜子,在想什麼呢?臉上表情如此精彩。」有趣極了,八成是在心裡罵他。

  女人啊女人,確實心如海底針,教人摸不著。

  他曉得,她對著心上人說,她打定主意要成為死王的女人……他得到的消息難道有假?

  死王織就的情報網是一等一的,京都大大小小事,在他還沒領軍打進來之前已摸得透澈清楚。

  說句難聽的,誰家死了雞鴨豬狗,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準確無誤的消息。

  周念霜想成為他的女人卻閃躲他,在心裡罵他,又對著他卑躬屈膝,她心裡究竟盤算什麼?

  她跟心機鬼月老的交易,莫不是跟他有關?

  要不,她大可跟心上人徐豫書雙宿雙飛……據消息來報,她對徐豫書顯然是有幾分情意的。

  死王斂下眼睫,沉吟尋思半晌,一邊把玩著花剪,周念霜那幾分情意,居然令他感覺不甚痛快。

  凡人就是這樣,喜怒哀樂明顯又衝動,壓都壓不住。

  他這是在不痛快啥呢?在他眼裡,女人不過是團肉,再美的女人都勾不了他的興致。

  可周念霜似乎有些不同,因為她是他放假前,在一零三二號地球拘的最後一抹人魂嗎?抑或是因她同月老做了交易,他才待她不同?

  死王腦子轉呀轉,難得有人能讓他如此「抽絲剝繭」,卻還理不出個頭緒來。

  越來越有趣了。

  他又想起,他拘她魂時,他雪白羽翅金光微閃,那是從未有過的。

  不,有過一回,他雪白羽翅在漫長的宇宙流光中,曾因為一抹人魂而金光微閃……

  但可能嗎?四一二號地球已被毀滅,四一二號地球的人魂們早已歸回宇宙大道不再輪迴,不再存於三千億婆娑世界。

  人類不知,宇宙真貌是無數平行時空織就而成,無數平行時空,意味無數地球存在,生生滅滅的不僅眾生,無數星球也在生滅中輪迴。

  他忽然想起四一二號地球那燦亮人魂……那個曾教他痛徹心扉的美人兒……

  以地球時光來說,那早就是千萬億年之前的事了。

  後來的他在九九九號地球與一零三二號地球間遊走,拒絕靠近八百號之前的地球,在千萬億年地球時間過去後,八百號之前的地球會陸續毀滅。

  他不願再看星球生滅,那會讓他感傷……

  欸!再不濟,他也是個修練有成的小神,學人類感傷個屁呢!

  死王拉回思緒,如今當個不人不神的凡人,他自然得盡職當個凡人妥當一些。

  徐豫書……徐家的血脈……死王想著,卻決定不了如何發落他,至於眼前的周念霜,她既是徐豫書的心頭寶,又是跟月老做了交易的女人,他可得好好地「養」著了!總有益處的,他笑著想。

  「請王上勿再捉弄民女了!」

  「此話何來?本王哪兒捉弄了愛妃?」死王眨著眼,不肯認。

  「民女並非王上的愛妃,民女惶恐,懇求王上勿再喚民女愛妃。」周念霜福身垂首。

  「愛妃是在責怪本王未先與愛妃行過大禮,是嗎?成,本王交代下去,與愛妃十日內行完大禮,愛妃可滿意了?」

  周念霜無語,他向來這樣弄擰別人的意思嗎?

  「不知愛妃與本王的大禮,能不能順利,畢竟難保沒人想從中作梗。照本王之意,為免夜長夢多,行大禮前,愛妃與本王先行了敦倫,生米煮成熟飯後,讓那想從中作梗的死心而退,愛妃以為本王之計如何?」

  她不禁皺眉,他在暗示什麼?阿書嗎?這算什麼計「愛妃如此福身垂首,屈著腿不痠,本王瞧著都心疼得酸了。」他伸手托住她手肘,想扶她起身,未料,她卻明著抽出了手。

  這算是大不敬吧?死王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帶著淡淡嘲諷。

  「愛妃倒是有性子,惹惱本王,恐怕愛妃就是長了一百顆腦袋也不夠本王砍。」

  「民女只一顆腦袋,王上若要砍,砍去便是。」

  「嘖!這倒奇了,愛妃費盡心思張羅了大半京都寶貝,等在城門口獻給本王,求本王饒愛妃不死,到頭來卻是不怕死?既不怕死,何苦心機費盡求饒?若說愛妃貪的是榮華富貴才想方設法留在本王身邊,如今本王意欲封妃,愛妃不趕緊上前討好,竟閃躲起來?

  「本王真是好奇了,愛妃心裡算盤是怎撥的?愛妃真不怕死?本王若是連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的腦袋都想砍,愛妃怕是不怕?若不怕……妳活這回不是白活了?」

  周念霜腦子聽完他那長長一串話,直覺哪裡怪,卻來不及深思,只聽他說到想砍爺奶的腦袋,心便慌了。

  她連忙跪伏下來,軟聲討饒,「請王上恕罪,民女不懂事冒犯王上,罪該萬死。」

  「人怎能萬死?頂多一死。」他諷道,見周念霜跪在跟前,心裡竟不太舒爽。他伸手攙她起來,「本王再有本事,也不能讓愛妃死一萬次。起來說話!」

  「請王上莫要為難民女家人。」她仍跪著,不肯起來。

  「罷了,逗著愛妃玩呢!起來,愛妃跪著,本王心裡不舒坦。這樣吧,本王承諾往後不管愛妃何事惱了本王,絕不罪責於愛妃家人。」這丫頭為爺奶重生一回,也不知同心機鬼月老簽了啥鬼合同,拿她爺奶逗弄她,是挺不仁的。

  「王上此話當真?無論民女如何,王上絕不罪責民女家人?」

  「自然當真。」死王淡淡扯了抹笑。

  她有些不敢相信,難不成死王真對她青睞有加?動心了?

  周念霜想了想,又覺得沒這樣簡單,感覺死王像是逗著她玩,而非真喜歡上她。他待她是比王宮裡其他女人好些,但所謂的好,就是說話的次數、找她陪膳的次數多些。

  兩人獨處時,她不覺得死王待她是心上人的樣子,他不曾像阿書用滿是情感的眼神望她、不像阿書會寵溺的輕摸她的頭。

  從前她遲鈍,不知阿書心裡有她,直到她重活之後才一點一滴感受到阿書對她的不同,那般明顯、情潮飽滿四溢……

  在死王眼裡,她未曾見過與阿書同樣的熱切情意,死王看她的模樣比較像是看見有趣的特別物品,好奇萬分引他想一探究竟。

  至於她究竟哪裡引發死王的好奇?她著實想不明白。

  她又想,其實她已不介懷能不能活得長久,死過一回後,她看得有些淡了。人之所以怕死,大概是以為死後是虛無、絕對的滅絕。但她聽見死神說,若不重活,祂要帶她的魂去投胎。

  這樣想來,死了又能再活,也沒啥可怕的。她唯一放不下的,如今只有爺奶了,希望他們安好,得享天年,別因為她而死於非命。

  「愛妃又神遊去哪兒了?」見她出神,久久不說話,死王笑問。

  「民女斗膽,但願能得王旨,保往後家人不因民女粗率惱了王上而受罪。」

  「愛妃的意思是口說無憑,要本王白紙黑字畫押嗎?」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身後跟隨死王多年的貼身女侍,暗暗心驚,敢這樣不信王上的,周姑娘是頭一個啊。

  她垂首不語,意思很明白。

  「也是,沒下旨意,確實口說無憑。得,本王回頭寫,愛妃今晚可願意侍寢?愛妃若肯,本王也乾脆,一會兒旨意直接送到毓芳殿,如何?」

  周念霜頓了半晌,他不會是早算計好,挖妥了坑逼她跳吧?

  她能不跳嗎?暗嘆口氣,牙一咬,她低聲道:「民女自然肯。」

  「成交!愛妃且回毓芳殿候著,本王盡快差人將旨意送到。如此容易得了兩只免死金牌,今晚愛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讓本王滿意了,愛妃倘若還想為誰求免死牌,本王可考慮考慮。」他勾起她的下顎,笑出幾分邪魅。

  日光曬在她粉嫩臉頰上,好似撲上層金粉,一時他竟覺光彩炫目,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她頰上的膚。

  一剎那,他回過神,轉而對跟在她身後的「張三」「李四」、,喚道:「你、你!張三跟李四,」

  他指著那兩名僕人打扮的精衛,「你們兩個忠心的,可別強帶你們的主兒逃了。本王愛妃若是自願跟你們逃,自是另當別論,若讓本王知曉你們膽敢強脅愛妃出宮,天涯海角本王都能追到你們,讓你們生不如死。」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覷,他們不僅被改了名,且被恐嚇了!

  「你們聽進去了?」死王瞇著眼問。

  「聽見了。」江植清、江植仁同聲道,不知為何,他們越發覺得死王……是個可怕的。

  「愛妃回毓芳殿,仔細為今晚準備準備,本王期待得很哪。」說罷,他將花剪遞還給她,又交代了句,「愛妃可別再神遊,小心傷了。」便快意笑著離去死王的笑聲逐漸遠了,周念霜望著那遠去的人,眉頭深鎖。

  回到毓芳殿,周念霜端著花瓷杯輕啜一口茉莉茶飲,聽送茶片來的宮女道,茉莉花是死王親手曬的,然後差製茶師傅混入頂級冬茶裡烘製出茶片,死王從未拿來打賞過誰,她是第一人。

  周念霜喝著茶,坐在花廳裡,一雙漂亮的眼巡了圈花廳,櫃裡有對上好鴛鴦青玉花瓶,工匠據說是轅朝一等一的玉雕師傅。

  周念霜又啜了口茉莉茶飲,從花廳望入寫字閣,暗紅長桌上的墨品,是從大南方送來的珍品,墨條上一對燙金龍鳳栩栩如生,墨硯臺子刻著展翅鳳凰、墨硯蓋子則是金龍祥雲。

  至於死王遣來的內監,也是前朝在安熙帝近身服侍了十多年的老太監,死王不知哪來的辦法,在京都城郊外二十里小村裡找回來的。

  她入宮不到半月,原來感覺自個兒像是被賊人擄進了強佔的王宮裡,可才幾日光景,她竟覺得這十幾日前還荒涼的王宮、那自稱王的「賊人」……一日比一日有王朝風範,而非如她當初想像的,死軍是群目無法紀的莽夫亂賊。

  如今的宮女們、內監群與禁衛兵,個個井井有條,按照規儀行事。

  這樣想來,死王絕不是個簡單的。

  周念霜認真地想過後,出了聲,「勤湘,妳把張三、李四喚進來。」

  勤湘一聽,噗哧笑出來,「小姐,他們不叫張三、李四。」

  「妳知道他們的名?」

  「知道,一個江植清、一個江植仁。」

  「親兄弟?」

  「是。」

  「妳喚他們進來,別讓死王遣來的侍女靠近花廳。」

  「知道了。」勤湘趕忙出去,喚來江植清、江植仁。

  江植清、江植仁恭敬的站在周念霜面前,其中一人開口,「周姑娘可是想清楚了?」

  周念霜睞他一眼,「你是江植清?還是江植仁?」

  「屬下江植清。」他抱拳行禮回答。

  「你們是阿書的人吧?」周念霜問,原以為他們是死王隨意點來的,直到最近,她越發覺得死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心機全被那張好看的皮面給掩蓋了。

  江植清、江植仁互望一眼,沉默了會兒,江植清答:「是。今晚的事兒,請周姑娘務必想清楚了,屬下隨時可護周姑娘離開。」

  「你們覺得我走的了?死王肯定知道你們的身分,才叫喚你們兩人『忠心的』,他在城門外一大群人之中點了你們兩人,絕非隨性而致。今日就算我走的了,我也不能走,我需要他的旨意……」

  「周姑娘認為死王是個守諾的人?」江植清蹙眉,「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公子護的了,姑娘大可不必憂心。」

  「不,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走。」周念霜嘆氣。

  她不禁回想重生前的「奇遇」,月老說過,「唯有他愛上妳,中土百姓命運才能改變,戰亂將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

  月老的另一層意思是,死王是開創下一波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嗎?

  周念霜蹙眉想,若真是如此,阿書這些年的沉潛、苦心全要白費了。

  倘若阿書真如她猜測的……這天下該是阿書的。

  然而,若上天注定了轅朝徹底覆亡,而死王是中土引來下一波盛事的帝王,誰也無法與命運對抗。

  月老說過,「所有將發生的事依舊會發生,妳可以改變妳與爺奶的命運,卻無法阻止該發生的大事。」

  她無法改變注定好的命運,只能改變她與爺奶的命運,那麼阿書的命運呢?

  若阿書注定得不到天下,她能不能想辦法護住阿書的命?

  她腦中忽然想起死王略帶嘲諷味的話—「……今晚愛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讓本王滿意了,愛妃倘若還想為誰求免死牌,本王可考慮考慮。」

  死王果然什麼事都通透知曉的吧。

  把所有事兜轉起來,細細理過之後,周念霜不得不嘆息,那個男人……可怕至極!

  不用一兵一刃便讓人聞風喪膽,順利進入京都城,光用「計」就拿了半邊天下。

  那男人登基,是百姓之福吧?他未損兵卒、未傷百姓便輕易入了城稱王為帝,好似她用最少銀錢得了大半京都城。

  然而,她是死過一回,窺得先機才能趁勢得利。

  可死王不知天機與命運卻能用計竊取天下,他很有本事,輕易斬殺靖王於忽爾河畔已讓人吃驚,但真正可怕的,是能不費兵卒一路從東北入京,未到京都城卻已詳知京都一切景況。

  周念霜想到阿書,她猜……死王絕對知道了。

  「阿書……是寧王爺的嫡長子吧?」周念霜問江植清。

  「這……恕屬下無法回答姑娘。」江植清垂首。

  「無妨。你們認為死王知曉你們的身分,卻不知阿書的嗎?」周念霜低喃,淺淺嘆息後又問:「你們能幫我帶話給阿書嗎?」

  「姑娘請說,屬下定將話帶給公子。」

  「請阿書盡人事,聽天命。強求不來的事,勿以命圖之。人能好好活著,才是最要緊的,念霜希望阿書好好活著。」

  「姑娘認為公子會輸?」江植清難得顯露不滿情緒,「姑娘是否太早選邊了?」

  「我並非選邊,我有我的顧慮,不求你們能明白。總之,請將我的話帶給阿書,你們回阿書身邊吧,留在這裡不過徒增危險罷了。」

  「公子命我倆保護周姑娘。」江植清說。

  「死王不會傷我。」不知為何,她有這種直覺,死王或許不青睞於她,但絕不會傷她。連她都不知她這是打哪兒來的信心。

  「屬下不能違抗公子的命令。」江植清為難道。

  「你們若真忠心為主就該為阿書想,這樣來來去去,難道死王身邊沒高手?不會跟著你們?

  回去跟阿書說,我心意已決,這輩子我只能是死王的女人了。」

  「周姑娘!」江植清急了,周念霜在主子心裡的分量,他比誰都要清楚。「公子對姑娘的心意,莫非姑娘不明白?」

  「明白,卻只能辜負。是我對不住他,若來生可能,但願念霜能報答阿書。你們回去,別再來了,你們可告訴阿書,若你們再來,我會告訴死王你們的身分。」

  「周姑娘當真會如此?」江植清不信。

  「我不會,但你們要這樣告訴他,並說服阿書相信我真會如此,倘若你們真為他好……我不希望阿書出事,相信你們跟我一樣。」

  「周姑娘,請恕屬下冒犯問一句,死王除了那張臉皮子生得比公子好一分外,哪裡比公子好?

  他在這王宮裡擁有許多美人,心裡何止姑娘一人,可公子心裡只有姑娘。倘若將來公子問鼎天下,選了公子,姑娘就是—」

  周念霜揮了揮手,打斷江植清的話,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麼,卻不想多解釋,你們當我是愛眼前富貴與死王那張好看的皮相亦無妨。」周念霜不願再說,她的遭遇如何對人解釋?怎麼對人說她死過一回,同月老做了樁交易?

  既然說不得,也只能認命。

  「你們回去阿書那兒,我得為晚上……準備準備。」

  江植清、江植仁沒再多勸說,相偕離開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五章

  日頭西斜,沒入山背,朝陽殿裡燭火燦燦,迴廊底下一盞盞玲瓏花燈早早點上,十多日前荒涼的王城,如今淌在盞盞燈河流光裡,恢復昔時的富麗堂皇,華美璀璨。

  死王歪斜在暖閣榻,手執一份奏章,另一手抓起一把核桃仁,時不時往嘴裡塞一顆,邊嚼著邊閱覽奏摺……他悠忽地想,帝王這份差事真不是人當的!

  光是張輔君一個人呈上來的奏章就能疊成一小山,更別說其他人的了。

  不過他也沒啥好抱怨,底下人個個幹事俐落,精得跟鬼似的,不,很多鬼都沒這些傢伙厲害,少了他很多煩心事。

  入宮不到半月,朝事越來越有模有樣,鄰近省分得了消息,十個有八個省官都上過奏書「慶賀」新朝,至於那剩下兩個有氣節點,巴望前朝能復興的省官,他暫時不想「動」,張輔君與他想法相同,只要讓上過賀章的省趕緊過好日子,其他省官早晚要歸順。

  沒有人想過打打殺殺、民不聊生的日子,能安穩度日,誰還會拿命拚呢?誰坐帝位,百姓其實根本不太在意。

  張輔君奏請先將上了賀章的省官封高一級,一年賦稅減半進國庫,餘半賦稅賞晉封省官,願意回鄉屯墾的良民則減免兩年田糧稅,買賣稅不減,所有賦稅仍照前朝舊制,方便省官行事。

  「新朝」初立,國力尚且空虛,以養民為主,照張輔君的盤算,不需半年,前朝省官應會全數歸服於死王。

  死王拿著張輔君的奏章,又咬了一顆核桃仁,思忖,如今唯一的變數是……徐豫書。

  這些賞來賞去的摺子,只要出於張輔君,他向來就是准奏的分兒。

  底下人太強,當皇帝多無趣,沒丁點挑戰性,還是打打殺殺好玩些。

  死王咬著核桃仁,深感無聊地想,徐豫書啥時要打呢?他著實無聊得慌啊。

  貼身宮女在他身後規律輕緩搧著扇,那貓撓似的微風拂得他有些氣燥。

  這時,耳尖的他遠遠聽見來人極輕的腳風,他揮手出聲,「你們全下去,守在殿外,沒本王允許,誰也不准進來。」

  幾個宮女、內侍太監同聲應了是,退出內殿後,那腳風極輕之人,一身黑色勁裝,蒙著面,從無人看守的偏窗躍進殿來。

  「王上萬福。」來人立即跪伏至死王跟前行禮問安。

  「起來。情形如何?」

  「周姑娘從花園回毓芳殿後……」來人將後來毓芳殿裡的對話,一字不漏陳述了一回。

  死王點點頭,塞了幾顆核桃仁入口。他邊嚼邊笑,那丫頭,哪來的信心認為他不會傷她死王將來人回報的對話想深了,他幾乎能肯定周念霜同月老的交易與他有關。

  心機鬼月老是想整他嗎?要周念霜當他的女人或者,他佔據的這副軀殼,早早跟周念霜綁了姻緣線?

  來人見死王沉默不語,又道了句,「公子再兩刻鐘到毓芳殿。」

  「喔?」死王挑眉,興致來了,他挺直身瞧著蒙面男子,忽然好奇問道:「本王有時忍不住要懷疑,你是不是徐豫書的『反間計』,在本王面前稱呼他公子,聽來倒像徐豫書才是你的正主兒。」

  「屬下萬死不敢對王上存有二心,只不過……」來人住了口。

  「只不過啥呢?」死王靠近蒙面男,盯準了他的眼。

  「徐公子是個良善的人。」

  「本王是壞人嘍?」死王嘲諷笑。

  「屬下從未……」

  「罷了!」死王打斷他,「你跟在他身邊幾年,足以肯定他是良善的人?」

  「公子待底下人,極為仁善。」

  「哼。」死王不以為然哼了哼,「王靖仁善面具戴了多少年?整整二十二載,直到他煽動三皇子、四皇子爭大位,引發使轅朝覆滅的四王之亂,他以勤王為名,軟禁安熙帝,斬殺四王,逼安熙帝退位,自個兒稱帝。良善?沒蓋棺前,誰都評論不準。」

  「屬下明白了。」來人垂首。

  「不過,人心是軟的,也是偏的。你跟在徐豫書身邊這幾年,離他近,感覺徐豫書良善也無可厚非,總之別誤正事即可。這天下,誰坐大位,本王不是真心在乎,有賢有德、造福蒼生之人能坐上大位才是百姓之福。徐豫書若真賢德良善,且有本事搶下大位,本王並非不可讓賢,好歹他是徐家人。」死王笑了笑。

  「大位自是王上莫屬—」來人緊張著,想說些什麼,卻讓死王打斷了。

  「別說廢言,兩刻鐘將至,走!咱們趕緊站牆角,聽戲去。」

  「王上!」蒙面男子喊了聲,王上時常出格,沒個王上的樣,他是快要習慣了,但聽牆腳這種不上道的「小事」,實在該讓屬下去就好。

  死王見他眼波起伏,笑著:「你要知道,看戲聽戲,自個兒到場才過癮,你雖記性好,能一字不漏轉述,但本王聽著少了點趣味兒。走吧,趁你家良善的公子還沒來,咱們尋個好角落,看仔細你家公子跟周姑娘的戲。」

  蒙面人無可奈何,瞧王上從偏窗悄無聲息地躍了出去,他只得默默跟在後頭。

  死王在花廳外頭一扇偏窗蹲著,蒙面男子也挨在後頭蹲著。

  這……成啥樣兒了?堂堂一國之君隱伏在偏窗底下,就為偷聽別人的「私情」。挨在死王後頭的隨從,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事—當時,他是靖王麾下一等侍衛,有幾分本事,其實也是徐豫書在靖王身邊的眼線。靖王見他功夫不錯,讓他跟西侯將軍出征。

  那年東北死王正打出名號來,靖王憂心死王坐大,派了朝堂上唯一勉強稱得上「驍勇善戰」

  的西侯將軍出馬,本意是要西侯將軍守住東北忽爾河界,別讓死王打過來。

  誰知西侯將軍是個好大喜功,卻無啥實力的草包,大軍才抵達東北,竟貿然下令要打過忽爾河,他領了西侯將軍令帶前鋒隊過河,那慘烈狀況……他至今回想仍是心驚。

  五千人前鋒隊,才過河幾乎就被殲滅!死王有種可怕兵器,能從兩百餘丈外射出火球,火球落下之處便是一陣轟然爆炸。

  他非常不甘,國仇家恨未雪,就被個蠢斃的西侯將軍給害死在沙場上,看著火球一顆接著一顆飛撲而來,他腳程快,領著幾個功夫也好的,往前奔衝。

  未料,火球之後,是箭海撲面而來,他的大刀盾牌擋去身前百箭,手腳卻中十數箭,他仍不甘心,死命地朝前衝,可最後猶是失血過多倒地。

  即將昏迷前,一匹駿馬奔馳前來,上頭坐著一個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男人對他笑道:「我最欣賞不怕死的了!來人,抬他回去,給他找最好的大夫,本王要他活下來。」

  大半月後,他醒過來,榻前就見那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端著藥碗,發現他醒來,端藥碗的男人落坐,朝他一笑,那……真是顛倒眾生的笑!

  除了徐公子之外,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端著藥碗落坐的他,舀了一杓餵他喝下,才道:「你昏睡大半月,本王實在快要不耐煩,很想把大夫的皮剝下。」

  他頭昏腦脹,對著那好看的男人,還有一杓杓送入口的藥,不知如何回應。

  「本王都快懷疑號稱東北神醫的大夫根本不神,幸好你醒了,要不本王鐵定炸了東北神醫館的招牌。是男人就把藥碗一口乾了,你要本王這樣一口口餵到何時?」男人索性將他扶起來,藥碗被塞進他掌心,瞅著他。

  他手明顯無力,但仍顫抖著把藥喝光了。

  「好!果真男人!本王就是你們西侯將軍想殺的東北死王,看你是個人才,本王養著你,等你身子好透,咱們上格鬥場,給你一個月,一挑一,你要有本事殺了本王,本王讓人護你過忽爾河回西侯將軍營報功。若沒本事殺本王,那就降了本王,往後忠心效力於本王,榮華富貴有你一份,絕不會讓你吃虧。」

  他瞪著那張好看的臉,著實說不出話來,這死王沒有半點王的架子,讓他大半月沒派上用場的腦很混亂!

  「你叫什麼名呢?」

  「……」他依舊沉默。

  「你不想說也無妨。趕緊把身子養好,咱格鬥場見,本王等著你。」說完,死王便離開了。

  兩人再見面,已是兩個月後的事。

  後來,他們真在格鬥場上打了整整一個月,他天天輸,從三招落敗打到最後他能擋下死王三十招。

  三十招已是極限,死王的功夫,他只能用深不可測形容。

  在格鬥場上,死王的吼叫、斥罵……與指導,至今仍彷彿歷歷在目。

  「喂!要本王說,張三啊!你明明不是個蠢的,這招咱們打幾回了?要這樣擋才成!你這樣,何時才能贏得了本王呢呿。」

  「小李四!你這招哪兒是想殺本王呢?你是想給本王搥肩吧?本王生得俊俏,被男人愛上也不是沒有過,不過本王無龍陽癖,你的心思本王只能辜負了。唉!咱們歇會兒,本王來示範……」

  格鬥場上,死王將他的招式改了,打一回讓他瞧,果真比起他原來的致命,他卻仍是傷不了死王分毫,連衣角也摸不上。

  「欸欸欸!張三啊張三,本王上回教你的招,你怎就使得這麼軟?真讓本王汗顏,到底是本王不會教徒弟,還是你張三沒悟性啊,當真要逼本王發狂嗎?嘖嘖!」

  他們天天在格鬥場上打,三十日過去,不知不覺間他武藝竟精進不少。

  最後一日,死王拎起他衣襟,輕而易舉將他整個人拋出格鬥場外。

  死王站在格鬥場上,真真像個睥睨一切的王,居高臨下看他,說:「能擋下本王三十招,其實到外頭打,你大概找不到什麼對手了。張三還是李四啊,咱打了整整三十日,你降是不降?

  若不願降,你走吧。衝著咱師徒一場,本王不為難你。」

  師徒一場?當時的他覺得很暈!他幾時拜死王為師了後來,他選擇不降,其實也不信死王真不為難他。沒想到,死王當真讓他走,他一個人忽爾河過了大半,將事情想一遍,又默默走回頭降了死王。

  再後來,輔君同他說了一席話,他更加肯定向死王效忠是再正確不過的……

  「你想啥呢?」死王壓低聲,推後頭人一把。

  「屬下想起當年王上救了屬下的光景。」時時不像個王上、時時做出格事兒的王上,人到了帝都,坐上龍椅,還是出格。

  「記起本王的恩德來了?哼、哼,本王還是比你家徐公子好些的吧!」死王哼聲。

  「……」並非如此,好嗎他是想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用在王身上再恰當不過了!對禮節滿不在乎的出格性子,看來這輩子是沒得救了。

  須臾,死王開口,「人已經快到了,沒聽見嗎?別再神遊。蹲低些,貼緊牆,要是讓你家公子發現,本王看不了戲,有你受的。你家公子功夫頗高,大概能跟本王過上五十招,不錯、不錯!閉息。」死王聲音極低。

  瞬息間,一抹黑色身影疾速飛掠而過,窗扉被無聲推開,瞬眼間黑影飛進毓芳殿。

  周念霜靠在暖閣桌上,望著一盤棋子佈過半的棋盤,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該走哪兒。

  燭光搖曳,她轉而拿起小剪修去黑濁的燭芯,擱下剪子,她又對棋盤發怔。

  她想起後來京都城百姓大多已南逃,有兩月餘的寧靜時光,白日裡質庫沒什麼事忙,她就在鋪子前堂看書喝茶,黃昏回府,燒幾道菜同阿書一塊兒用膳,飽食後,阿書陪她下棋、或者聽她彈箏。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他們過得像對尋常小夫妻,白日阿書總不在,忙什麼,她也不過問,日頭偏斜後,阿書會上鋪子接她一道回府。

  周念霜瞪著棋盤,她……是太過後知後覺了!阿書同她過那段日子的心境,必定與她不同,她的心思全想著死王進京都後該如何應對……她曉得她注定好的命運,但阿書不知。

  阿書他……今日會難受吧!她真不該……

  忽然一道黑影,來人轉眼已坐到暖閣榻上面對她。

  周念霜嚇了一大跳,看清楚是誰後,她張嘴愣怔片刻。

  「阿書……」終於喊出聲,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或許在她心裡隱約也猜到他會來。

  「小姐這盤棋,下得不錯。」徐豫書低頭掃眼棋盤,他在她身後立了片刻,她的模樣,全印在他心口上。

  「你不該來的。」她低嘆一聲。

  「小姐喜歡他嗎?」他眼簾一眨也不眨地瞧著她。

  要說不喜歡嗎?似非如此。但喜歡嗎?又答不上來。徐豫書突如其來的問題,她竟無法回答。

  徐豫書看著燭光下,周念霜眼波裡最細微的流轉,心隱隱地痛了。

  「才多久時間?」他走近,執起一顆白子捏在指間,「他真那樣好嗎?對小姐好到足以令小姐動心?」這一剎,徐豫書指間的白棋,無聲碎成粉末。

  「阿書,我有我的苦衷。」周念霜咬牙,看木桌上的粉末,知曉她有多傷他。

  「是苦衷嗎?我倒覺得小姐是情不自禁。他們說,他生得極好看,賞小姐的都是上品,小姐喝的茶也是他親製的。他做的,往後興許阿書也能做得到,除了比我生得好看……」

  「不是這樣的!」周念霜看他眼底壓抑的難過,彷彿有人拿了刀生生割她的心!「真不是這樣。」

  「那又是怎樣?」植清回報她今晚要服侍死王,他幾乎想也不想,一路從南山坳飛奔而來,三十里長路上,他多怕來得太遲,多怕她已經是死王的人。

  「小姐十二歲為阿書做的傻事,阿書從來沒忘。那年我讓西夷來的探子過了重傷寒,一陣冷一陣熱。小姐竟然聽信蒙古大夫說阿書氣血不足,若能一日餵血三回便能挺過傷寒。小姐割腕,每日割上三回,餵阿書喝血……」當時的他嚴重昏迷,根本不知發生何事。

  直到他醒來,發現她竟將手腕貼在他唇邊,溫稠腥甜的氣味撲鼻而來。

  至今,她手腕仍有當時留下的疤。後來他逐漸復原,找到了蒙古大夫,將那害人的大夫五馬分屍了!

  那是他生平第一回為私情殘酷殺人,卻不後悔。

  徐豫書拉來她左手腕,撩起衣袖,那疤依舊如此醒目。

  他撫著,低聲道:「我以為這是小姐對我的心意,我的傻小姐,甘願不顧自己體弱,餵我喝那麼多血……我醒來看小姐臉色慘白,問了勤湘後,才知小姐傻傻餵我三天血。小姐不知,阿書很是感動,若不是國仇家恨未報,若不是那麼多人等著……阿書老早求了老太爺。」

  那時的她,很喜歡、很喜歡阿書。

  那時的她,覺得就算為阿書死也無妨。

  然而時過境遷,她重活一回之後,那樣義無反顧的喜歡,變得淡了。

  「我那時年紀還小,看不清自個兒的心思。」她輕輕將手抽回。

  「小姐現在可是看得清?已經不再那樣喜歡阿書了?」徐豫書笑了笑。

  「我們今生無緣,是我不好……阿書,不要再為我涉險,我不值得。」

  「不,小姐沒有不好,而是阿書不夠好。小姐確實想清楚?不跟阿書走嗎?」徐豫書最後問。

  「我不走。」周念霜嘆道。

  「小姐可想知道,後來那個讓妳餵血的蒙古大夫什麼下場?」徐豫書很淡地笑了。

  「他怎麼了嗎?」

  「我讓人將他五馬分屍,再丟到深山餵猛獸了。」他平靜無波道。

  周念霜聽得心驚,她未曾見阿書如此充滿厲氣的模樣。

  「在我心裡,小姐就是這分量,誰傷了小姐,阿書定加重回報。死王身邊多少佳人,來日小姐定要傷心。小姐是不是跟他,阿書仍護著小姐,凡傷小姐的,阿書亦會加重回報,這是阿書今生對小姐的承諾。」

  「阿書……」她難過得說不出像樣的話,目光泛淚。

  「傻小姐!」徐豫書倒是瀟灑笑了,千言萬語滅寂於一陣沉默中。他撫撫她頭,如來時無聲,去時亦無聲。

  寂靜蔓延了片刻。

  待徐豫書腳風再也聽不到,死王終於站直身往朝陽殿方向走,不搭理身後人。

  「王上。」蒙面人瞧王的臉色不大對勁,出了聲。

  「都十二歲了!還傻著,蒙古大夫的話居然也信!」死王自顧自的低聲道。

  「那年徐公子的狀況危急,大家急得慌。」

  「大夫是你們找的?」死王聽見,回頭瞥了一眼。

  「家兄聽人說那大夫是南方來的神醫,碰巧遊玩至京城……」

  「所以你胞兄才是個傻的你跟了我幾年?應當知曉聽人說的消息,多不牢靠。」

  蒙面人無語,那時的他的確正忙著幫死王佈線,播散假消息。

  「幸好這樁傻事沒你的分兒。要不,本王會吐血,哪就這麼壞運攤上個笨徒弟?」

  「……」他真沒過拜死王為師啊!

  「你說說,人血喝起來會是啥味道?」死王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

  蒙面人傻了。他哪裡知道?

  「你割點血來,我喝喝看。」

  「……」不會吧?

  蒙面人猶豫了一剎,接著抽腰間匕首就要落刀,死王卻揮手阻止。

  「別急,你緩緩。本王仔細一想,你的血本王喝不下口。要喝,也該是喝美人的血才香甜。」

  蒙面人若有所思,瞧了死王半晌,才試探地問道:「王上莫不是對周姑娘動心,吃味了?」

  「吃味本王誰啊!從來就是姑娘家為本王吃味的分兒,幾時輪到本王為個傻姑娘吃味!呿。」

  「王上說過周姑娘是個機靈的。」蒙面人低聲提醒。

  「餵血補氣這種鬼話都信,哪是個機靈的根本是個傻的、蠢的!」

  罷了,王上說的都對。蒙面人不出聲。

  「欸欸,你倒是給本王說說,人血喝起來會是啥味道?」

  「……屬下沒喝過人血。」

  「你家徐公子喝過,你不會幫本王問問嗎?」

  「這……」總得先放他回去,才能問吧。

  「罷了、罷了,本王一會兒『寵幸』周姑娘,再問問她肯不肯讓本王喝一口她的血?她應當是肯的。」

  「王上要喝周姑娘的血?」確實是吃味了吧。他再次試探。

  「怎麼?你家徐公子能喝得,本王喝不得周姑娘的血?」死王不滿了,反問。

  「王上自然能喝得。」

  「你放心,本王不像你家徐公子貪心,一喝喝足三天,本王只喝一口嚐嚐味道便好。」

  「是……」話不是這樣說的吧?

  「你回吧。本王趕緊準備,該去寵幸我的愛妃了。」死王揮手,趕人回去。

  「王上,也許喝不到周姑娘的血了。」

  「這話怎說?」死王挑眉,「你覺得愛妃會拒絕,不肯讓本王嚐嚐味道?」

  「屬下斗膽猜測,會是王上捨不得咬下口。」

  「你這兔崽子,縱使你是本王愛徒,惹毛了本王,也照樣剝你皮。」

  「屬下……」不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徒弟啊!

  「本王沒咬過人,自然是咬不下口,但讓愛妃自個兒割點血出來,總是可以的。你,可以快滾了!」死王低喝。

  入朝陽殿後,死王換上早讓人備好的金色龍紋紫紅新袍,照轅朝規制,金色龍紋紫紅新袍是帝王迎娶帝后,新婚之夜當穿的禮袍。

  這金色龍紋紫紅新袍一穿上,死王步出朝陽殿,王宮裡那群默然無動靜、讓死王養在各宮院的佳人們,不消多時便得消息,一個個地跳了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六章

  「王上駕到。」毓芳殿外內監喊道。

  周念霜理了理情緒,從暖閣下來,穿上繡鞋走至花廳門堂前。

  這時勤湘進來,幾名宮女與兩名嬤嬤也跟進來,全站她身後。

  傍晚還沒入夜前,她便將身邊服侍的人全遣出去,包括勤湘,只一個人獨處,因而勤湘也不知徐豫書來過的事。

  一行人腳步聲趨近,周念霜頭沒抬,直接跪迎。

  「王上萬福。」這幾日,宮裡連教禮儀的嬤嬤都有了,各宮院配兩個嬤嬤。跪迎之禮,她跟教儀禮的嬤嬤習了十數回。

  這王城越來越有模有樣了,聽內監宮女們說,過幾日連妃子也要正式封名了。

  「愛妃起來。本王差人送來的新服,愛妃怎沒換上?」死王皺了眉頭。

  周念霜蹙了眉,才站起來的她又跪伏,遲疑了半晌,低聲回道:「王上,新服於禮不合,民女不敢換上。」

  「哪兒不合了?」死王特意瞧了瞧周念霜身後的嬤嬤。

  「嬤嬤說,那新服是帝王迎帝后新婚之夜的禮袍,民女身分不合。」

  「不就是個身分,本王封妳就是了。」死王似笑非笑。

  「王上!」他實在太不把這事當回事了!

  她不知怎麼的有些惱,是他真不知輕重,連這種大事都能拿來逗鬧她?

  他倘若真是未來中土帝王,封帝后是天大的事,他不知嗎?

  「愛妃是惱本王不夠慎重嗎?別惱,本王可立即下旨封愛妃為后啊。起來,別動不動就跪,本王不喜歡。」

  周念霜深感無力,實在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來人,傳本王旨意,讓輔君擬詔,本王要立周念霜為后,讓輔君備妥王詔,明日早朝宣旨昭告。」死王身邊傳事的近侍內監湯武立刻應了聲,奔出傳王旨意。

  死王見周念霜跪著,伸手托起她,接著將大掌移到她身前,道了句,「手來。」

  周念霜一時沒聽清楚。

  「本王說,愛妃的小手,貼上來!」

  她愣了會兒,才將手貼上去。

  「愛妃的手真是漂亮。」死王滿意地拍了拍,握緊她的手往花廳走,其他人沒得令,皆在原地垂首靜候。

  「不急,夜還長,咱再等上兩刻。一會兒輔君來過,事情說清了,本王再與愛妃洞房,妳乖,坐下來陪本王等,很快的。」

  花廳裡,靜默了片刻,死王忽又問道:「愛妃可知人血嚐起來是啥滋味?」

  周念霜怔了怔,阿書來過的事,他……知道?

  「無妨,這事兒待之後本王將人遣退,剩咱倆再好好討論。」

  死王才說完,外頭又喊:「張大人求見。」

  「傳。」死王笑著,將周念霜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參見王上,吾王萬歲。」張輔君進花廳,立即行跪拜大禮。

  「起來。」

  「王上當對臣說,平身。」張輔君跪著。

  「愛卿,平身。如何?本王很是配合,且請愛卿也配合配合。」死王意有所指。

  張輔君低頭翻了翻白眼,這個心機深沉如海的王,雲淡風輕笑著算計一切,連這事都想算計他!小事他可讓這不拘規制的王上隨意,但封后是大事!

  如今他已不是盤據一方的東北死王,他是坐上中土正統帝位的王,只差沒正式昭告。最後幾樣事底定之後,大局便定下,他將是繼承轅朝大統的新帝,今日的后也將是來日的新后,怎可隨意草率「王上要封周姑娘為后?」張輔君直接問道,他心思一轉,果真又被算計!看來王上早有「預謀」。

  今日王上讓他留宮,說是讓他再仔細審度一回宮中規儀,然後正式命人謄抄,三日後各宮院皆要備妥規典一份存查。

  現下想來,壓根不是為了規典,而是為了王想封后,方便他及時到王上跟前討論!

  「是。本王要立周姑娘為后。」死王答。

  「王上當說朕。」

  「本王在立后前,不當朕。輔君當本王傻的嗎?照轅朝規制,帝迎新后,得薰香沐浴七日、齋戒七日、與準新后同上天壇跪天誦經、祈福祭祖四十九日……」死王尚未說完禮規,做做樣子地拍了拍周念霜的手,對她說:「愛妃別怕,本王絕不讓愛妃吃那樣的苦。」

  張輔君忍不住又翻白眼,腹誹著:不想吃苦的是王上您吧「祭祖四十九日後還得祈雨,直到降雨為止,代表先祖與上神們祝福這樁美事,得行迎娶大禮,意思是,幾日祈不到雨就得跪幾日。

  「至於迎娶大禮,不用本王說,輔君肯定曉得是另一樁折磨人的事。迎娶前同樣得薰香沐浴七日、齋戒七日,祈福祭祖謝恩七日,行完大禮後,得出巡慰民四十九日。

  「本王又不是傻了,今日稱朕,好讓輔君昭告天下本王正式登基,然後照轅朝規制立后,本王腦子還好使,不做搬石頭砸腳的蠢事。

  「你回頭翻翻轅朝國史,哪位帝王是在位時迎娶帝后?全是在潛龍時期迎娶正室。繼位之後,只需七日祭祖謝天恩即可擬旨立后,傳昭天下。」

  敢情王上是老早算計好?才會在坐上龍椅的頭一日說那些話?

  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在正式登基前把一切麻煩先解決了。張輔君低首,面對心機深沉的王,他其實早該見怪不怪,這些年他被算計的事還少嗎?

  只是每每發現被算計,他仍是會微微的意氣難平。

  「王上如此打算並非不可,然帝后人選……」張輔君頓了頓,瞧周念霜一眼。

  「怎麼?本王挑枕邊人,需要輔君同意嗎?」

  「微臣不敢。請王上三思,陳大學士嫡女陳蘭兒服侍王多年、歐陽尚書嫡女歐陽儀、張太師嫡女張儒鳳,還有……」

  「你歇一歇,再唱名下去,天要亮了。耽誤本王與愛妃的春宵,你可賠不起。這些漂亮的姑娘,本王都已好生養在漂亮的王宮裡,本王挑帝后又關她們啥事了?」死王瞇著眼,不自覺捏緊周念霜的手,有些不信張輔君這時如此不長心眼。

  張輔君垂首,暗暗嘆口氣。「當初王上『任用』這些重臣,許他們榮華富貴,收臣子們獻上的嫡女,令他們安心為王上效命,可是說了絕不虧待。」他多想敲敲王上的腦袋,倘若他像貓有九條命,可以死九次,他絕對會敲下去!

  當初暗中籠絡那些前朝舊臣當眼線,死王許諾多少好處不說,人家巴巴地把女兒送上門,哪個不是盼望有朝一日,自個兒的嫡女能飛上枝當鳳凰們的頭兒帝后之位,不只那些還未正式封賞的妃嬪們巴望著,她們後頭的家族勢力更是多所覬覦!王上哪裡不明白,就是跟大家裝傻罷了。

  「你消停消停!要本王說啊,愛卿是轅朝興衰史沒讀通透,今夜愛卿可到藏書閣讀一晚轅朝史。身為一位明君,絕不重蹈覆轍,本王定要杜絕外戚惑亂朝政。

  「愛卿今夜好好想,本王選定愛妃為后是上上明智之舉。愛卿跪安吧,愛卿若想通了,明日本王要看到卿擬的立后詔書。」

  張輔君一頓,即刻通透明白了,王上是打定主意要一個毫無背景的帝后了。

  無父無母無其他兄弟姊妹的周念霜,家裡僅有一對年邁的爺奶,王上「杜絕」外戚的決心,果真非常徹底。

  「臣想明白了,明日定為王上擬妥立后詔書。」

  「愛卿不愧是本王寶愛的第一智囊,明白得快,不過今夜仍要至藏書閣讀一讀轅朝史,以免日後又不清楚了。」

  「臣遵旨。謝王上。」張輔君認命行了禮。

  「好啦!其他人全出去了。勤湘,妳帶兩個機靈的守寢殿外,有需要本王與愛妃自然會喊人,其餘人都去守在外殿。」

  唰唰一群人,飛快地全退了出去,偌大花廳轉眼只剩死王與周念霜。

  「瞧,剛好兩刻鐘,本王片刻也沒耽擱與愛妃的春宵,一刻值萬金,讓張輔君耽誤了兩刻鐘已是本王容忍的最大限度。」

  「……」周念霜腦子亂了,無語。

  死王將周念霜牽進寢殿,讓她坐上暖閣榻,他也躍上暖閣,歪斜地半躺坐,拿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瞧著她。

  周念霜也不迴避他逼人的目光,像要將她穿透的探究,儘管讓她有些許心慌,但此刻她更多的是好奇,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令她摸不透。

  他當真要立她為后?因為她除了爺奶外,沒其他親人,立她為后未來不會有外戚亂政的可能……是這樣嗎?

  周念霜皺眉,就因這緣由,選她為后,她……

  「本王的愛妃,連皺起眉頭都好看得讓人疼愛。是本王立后的理由,讓愛妃不快嗎?」死王笑得淡。

  周念霜怔了怔,這人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每個人在他眼前都隱藏不了分毫,好比輔君大人,好比她。

  「民女不敢。」周念霜垂首答,收斂了情緒。

  死王沒錯過她的神色波動,他瞧她粉嫩的頰、雪白的膚、不點而紅的唇,這女人姿色風情,不是宮裡最美的,然這些年,她卻是最入他心眼的女人。

  他來塵世前拘的最後一抹「蠢笨」人魂,重活之後,變得伶俐萬分。

  京都城的一切早在他掌握中,他在忽爾河親手斬殺靖王,報了國仇與家恨後,京都的消息陸續傳到他手裡。

  周念霜賣了一批珍寶換一庫房碎玉、碎金銀。

  周念霜用那一庫房碎玉、碎金銀,換得一批價值連城的寶物。

  周念霜將價值連城的寶物,折了價再跟其他大質鋪換大把現銀。

  周念霜拿那大把現銀,在最後一波逃亡潮換來大半京都城寶物與土地房契。

  周念霜準備捧玉璽,在王城門口向他輸誠。

  周念霜對徐家公子說,她打算成為死王的女人……

  這打算,真與他心裡的盤算不謀而合!

  老早在東北他就已知曉周念霜,一開始便動過立她為后的念頭,但當時他是單為朝政盤算,想著立個一無所有的機靈女人為后多好,斷絕外戚亂政的可能。

  可這些日子,好似哪兒有點不一樣了!

  他好奇月老與她的交易。

  他每回見著她,心頭便有些暖暖、癢癢的……說不出來的滋味。

  早先,他站在外頭聽她與徐家公子的「曖昧」,真來氣了。

  因為死過才變得有些機靈通透的她,原來還是個傻的!

  居然相信餵血補氣這種鬼話!

  呿……

  對了,血究竟是啥滋味?

  「愛妃可願意讓本王嚐一口血的滋味?」死王忽然道。

  「王上若想喝民女的血,民女自然不能拒絕。」他該是知道阿書來過吧?既然知道阿書來過,恐怕也知道阿書的真實身分吧?

  他不惱她?不問罪於她?還要立她為妃?她想不透。

  「爽快。」死王拍了拍大腿,朝外頭喊道:「來人啊。」

  勤湘聞聲,與兩名侍女立即推門而入。

  「去小灶找把利索的小刀來,順便拿個碗來。」死王道。

  「是。」勤湘趕緊回道,快快奔出殿。

  一會兒,勤湘捧來了小刀、瓷碗,死王滿意地點點頭,「擱桌上,都下去吧。」

  「只要一口血本王嚐嚐味道即可,愛妃可別割得太深太多了。」死王笑著。

  周念霜亮著眼,眉頭不皺半分,拿起小刀,將手腕挪到雪白瓷碗上,白亮的刀尖抵上腕膚,鮮紅小血珠方冒出頭,忽然一道強勁掌風打去她執握的小刀,她握刀的手一陣痠軟。

  死王沉著臉,大掌抓住她才冒出小血珠的手腕,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啥,施了力,輕易抓起她,轉眼她竟已坐入死王懷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眨眼間便落入他懷裡,還沒能反應過來,他溫熱的唇已貼上冒出小血珠的手腕,吮去那丁點鮮紅。

  周念霜心頭大震,他溫熱的唇,濕濡的舌尖舔舐她手腕上那道微小口子,那感覺……不是痛,而是太過於親暱了。

  「不夠王上說的一口。」她尷尬萬分,好不容易擠出一句。這男人太好看,長而濃密的眼睫似兩把小扇,在他漂亮的臉上搧呀搧的,搧得讓人心軟。

  燭光搖曳,明明暗暗的落在那張刀雕似的俊臉上,她有些頭昏地想,轅朝最好的玉雕師傅,恐怕也雕不出這樣勾人的俊美臉龐。

  「本王嚐到滋味,這樣便夠了。」死王揚起兩把漂亮濃密眼睫,深深瞧她,心頭有點堵,又似有好幾匹馬兒在上頭不受控地狂奔,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過。

  他摸了摸她臉上滑膩的膚,像絲綢一般的觸感,唇貼住她如珍珠般光嫩的耳垂,牙齒輕輕地咬了咬,沙啞道:「愛妃的血……嚐來特別甜。真便宜了徐家公子!往後,沒本王同意,愛妃一點傷都不可有,再有人膽敢嚐愛妃的血,本王肯定將他五馬分屍,鞭屍千下,再丟到山裡餵猛獸!」

  「……」果然知道阿書來過。

  既然知道,他這會兒是在戲弄她吧?

  周念霜掙扎想起身,曖昧氛圍消散,死王也醒過神,方才好似一時迷了神竅。

  「愛妃方才真不怕嗎?」死王繼續歪躺在榻上,臉上揚了笑,由著她起身離開。

  「民女不解王上的意思。」周念霜福了福身。

  「不怕本王讓妳狠狠劃一刀,放著妳流血至死嗎?刀子劃下去那刻,愛妃眉頭皺也不皺一下,不疼嗎?」

  「民女的命任憑王上處置。方才那刀,還沒來得及感覺疼,就讓王上擋下了。」

  「都見血了呢。這會兒疼不疼?」他挑眉,問道。

  「不疼。」

  「愛妃坐下吧,妳站著,本王得仰著頭說話。」

  「是。」周念霜坐回榻上,屋內陷入一片沉靜。

  「愛妃棋藝不錯,」死王望了眼棋盤,「自個兒同自個兒下棋,不覺得無趣嗎?改日本王陪愛妃下一回。」

  周念霜也不應聲,她就像是被貓逗弄的鼠兒,大概離死不遠。她也不是怕死,就是完全摸不清他的想法,感覺心頭很鬧騰。

  「愛妃怎不應個聲?」

  「民女不知當說什麼。」

  「是不知?抑或是不想?本王提示那麼多,愛妃聰敏,難道沒想問的?」

  「民女能問嗎?」

  「自然能。」

  「王上……知曉徐家公子?」

  「那是當然。方才本王都說是徐家公子,自然知曉徐家。」

  「王上不惱嗎?」

  「本王該惱誰呢?愛妃?徐豫書?或是本王自個兒?」死王捉弄似的眨眨眼,接著神神祕祕的朝她低聲道:「本王告訴愛妃一個祕密,本王……也是個徐家公子。」

  周念霜大驚,他……也是轅朝皇室之後?

  「愛妃不信?」死王似笑非笑,「徐豫書如何說服愛妃信他是徐家人?」

  「阿書並未說服民女信他是徐家人,民女不知阿書……是徐豫書。」

  「喔?連名都不知,就餵了三天血,愛妃對徐家公子忒大方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

  「徐豫書,安熙帝二皇子醇王嫡長子,於四王之亂後,生死不明。」死王又道。

  阿書不是寧王嫡長子?周念霜心頭微驚。若阿書不是寧王之後,那寧王嫡長子是……

  「寧王嫡長子是本王。」死王看透了她,說道:「愛妃可要幫本王守妥了祕密。」

  「王上為何將祕密告訴民女?」

  「本王真心想立愛妃為后,卻不知愛妃是否真心要當本王的女人。愛妃同徐家公子說過,已打定主意成為死王的女人。愛妃當真這麼想?」

  「王上竟什麼事都知道。」周念霜低語。

  「倘若不知,憑什麼坐那把要人命的龍椅?不如早早抹淨脖子,等著讓人宰殺還死得乾淨些。」

  死王哼了哼,掩不住的狂傲之氣。

  「王上希望民女怎麼做?」

  「守著本王的祕密,別讓徐豫書知道。」死王淡淡道。

  「王上大可不必告訴民女的。」

  「本王與愛妃洞房前,難道不該彼此瞭解瞭解?枕邊是睡著狼,還是睡著一隻乖順的羊,總得摸清了才成啊。」死王滿不在乎道。

  「若民女告訴了阿書,王上打算如何?」周念霜反問。

  「唔……愛妃問了好問題,但問錯了人。當問問妳的阿書打算如何?他的打算,決定不是他死,就是本王死,再不然,也可能是本王與他都能活。」

  「王上的意思,民女不明白。」

  「唉,怎不明白?本王話都說這麼透了,真讓本王鬧心。」

  死王不滿,卻希罕地耐住了性子解釋。「徐家人死的夠多了,總不能全死得乾乾淨淨,剩本王一個人多寂寞呢。可本王這樣想,妳的徐家公子不一定這樣想,他若想爭那把龍椅,興許得殺了本王,才服得了本王底下的人。

  「然,本王不好殺哪,該是本王殺了妳的徐家公子機會大些。話說回來,妳的徐家公子若肯服本王,封賞他當閒散王爺,本王自是願意,如此本王與妳的徐家公子都能活,且活得好好的。愛妃明白不?」

  妳的徐家公子、妳的徐家公子……

  左一句妳的、右一句妳的……死王其實根本不將她當一回事,既認定她心裡有阿書卻要立她為后,在死王眼裡,她左右不過是顆棋子。

  「這種事說白了,就是一翻兩瞪眼的結果。本王尚未摸清妳的徐家公子,他爭是不爭?愛妃知道嗎?」死王問道。

  「民女不知。」周念霜嘆了口氣,她確實不知阿書究竟是爭或不爭,倘使阿書知曉死王是寧王之後、與他同為徐家血脈,阿書還爭嗎?

  「瞧,妳的徐家公子當了妳多少年小廝,妳尚且不知他爭不爭。本王怎會知曉,得再多些時間瞭解他,所以愛妃會幫著本王守密吧?愛妃若真想當本王的女人,自然站在本王這邊。」

  「阿書若爭,王上能不能饒阿書一命?」

  話都說透了,她還是要替她的徐家公子求情啊?

  周念霜心裡唯一掛記的人,只有徐豫書。

  怪了他生得比徐豫書好看、功夫比徐豫書強、這天下他若要,自然也是他的,他哪兒就不如徐豫書,入不了周念霜的眼、進不了周念霜的心死王心裡,一陣說不清的酸味湧上來,他轉瞬抹去那感覺,若無其事笑道:「愛妃……時候不早,該洞房了。」他躍下暖閣,一把將她拉起來,幾步踏入寢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七章

  早先死王差人送來的新袍,掛晾在衣架子上。

  他瞧瞧那件端麗華美的新袍,轉而對周念霜道:「把新服換上,儘管只有本王與愛妃,該講的禮還是要的。」他指著那新服,「帝王與帝后,洞房夜該換的新服,愛妃快些換上,本王有些等不及了。」

  「……」周念霜呆了一瞬,意思是,要她現在就換?當著他的面換?

  「愛妃快些,本王等著呢!」死王索性在寢榻落坐,斜躺榻上,支手撐著頭,一雙墨黑深邃的眼透著逼人的亮,鎖住她不放。

  周念霜想,她只是一顆好用、可避禍的棋子,換就換吧,她這身體若能勾得他情動,便能貪活幾十年;若勾不動他深沉如海的心,她也沒多少日子好活,至少最後這些日子,能跟這樣……

  這樣……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君王過了,好似也值了。

  「愛妃又神遊了,想什麼呢?」

  周念霜搖頭,一手解開腰間繫帶,那長帶順衣綢滑落,細碎的聲音在極靜的寢殿裡竟顯得有些噪。她身前的衣襟敞開,裡頭雪白薄透的中衣露了出來。

  寢榻上的死王呼吸微緊,未覺自個兒眸色轉深,他直勾勾地瞧著周念霜身旁、身後十多盞燭光,照透了那單薄中衣,裡頭粉色肚兜若隱若現,甚是招搖。

  周念霜拉開衣襟,將外衣完全褪下,她咬咬牙,忍著羞意染紅她雙頰燥熱。

  這會兒,寢殿裡燭光照著,她好似赤身露體,那單薄中衣像她另一層薄透的膚,她曉得寢榻上的王,能輕易看透她身子。

  她拉下架子上的新服,心慌意亂地想往身上穿,卻聽見死王聲音沙啞道:「先別!愛妃……站著別動,一會兒就成,讓本王再看看,愛妃的身子……挺美!」

  周念霜動也不動,低頭不語。這剎那,她幾乎能聽到胸口怦怦聲響。

  「穿上吧。」不知過了多久,死王清了清喉嚨,聲音不再那樣沙啞。

  她將新服穿上,他起身走來執起她的手,將她帶上寢榻。

  「晚了,本王這就幫愛妃褪去新服,咱們趕緊睡了。」

  周念霜深深覺得被捉弄了。

  看著他伸來大掌,解了她方才繫緊的腰帶,這新服她還沒穿熱就要被他褪下,他分明是在玩她吧!

  「看著愛妃穿上新服,再幫著愛妃褪下,這種樂趣挺有意思的。可惜妳的徐家公子,這輩子嚐不到這種好滋味了。」

  死王語氣有幾分挑釁,周念霜聽著覺得刺耳,一時沒忍住,伸手撥開他正擱在衣襟前的手。

  「怎麼?本王又惹愛妃不快了?」就這般惦記她的徐家公子他不當回事,繼續剝她的新服,轉眼她身上僅剩下透薄的白中衣,與中衣底下的粉肚兜。

  死王瞧著十分滿意的模樣,隨手將新服往地上一拋,站起來張開雙手,望著周念霜道:「換愛妃為本王褪新服了。」

  周念霜一股氣翻上來,昂首迎上死王目光,本想說什麼,但轉念一想又罷了,她能如何?她的命拴在他手上,是死是活全憑他心情。

  他認定她心裡有阿書,仍執意要「洞房」,她能如何?他只當她是枚可用的棋子,哪怕她現下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又能如何?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對他來說,她是一無所有、沒有家世背景、可拿來頂后位而無後患的平民姑娘。

  轅朝經歷骨肉相殘的四王之亂,幾乎因而覆亡,倘若如方才所言,他是寧王之後,復興轅朝後,他「不擇手段」想避外戚亂政,這是能理解的,畢竟靖王就是外戚!

  然而娶個來自平凡人家的姑娘,對帝王來說,算不算不擇手段過了頭周念霜想著想著,竟嚐到了一點酸……只因為對死王來說,她什麼都不是,她心裡有誰,死王壓根不在乎,只要她能頂上后位,轅朝往後能穩穩當當的,其他的,根本不要緊。

  周念霜心頭微驚。從何時開始,她打心裡在意起死王了?

  「愛妃似乎很愛神遊啊,本王手舉得都要痠了。」

  她趕緊站起來,伸手為他褪下新服,解繫帶的手微微發顫。

  終於,她褪下死王的新服,好似也揮去一層迷霧。她彷彿……彷彿第一眼就為這極好看的臉,動了心……她啊……多膚淺呢!

  她其實與那些一逮到機會就將目光纏在他身上的姑娘家,沒有半點不同。

  「愛妃很緊張?」死王握住她的手,讓她先上了寢榻,「本王睡外頭,萬一有刺客,能先護著愛妃。」他嘻嘻笑,放下寢帳後也四平八穩地躺下了。

  寢被蓋得妥妥的,他為她蓋了一床,再為自個兒蓋上另一床。

  許久,寢榻上毫無動靜,不是要同她洞房嗎?怎麼……他動也不動?

  「愛妃睡吧。」死王低聲道。

  「……」不洞房了?她微微鬆口氣,又怪異地生出失落。

  「明兒個早上,事情還是要做足的。今晚本王嚐了愛妃一點血,明早本王替愛妃割點血,當愛妃的初夜見紅,外頭嬤嬤一早要報呈讓敬事史官抄記。」

  真不洞房?

  「本王同愛妃說另一個祕密,再美的姑娘,在本王眼前就是團肉。說直白點,要本王跟一團肉洞房,著實無趣了,但也並非不可以。只不過……本王實在不愛。

  「至於愛妃,本王瞧著跟旁的美人有那麼點不同,有些趣味,可本王對心裡藏著別人的姑娘下不了手。既然愛妃想當本王的女人,而本王又缺個王后,正好妳適合。

  「本王想,愛妃當是不願與本王洞房,本王不愛勉強人,但騙騙別人是必要的,這可免去本王與愛妃日後受苦。愛妃且安心睡,本王不會為難妳。不過愛妃這會兒若是愛上本王自願獻身,本王極願意與愛妃行敦倫之禮,絕不教愛妃失望,定讓愛妃嚐嚐敦倫之禮與欲仙欲死的極樂……」

  「王上,睡吧。」周念霜淡淡嘆了口氣。

  她好似有些明白了,他很習慣拿不要臉皮的樣兒來面對正事、大事。

  如此一來,他即能將心裡真正的想法,密不透風地藏得嚴實。

  周念霜想著,他這些年一定不容易吧?總要用這不正經的模樣讓人看不透。

  她的心,莫名有些為他疼。

  「臣妾有一事相求,請王上答應臣妾。」周念霜忽道。

  死王愣了半晌,她自稱「臣妾」,是打心底願意許了他的意思?

  「愛妃且說。」他聲音不自覺又沙啞起來。

  「下回,王上再同臣妾說個祕密吧。」

  「本王已經沒有祕密了。」他輕輕地賊笑。

  「請王上同臣妾說說,何以王上要稱己為死王?死,多不吉祥呢!夜很深了,請王上安歇吧。」

  「……」這丫頭,骨子裡還是機靈的,只不過有些時候特別的傻氣。

  何以稱己為死王呢?這祕密啊,呵……如何能跟她說呢?

  周念霜在蓮潭九曲橋上,拿著魚食往潭水裡拋,日光正好,照得水池波光粼粼,像數不清的明亮珍珠鋪在柔軟池面上,載浮載沉地飄搖。

  聽死王這幾日道,宮裡缺的人手全照轅朝規制補足了,宮女們、內監們、御膳房的廚子們、太醫院裡的太醫們、分守王宮內外的三千禁衛兵……

  王宮外頭,昔時南逃的京都百姓們,在鄰近省官發佈的公文勸撫下,逃得不遠的,也陸續回了京都。

  「愛妃真是個知情識趣的清閒美人,躲在這裡餵食魚兒了,教本王好生羨慕。」

  死王好聽的嗓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她將裝魚食的小籃遞給了勤湘,回身行了禮,「王上萬安。」

  也許再過陣子,要改口稱「皇上」了。

  「本王找愛妃許久,日頭正熱著,愛妃怎不在殿裡待著?本王剛讓人送了一罈冰鎮百花香蜜茶去毓芳殿,喝了能消暑氣。」

  「臣妾在殿裡待得悶,出來走走。」

  「走走也好。對了,本王怎好似許久不見愛妃那兩位忠心的?」

  周念霜轉頭拿回魚食小籃,瞧也不瞧死王一眼,繼續拿了魚食往潭池拋。

  潭池裡幾十條肥大的花彩錦鯉,開著一張張大口,擠著搶食。

  「本王問愛妃話呢。」

  死王也朝小籃裡抓了把魚食,一點一點往潭池拋,不少錦鯉游了過來。

  周念霜往池子裡望,才道:「人跟錦鯉也沒什麼兩樣。誰有吃食便往誰那裡去。臣妾這兒已經沒什麼戲了,兩位忠心的自然回正主那兒了。這樣不好嗎?王上無須時時防著,擔心他們對王上不利。」

  「他們還不夠本事對本王不利,愛妃不懂,沒安幾個眼中釘在身邊,日子過得很無趣。」死王語氣淡淡的,「何況,他倆對愛妃是忠心的,有他們護著,本王安心些。」

  周念霜餵魚的手停了下來,這段日子相處,她漸漸抓到了竅門,死王不會無緣無故出現,更不會無緣無故說些無聊的話。

  他每句無聊話的後頭,其實都藏了意思。

  當初他看似無心,順著機緣在城門牽上她的手,一路進王宮,在王宮裡繞上一圈,最後停在毓芳殿。

  事實是,他老早盤算妥一切,算計了她、算計了讓她住哪兒、算計她往後的身分。

  那時他做的一切狀似無心,卻都有其意思,毓芳殿是董妃的居處,董妃是寧王親母妃,死王讓她住進了毓芳殿,還將她爺奶接入寧王府。

  這些事兒,肯定是死王老早就想妥的。

  現下,忽然問起了阿書的人……絕對有什麼事!死王早知道,她將人遣回阿書身邊。

  「王上,臣妾會遇上什麼險事嗎?」她直白地問了,拐拐繞繞地過日子,死王習慣了,她卻覺得累,不如直來直往的好。

  「愛妃近來益發冰雪聰明,剛入宮那陣子,本王原有些失落呢!觀察愛妃這麼幾年,以為愛妃機靈,可入了宮卻沒啥反應,看起來傻氣啊,害本王以為在王城門外抓錯了人……」

  「王上!」周念霜受不了喊道,「請別繞著圈說話,臣妾聽著暈。」

  死王頓了一頓,周念霜可是越來越大膽了,這不怕他的性子得好好養養,多可愛呢!「確實,愛妃肯定會遇上險事,至於遇上什麼險事,本王尚且不知。無論如何,讓張三、李四護著愛妃,本王能安心些。」

  「王上,他們既不叫張三,也不叫李四。」周念霜道。

  這是個重點嗎?都直說了她肯定會遇上險事,她卻不憂心自身安危,倒惦著路人甲乙的名字?

  當真不怕死?

  死王清了清喉嚨,不知為何,周念霜這安然不驚的模樣,讓他心頭微微地發熱。換做別的美人兒,許是趕緊藉機賴進他懷裡,用驚慌害怕的樣子,撒嬌帶淚求他庇護。

  不知周念霜撒起嬌來,是什麼模樣?

  「王上似乎也愛上神遊,想些什麼呢?」周念霜抓準了揶揄他的機會,想也不想便說。

  十分罕見的,死王居然答不上話,從來只有他讓人答不上話的分兒啊!

  「王上派兩個信得過的侍衛跟著臣妾,不也一樣嗎?」

  「愛妃當真不知?」死王輕聲問。

  周念霜蹙眉,忽然想起這陣子的壞事兒,恐怕一時半刻說不完。

  好比前幾日小灶上煮的補氣養身的藥膳,勤湘才離了會兒,一個不留神便煮進一隻肥大黑鼠。

  好比她逛一逛御花園回來,寢榻上躺了把枯葉枯花。

  再好比,內監宮女們送來的膳點湯品,多了十多隻小蠍子。

  這類的事,打從她與死王「洞房」之後,嬤嬤見紅讓敬事史官抄記後,便層出不窮。

  不是能真正傷人的小事,卻能讓人心頭難受發躁。

  她想來想去,想起了死王那晚說的「祕密」,美人兒對死王來說就是團肉,他不愛跟團肉洞房……

  周念霜越想越覺得可能,忍不住問:「臣妾斗膽問一句,宮裡的美人們,王上該不會全沒寵幸過吧?」她又壓低聲,挨著死王耳邊喃了句,「連假見紅,讓敬事史官抄記都沒?」

  「……」嘖,她這種時候真是該死的機靈。

  見死王兩頰生出可疑暗紅,周念霜先是怔住,然後有點暈地想,這心機如海深的王上,該不會是……羞了「本王不愛跟肉團子好,不成嗎?」

  肉團子他竟把美人兒喊成肉團子!

  周念霜怔了會兒,一時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死王瞇著眼,日光多好,將她燦亮的笑照得格外分明。這樣的笑,這樣明朗的神情……讓他神思忽然迴游,想起了已滅寂的另一處地球,也曾有一名面色麗朗,笑聲如鈴清響的美人兒,勾住他不曾情動的心……

  「本王同愛妃說太多祕密了,實在不該。」他低聲道,渾然不覺他著迷的眼,正霸著她那張如花笑臉不放。

  「臣妾失禮了。」周念霜收住笑,福了福身。

  死王瞧她收住笑,感覺到淡淡失落,接著又說:「倘若本王有更多祕密,能拿來換愛妃方才的笑,本王願意將祕密都說給愛妃知曉。」

  「那麼王上是否願同臣妾說說,何以稱死王?」

  「……」這丫頭,明知這樁祕密是他不肯說的……她這陣子問過許多回了。

  呿!他竟然數次讓她堵得說不出話來。

  「愛妃,別淨說些不要緊的事。言歸正傳,讓張三、李四那兩個忠心的回來護著愛妃可好?」

  「臣妾已遣他們回阿書那兒,如何讓他們回來?」周念霜仰頭問。

  「愛妃肯,本王自能讓他們回來。」

  周念霜一雙眼眨也不眨,望入死王漂亮的眼,許久……她低嘆一聲,輕問:「哪一個呢?張三?

  或李四?」哪個是他安在阿書身邊的眼線?

  死王忽然覺得,美人兒太過機敏其實不太好。

  他清了清喉音,想賣個傻,卻聽見她又道:「王上說過,枕邊是睡著狼,還是睡著一隻乖順的羊,總得摸清了才成,臣妾也想摸清了,好知往後該如何自保。」

  「……李四。」死王沒能關住自個兒的嘴,說完也嘆氣,「又一個祕密被愛妃知曉了。」

  他不要周念霜覺得他是頭狼,日日防著他、日日思索如何自保,他,該不會……

  拜託,就算入了凡塵,他還有保有一分神識,七情六慾比凡人看得淡許多,縱使偶爾壓不住凡人極易波動的情緒,但事實上幾乎是難以對女人動情了。

  可現下,他的心……到底遭了什麼事?這樣活潑地胡亂跳!

  是江植仁?過了好一陣子,周念霜才低下頭說了句,「阿書若想爭,也沒機會贏吧。」江植仁該是阿書極為相信之人。

  「難道愛妃希望贏的是他?而非本王?」死王有些上了火氣。

  「臣妾只希望,事情若真走到了那關頭,王上能饒阿書一命。」她與阿書畢竟有十年的情分,她沒辦法看阿書死,她沒辦法接受。

  「都幾個月過去了,妳仍是只在乎徐豫書!」說罷,死王甩袖走了。

  日頭好似更熱,周念霜瞧著死王離開的背影,心頭微緊,他……是在意嗎?

  過會兒,她又對自個兒搖頭,怎麼可能呢?像他這樣的人怎可能瞧上她?

  她只是個好用的棋子罷了。

  勤湘這陣子極小心,特別在吃食上頭,每道膳點皆拿著銀針挑了再挑,就怕哪裡藏毒沒被她試出來。且試膳點這件活兒,她絕不讓別的宮女來。

  自從藥膳裡熬進一隻碩大黑鼠後,勤湘就怕上了。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待人良善,能不計較就不來勁計較。可近日,三番兩次的事鬧過來,她實在有些不能忍了。

  瞧著王上對小姐日益地好,用的、吃的、穿的,全少不了小姐一份,她很想將這段時日發生的惱人事向王上稟明了,看那些暗地裡使手段的人還鬧不鬧!

  晚膳六道膳點,她拿銀針試進百菇湯裡,才眨眼,銀針竟黑了。

  勤湘氣得手發顫,指著幾個送膳食的內監、宮女們,揚高聲質問:「誰讓你們把毒湯送來毓芳殿的?不怕王上問罪嗎?」

  幾名內監、宮女慌忙跪了下來,抖著聲音說:「奴才不敢做這種砍頭的事!請娘娘明察。」

  王上雖然尚未傳詔旨登基,但早在幾月前與娘娘行過房事後,便下旨封了周念霜后位。

  來日王上登基為帝,她即為一國之后。

  那可是國后啊!底下奴才們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敢明目張膽做蠢事,下這種毒吧!

  端上百菇湯的宮女,嚇得哭出聲,哽咽道:「王后娘娘,奴婢只是將湯端來毓芳殿,什麼事都沒做,請娘娘饒命。」小宮女抖個不停,也哭個不停。

  勤湘正要發作,周念霜出聲制止住勤湘,「罷了,這些膳點收下去。勤湘,別為難他們,讓他們回去了。」

  「小姐!」勤湘氣極,一時喊了從前喊慣的稱呼。

  「為難他們有什麼用呢?下毒的難道不知我們日日、餐餐,每道膳點都試毒嗎?這道百菇湯,捉弄意味居多。」

  「可萬一哪日疏忽了呢?小姐!他們越來越過頭了,這次已經是下毒在湯水裡,日後不知還要使什麼手段!」

  周念霜撫撫額,有些頭疼了,計較嗎?如何計較呢跟那些吃了死王悶虧的美人兒們,計較她們的小妒小恨,她真不知這帳該怎麼算。

  她們不過是誤會了,以為死王單單只要了她。

  其實她是悶虧吃得最大的,又不能說破了,這事連勤湘她都不能說。

  唉,重活一回,攤上死王這個美男子,實在是一份辛苦差事。

  「等過陣子,她們鬧得無趣自然會消停下來。」周念霜只好說。

  內監、宮女們跪了一地不敢移動,聽著她們主僕倆的對話,心想:娘娘的主事宮女,看起來派頭比娘娘還大些!娘娘都說了讓他們回,偏那位勤湘姑姑兇得很哪。

  「哪裡有消停的樣子?這可是在娘娘的湯水裡下毒啊。」勤湘氣急敗壞道,她真擔心,萬一她沒仔細……上回燉了黑鼠,下回要是沒試出毒,小姐喝了下去,該如何是好?

  「若真想置我於死,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她依然認為那僅是美人兒們的小心眼,鬧鬧性子,捉弄捉弄她罷了。

  「勤湘,讓他們收拾收拾下去了,我有些……」

  「娘娘當說本宮。」教禮的嬤嬤不以為然地在一旁提了醒。

  周念霜頭更痛,哀嘆一口氣,妥協改口,「本宮有些疲累,也沒什麼胃口,你們把這些都收下去,全跪安回了。」守禮就守禮吧,端出點娘娘的架子,說不定下頭的人能警醒點。

  「謝娘娘、謝娘娘。」內監、宮女們連道幾回謝,逃命似地端著瓷碗盤趕緊要走人了。

  這時,死王卻走進花廳。

  「怎麼?愛妃的膳點都沒用?」死王瞧了瞧滿盤、滿碗的膳食,冷淡問了聲。

  勤湘想走上前卻讓周念霜拉住,她對勤湘搖搖頭。

  死王朝她們看了眼,聲音更冷上幾分,回頭問那排成一列的內監、宮女們,「怎麼回事?說。」

  端湯瓷碗的小宮女,禁不住死王沉肅一問,抖著手,跪下來,不住地說道:「不關奴婢的事、不關奴婢的事,奴婢什麼都不知道……王上饒命、王上饒命……」

  「勤湘,妳說!」死王不耐煩小宮女哭泣,索性問勤湘。

  「晚膳的百菇湯有毒,娘娘讓他們把膳點都撤了,放他們回去。」

  死王沉默了一瞬,接著揮揮手,低喝:「湯武,領他們下去,一個人杖責十下,御膳房廚子,以及在御膳房走動的內監、宮女們,一個人杖責二十,全罰兩個月薪俸。全下去!」

  「謝王上不殺之恩。」跪著的內監、宮女們趕緊謝恩,端了瓷碗盤隨在湯武領事太監後頭,魚貫出了毓芳殿花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八章

  一會兒,花廳裡再無其他人,僅死王與周念霜兩人。

  兩人沉默了片刻,周念霜先開了口,「王上何必罰他們?」

  「多久了?」死王坐下來,聲音沉沉的。

  周念霜低頭沒答,宮裡爭風吃醋的事,他出身皇家,肯定知道的比她清楚。

  「本王在問妳話呢!」他難得地揚高了音量。

  不喚她愛妃?是真動氣了?周念霜不太確定地想。

  「敬事史官抄記之後,陸續有些事,全是小事,不要緊的。」她說。

  「比如哪些小事?說來本王聽聽。」

  周念霜實在不想說,於是又沉默。

  「或者,讓本王喚勤湘進來問?」忽然有股壓都壓不住的怒氣湧上來,他怒想,午間她有本事惹得他甩袖而去,全然忘了他找她是想讓張三、李四回宮裡照應她。

  眼下,她似是又要逼著他失控一回。

  有本事!實在很有本事。

  見她不答話,死王朝外頭喊:「勤湘,進來說話!」

  勤湘趕緊進花廳,福身行禮。

  「本王問妳,妳老老實實的答,讓毓芳殿不得安穩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小事?」

  勤湘低頭,卻極快地一件接一件說,巴不得一口氣吐完這段時日的委屈,「有一回奴婢幫娘娘煮補氣藥膳,炭火不夠,奴婢去補了一籃子回小灶,回來後,藥膳罐裡多出一隻肥大黑鼠。

  「還有一回,娘娘出去養花,回寢殿後床上散落枯花枯葉;另一回,內監宮女們送來的湯品,掀開蓋子,裡頭燉了十多隻小蠍子;還……」

  「還有」他氣怒拍了桌子,未料厚實的檀木桌面竟應聲而裂。

  花廳裡的三人,一剎全怔住了。

  勤湘讓死王巨大的力氣給嚇得發怔,周念霜一直以為死王是個不會動怒、總將心思藏實了的人,但這裂開的桌面……意味著他也有藏不牢的情緒嗎?

  死王瞧桌面,愣想,他好似不曾如此無法自控,這是怎麼了?

  「愛妃可知道,換成別的美人兒,遇上這些『小事』會是啥反應?」死王收住情緒,淡笑起來。

  她又是愛妃了……

  周念霜想,方才,也許是王上覺得該如此演上一齣?就如同「洞房」那夜,他說,事情還是要做足,騙騙別人是必要的。

  他方才肯定不是動了氣!可她竟有些希望,他真是為了她……

  唉,越來越傻了她,傻病真沒藥醫的!

  「臣妾不知。」她離開位子,在死王面前福了身。

  「愛妃當流幾滴害怕的淚水,對本王說愛妃有多委屈、多害怕,求本王把那些使亂的人找出來罰一罰。從敬事史官抄記到如今,愛妃可知都多少時日過去了?」

  周念霜想了想,心頭暗驚,似乎九月有餘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日日來毓芳殿同她說說鬧鬧,沒多少正經樣,偶爾難得認真同她下兩盤棋。

  人人以為死王偏寵她,夜夜同她歡好,事實是他們夜夜同床不同被,完全純睡覺。

  沒想到,這樣的日子竟也過了這麼久。

  一年將至,她跟死王仍處在做戲的日子。

  「愛妃又神遊」他挑眉,壓都壓不住的怒氣,明白地冒出來。

  這丫頭……彷彿不怕死又好似啥都不在乎的樣子,是聖人、神仙也要生氣的吧。

  「臣妾沒覺得委屈,那些實在都是傷不了臣妾的小事。」周念霜答了話。

  「勤湘,退下去,本王要同愛妃說體己話。」

  勤湘退出去後,死王氣得將周念霜一把拉進懷裡,捏緊了她的腰。

  「求我!」死王壓著聲音,在她耳邊道。

  周念霜摸不著頭緒,不知該求什麼,想移動身子卻又動不了半分,整個人坐在他懷裡,被他那雙有力的掌牢牢困住。

  「求我別氣到一把掐斷妳的腰。相信我,只要我再用點力,妳的腰肯定要斷。」

  他不稱「本王」了!可見是真動了怒,周念霜的心急促地跳了跳。

  「王上當真生氣臣妾?」她低聲問,被困在他懷裡,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周念霜,妳有別人沒有的本事,實實在在將我惹惱了。多可惜,妳心裡有別的男人!要不,這一刻,我真會把妳拖上寢榻,將妳疼到下不了床榻為止!看妳還敢不敢鬧得我惱火!」

  他咬牙切齒,說完才後知後覺發現他說了什麼,且後知後覺發現……他貨真價實昂揚的慾望!

  該死的,他對心裡已經有別人的美人兒沒辦法下手,他有精神潔癖!

  「臣妾知錯了,求……王上饒了臣妾。」她耳根熱紅,他方才說的……她咬了咬唇,沒敢再想下去。

  「算妳識相!」他放鬆了力道,大掌仍是圈在她纖腰上。

  「王上……」周念霜不自覺地將聲音放軟許多。

  他聽得心跟著酥軟,淺淺嘆口氣,道:「我再氣,也不會傷妳。只是嚇唬嚇唬妳,誰讓妳什麼事都不上心的樣子,真讓人氣惱。」

  「王上……」他的話,彷彿她已令他心動。

  「別喊得這樣軟,我不對心裡有別人的美人兒下手。」

  「王上,臣妾能不能問件事?」

  「問。」

  「臣妾想知道王上的名。」她低聲道。

  「唉!」他翻翻眼,重重吐氣,這丫頭,就是有本事亂七八糟的跳話題。「知道要做什麼?」

  「偶爾臣妾能不能不喊王上?喊王上的名?」不知為何,她就是有這樣的念頭冒出來。

  「……」好似不錯,「徐澤淵。」

  「澤淵。」她聲線低低的,喊了一聲。

  「還是別喊我名好些。」他蹙眉,後悔告訴她名字了,太衝動。這下子,好像讓人掐住了什麼。

  「王上覺得臣妾不敬,是嗎?」

  「本王不想對心裡有別人的美人兒下手,這話說過很多回了。」他又來了氣,這會兒,全然鬆開她,說道:「回妳的位,坐好。我們講講正事。」被她惱得又快忘記正事。

  周念霜坐回去,乖順極了,此時心裡有許多事交纏,她需要理一理。

  「徐豫書打算明日讓李四來探愛妃,照本王的意思,李四回去後會回報徐豫書,愛妃想讓張三、李四回王宮護著,徐豫書若真心繫於愛妃,自然讓張三、李四回王宮。」

  「王上為何非要他們回王宮不可?」周念霜問,眉頭深鎖。

  「愛妃問得好,本王說過需要時間瞭解妳的徐家公子,差不多是時候了。」

  「王上可否說得明白些?」

  她一心只想著要幫徐豫書嗎?

  他凝視周念霜好半晌,笑笑鬧鬧地不正經過了這麼多日子,她躺在身邊的夜裡,他其實一夜比一夜睡不安穩。

  對周念霜,他原只是拿她來當「計畫」用的,順帶消磨消磨無趣的日子,她顯然因為同心機鬼月老打交易,不得不留在他身邊,他也想看看這丫頭要拿什麼招來勾他。

  未料,她好似什麼招也沒使上,他卻依然中招。

  太可恨!她心裡可是有別的男人啊,而那男人,說不定是要跟他一較生死的敵手。

  實在太糟了。

  「愛妃同本王過上大半年日子,仍是丁點不願向著本王?一心惦著妳的徐家公子?愛妃是憂心本王調走妳徐家公子的得力幫手,落得壞下場嗎?」

  「……」她不語。

  他的話,聽著有些酸。

  「不說便是默認了。」他越想越覺不快,他本無牽無掛,可以活得輕鬆快意的,她既愛別人,他再留著她的人也無趣!

  「愛妃心裡既然始終有徐豫書,光留著妳的人過日子沒啥意思,明日李四來,妳同他走,回妳徐家公子身邊,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本王決定成全讓你們做一對幸福鴛鴦。」

  「王上,臣妾不願走,也不能走。」唉,她想太多,能輕易乾脆讓她走,怎可能是招他心動了。

  「為何不能?本王並不為難妳,有誰敢為難妳?妳明日就走。」死王站了起來。

  「澤淵,可以不趕我走嗎?」她是厚著臉皮才說得出這話,她不可能回徐豫書那兒,得不到死王青睞,她其實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不如留在宮裡,偶爾還能看看他。

  欸,她這樣算是看淡生死嗎?

  「別喊我,妳心裡明明有徐豫書,留在宮裡瞎攪和什麼。」他真中招了!呿。

  「澤淵……」她如何告訴他,她憂心的是他?她比誰都清楚阿書在他心裡的「分量」。

  「周念霜!我不碰心裡有別人的女人,要說幾回?別逼我。妳想留在這裡,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妳的心給我才成。」

  「我……」她猶豫起來,難道說了心在他身上,他會立刻信?

  「心不能給我,就別再招我煩!」他跨步要走,打來凡世十餘年,他頭回如此憋屈。

  「澤淵……若說我的心給了你,你便信我?」

  「好問題,要真如此,誰都能輕易拿言語誆我了。當然不信,妳得證明給我看。妳餵徐豫書一日三回血,餵足三日,那才是妳的心。想我信妳,哼,妳大概得要拿命證明,才能讓我信妳將老早給徐豫書的心,拿回來給了我!沒有人是真不怕死的,周念霜,我勸妳回徐豫書身邊容易些,別再招惹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人。

  太太太憋屈了!他居然跟個女人討愛?呿、呿、呿……

  不管月老跟周念霜交易什麼,讓她非得留在他身邊不可,他都不管了。當初覺著好玩有趣,現下可一點都不好,快快將周念霜趕回心上人那兒才是上上策,他又可做回他嘻皮笑臉的王,遊戲人間。

  明明這樣想,心偏偏堵得慌啊!

  她……會回徐豫書身邊嗎?

  以南汾河與轅朝為界的南蠻,六年前建了國號,稱南國,傳言南國新王是位極為年輕俊美的男子,六年前領著一批輕騎奇襲,擊殺南蠻頭子,短短時間建國立都,整頓幾乎無王法紀律的南蠻荒地。

  傳言,南國新王出身自昔時轅朝皇族……

  徐豫書聽著南方遞回來的消息,面色沉凝,議事大堂裡陷入一陣寂靜。

  「消息肯定嗎?」徐豫書問。

  「肯定無誤。」來人垂首抱拳說道,接著由衣襟內袋掏出一小卷畫紙,遞上。

  「這是新王的小像,請公子過目。」

  徐豫書打開畫紙,心頭微震,新王樣貌確實有七分像徐家人。

  「可確認過新王右上臂是否有龍印?」徐澤淵出生那日,聽說夜裡有道紫光照入寧王府,寧王嫡長子誕下後,右上臂即有極似龍形的血紅胎印。

  徐豫書自小與徐澤淵交好,徐澤淵大他三歲,兒時,他特別喜歡跟著徐澤淵。

  寧王就徐澤淵一個兒子,徐澤淵與他投緣,把他當親弟弟似的總護著他,有好的一定分他一份,這在王室是極為少見的,儘管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們當時年紀都小……

  徐澤淵自小備受眾人寵愛,一來是他與生俱來的龍印,安熙帝認為那是上天祖宗的祝福,轅朝必定興旺萬代,二來寧王本為太子,將來繼承大統,徐澤淵自然也將是轅朝帝王,可極受疼寵的徐澤淵卻毫無驕氣,對他由始至終都好,甚至在生死關頭前,徐澤淵也護著他。

  他忘不了四王之亂最慘烈的那夜—那年他十歲,徐澤淵十三,外頭傳徐澤淵十歲,那其實是誤傳。

  寧王府上下一百二十餘口,一夜間被王靖屠殺了百餘口,效忠寧王的死士護著徐澤淵由地道逃出府,本該直接出皇城,徐澤淵卻執意先至醇王府。

  王靖的爪牙與徐澤淵幾乎同時抵達醇王府,父王提早一刻知曉寧王府的慘況,正準備將他送出王城,王靖的人殺進府,當時護著徐澤淵的二十名高手,同王靖的人馬打了起來。

  父王將他先趕入地道,徐澤淵為了護他身中數刀,父王讓王府裡十多名死士護著他們,等徐澤淵與其護衛進入地道後,便放火將地道入口的廂房燒了!

  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夜,他扶著重傷的徐澤淵,鮮血浸濕他的衣服。

  徐澤淵還笑著對他說:「阿書弟弟,一會兒出地道我們分頭走,我受傷走得慢,分開走,你可以逃得快些。倘若哥哥活不到能報賊人之仇那日,今日的仇,阿書弟弟一定要記得,徐家的血海深仇,非報不可!」

  「王兄,我不要分開,我們一道走,王兄若死,阿書也不獨活!」

  「不成!哥哥我若活不成,阿書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徐家的仇,不能沒有人報……」

  出了地道,再走上六里,便出了王城。

  徐澤淵昏迷前,讓身邊一名武藝最強的死士點了他的穴。

  他聽著徐澤淵對死士說:「他傷得比我輕,千萬要護住他!帶他出城安頓,等他養好傷後,把你身上的功夫全教給他,往後你只能效忠於他。我帶其他人往東北走,阿書,我若還能活,我們一定能再見。記住,咱們徐家的仇一定要報!」

  後來,他被點了昏穴,讓那死士護出了王城,待他醒來已不知徐澤淵去向。

  往事,歷歷在目。

  王兄不是往東北去,而是去了南蠻嗎?

  徐豫書回想過往,心緒激盪。

  「南國新王有龍印嗎?」他又問。

  「屬下方才回過公子了,據服侍過新王的妃子說是有龍印。」

  果真是王兄嗎?徐豫書面色難掩激動,若南國新王真是徐澤淵……一切,又該不同了!

  「公子,如今我們該如何?兄弟們已經快按捺不住。九月餘過去,難道真要將轅朝江山讓給來路不明的死王?有消息來報,死王已經定下登基日,近日要昭告了。」

  徐豫書暗自嘆氣,他早先以為死王是帶著一批無法紀的草莽流寇之徒,誰想死軍是紀律分明的入了京都,九月餘過去,王朝已回復了模樣,京都城裡的百姓也回歸了九成之多,如今是一片祥和榮景,比起靖王在位的時期,百姓日子過得似又更為安樂。

  他不得不說,死王是塊當王的料,他入王城隔日便下旨令京都城免半年商業稅、免丁稅一年,並從此免入城稅。

  入城稅是王靖在位,為復建因四王之亂毀了大半王宮而開徵的稅。

  非但如此,死王更將上賀書的省管高封一階。

  死王諸多舉措皆在安民撫民,才短短九月餘,十五省省官全上了賀章。

  這意味,死王不費一兵一卒,不擾民傷民便坐上龍椅,且做得安安穩穩。

  徐豫書其實想過,天下該交到適合的賢君手上,而非徐家人不可。

  死王雖來歷不明,但他的作為甚至比高祖安熙帝更適合帝位。

  徐家的仇,他也報了,死王還幫了一手。

  如今百姓好不容易過上安穩日子,徐豫書對帝位並無野心,他這生最愛的女人,也成了死王的女人。

  天下人已得安生,而他的性子並非適合帝位的人,念霜在宮裡似乎備受王寵,過著安穩榮華的日子,一切雖不從人願,卻也似已如意。

  他原想過,既沒有王兄徐澤淵的消息,徐家仇恨也已了結,王靖已死……他退出大位之爭,便去過他閒雲野鶴的日子亦無不可。

  但如今……南國新王似是王兄……

  這讓徐豫書起了「爭」的念頭,這天下,原該是王兄的!

  「交代下去,讓服侍南國新王的妃子,繪一張新王右臂龍印像,盡早送回京都。」見過王兄龍印的人寥寥可數,如今除了王兄給他的「師傅」與他之外,恐怕沒別人了。

  只要繪來的圖像是他記憶裡的龍印,那便能確定是王兄了。

  若南國新王真是王兄,這天下,他不能不幫王兄爭。

  然,該如何像死王那樣,不費一兵一卒、不傷百姓分毫,拿下死王?

  他需要好好計量、計量……此時此刻,他不由得佩服起對手來了。

  「公子,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徐豫書沉默片刻,「待龍印畫像回京都,再議。」

  如今已安定了數月之久的京都城,若再起干戈,即便他打著轅朝正統的旗幟也不見得能得民心。百姓在乎的不是誰當皇帝,而是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如何為王兄拿回天下,也得回民心,現下看來是十分艱難之事,打並非不能贏,怕只怕是一旦動武,會先失民心。

  「公子,」江植仁開口,「屬下由王宮回來,周姑娘想讓屬下問問,可否讓兄長與屬下回宮護衛。」

  「宮裡有情況?」徐豫書面露憂色,若非情形極壞,他不信念霜會如此要求。

  「……」江植仁特意頓了一頓。

  「有話直說,不可隱瞞。」

  「周姑娘入宮後,好陣子是一人獨寵,屬下探了探,宮裡其他佳人各有來頭,不少是興朝重臣,想來死王早已滲透興朝多年,如今連轅朝時期重臣也多被死王重用,重臣們早已爭相將嫡女送入宮中。周姑娘這段時日,處境並不好……」

  徐豫書聽了,便能想像周念霜景況如何,他出身皇家,瞭解深宮裡妃嬪的爭鬥並不輸朝堂上群臣間的爭鬥。念霜隻身一人在深宮,又讓死王獨寵許多時日……必是險境重重。

  「必然有人為難她。」徐豫書低語。

  「聽勤湘姑娘說,日前甚至有人在周姑娘湯水裡下毒……她說周姑娘在宮裡沒有信得過的人,她勸周姑娘讓我與兄長回宮,周姑娘開口問了一句,還說若是為難,她並不勉強,凡事以公子為先。」

  「死王應知你與植清的身分,如何能隨意讓你們回去。」徐豫書苦惱,當初就不該讓他們回來。

  「周姑娘向死王提過,死王好似也不在意,對姑娘說,她信得過的人,他也能信,只要護妥姑娘即可,死王甚為在意姑娘安危。」

  徐豫書沉吟半晌,死王定知他們散在京都城內外,一時拿他們莫可奈何,興許是盤算讓植清、植仁入宮,能藉此得他們消息。

  他不如將計就計,既然死王肯讓植清、植仁回宮,不論對方盤算什麼,他皆以護周念霜為先。

  「既是如此,你與植清今日就入王宮,好好護著她。」

  「公子,」江植清不以為然,想要反駁,「恐怕死王有算計。」

  「自然有算計,但無妨,你們護妥周姑娘,雖是深宮內院,但血腥骯髒之事不比外頭少,周姑娘隻身在王宮,我只能拜託你們。」

  「屬下遵命。」江植仁趕緊道了句。

  「若有事,我會與你們聯繫,除非出事,你們盡量待在宮裡別離開周姑娘。」徐豫書不放心地又交代。

  「是。」江植清雖不甘願,也終是應了聲。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九章

  這陣時日,死王日日下朝後便宴飲作樂,絲竹樂聲、美人歌舞、杯觥交錯、高歌談笑的歡樂聲從傍晚到夜深,宴會才停歇。

  各宮美人們個個受傳至聽玉軒陪王同樂,獨獨毓芳殿的周念霜,非但不能與眾人同樂,死王另下了命令周念霜非得召喚,聽玉軒宴飲時不得擅出毓芳殿。

  已經好一陣子,聽玉軒宴樂時,周念霜不出毓芳殿,整日裡,除了花廳與寢殿,她哪兒也不去,每天將自個兒關在毓芳殿裡,吃與睡之外,就是一本接一本的讀著書。

  江植清、江植仁每日守在毓芳殿門外,無聊到幾乎想抓蒼蠅、抓虱子……

  「哪裡來的凶險呢?」抬頭望著風光明媚的好天氣,江植清忍不住朝弟弟江植仁抱怨。

  江植仁睨一眼兄長,默默無語,他心裡是有些替周念霜抱屈,本以為死王真心喜愛上周姑娘,前陣子喜歡到連姑娘的血都想喝了……也不知喝到沒?

  誰知,他與兄長入宮後,周念霜的毓芳殿日過一日地趨於清冷,不到一個月,這兒幾乎與冷宮無異,連送來的膳點都是冷的。

  半月前一個深夜,他不忍心地想,興許王上不知周姑娘這兒的境況,由古到今,王宮裡最是容易攀高踩低的鬼地方,誰當帝王都一樣。他便以出去探探情況為由,獨留兄長守毓芳殿,往死王的朝陽殿去了。

  他仔仔細細將毓芳殿景況說過一回後,顯有幾分醉意的死王沉默了半晌,才道:「本王以為李四不喜歡周念霜。」

  「……」也沒那麼不喜歡啊!只覺紅顏禍水,她這盆水,還沾了他兩個主兒!

  「她愛留便留,受不了大可走人。本王又沒勉強她。」死王揮了揮手道:「你回去,本王要歇了。若是她讓你來的,你告訴她,本王讓她回她的徐家公子身邊,她不必耗在這個只能吃冷食的地方!去去去!」

  江植仁腦子一轉,便想到倘若是姑娘讓他來,那表示姑娘知道了。

  「周姑娘知道屬下是王上的人?」他很震驚。

  「本王的好徒兒,你真的可以再笨點。早晚要被人害死,無妨,如此本王不用多想也知徒兒鐵定是因為太笨才讓人有機可趁。本王運氣忒差,攤上一個笨徒弟,還攤上一個心裡住了人的美人兒。滾!」

  敢情是王上喝到醋?死了心?江植仁不敢多言,默默回到了毓芳殿,打定主意不再管這事兒。

  不過,要說王上沒有心,隔日膳點又熱了。

  江植仁這幾日想著,這情情愛愛的,究竟是個啥滋味?怎麼連看似沒有心的死王都有些走樣日日宴飲作樂,在他看來,死王壓根就是在借酒澆愁。

  這一個月都快過去,死王的愁還沒澆熄嗎?

  江植仁甩甩頭不再深想,回神對著兄長說:「咱們守好周姑娘,其他的不必多管。」

  「我老早對周姑娘說過,我們公子才是能真心實意獨愛、獨寵她的人,瞧,才多久時間,不及一年哪,死王就變了心,夜夜宿不同美人寢宮。」江植清壓低嗓說。

  死王日日作樂的消息像綿綿不絕的絮語,每日每夜經由那些傳膳的內監、宮女們,狀似無心地傳入毓芳殿,連他跟麼弟兩個守在殿門外的人都能聽見。

  打從死王飲宴作樂的隔天起,那些送膳的宮女內監們像有人特意安排似的,一日一撥,昨日死王寵幸了誰,隔一日便有那一宮的內監侍女來送膳,肆無忌憚地談論王上昨夜如何寵幸了他們的主兒。

  江植清有幾分佩服死王「精力」強健,一日睡一個美人,日日如此,可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得來這種體力活兒。

  可他真覺得奇怪,那些美人兒們有好些是跟死王許多年的,怎地到了最近還有許多個美人兒才「見紅」讓敬事史官抄記謄錄……真是說不出的怪。

  這日早膳,傳膳宮女、內監又是一撥新面孔,兩名宮女刻意且矯情地踏進毓芳殿,旋即笑著交談起來,一撥人才走到花廳外,勤湘走了出來。

  「娘娘說,往後膳點送到毓芳殿門外即可,由咱們驗過後才送進殿裡,其他人沒有娘娘允准,不得擅進毓芳殿大門一步。」

  眾人皆是一愣,這往後要將膳點擱在大門外……

  內監、宮女們無可無不可地道了聲:「是。」接著兩名宮女擱下膳點後,細聲碎語起來,「這省了我們不少力呢!誰愛送膳食進冷宮,來一趟都覺得晦氣。」

  「是啊,主子知道是送膳到毓芳殿,還千萬叮囑,回宮前定要往身上撒把鹽將晦氣去掉呢!」

  「聽說今日有批東北進上來的百年野參,昨晚王上說咱們主子頭一日侍寢,要補補氣,野參一入,便差人立即送入留荷堂。王上說,今晚還去留荷堂賞荷……」

  「那麼愛說三道四,不會等出毓芳殿再說嗎?在這兒喳呼什麼!」勤湘聽不下去,喊道。

  「哼!」氣焰較高的宮女,不買帳地輕哼。

  一撥人在花廳外擱下膳點,直接走人。

  勤湘瞧那一地亂擱的膳食,心很酸,小姐已經好幾日沒開口說什麼了,直到今日一早起來,梳洗時僅交代了句,往後讓人將膳點送至殿門外即可,接著就不再說話。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邊,最明白小姐的心思,可這一回她怎麼也猜不透。

  一日過一日的,小姐看著書,又像是沒看著書,有時拿著書,可以一個時辰動都不動,書一頁也沒翻。

  御花園的牡丹花圃,她也不去養了……

  勤湘差了兩名毓芳殿服侍的宮女,將擱在地上的膳點先由江氏兄弟驗過後,才端進花廳。

  如今毓芳殿連教養嬤嬤也沒,將近一月前,王上最後一次來毓芳殿後,兩位嬤嬤就被小姐「請」

  離毓芳殿,她們原還端著模樣矯情不肯,小姐讓她們去問了王上,從此再沒見過那兩位教養嬤嬤。

  「小姐,可以用膳了。」如今她又喊回從前喊慣的稱呼,心裡十分難受。

  周念霜走來桌前,瞧著仍冒熱氣的膳食,若有所思地坐下,沒來由問了句,「勤湘,妳可知我入宮至今多久時日了?」

  「已經十月又二十一日過去。」

  周念霜輕輕嘆口氣,快一年了呢。

  「妳喚李四進來,其他人到殿外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

  一會兒,江植仁進來花廳,所有人退到殿外守著。

  周念霜認真望著眉目清朗的江植仁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倘若王上有令,你真會傷阿書?」

  「若公子要爭,屬下的答案是,會。」

  「為何?」周念霜揚眉問:「阿書難道不是好主子?不值得你為他忠心?」

  「不是的。公子人很好,是個好主子。」

  「既是好主子,你為何要背叛他?」周念霜問得平靜輕緩,語氣聽不出責難。

  「周姑娘,王上才是真正適合帝位,能為天下帶來太平的皇上。」江植仁淡淡說,不願多做解釋。

  周念霜點了點頭,說:「能不能請你幫我幾件事?」

  「周姑娘請說,屬下做得到的必定盡力。」

  「今日可否請你向王上轉達,我想去寧王府見一見我爺奶。」也許是最後一面了,周念霜心裡難受,眼眶不禁濕潤了。

  「屬下為姑娘轉達,但……」

  「我知道,王上不一定同意。無妨,你幫我問問就是。往後,我若不在了,請你轉達王上,請王上讓勤湘隨我爺奶離開寧王府,王上允過我,無論我做錯什麼,絕不為難兩位老人家,倘若我走了,懇請王上讓他們回周府頤養天年。」

  「姑娘要回徐公子身邊?」江植仁有些驚訝,真想走怎不早些走呢?何苦留在宮裡讓人為難,日子過得這樣難!

  周念霜搖頭,笑了一笑,「我沒要回阿書身邊,這輩子已經辜負他一回了,怎可辜負他第二回?」

  「那麼姑娘一個人打算去哪兒?勤湘也不帶上?」聽著怎麼像是在交代遺言,「姑娘不會是想不開—」

  「沒,我不會想不開。只是……恐怕天命難違,閻王要人三更走,怎可留人到五更?人,什麼時候要走,誰也不知。我思慮得多,難免憂心,萬一我有三長兩短……這宮裡能交託的人好似只有你。

  「喏,這是王上當初給的旨意,寫著絕不為難我的兩位老人家。如今王上不來毓芳殿,萬一有個什麼,我怕沒機會提醒王上,只得拜託你。」她走至花廳格架取下一只木盒,打開將聖旨拿出來讓江植仁看了看,又將木盒歸回位置。

  「姑娘可是身子有哪裡不適?」他越聽越怪異。

  「真沒有。」可看樣子,她恐怕沒多少日子可活,一年就要走到頭,她跟死王什麼也沒有,如今王上一日一日睡過不同美人兒,她猜想,他是貨真價實的寵幸了那些美人兒們,總不可能個個美人都如她,割血當假見紅。

  想來想去,她在王上眼裡確實不如那些美人兒,只是王上拿來做戲的。這些日子她細細理過頭緒,是因她與阿書的關係、王上與阿書的關係,才讓她有了機會入宮。

  本還抱持著一絲希望,說不定王上對她有一些真心,縱使沒能完全動心,但對她應不是全然無情……然而這段時日下來,她不由得笑自己傻,王上壓根是看不上她的!

  王上哪會看上她什麼?

  她貌美不過宮中其他美人兒,又無家世背景,單純是她與阿書關係特殊,加上她是個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輕易可招之即來,隨手可丟,完全不必顧忌什麼。

  入宮後的發生一切,其實全是王上做的戲,對她萬分寵愛,她該知皆是假……

  錯想王上對她動了心,是她想高了自己!

  只是與王上過了那麼長一段似真似假的日子,她已不知不覺愛上了他。

  她忍不住回想,有好幾夜他們下棋,王上會忽然同她說聽來的趣事,分她的心,讓她輸棋……

  骨子裡,王上其實是個充滿孩子心性的男人,處得夠久會發現他的可愛勝過心計多端的可恨。

  她想不出好辦法得到他的青睞,倒是賠上自己的心……想來很諷刺。

  「姑娘還好嗎?」江植仁見周念霜沉默許久,忍不住開口。

  「我沒事。最後一件事拜託你,阿書……希望你能盡力周全,他畢竟是個好主子。」

  「屬下本意也是如此。」江植仁說,其實只要公子明白王上,沒有二心,王上絕不可能傷害公子。

  「若真走到王上容不下阿書的關頭,希望你能提醒王上一句,血濃於水,請王上三思。」

  「……姑娘知道」江植仁大驚。

  「我猜想你也是知道,才會成了王上的人。」周念霜淡道。「沒其他事,該說的,我都說完了。

  今日勞煩你向王上提一聲,我想探望一回老人家。」

  「屬下明白。」江植仁遲疑半晌,問了句,「姑娘,王上與公子的關係……是王上親口告訴姑娘的?」

  「是。怎麼了?」

  「沒事。待晚些時候,屬下尋到機會,即向王上提姑娘的事。」

  「謝謝你。」

  「姑娘,王上這陣子,只是心情不佳,過陣子興許就好了,姑娘想開一些。」本打定主意不管,王上卻自招最大祕密,看樣子周念霜在王上心裡非常重要。

  他得看緊、看妥周念霜,萬一真有什麼事,八成會被師傅……不,是王上剝了皮!

  天哪,他到底是著誰的道?明明不是王上的徒兒,居然輕易被洗了腦!

  探望過爺奶後,周念霜安心許多,她沒想到兩位老人家在寧王府過得那樣好。

  回王宮路上,江植仁狀似不經心提到,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的生活是比照當年寧王府享有的俸例。

  江植仁勸她,讓兩位老人家在寧王府安度晚年,別再回周府。

  「萬一我有什麼,王上不一定願意顧上兩位老人家。」周念霜回了江植仁。

  「王上重諾,既然承諾姑娘,無論姑娘如何,王上定會守諾。何況,姑娘能有什麼事呢?」

  江植仁試探問道。

  她搖頭沒答,隱約明白似是死王要江植仁探問。

  周念霜原以為她與王上的關係,她已經想得很明白,但是探望爺奶後,她又有些糊塗。

  王上對她若毫不在意,安置老人家過尋常生活也夠了,實在不需多費心思,但顯然不是這樣。

  而且,這日探望爺奶,王上似乎特意只讓江植仁跟著她,不知是有何用意。

  「植仁,王上是不是交代了什麼要對我說?」她反問江植仁。

  「是。王上要屬下對姑娘說,已定下月初二登基,五日後將在宮中宴請朝廷重臣與妃嬪,王上要姑娘思慮清楚,若姑娘要回公子身邊,請姑娘在宮宴日前離開,兩位老人家的生活,王上仍會照應,絕不為難姑娘半分。宮宴日後,姑娘若還留下,便再也走不得,必定得坐實帝后位分,無法再更改了。王上希望姑娘想清楚。」

  坐實帝后位分?周念霜嘆口氣。「王上還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讓屬下問一問,姑娘是不是有什麼難處?不過王上也說,姑娘極可能不會說。」

  「我沒什麼難處。」

  「姑娘,恕屬下多嘴,王上是個心事藏得很深的人,沒多少人知道王上的心思,但王上對姑娘—」應當是用了心的。他沒能將話說完。

  「植仁,宮宴日會不會有人生事?」周念霜打斷江植仁的話。死王在登基前特意設宮宴,她記得他曾說過差不多是時候了……他執意讓江植清、江植仁入宮,斷然不是真為了護她!

  阿書不知植仁是死王的人,但她知。

  死王對她說的話,她轉了一轉,馬上想到了阿書。

  江植仁被打斷後,愣足半晌,一個幾乎被「軟禁」在宮裡,足不出毓芳殿的姑娘,能猜出宮宴日會有事?難怪王上對周姑娘特別上心!

  她果然是個心思靈巧的姑娘,但或許也是王上對姑娘太過「坦誠」相對。

  「阿書……會有事嗎?」周念霜起了憂慮。

  「請姑娘安心,公子那日不會有事。」江植仁婉轉道。

  「阿書他……」

  「姑娘,王上說了,若姑娘憂心,遂讓屬下轉達一事,若姑娘執意留下,宮宴那日姑娘將以皇后身分入宴,王上要姑娘注意自身安危,其他事請姑娘勿憂心,一切王上自有安排。」

  「我明白了。」周念霜點頭。兩人再無交談,一路默默回了王宮。

  在殿裡來回踱步的死王,少了氣定神閒的模樣,面色有幾分急切。

  都去大半天,也該回宮了,他那個徒弟笨是笨了點,但拳腳功夫足以護衛他的愛妃無事……

  只是怎去這樣久還不回?

  不一會兒,他聽見動靜。

  江植仁確定殿內無人,悄然入了殿。

  「如何?」

  他被問得有些反應不及,王上想知道哪件事如何?

  江植仁實在不想老是被說笨,他細想一會兒,垂首答道:「周姑娘說她不走,不會回公子那兒。」

  死王明顯鬆了一口氣,沉默一剎那,人坐下後,聲音不高不低地說:「笨徒弟,誰問你那事了?

  本王是想問,她見著兩位老人家後,心安不安?你確實說了,即便她回你徐家公子那兒,老人家也會有人照顧妥當?」

  「……」這跟王上想知道的「如何」,哪兒不一樣?「確實說了。」

  「李四,她是否猜到宮宴日有事?」

  「確實猜到了。」

  「本王就說,她是個機靈的。」他語氣有幾分得意,彷彿獻寶似的。

  江植仁暗暗地想,王上「病情」頗為沉重。

  「是,周姑娘的確機敏。」他附和應聲。

  「當稱娘娘,她既不走,自然是本王的皇后了。」這些日子堵得難受的情緒,彷彿消散大半。

  「屬下明白。」王上的「病情」,儼然已無力回天。

  「徒兒是否同皇后說清楚,宮宴日仔細自身安危便可?」

  「說了。」

  「剩最後這關,但願一切能順遂如意。」死王忽地頗有感慨。

  「屬下猜想,公子對王上是念著舊情的。」否則,公子不會一見傳回的南國新王「龍印」繪像,立即決定起事。

  「總得經過考驗才能真正明白,人心最難測。嘴上說的哪裡做數?對了,李四,方才你終於認了本王是師傅,本王好生欣慰!」

  有嗎?他有認嗎莫非僅是他方才接一句「說了」,就是認師傅?他真冤。

  「比較冤的是本王,收你這笨徒弟好些年,便宜讓你佔盡,你卻連拜師禮都沒行過!」死王哼了哼,輕易看穿江植仁在想啥。

  他哪兒佔了便宜分明是他任勞任怨任王上差遣,哪來便宜給他佔?

  「罷了,本王早已認命,攤上笨徒弟、攤上一個心裡有別人的美人,是本王命苦,怨不得人。

  喔,徒兒你問過皇后沒?究竟會有什麼事?皇后既不想離開,為何要像交辦後事那般說話?

  甚至求本王讓她看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一回……」他後面說得似是在自言自語。

  不知為何,確定周念霜不回徐豫書那兒後,他反而隱隱有股不祥預感。

  而他的預感,通常該死的準確……可會有什麼事呢?

  他幾乎滴水不漏地護妥了她,她亦無病痛不適,究竟還有什麼事是他沒思慮到的?

  「問過,娘娘僅是搖頭,沒回答。」江植仁答道,關於這事,他也十分好奇。

  「好吧,徒兒可回毓芳殿了。」死王點點頭道。

  「是。」江植仁應。

  「對了,既然徒兒認了本王這個師傅,咱們找個黃道吉日將拜師禮行了,該做的禮數還是要做足的。」

  「……」雖然王上功夫深不可測,可他真沒想要認這種骨子裡像足流氓痞子似的皇帝師傅啊!

  「今晚一更左右,本王會去趟毓芳殿。估計以你們兄弟倆三腳貓的本事,應是不會發現,不過本王還是跟徒兒提一提。」

  江植仁再次被無情地侮辱了,儘管憑他與兄長的本事,確實無法察覺王上有意隱匿的聲息。

  「徒兒趕緊回毓芳殿吧。」他揮揮手,遣退了笨徒弟。

  才剛打過一更,毓芳殿裡悄無聲響,寢榻上的美人兒已然入睡,氣息平緩。

  一身墨黑的死王掀起寢榻邊的綢紗,月光從偏窗撒進來,儘管光線不明,他卻能清楚明白看見榻上睡沉的美人。

  她眉頭微鎖,彷彿夢裡有擾人的事,令她睡不香甜。

  他無聲坐下來,拇指輕輕撫過美人微鎖眉心,她正夢著什麼呢?

  瞧她的睡顏,他有絲恍惚,床上的人轉了轉頭,低低喃出模糊的兩字語音。

  「澤淵……」

  聽清那一剎,他心揪了起來,像讓那兩個字給燙著,收回指掌。

  好一會兒過去,他的拇指滑上粉嫩膚頰,無聲啟唇喃道:「傻氣。」

  可周念霜跟他,究竟誰才真正傻氣徐澤淵扯了抹苦笑,這輩子沒對誰如此割捨不下、牽腸掛肚,又氣得牙癢癢的!不知不覺,他的百般心思都只為了她。

  不走就不走吧。

  既然要留,不管她心裡還有誰,他已打定主意,往後要作死裝不知了。

  周念霜,這輩子妳只能抵給本王了,已給過妳機會,是妳不走的……

  許久,他極輕地在她頰上印下一記淺吻,她的香氣襲上來,讓他生出眷戀,唇角勾出漂亮的彎弧,心滿意足想著—宮宴日過後,周念霜就是他的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十章

  宮宴這日,朝廷重臣依品級入席,日前已陸續封了位分的妃嬪分列兩旁,新帝最後入宴廳,周念霜一早打點好,待內侍通傳,便跟在徐澤淵身後入宴廳。

  兩人依序走上大位,徐澤淵朝周念霜笑了笑,道:「這身新服,很適合皇后。」

  新服早在一月前趕製,那時他們倆正鬧不愉快,他其實沒半點把握她會留下來,卻仍讓人縫製了新服。

  壓入金絲銀線的紫紅新服,燦亮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開得艷麗,她膚色白,紫紅新服襯得她整個人更加纖白嬌美。

  「手來。」他朝她伸出手,周念霜二話不說便將手疊上他掌心。

  一個月餘,兩人沒見面,掌心交觸的剎那,她說不清心裡滋味。

  已入席等待的美人們與朝臣沉默的看著他們,神色不一,或嫉妒、或心羨、或有不滿,王上還未正式登基,卻已要百官、嬪妃尊她為后!

  握緊她手後,徐澤淵朝堂下望過一圈,眾人的眼色,他瞧得分明卻不甚在意,他想守護的人,誰也動不得,除非他允許。

  誰想算計,也算計不過他。這段時日得意過的人,八成仍以為往後依舊能得意;算計過周念霜的,以為日後仍可在他眼皮底下動心機……那真是蠢到了極點,正合他意、中了他計,讓他有十足理由拔除禍患。

  「周念霜」這步棋實在太好用了,可惜好用到,連他都將自己的心賠了進去。

  「皇后這陣子清瘦許多,一會兒多用些膳點,本王特意讓御膳房準備幾道皇后喜歡的。」

  周念霜垂首淺笑,唉,演戲並非艱難,只是覺得累人。

  可除了陪他做做戲,她也幫不了他什麼,不知今日會有什麼事?

  「謝王上關心。」她福身行禮。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也算是家宴,諸位愛卿的女兒、姊妹們在宮裡伺候本王,諸位都是本王的家人,家人之間不必過於拘禮,大夥開心吃喝便是。往後,本王還需各位愛卿盡心盡力幫忙朝政。全坐下吧,皇后也坐。」徐澤淵特意朝她笑了一笑。

  旁人瞧著哪裡感覺不到王上的偏愛。

  「謝王上。」眾人喊道,陸續落坐。

  席間,隨著膳點一道道上來,飲過幾杯美酒,原本拘束的氣氛鬆緩許多。

  周念霜心裡掛著事,眉目低掩地左顧右盼,那淡淡不安的模樣全落入徐澤淵眼底。

  徐澤淵多飲了幾杯美酒,再進過甜糕後,他對堂下眾人道:「本王今日心情好,飲多了,一會兒想到御花園走走,散散酒氣。近日垂絲海棠花開正盛,諸位也同本王到御花園賞會兒花。」

  「是。」

  他站了起來,拉上周念霜的手朝宴廳外走,一干人在後頭隨行。

  被拉上的周念霜不知怎麼回事,心怦怦地跳快了,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入梧桐亭路徑兩旁各植五十九棵梧桐樹,開春走在梧桐樹下的石徑,迎面拂過的風略感微涼,往梧桐亭看出去是一片淺池,養了整潭紅菱。

  不開花的時節,潭面滿佈著油亮綠葉,陽光好的日子,望過去像一襲柔軟水亮的綠毯子,遇上花季,白的、粉的小花開在綠葉上,小蝶輕撲,又是另一番景色。

  入夏後,菱葉下結出一顆顆紅菱,蒸煮後即可食用,清香微甜爽口。

  隔著紅菱潭,梧桐亭對面是片茂密的桂竹林,林子裡僅一條青石板小徑,尋常時甚少有人入桂竹林,密麻漫長的桂竹林,由梧桐亭看過去好似一幅綿密穿不透的綠布景。

  這日天朗氣清,湛藍晴空僅幾絲白雲浮游,日光篩在紅菱潭、桂竹林上,從亭子裡遠望,景致悅目。

  徐澤淵一路拉緊了周念霜,讓周念霜行在他左側,兩人入了梧桐亭,後頭一行人也緩步跟上。

  「王上不是想看垂絲海棠?」周念霜低問。

  梧桐亭子裡,徐澤淵瞧了瞧對面的桂竹林,轉過來朝周念霜輕笑,左手暗暗使了點力握緊她的手,似乎是想安她的心。

  「皇后記著本王說的每句話?」他語尾輕揚,「難怪本王要特別疼寵皇后。本王過去說的話,想必皇后也牢牢記著。本王近日忙,冷落皇后好一陣子,皇后莫怪。」

  他抬起她的手,不顧身後一行人個個雙眼灼灼的盯著,將她纖白軟嫩的手背往唇邊送,重重地親下一記。

  那親暱舉動若由別人行之,絕對是輕浮有違禮數,然而徐澤淵一向輕浮不拘禮數慣了,後頭一干大臣們心裡不是滋味,妃嬪們更不是滋味,卻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親吻過後,徐澤淵若無其事道:「本王剛瞧今日梧桐亭景色不錯,日光照在紅菱潭上,那波綠葉特別好看。本王忽然想起幾月前有回同皇后下棋,皇后說了紅菱的滋味甚是可口,待入夏結了紅菱果,本王想同皇后坐上小舟採一籃紅菱,皇后可願親手蒸煮,剝幾顆香甜紅菱餵本王?」

  「王上若想,臣妾願意。」周念霜淺笑,正要福身行禮,眼角卻不經意掃見對面茂密的桂竹林叢裡好似有一閃光亮。

  幾乎是眨眼間,一道銀光飛箭朝徐澤淵而來,周念霜跟徐豫書練了一年功夫,功夫不算上乘,但身子靈活反應不差,眼角掃到飛箭,她幾乎沒多想便直接撲上徐澤淵,整個人緊緊抱住了他。

  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快,連徐澤淵都傻住,被抱住那瞬間他怔住了,才要反應,忽有大風吹得箭身微偏,筆直由周念霜左上背穿透,箭尖由周念霜左前胸穿出來,抵上徐澤淵右胸,他僅皮膚讓箭尖刺出淺血。

  頓時,尖叫聲四起,後頭的禁衛軍瞬時湧上。

  「該死、該死的!」徐澤淵咒罵,手沒停,飛快點住周念霜幾個大穴止血,「妳傻了嗎?這時候妳犯什麼傻!我說過,妳護著自個兒就成的!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點了大穴後,他手在顫抖,周念霜白著一張臉竟還能對他笑,她身子軟下來,徐澤淵緊抱住她讓她半躺下來。

  穿透她身上的箭,得先拔出來……

  點住大穴,血仍汩汩冒出染紅他的手,他沙啞低聲道:「妳忍一忍!」

  「全退下去!」這時禁衛軍往前,被徐澤淵斥退,「張三!你身上匕首拿來!」

  愣住的江植清回過神,趕緊將腰間匕首遞出。

  「念霜,妳忍忍。」接過匕首,他手顫不止,吸了口氣,運力削斷箭頭,一瞬間從後背拔出長箭,血不停不停冒出來,他讓她在石地板躺平。

  慣使左手的徐澤淵一把撕下右臂衣裳,將布料撕成一條條,「張三!你身上的止血藥、金創藥全掏出來!」

  江植清又是一愣,連他身上有些什麼,死王也知道……

  他趕緊將不多的藥掏出來,徐澤淵接過,全往周念霜左胸傷口倒,接著拿布條,一道又一道纏住冒血的傷口。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怔了,亭子內外,大臣、妃嬪們不知何時已跪滿一地。此時,有道黑影越潭飛點菱葉而來,轉眼落在周念霜倒下的身子邊。

  「霜兒!為什麼要替他擋死王,今日—」徐豫書抬頭瞧,想說的話剎那凝住,他看見死王右臂上的胎印……血紅龍印?「王兄?」

  徐澤淵神色複雜地瞧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他低頭望著周念霜,只見她唇色慘白,似是十分勉力才能睜著眼,她費力伸手,彷彿想碰觸他。

  徐澤淵拉來她的手抵在臉上,這才想起太醫,轉頭發現後頭跪了一片,他急吼,「湯武!去傳太醫。」

  一旁小內監跪著慌答,「湯公公早已奔去太醫院了。」

  「澤淵……」周念霜終於開口,她不知道箭穿透身子會是這樣的痛,痛到說不出話、發不出聲,好不容易痛才緩了緩,她卻覺得所有力氣正一點一點往外流。

  聽見她喊了名字,徐豫書徹底怔住,真是王兄……

  徐澤淵心裡又氣又疼,說不出的滋味攪得他心亂,握緊她的手低喊,「妳是傻子嗎!我不是讓李四告訴妳了,妳只管護住自己就成,一切我自有打算!」

  「你說過,我大概要拿命才能證明……沒想到,我真有機會……你信不信我……」她虛軟地笑,神思有些飄忽,只想著如今他信不信她了?「我沒多想,只是不想見你受傷……」

  「我信,我信了!」徐澤淵抓緊她的手,沒讓她再說,她看起來像隨時會昏過去。「妳不需要拿自己的命……」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居然拿自己的命護他……從來沒有過的痛,此刻狠狠切割著他的心。

  「我早晚……」會死的。能為他做點什麼,甚至為他死,都強過不明不白死去好。只是她沒想到一年沒滿,還差大半月,她就要死了……真的好痛……

  現下回想起來,上次死法痛快許多,沒感受多久的痛,閻王爺便來接魂。

  那閻王爺……俊俏得很,不知這回……是不是他……她緩緩閉上眼睛,連睜眼的力氣都沒。

  遠遠地,她聽見徐澤淵的聲音。

  「周念霜、周念霜、周念霜……不准妳死,聽見沒?太醫、太醫……」

  她又聽見徐豫書聲音。

  「霜兒、霜兒……對不住……」小時候,她要是病了,阿書便會這樣喊她霜兒,哄她喝藥、吃糖。

  阿書……該說對不住的,是我才對。

  一片黑暗襲來,她再也聽不見什麼了。

  江植仁眼眶烏了一圈,嘴角滲血,是方才在桂竹林裡與徐豫書開打的結果。

  徐豫書在半月前接到繪像,認定南國新王是徐澤淵,因此決定選在宮宴日暗殺死王。

  徐澤淵由江植仁那裡得到消息,將計就計讓江植仁放徐豫書混入王宮中,特意要江植仁帶徐豫書暗伏於桂竹林。

  原本禁衛軍拿了徐豫書,徐澤淵卻淡淡一句,「那是本王的弟弟。」,便沒人敢動了。

  周念霜昏過去後,徐澤淵抱著周念霜從梧桐亭直奔毓芳殿,徐豫書始終跟在他們身後不發一言。進了毓芳殿,太醫、女醫官以治傷為由,將所有人請出寢殿。

  毓芳殿偏廳裡,徐澤淵抹把臉,江植仁走來,神色有一萬分自責,顧不得所有人在場,朝他跪下來。

  「請皇上責罰!」

  今日張輔君於宮宴前宣旨,宮宴後,王上即改稱皇上。兩日後,新帝正式登基,承繼轅朝大統,徐澤淵真正的身世,在兩日後將宣昭公諸於世。

  徐豫書面色複雜,隱隱明白了什麼。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是皇后太傻。」徐澤淵嘆口氣,太醫在寢殿裡頭醫治,不知情況如何,「況且,醇王爺已經教訓過你。」他睞了眼徐豫書,心裡五味雜陳。

  醇王爺……徐豫書心頭震盪,他多少年沒聽過這個稱號?果然是王兄,若他還有什麼疑慮,也在那句話後消逝。

  「王兄!」徐豫書百感交集,喊了聲。

  徐澤淵走來,深深看了他,沙啞道:「阿書弟弟,醇王府地道外一別十餘年,阿書如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子漢是不哭的。」

  他的阿書弟弟雙眼泛紅,真情流露,一如當年性子純良。

  「王兄,請受阿書一拜。」徐豫書跪下拜了,眼淚直落,沒想到再重逢會是這種景況。

  徐澤淵扶起徐豫書,對其他人說:「你們退下去,朕與醇王爺有話要說,張三、李四,守在外頭,別讓人進偏廳。」

  「是。」

  遣退所有人後,徐澤淵拉著徐豫書坐下,兩人沉默片刻。

  「我以為王兄是南國新王……」一會兒,徐豫書開口道。

  「那是我讓人刻意給你的假消息,對不住,阿書。咱兄弟一別十餘年,我沒把握阿書弟弟仍是原來的阿書弟弟。」

  「南國新王是王兄的人?」徐豫書問。

  「是。正式登基後,南國新王即會遞上降書與賀章。」

  「為何讓我誤以為新王是王兄?」

  「我必須知道阿書是否想爭大位,你若有爭大位的心,我會是你爭位最大的阻礙,你自當先掃除阻礙成為轅朝正統唯一血脈。你若先往南國去,我便—」

  「便與南國新王聯手取下我?王兄果然思慮周密。」徐豫書接話,苦笑。

  「但阿書沒去南國,反而先入宮,阿書是否想先殺了我,再迎南國新王入京都?」徐澤淵笑了笑。

  「確實如此想。」

  「十餘年了,阿書還是認我這個哥哥。」

  「既然植仁是王兄的人,當知我不會往南國去,王兄又何苦拿自己冒險?讓我入王宮,差點傷及王兄。」

  「不到最後關頭,為兄難以輕易相信旁人。對不住,我必須真切看見你的反應,才能確定阿書是否仍是原來的阿書,仍是那個說,我若死,他也不肯獨活的好弟弟。

  「原來的計畫是,植仁的箭往我右上臂過去,我會以療傷為由撕下右臂服,植仁再同你入梧桐亭殺我。我想親眼看看你瞧見龍印時的反應,若你即刻停了殺念,認了我,便是心裡有我……

  哪裡料得到,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個傻姑娘!」

  「王兄對……念霜……是真心的嗎?或者只因為,念霜一直在我身邊……」

  「這事,是王兄對不住你。一開始,周念霜確實只是為兄萬般算計中的一計,可她……她同其他姑娘不一樣,如今我對她,是真心的。」

  徐豫書感慨良多。

  「我……可以為阿書找更好的姑娘,周念霜傻氣、性子直,脾氣上來了,可以賭氣一個月餘不服軟不討饒,一點也不溫順,多的是比周念霜更好又漂亮的姑娘……王兄為阿書多找幾個……」生平第一回,徐澤淵話說得氣虛。

  「那麼,王兄可願意讓阿書用找來的幾個好姑娘換霜兒?」徐豫書淡笑。

  徐澤淵沉默,說不出話。

  「霜兒的心裡如今恐怕只有王兄了,阿書不可能勉強霜兒,哪怕王兄肯讓阿書換,阿書也要不回霜兒了。」

  「周念霜……就是個傻氣的,從前怎會覺得她聰明又機靈……」徐澤淵想起那箭穿透了她,心疼得幾乎快不能呼吸。

  「她是為王兄傻,那是她的性子,對喜歡的人,哪怕要拿她的命換都成。」

  外頭起了一陣拳腳武鬥聲,徐澤淵輕嘆道:「許是張三、李四兩兄弟打起來了。」

  「植仁何時成為王兄的人?」

  「他被王靖派至東北,領軍過忽爾河時受重傷,我救了他,養了好一陣子才成我的人。」

  外頭忽然喊道:「稟皇上,太醫、女醫官出來了。」

  徐澤淵一聽,顧不得沒說完的話,起身奔出偏廳,徐豫書也跟上。

  寢殿外,五名太醫、兩名女醫官白著臉跪地,氣氛凝肅。

  徐澤淵見狀,面色冷下,沉聲道:「說!」

  領頭的太醫方才見徐澤淵親自抱著周念霜奔回殿裡,神情慌亂,再瞧不懂眼色的,也看得出皇上對皇后的疼寵,儘管王宮裡盛傳皇后得寵不及一年,已然失寵個把月的消息,顯然也是有些失準。

  「稟皇上,娘娘失血過多,長箭傷及肺腑,怕撐不過今晚。」

  徐澤淵不自覺握緊拳,沉默半晌。

  「微臣方才對娘娘用了強藥,娘娘已醒過來,皇上若有話對娘娘說,興許有半炷香時間,臣等無能,請皇上恕罪。」領頭的太醫磕了響頭,誠惶誠恐地說。

  「朕……不會讓皇后死!絕不,皇后若死,朕再迎新后……會累死朕的。」

  眾人皆默。新帝的思緒……很多人都跟不上啊。

  獨獨江植仁知曉,這一刻徐澤淵有多難過。他在徐澤淵身邊許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失神、慘白的臉色,儘管他臉上仍勉強掛著一絲輕浮的笑。

  江植仁眼眶泛紅,若無那陣忽然的勁風讓箭偏移半寸,娘娘即便護抱著皇上也頂多傷及左側身,箭不至穿透肺腑。

  怎會突然起了怪風江植仁既懊惱又自責萬分。

  片刻後,徐澤淵提起神,又飛快道:「全退下!阿書,今晚留在宮裡。李四,帶你主子到思水閣,張三,你留下來,萬一需要通知你主子……你輕功好些。」

  說完,徐澤淵一人進了寢殿,遣退一干宮女,接著關門將所有人隔在寢殿外。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十一章

  關了門,徐澤淵快步走到寢榻前,一眼望見周念霜雪白的膚色,那雙半睜開的漂亮眼睛迎向他視線,他俯首凝望她幾無血色的臉,伸手撫上她臉頰,微微的冰冷感傳來。

  「皇上……澤淵……」她揚手緩緩挪至臉上的大掌,喚他的音輕似羽毛。

  徐澤淵望著她的臉,回憶撲上來—彷彿才昨日,他見她捧著木托跪在城門外。

  入城的前一晚,其實他探了周府,見她同阿書兩人用過晚膳在外庭乘涼,晚風徐徐,她散著長髮,望著小塘裡幾株晚荷不知想什麼。

  阿書撫琴彈奏,美好琴音、舒涼的風……阿書與她沒交談,氣氛卻恬靜寧馨。

  然後,她忽然轉頭朝阿書笑了笑,聲音很低,說了一句,「世上肯定沒有比阿書將琴彈得更動聽的人,真是好聽。」

  她對著阿書的笑,正是對著他隱身的方向,那笑鑽進了他的心。

  會不會其實在那一剎那,他對她就動了心?

  「在入城前一晚我去過周府,那晚妳與阿書在庭裡乘涼,阿書彈琴,妳說世上沒有比阿書將琴彈得更動聽的人……活下來,霜霜,我的皇后,妳活下來,我彈琴給妳聽,我的琴彈得比阿書好。」他沒發現,他聲音哽咽了。

  「澤淵……是在為我哭嗎?」

  「沒,朕怎會哭呢!」他擠出笑來,卻無法看見那笑容有多勉強,「霜霜,冷嗎?妳的臉很冰涼。」他在榻邊落坐。

  「我快要死了,對不對?」

  「不會,我的皇后會活得好好的!」會一直陪著他,人間六十載說短不短,他想著,若未來的六十載沒有她,日子會有多蒼白無趣!他無法忍受,沒有周念霜的日子。

  「我不怕死的……」她聲音很低。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皇后勇敢得惹人氣惱。霜霜,對不住,我對妳太壞,如果我知道……

  知道妳會受傷,我一定捨不得對妳壞。對不起,我不該明知那些笨丫頭找妳麻煩還故意鬧妳……妳湯水裡的毒,是我讓一個小廚娘放進去的。

  「我知道勤湘仔細,我只是想……我以為妳會像別的丫頭那樣,向我撒個嬌,求我幫妳討公道,我很想、很想看看妳撒嬌服軟的樣子,可妳沒有。

  「連被下了毒,妳也一副沒事的模樣。我的皇后,死都不怕,勇敢得讓我好惱……我的心思都白搭了,我也不是真要害妳,萬一勤湘不仔細,妳喝了湯,我解藥早備好了。

  「那天,我算好時間趕忙去了毓芳殿,可我的皇后什麼反應也沒……」

  周念霜笑了,她不知道他對她竟是這樣深的心思,他果然是孩子心性……

  「澤淵有時真像個愛捉弄人的孩子。」

  「我又告訴皇后一個祕密了。那日,我惱妳、更惱自己,我們在一起這麼長的日子,妳夜夜睡我身邊,可妳遇到事情,仍是左一句阿書、右一句阿書……」她的唇白得似雪,他望著,眼眶的淚落下來。

  「我擔心阿書,是因為我知道阿書若有事,你會比任何人難過,他是你僅剩的家人了。」

  他怔愣,原來是這樣嗎……她的心是在他身上?

  「我……沒碰那些丫頭。我把她們灌醉,要她們的貼身侍女剝了衣服,蓋上被子,半夜撒一兩滴雞血在榻上。她們全睡死,我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霜霜可信我?」

  她又笑,覺得心酸酸的。他是不是愛上她了?

  「我信。」

  「我那時太惱,沒辦法面對妳,我以為妳會回阿書那兒,可一個月過去,霜霜還在。」他的手穿過她的烏黑長髮,想起入城前一日她散著長髮的模樣,那時他就想像著將手穿過這把長髮的滋味。

  「我不能走……澤淵……我也有個祕密,我死過一回,又活回來,我跟神仙月老做了樁交易,一年內我得讓你愛上我,若你不能愛上我,一年後我又得死了。因為死過一回,我不怕死,上一回來接我魂的閻王爺生得俊俏,與澤淵同樣俊俏……我希望這回,也是他來接我的魂……」

  她快死了,說出這些應該無所謂吧。

  「只要我愛上妳,妳就能活」徐澤淵無法相信,若如此,她現在應當好好活著才是!

  「神仙月老是這樣說的,可惜我失敗了。也是啊,你這樣好的人,我怎麼有辦法輕易讓你愛上……」她慘白地笑了一笑。

  他說了那麼多,連最不想承認的祕密—湯是他下的毒,都告訴她了……她仍不知,他已經愛上她嗎?

  「我愛妳啊!我的傻皇后……」這樣的傻!

  她眨了眨眼,虛弱萬分地又笑一回,「我方才也這樣想過,可也許澤淵愛我……愛得太晚……」

  「哪裡晚了?不是一年嗎?一年還沒滿,我在城門外拉住妳的手到今日,才十一個月又七日,不滿一年!」他沒能壓住揚高的聲音。

  「原來澤淵一直算著日子。」看來,他是真心在乎她,「這輩子,我已心滿意足了,什麼事都好好的……阿書、澤淵、爺爺、奶奶……我在乎的人,全好好的。」她低喃著閉上了眼睛,嚥下最後一口氣息。

  「霜霜、霜霜……周念霜、周念霜!」

  周念霜漂浮起來,看見寢榻上自己那沒了氣息的軀體,將她身軀抱進懷裡的徐澤淵,他一手抓著她衣襟,像是在哭喊。

  一陣紫光閃落眼前,轉瞬間,同她做過交易的美艷月老出現了。

  「周念霜,妳做得不錯。」月老望著她笑得動人心弦。

  「……」做得不錯?意思是她得了死王的青睞?有什麼用?她還是死了!

  哎呀,她該在死前問問徐澤淵,他為何自稱死王,看在她快死的分兒上,徐澤淵肯定會把這祕密告訴她。

  月老因為她的心思沉默了下,半晌後才說:「是,他肯定會告訴妳,不過等一下,妳還是會知道。說來,你們倆的脾性果然有幾分相像。」面對大事,同樣態度不正經。

  她明明死了,這時候卻想著死前該先問徐澤淵的祕密……像話嗎?

  生死關頭,只在乎祕密果然注定是一對的。月老搖搖頭。

  「等一下?」

  「是啊。他愛上了妳,我猜他為了讓妳活下來,必定什麼都肯做……妳做得真好!」月老又朝她笑。

  周念霜不明所以,但下一瞬,她低頭瞧見一縷白光從徐澤淵身上透上來。

  接著……接著……她居然看見上回死時,來接她魂的「閻王爺」!

  掌管死亡的神仙?徐澤淵?

  「周念霜!妳要是敢真的死,我翻遍十八層地獄也會把妳找出來打屁股!」俊俏的死神,此刻面目很猙獰。

  「……」她死後,一定是下地獄嗎?她以為她是好人,活著的時候沒害過任何人,死後應該去西方極樂或轉世投胎吧?

  「妳想得美!誰說妳沒害人?妳害了我、害了徐澤淵,害我愛上妳,又得傷心妳死了!想死,沒那麼容易!」死神用好看得讓人神遊的臉,對她吼罵。

  見周念霜不講話,他又道:「哼!還懂得怕,不錯。」

  她不是怕啊,她是呆住了!

  「喂,心機鬼,妳到底想怎樣?妳同我的霜霜交易,她已經完成交易,妳卻讓她死了,搞什麼鬼?」死神轉而對月老吼罵。

  美艷月老面不改色,笑得更艷,聲音不高不低地說:「我跟霜霜的交易不算完成,她答應為我做三件事,一件是一年內讓你愛上她,第二件是她後代女兒們的姻緣全交給我作主,第三件是,前兩件事她做到後,她在一年後需到城郊月老廟還願,桌底下有一紙契約,她得簽下,並照著指示完成最後一件她得完成的事。」

  死神咬牙切齒地狠瞪周念霜,忍不住又罵,「當初跟妳說了!交易前要想清楚。這麼多事兒,妳居然全答應她,只為重活一回?值得嗎?」

  周念霜瞧著怒氣騰騰的他,心忽然一陣軟,他肯定非常在乎她。

  「為了你,自然是值得的。」亂噁人心的,不過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死神靜默了好半晌,本來氣呼呼的他,笑出來,說:「算妳識相。」

  「咳咳……」月老裝模作樣的咳了咳,提醒他們,她還在,別急著肉麻。

  「喂,心機鬼,妳乾脆點說,怎樣她才能回人世?我還有六十年可活,她得陪著我,一日都不能少活!」

  「非常簡單,你把契約簽上,她就能跟你回去。」

  「我才不要跟妳這個心機鬼簽什麼鬼契約!」他想都不想,直接反駁。

  「你想她回人世就得簽,沒辦法,誰讓你身分特殊。她同意將後代女兒的姻緣全交給我作主,得你也同意,你是死神,擁有神力,你們的女兒有你一半神力護體,你若不簽契約,霜霜答應我的第二件事就不能行,她便無法回人世。況且你肯簽契約,更能證明你確實愛上她。」

  月老費了番唇舌解釋。

  「拿來、拿來,簽就簽!」死神又瞪了周念霜一眼。

  「月老答應過我,會幫女兒們挑好的姻緣……」她一臉無辜地低聲說道。

  「呿,她的鬼話妳也信?我認識她千億年了!」不過……女兒們……他們的女兒們……聽起來十分順心順耳。

  眨眼一張金箔紙騰空出現,上頭有著鮮明的紅字。

  死神迅速讀了三回,吹口氣在上頭,金箔閃成一道光躍入月老手掌心,轉眼消逝無蹤。

  「成了吧?她能回去了?」他揚眉問月老。

  「能。我奉送醫治。」月老笑道。

  「一點疤也不留。」死神叮嚀。

  「那有何難?」月老又笑,「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兒?」

  「什麼事?」

  「動用神識的代價啊。」

  死神沉默了須臾,轉頭對周念霜說:「妳回人世,守好我的身體,一個月後我才能醒來。妳記住了,不要慌張,我不會有呼吸,妳讓我躺著即成,一個月後我會醒來,可別當我死了把我埋進土裡,記住沒?」

  周念霜點點頭,下一瞬,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拉回身體裡……

  死神在仙界晃蕩了半刻鐘,望著月老施法收合周念霜的傷,總算安下心來。

  「妳知道老頭的腦袋在想什麼嗎?」

  死神半躺在雲床上,從樹上摘顆蘋果咬一口,還是仙界的果子甜。

  「別老頭老頭的喚,他好歹是—」月老的話沒來得及說完,馬上被打斷。

  「停!別說,我不想聽妳多嘴。」他硬生生打斷月老的話,掏了掏耳朵,再咬上一大口蘋果。

  「留我一分神識,根本是想凌遲我。」他恨恨道。

  「如果沒這一分神識,今日你救不了周念霜。」月老語氣淡下來。

  「……我差點忘了,人界一切全是注定的。」為了救注定會傷重的周念霜,他得留一分神識來求月老,是這樣的吧?

  「注定是注定,但選擇仍在人身上,你可以選擇不愛周念霜。」月老笑道:「不過,我想你沒辦法克制,一旦入凡為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慾,即使保有一分神識也改變不了多少……何況周念霜,是你求了很久的。」

  「我可不記得我求過。」他頓了半晌,遲疑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不可能?宇宙大道最高法則即是—凡事皆有可能,只要心意虔誠。你對四一二號地球巫女的執著心意,宇宙大道聽見了,願意成全你。」

  「周念霜……是她?」他音韻極輕。

  「若不是巫女,你能對周念霜一見鍾情?」月老笑睞他。

  「我哪兒對她一見鍾情了」他快嘴反駁,不肯承認。

  「有沒有你自己曉得,你偷窺人家那晚……」

  「我才不是偷窺!我是去探查敵情!」他繼續否認。

  「探得心慌意亂,迫不及待在隔日拉了人家姑娘小手跑一整圈王宮?你入凡為人十餘年,牽過哪個姑娘的小手超過半刻鐘?你倒是說說。」

  「……周念霜不過是我眾多計策之一。」反正否認到底就是了。

  「我懶得同你辯,總之,你跟周念霜的事兒,法源場的至高真神也幫了一手,你畢竟是至高真神之子,至高真神對你自然偏愛,雖然嘴上不肯說—」

  「停!我說了,別提什麼至高真神之子,我不認!」死神端坐起來。

  「已經把巫女還給你了,怎麼還這樣記恨」月老瞇起眼,「你明知宇宙大道注定的星球生滅,即使強大如至高真神亦無能干預。」

  「我管四一二號地球要生要滅,我只求靈雪不死。」

  「靈雪是星球上最後一名白巫女,她的存在注定只能為四一二號地球祈禱奉獻,大道面前,誰都無能違逆。你明知道的……」月老嘆氣,歷來至高真神的情感,都強烈得令人嘆息。

  死神想起那次休沐,他去了四一二號地球轉生入凡一個天界日,他投胎成凡人,毫無神識,沒料到會愛上星球最後一名白巫女。

  他記得星球滅寂前一日,靈雪為星球上所有生靈,將淚哭成血……他的心從未嚐到那樣的痛。

  靈雪的兩行血淚,讓他衝破大道禁錮,恢復了神識,他記起自己入凡前的真貌。

  他跪在至高真神面前,求至高真神慈悲,別讓靈雪與星球一同滅寂。

  然而,白巫女注定與星球同滅,那是大道對生靈的仁慈,有白巫女獻命,所有亡靈才能祥和歸於空無。

  空無,是萬物最終的歸處。

  可是他沒辦法……那時候的他,完全沒辦法接受一個不再有靈雪的宇宙!

  至高真神面對他的懇求,只是沉默。

  星球滅寂後,他拒絕了他的「宿命」,甘願永恆的在宇宙間當個勾魂者,不再「輪值」。

  他原是宇宙大道命定的下一位至高真神,有時他覺得大道荒謬,連至高真神都注定了生滅……

  本該繼承至高真神之位的他,在繼承前的一億個天界日裡,需司輪職當各小神。

  失去靈雪時,他正輪當死神……

  「至高真神的時日不多,你的誠意大道已有回應。如今,該是你做選擇了。接下至高真神之位,是大道給予你的命定。當然,你也依舊能夠拒絕。然一個天界日後,大道將會要求你歸還靈雪,你可以繼續當你的死神。

  「至高真神之子還有三個,你若不願接至高真神之位,大道無法勉強,只是可惜了點,畢竟你是宇宙間靈量最強的神子。」月老看著他說,直到前一刻她才完全窺見天機,明白死神與周念霜的「注定」。

  「只要我願意接位,霜霜就能留下?」

  「她已是你的皇后了。生或死,只要你願意,她都是。」月老難得溫柔。

  「至高真神還有多少時間?」

  「不多,只餘一萬個天界日。」

  「……我接。」在愛面前,他唯有臣服。要他歸還霜霜?三個字,辦不到。

  「宇宙大道就等你這句話。你可以回去了,好好把握你最後一個凡間天界日,真神賜福予你。」

  月老恭敬彎身,接著舉手輕揮,將他的神魂送回凡人身軀。

  周念霜醒過來,第一個反應是摸摸左胸傷口……全好了?她扯開染著血的裹傷布,底下是全然平整無傷的光潔肌膚。

  徐澤淵伏在她身上,臉頰有兩行未乾的眼淚。那眼淚,讓她的心微微發酸。

  一會兒,她想起魂歸前「死神」交代的話,她手輕輕伸到他鼻子底下探,沒有氣息,儘管被交代要好好看管他的軀體,如今探不到他的氣息,她仍有些怕……她顫著手觸碰他的頸項,一點動靜也沒,他整個人……像是死了。

  不,他沒有死!周念霜告訴自己。

  她費力挪動他沉重的身軀,好不容易將他安置上床榻,她已滿頭大汗。瞧了瞧自個兒沾著血的中衣,她下了榻,換妥乾淨衣裳,腦子仔細轉過一回,想好該怎麼說之後,這才打開寢殿門。

  門外守著的是江植清,對方看見出來的是她,震驚片刻才行禮問安,「皇后娘娘千歲。」

  「平身。」

  「娘娘身子……」見她氣色極好,像沒事的人,江植清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問。

  「本宮已經沒事,多虧有皇上。」周念霜平靜說道,「植清,趕緊去請阿書……徐公子一趟,本宮有要事同徐公子商量,一併將輔君大人也請過來。」

  「皇上已口諭公子為醇王爺。」江植清說。

  「……這樣很好。快將醇王爺與輔君大人請來毓芳殿。」

  「是。」

  不過一刻鐘,徐豫書先來了。

  見她大好,他驚愕片刻,走近前貿然拉來她的手腕按脈息。

  「霜兒……沒事了?」徐豫書不敢相信。

  「進寢殿裡說。」周念霜領在前頭,進了寢殿,仔細將門關上,儘管於禮不合,但眼前她實在顧不了禮數。

  「阿書,你聽我說,澤淵……皇上為了救我而耗盡內力,他交代我,他得閉息休躺一整月才能恢復內力,這個月外人見他會以為他是死了。皇上說休養過程是假死狀態,不能受到打擾,也喚不醒他……可後天是皇上正式登基的日子……」

  「輔君大人到!」外頭有聲音通傳。

  徐豫書朝她點頭,道了句,「我明白了。」轉身開了寢殿門。

  張輔君走入殿,第一件事是朝皇后行禮,「皇后娘娘千歲。」接著又朝徐豫書行禮,「見過醇王爺。」

  周念霜面露憂色,目光朝徐豫書望去,徐豫書朝她安撫的笑,於是周念霜將事情又說一回。

  聽畢,張輔君驚愣,趕忙走往寢榻探了探徐澤淵的氣息,好半晌探不到,他面色大憂,轉而望向周念霜與徐豫書,心裡轉過千百種可能。

  宮變?奪位?新后與醇王爺若是聯手……

  可那兩人……與他相同,眼色同樣憂慮、急切,彷彿也正憂慮他是否能信任。

  沒了氣息的皇上,倘使如皇后所言,必須以假死狀態休養內力,如今能安穩天下的,也只有皇后與醇王爺了。

  皇后分明重傷,眼下卻像沒事人一樣,應真是皇上費力救治回來,耗盡內力不無可能。

  張輔君思前想後好些時候,甫跪伏身子道:「皇上如今的情況,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靜,這時候若引來亂事,恐怕不妙。

  「本宮意思也是如此。請輔君大人過來,實是大人在朝堂上有威信,皇上一向倚重大人,若由輔君大人傳皇上旨意,朝臣們定當相信。本宮希望輔君大人傳皇旨,暫由大人與醇王爺共同監國,登基日依舊,但不行登基大禮。這一個月,朝政要勞煩大人與王爺了。」

  「謹遵皇后懿旨。」張輔君低首道,心裡對新后終於有些敬佩。想來即使新后與醇王爺「關係匪淺」,新后並未偏徇私情,甚至多少防著醇王爺。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若有心足以隻手變天。新后若半點不防醇王爺,大可將朝政全託給王爺,然而皇后卻讓他與醇王爺共同監國。

  皇后的心,終是向著皇上的。

  「詔書就有勞輔君大人了,請大人明日早朝傳旨。」周念霜道。

  「是。」張輔君應聲。

  「大人快請起。這一個月,讓江植清、江植仁守寢殿門外,除了輔君大人、醇王爺與本宮外,其他閒雜人不許擅入寢殿,違命者一律重懲,毓芳殿四周加派禁衛軍輪守,切勿讓人有機可乘。」

  「下官明白。」

  「勞煩輔君大人先去忙了。」周念霜說道。

  張輔君離開後,寢殿裡顯得十分寧靜。

  好半晌,徐豫書才頗有感慨地說:「霜兒果然是皇后了。」

  「阿書……不,王爺……」

  「私底下,還請娘娘喚我阿書。」徐豫書笑著。

  「阿書,我對不起你。」周念霜嘆氣。

  「若早些時候聽娘娘這樣說,阿書心裡興許也有幾分同感,但如今,娘娘並未對不起阿書。

  現在這樣很好,知道王兄對娘娘有真心,而娘娘也盡心為王兄打算,阿書放心了。天下需要一對合心合意的帝后,阿書相信,轅朝定能在王兄手中恢復盛世榮景。待王兄醒來,阿書便再無掛心之事。」

  「你……要離開?」周念霜聽出他未明說的意思。

  「霜兒確實瞭解我。是,我嚮往能過上閒雲野鶴、自由自在的日子,但願能走遍山川大江,玩賞各地不同民情風光。」

  「皇上……不會允的。」周念霜嘆氣,依徐澤淵的性子,哪可能輕易放唯一的弟弟自由自在走人?

  「待王兄醒來,還請皇后多為臣弟美言幾句。」

  「美言恐怕無用,若要有用,大概得誣蔑你對我舊情難忘。」

  徐豫書聽了哈哈大笑,好一會兒才說:「霜兒也確實瞭解王兄。早先我對王兄說,要拿幾位好姑娘同王兄換霜兒,王兄死活不肯應聲。若要說我對霜兒舊情難忘方有用,但說無妨,因為那是事實。」

  「阿書……」

  「霜兒,我們相處的日子在我心裡永遠無法抹去,無論妳成了誰的人,我心裡這輩子都有妳。

  但我是真心真意祝福妳與王兄,我相信王兄會待妳極好。他為了妳,在這緊要關頭,可以拋下費盡氣力得來的江山,可見他有多重視妳。

  「王兄為妳做的,並非每個站在高位上的男人都能為一個女人做。王兄把妳看得比自己的命、比他得回的江山還重。」

  「我懂……」周念霜低喃。

  「這一個月,我會為王兄、為妳,守好轅朝江山。」

  「阿書,謝謝你。」

  徐豫書搖搖頭,笑笑的離開了毓芳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第十二章

  徐澤淵捲長的睫輕輕地有了動靜,滿三十日的前幾個時辰,周念霜即半步不離的守在寢榻邊,一雙眼緊緊瞧著寢榻上動也不動的男人。

  若不是他身上總有一股清淡檀香,她真會覺得他已死去。

  凡人之身,怎可能三十日不吃不喝不換氣?

  「澤淵……」她瞧見他眼睫輕動,喊了聲,眼淚控制不住地湧上來。回想起來,三十日當真好漫長,十分折磨人。

  徐澤淵眼睛未張,卻伸手拉過她手腕,放到唇邊吻了吻,觸到她手腕上淡去的疤,一雙眼瞬間睜開,低低詛咒了句。

  「天殺的!我忘記叫月老一併幫妳把手腕上割血餵阿書的疤除掉!妳等等,我去叫月老……」

  周念霜先是愣住,接著趕緊阻止,「不要!」

  「為何?頂多讓朕再睡上一個月,朕不要妳手上有疤。」

  周念霜笑出聲,原先擔憂的眼淚都讓他的孩子脾性鬧沒了,「皇上,別說一個月,再多一日,臣妾都等不了。」她清亮的眼轉了轉,貼到他耳邊,聲音極輕的說了些悄悄話。

  徐澤淵聽完,整個人坐起來,說:「沒問題!朕先用點東西、喝點水,一會兒力氣便能恢復,絕不讓皇后失望。」

  周念霜原只想讓他分神,別真又動了神識找月老,得再像個活死人躺足一個月,可他眼裡十足十的認真,教她有些心慌。

  他不會真以為她……對他有那樣……飢渴吧?聽不出來她是鬧著他玩嗎?

  「霜霜果然是與朕合心合意的好皇后!朕老早等不及了,趕緊讓朕吃東西,朕立刻滿足朕的好皇后!」

  「皇上,臣妾方才說笑的。」

  膳點老早備上,她說完趕緊離了榻,往桌子取來什錦粥,舀一杓遞往徐澤淵嘴邊,誰知他竟閉緊唇,一雙眼怒氣騰騰的瞪她。

  「皇上不是餓了?」周念霜放輕聲音,軟甜的哄他。

  「這會兒朕又不餓了,朕還是把月老叫來,省得皇后有機會招朕心煩……朕瞧那疤礙眼得很!」

  「澤淵……」

  「別這樣喚朕。」頭真有點暈。

  「拜託皇上,喝點粥,一會兒才有力氣……」

  徐澤淵眼睛亮了亮,口氣卻不甚好,「別淨說朕不愛聽的,朕問妳,喝完粥,一會兒才有力氣做啥?皇吾膽敢說句朕不愛的,朕立刻喚月老來!」

  「……」這男人,比土匪還土匪!

  「說啊,朕把粥喝了,一會兒才有力氣做啥?妳死都敢了,讓朕欺負欺負怎就不敢」見她沉默,他又催。

  他好意思說,她還真不好意思聽!

  罷了,同他鬥有什麼樂趣,真叫上月老,心裡慌的還是她。

  「皇上趕緊把粥喝了,一會兒、一會兒才有……力氣……」周念霜咬咬唇,紅著臉一鼓作氣說道:「一會兒才有力氣同臣妾圓房,臣妾等不及了。」

  她方才怎有勇氣把這麼丟臉的話說出口呢!著什麼魔啊。

  「好!朕喝。」徐澤淵粲笑,哪裡肯讓她慢條斯理的一杓一杓餵,直接端來整碗半涼的粥湯,一整口吞光了。

  他把杓碗疊放直接擱在地上,施力將周念霜抱進懷裡,整張臉埋進她柔細的頸肩之間。

  「霜霜聞著好香。」他緊緊抱住她,這是……是他在心裡求了幾千萬年才得回的人兒,周念霜不知道……這一刻的擁抱,對他來說有多珍貴。

  被徐澤淵緊緊抱住,周念霜慌亂的心神一瞬間安定下來,彷彿他的懷抱是這世上最安全的歸處。

  「澤淵……你終於回來了,我很怕你醒不過來……」她眼眶又熱,說出心裡的恐懼。

  「傻里傻氣的!別再為我做傻事,我能照顧自己。以後妳敢再不聽話,朕一定把妳拖到床榻上疼到妳下不了床為止!」話說得狠,但他想著,他這輩子興許會將她寵上天。

  「臣妾往後都聽皇上的。」她想起他伏在她身上,沒有氣息,臉上卻掛著淚的模樣,心裡又感動又不捨。

  「這才是朕的好皇后!」徐澤淵鬆開擁抱,拉遠兩人距離,摸摸她臉頰,「霜霜瘦了許多,是憂心我嗎?」

  「嗯。」她低聲應。

  「不是告訴過妳,我不會有事?」他摸摸她清瘦的頰,心疼得緊。

  「正常人怎能不吃不喝又沒脈息……」

  「我不是正常人。」徐澤淵道。

  「臣妾知道,皇上是拘過臣妾魂魄的死神,不是常人,臣妾也終於明白何以皇上昔時要自稱死王。」

  她忽然想起有回他朝她說了句「……妳活這回不是白活了」,當時覺得哪裡怪卻又想不通,如今她才懂。

  「那妳還憂心什麼?」徐澤淵笑。

  「我憂心……憂心澤淵會覺得在天上當神仙好過在陽間當凡人,最後不願意回來。」周念霜嘆氣,她是真的憂心,人間再好,也好不過在天界當個自在神仙。

  「傻氣!天界再好,沒有霜霜,哪有什麼意思。」他順了順她的髮。

  「當真嗎?」她仰頭問。

  「自然當真。霜霜,當我的皇后,這輩子,朕疼妳寵妳,絕不看別的美人兒一眼,我的皇后,心裡也不可再有別人,連阿書也不可以,想都不准想他,好嗎?」

  得想個法子,讓他不再提要喚月老來除掉她手上的舊傷疤。周念霜腦子轉了轉後,說道:「好,臣妾心裡只有你,哪怕皇上讓人在臣妾的湯水裡下毒,仍是只有你。」

  「呃……好霜霜,朕說過朕當時惱了……朕其實早知道有人為難妳,可是妳什麼也不說,朕才想,要是妳的膳點讓人下了毒,這麼大的事兒,妳總該對朕說了吧?誰知妳居然還是不肯說。無論如何,朕……絕不會讓妳傷著……霜霜就別記著那事了。」

  「那也請皇上別再記著臣妾手上的疤,別喚月老來,臣妾真不想皇上再不吃不喝躺一個月了。」

  居然懂得跟他談條件了!「明白了,算朕怕了妳。成,朕從此看不見皇后手上的疤。」他答應得有幾分氣。

  「皇上……」聽出他仍有些氣惱,她軟聲喊。

  「要不妳餵朕喝三天血?朕睡一個月,不吃不喝的,氣很虛。」他大言不慚地說。

  「只要澤淵不心疼我割肉會痛,我千萬個願意,餵三天溫血若不夠補氣,餵皇上喝一個月的血都成。」

  「妳吃定朕捨不得了?」他摟緊她。

  「臣妾真願意餵你血,讓你補補氣,臣妾都不怕為你死了,哪怕割一點血。」她誠意十足地說。

  「以後不准再為我冒死了。」良久,他說,「朕捨不得喝皇后的血,況且喝血哪能補氣,皇后傻了。」

  「好了,不提這個。皇上,三更已過許久,兩個時辰後皇上要早朝了,皇上再歇會兒。」

  「皇后難道方才是哄騙朕喝粥不成?歇什麼朕已躺足三十日,該是活動活動筋骨的時候。」

  他沒忘記啊說了那麼多話後,他怎麼就還記著呢!

  「皇后面色嫣紅,朕瞧著心動……」他低頭吻住她溫熱的唇,肌膚碰觸的剎那,兩人心頭皆是震盪,這一刻的親暱,完全無法以言語形容。

  「唔……」她低聲輕吟。

  他的唇離開後便不住在她身上四處游移,他粗礪的指掌抽去她腰上繫帶,轉眼剝去外頭錦服,單薄的中衣被他大掌撩開,連粉色肚兜繫帶,他也輕輕一扯便解開。

  他的目光好似火炬般灼熱她的肌膚,他指掌觸上她胸前的柔軟,一會兒輕一會兒重地揉著她,感覺太過猛烈,這樣的親暱讓她又羞又怯。

  可身體卻被他撩撥得生出一股形容不來的急切,她沙啞低喊了他的名,「澤淵……」

  「霜霜、我的霜霜……」他飛快褪去兩人身上的衣物。

  他那雙漂亮萬分的眼睛,好似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在他凝視下,她不禁意亂情迷。

  「對不住,我實在無法等了,一會兒……妳會疼,為我忍一忍,我保證下一回一定不再讓妳疼。」

  她沒來得及想明白他的話,轉眼他使了巧勁分開她雙腿,昂然堅硬的分身旋即進入了她。

  「啊……」沒準備的她,疼得喊出了聲。這就是他說的……把她拖到床榻上疼到她下不了床為止?真的好疼啊!

  淚花從眼角泌出來,闖入她身體裡的徐澤淵忽然停下,不住地親吻她眼角微鹹的淚,低聲哄道:「不動了、不動了,相信我,一會兒就不疼。我的好皇后,妳不知,每夜妳躺在我身邊……

  卻不能把妳吃了,有多折磨人……我老早想對妳這樣那樣了。」他尷尬承認。

  他不動,安分在她身體裡,等待她的痛緩慢過去。

  「皇上說不碰心裡有人的姑娘……」她嘟囔。

  「妳不知我多後悔說了那話,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在妳身上為非作歹。」他吻了吻她因動情而紅艷的唇。

  她愛嬌地笑了,羞怯躲進他肩窩裡。真是個土匪皇帝!連這種時候,話都說得好似土匪。

  「還疼嗎?」

  她搖了搖頭,羞得不敢睜開眼。

  「別閉著眼啊,這樣哪看得見我怎麼愛妳。」

  「……」

  「還不睜開眼?那我不留情了喔。」徐澤淵笑了笑,懲罰似地在她潮暖的身體裡動起來,引出她一陣又一陣低吟。

  「這樣好嗎?皇后不疼了,現在可舒服了?」他逗著她,瞧她在他身下,雪白的膚染上一層薄紅,泌出薄汗,動情的她像春日裡盛放的花兒。

  她忽然睜開染了情慾的眼,咬了他肩一口,嗔道:「澤淵真壞!」

  「妳咬我,像小貓搔癢似的,一點也不痛。」

  他哈哈地笑,旋即心憐地撫撫她臉頰,能這樣又笑又鬧的愛著她,是天地間最幸福的事了。

  他黯了眼色,收起笑鬧,給她一記濃烈的吻,壓不住的慾望開始奔騰,她的身體,是他滿懷愛戀的最終歸處。

  他在她身體裡為非作歹,一回比一回賣力,一回比一回狂妄放肆。

  「澤淵、澤淵……」男人忽轉強烈的需索,勾著承歡的她開始低喚他的名。

  「跟上我。」他在她耳邊低語,要她要得更狠。

  猛烈的慾望瞬間炸成一片片光亮,周念霜甚至不知她流出了眼淚。

  「乖,沒事了……不哭,我疼妳。」釋放了慾望後,徐澤淵緊緊抱著她,喃喃哄著。

  在激情高峰過去後,他翻身讓她整個人躺在他身上,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來回安撫。

  「這就是皇上說的欲仙欲死?」她聲音很輕。

  會說笑了?看來還有力氣……與他來第二回!

  「是。朕可取悅皇后了?」

  「取悅了。但臣妾骨頭快散了……好想睡……這樣欲仙欲死的累人活兒,恐怕臣妾一個月只能侍奉皇上一回……」

  一個月一回?當他吃素的嗎?

  「皇后別急,等會兒,朕絕不讓皇后累著。」

  「等會兒」周念霜大驚,睡意都跑了。

  正想掙扎,可下一瞬,他已翻身壓住她,她想出聲抗議,整個人卻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等再次回過神來,她又被他實實在在吃過了一回!

  「這回完全不疼了,對吧?」徐澤淵終於感到兩分滿足,抱著疲倦的她笑。

  周念霜累到快說不出話,勉強提起力開口,「要不,臣妾同皇上打個商量,一月三回可好?」

  真的很累啊。

  「沒關係的,一會兒皇后睡皇后的,其他的,朕可以自己來。」

  「澤淵……」

  他低聲笑著,什麼也不說,一回一回吃著她。

  直到她終於有氣無力說:「拜託你,算霜霜求澤淵了……要不咱們一日一回……可以嗎?」

  徐澤淵總算滿足,反正今日他吃也吃夠了,遂笑著吻了吻她臉頰,說:「霜霜安心睡吧,我抱著妳。」

  實話說,一日一回……他不滿意,但明日再戰無妨。

  他抱著她,唇角勾著笑,落入睡眠。

  一年後。

  周念霜懷裡抱著剛滿月的娃兒,徐澤淵則一臉陰沉的跟在後頭。

  再後頭,跟了幾名內監、十多名宮女與一群禁衛軍,這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城郊一處老舊窄小的月老廟。

  一干在皇后、皇上後頭跟著的人,氣也不敢喘得太重,全安靜低著頭,連腳步都放得好輕,生怕皇上一個不開心,哪個倒楣鬼就要被放出宮喝西北風去,近來已有好幾名宮女、內監被放出宮了。

  宮裡無人不知,皇帝已經不開心許多月了。自從皇后被太醫勸誡,懷著身孕房事不宜過重後,皇帝便不開心了……

  這皇帝就是個愛吃肉的,而且別的肉不吃,只偏好皇后這塊肉。

  小皇子誕下後,情況未見改善,剛出生的小皇子是個黏人的,而且頗有乃父之風的只黏皇后,皇上找了幾十個乳母,小皇子說不買帳就不買帳,寧願餓也不肯喝口乳母的奶。

  於是,王宮裡上演了一齣奇怪的劇,便是皇上日日同皇子「爭寵」的戲碼。可憐的皇上時常爭寵失敗,但最可憐的,還是他們這些被遷怒的下人……唉。

  這一年裡,轅朝復興了,雖仍不如昔時轅朝聖祖延康帝在位時昌繁鼎盛,但如今轅朝百姓日子已比安熙帝在位時好過上許多。

  一年前,新帝即位之日,他昭告天下自個兒身世,眾人方知東北死王原是轅朝皇家血脈,本應繼承帝位。是以新帝繼位,即下旨恢復轅朝國號,律法稅制大致依轅朝舊制,並修除了偽朝時期的擾民稅法。

  新帝即位不久,新立的南國即傳來降書,東北自然也劃入轅朝國境,安熙帝在位時僅剩十五省,轅朝最盛時有三十二省,轅朝在徐澤淵手中短短一年時間,歸降的南國與東北勢力讓轅朝恢復到二十七省。

  如今轅朝商人往東北、南國營生較先前容易許多,百姓多頌讚新帝英明,有聖祖之風。

  可……威風凜凜、英明威武又俊帥的新帝有個死穴,那就是皇后。

  在宮裡當差的奴才們,最近大半年莫不哀怨,皇上最疼寵的皇后被小皇子霸住後,皇上成了深宮怨夫,老拿他們當差的出氣,好一些的還能發配到浣衣局之類的地方,運道差的,只能落個被遣出宮的下場。

  新帝、新后都是厚道的主,就算被分去洗衣服、刷恭桶,至少在宮裡當差,好吃好住的,每天能吃飽穿好住好,強過在宮外營生。況且皇上、皇后好伺候,甚少杖打責罵,因皇上皇后不愛責打,其他主子亦不敢管教過甚,在宮裡日子算是十分好過。

  話說回頭,這日皇后要上城郊月老廟,皇上今日取消早朝,天一亮便跟著皇后出皇城,路上皇后抱著小皇子,皇上跟在後頭,偶爾碎念兩句,後頭人聽見了又得全當沒聽見。

  「皇后一路上抱著那團肉,有比讓朕抱著舒服?哼。」

  「自然沒有,還是讓皇上抱著舒服。」周念霜非常清楚哪根軟肋掐得好,能讓徐澤淵服服貼貼的。抱著小皇子的她,趕緊退到徐澤淵身邊,聲音又軟又低,聽得人骨頭酥麻。

  「哼哼……那妳一路抱著肉團做啥?也不讓朕抱抱!」

  「臣妾若是不抱皇兒,一會兒皇兒又哭,皇上惱了臣妾,該如何是好?」

  「哭就讓他哭,還不成嗎?」徐澤淵瞪著那團肉,巴不得搶下來丟給奴才們照應,可惜他不能。他實在是不懂,小小一團肉才一月餘大小,怎就精得懂何時該哭、何時該笑?

  離了霜霜懷抱立即哭得呼天搶地,回霜霜懷抱馬上破涕為笑……呿!跟他搶霜霜,長大後,看他怎麼整治這團肉!

  「皇上別同孩子計較,過兩年孩子大了,臣妾一定……」周念霜笑著踮起腳,附在徐澤淵耳朵邊悄聲說話。

  不消多時,他臉色立即好看許多,嘴角揚起微微的彎弧。

  跟在後頭的宮人們看了,無不暗自吁氣。果然,能哄住皇上的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俊俏的皇帝向來是宮女們暗暗戀慕的對象,不過宮女們也只敢暗暗想著,說是絕對不能說的,否則下場很慘的,新帝損起人來,比刀子還割得人肉痛、心痛。

  拿個例子來說,皇后懷皇子後幾個月,肚子大得幾乎走不了,久站更是別說了,侍奉皇上自然不可能。

  那時有個剛選入宮的宮女,憑著國色天香的樣貌,出身又好,因而被近身服侍皇上的湯公公挑至御前奉茶。

  某日皇上看摺子看得晚,那宮女竟穿了薄紗罩衫,微露香肩給皇上奉茶。

  唉……在宮裡當差當得久的,回想起來仍覺那宮女是個笨的,沒見過世面,不懂辨察眼色、不曾見過美男子,著實是糊塗了。

  皇上哪是個好哄的,那晚茶喝光後,立即叫那宮女將薄紗罩衫脫了……然後命衣衫不整的她在皇城裡跑兩圈,若不從則杖打致死。

  皇上極罕見的動怒,小宮女哭著求饒,沒料到他竟說:「覬覦國母之夫,當杖責百下。然國母仁善,令朕不得責打女人,朕只好罰妳這個奴才脫了難看的罩衫在皇城裡跑兩圈。不想跑也成,下去讓湯公公杖打百下。

  「喔……對了,妳這奴才以為自個兒多好看嗎?在朕看來,妳就是菜市口販賣不出去的隔夜肉,又腥又臭,快滾出朕的視線。湯武!下回再找這種不長眼的奴才,連你一塊兒打。」

  那夜皇宮熱鬧極了,奴才們全擠在邊道上看國色天香的丫頭,露著香肩跑皇城。

  也是從那夜起,再也沒宮女膽敢過於靠近新帝。

  皇上是好看得緊,可也給自個兒掛了個「生人勿近」的牌子,只差沒明寫「朕乃國母獨佔」

  幾個大字罷了。

  皇上那夜說的話傳遍王宮上下,尤其是「國母仁善,令朕不得責打女人」……皇后竟能命令皇上啊!

  後來眾人都猜,皇上之所以那樣暴怒,八成是太久吃不到皇后這塊香肉,才心浮氣躁狠罰了宮女。

  那夜,小宮女只跑上半圈,皇后便得了消息走出毓芳殿,喊了宮女讓她回去穿上衣服,小宮女跪在皇后跟前,哭著說不敢。

  皇后勸半天不果,只好走到朝陽殿找皇上。

  沒多久,皇上便抱著皇后出來,一臉不甘願地問著皇后,「讓她跑完又怎麼了?才半圈。」

  皇后嘆氣,貼在皇上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怒極的皇上,轉眼竟笑得好不燦爛。

  「皇后說真的?」

  「真的。」皇后軟軟靠著皇上的厚實胸膛撒嬌。

  「皇后替妳求情,妳可以滾了。湯武!讓她明日一早出宮,朕不想再看到她。」

  最後皇上樂呵呵地抱著皇后去了毓芳殿,隔日,只見皇上精神飽滿、神采飛揚上早朝。

  那日後,全宮裡再不明白的,也全明白了,能哄住皇上的,只有皇后。

  「皇后根本不必來還什麼願,有朕護著妳,那個心機鬼不敢拿皇后如何。」得了周念霜的保證,徐澤淵這才面色稍緩,邊說邊睞著她懷裡的娃兒。

  「別說什麼心機鬼,那是神仙。」周念霜給了徐澤淵一個眼色,徐澤淵不搭理。

  「皇后說什麼就什麼,還願後快些回宮,皇后身子得多休養。」

  「休養近兩月,已經足夠了。」

  「那……」徐澤淵眼色清亮,貼在周念霜耳邊問:「可以了嗎?」

  周念霜笑了笑,知道他忍了許久,多少煩躁,但仍忍不住想逗逗他。

  「太醫說可試試,但若是疼,就得再忍忍。」

  徐澤淵臉色垮下來,半晌沒說話,試試……萬一她疼,他捨不得!

  「皇上好久沒彈琴了,臣妾很想聽,說不定聽了皇上的琴音,臣妾身子能全好。」周念霜眉眼彎彎的笑。

  徐澤淵迎上那張笑臉,有些出神,彷彿被她勾走一抹魂。

  「若不成……」周念霜靠著他說得很輕,「臣妾像皇上去年罰宮女那夜,讓皇上舒服可好?」

  用她的小手跟那張甜死人的小嘴?他瞧著那張笑得紅艷的小嘴,呼吸差點岔了。

  他臉紅地咳了咳,說:「今兒個晚上,朕為皇后彈琴,若不成……皇后可得好好撫慰朕。」他聲音沙啞。

  「臣妾遵命。皇上趕緊陪臣妾還願去吧。」

  「別再抱著肉團,讓嬤嬤抱會兒,哭就讓他哭,沒事的。」徐澤淵將孩子抱來,轉眼他口裡的肉團立即大聲哭嚎。

  「去!抱遠了,別妨礙皇后進香。」徐澤淵將孩子塞給嬤嬤。

  見嬤嬤趕緊將皇子抱遠些,周念霜輕搖頭,無奈笑了笑,走入月老廟。

  一會兒徐澤淵跟進來,見狹小的廟裡供著一座漆色斑駁的月老像,月老像是尊白鬍子老爺爺的模樣。

  周念霜虔敬的在供桌放上素果鮮花,捻香拜過,再往供桌下摸,果真摸出一張金箔紙還有張短箋。

  金箔紙印著鮮明紅字,上頭寫著:周念霜同意將所有女兒的姻緣全交由一零三二號地球月老作主。立約人周念霜。

  她再打開短箋,上頭有幾行黑色墨字—霜霜:最後一件事,勞妳重修這座月老廟,每年選定一日帶皇子、公主們來進香。另,大皇子夜啼,夜裡於床頭置些茉莉香花即可寧神。這算是我奉送新帝的「禮物」,答謝新帝當初同意簽下契約。

  金箔紙上的契約,若無疑義,吹口氣在上頭即可,咱們一個天界日後再見了。

  周念霜看完,往金箔紙吹口氣,一會兒金箔紙在她手裡消逝。

  她蹙眉轉頭看徐澤淵,無法理解地問道:「什麼是一零三二號地球?」

  「妳不懂還簽!」徐澤淵瞪她,仍是耐著性子解釋:「宇宙由無數平行世界交錯而生,同樣如我們現在處的地球,其實還有三千萬相同的地球,妳見過的月老負責這個編號一零三二的地球。」

  「什麼是宇宙?什麼是地球?什麼又是平行世界?」怎麼他越解釋,她越迷糊,完全是她聽不懂的啊。

  徐澤淵一時忘記她出生在這個落後的地球,沒有先進的科學概念。

  「等妳死了以後,就明白了。」他只好說。

  周念霜沉默,半晌後聲音很輕地問:「澤淵,我死了之後會去哪兒?還是下地獄嗎?」

  「誰說妳會下地獄的?」

  「你說的啊!」

  「我哪時說了?」

  「上一次我死後,你說要翻遍十八層地獄,說我害你、害勾魂的閻王爺、害你傷心,去不了西方極樂、也無法投胎。」她情緒有點低落。

  徐澤淵將她一把摟進懷裡,「我那時惱,妳也曉得我惱起來常亂說話,等妳死了,我們還是在一起,我不會放妳走的,妳只能永遠留在我身邊,當我的皇后。」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她說。

  「我們永遠在一起。」徐澤淵笑了。

  「澤淵……你說阿書在南國過得好嗎?」

  徐澤淵嘆口氣,原想留阿書在京都,可他死活不願意,執意要走,連「依然心繫皇后」這種話都說出口……明知阿書是故意說的,可他還是一時沒控制住,上了火氣,將阿書貶去南國當新王了。

  至於南國原來的新王,是他養了多年的忠心部屬,如今封他為將軍,派他去打西夷。

  他想,不出兩年,西夷即能平定,到時候再尋個藉口將阿書找回來吧,畢竟是僅剩的血緣兄弟。

  「妳就知道記掛他。」

  「你明知不是這樣。」

  「他很好,只是拒絕了所有我送去的美人兒。」

  「那植仁什麼時候回京?」周念霜轉了話題,欠徐豫書的情,恐怕得天長地久地欠下了。

  「再兩年,南將軍若仍平不了西夷,我會把植仁調回京。收他當徒弟是要讓他做正經事,可不是讓他去打仗的。」

  「嗯……再兩年,孩子大一點,可以開始跟師傅跑跑練練了。」

  「皇后實在是懂我心意,能明白我為何執意收李四當徒弟的,天下也只有皇后一人。」

  周念霜笑出聲,想起孩子出生後,徐澤淵不時在孩子耳邊碎念,「等你師傅回來,有你受的!

  朕等著瞧好戲。哭哭哭!只會哭,招人煩。」

  「皇上功夫比植仁好,怎不親自教孩子呢?」

  「如果皇后不擔心孩子被朕操練得早夭,朕是很想自個兒來。」

  「皇上……該不會是老早想好讓植仁當孩子的師傅了吧」

  「自然是早想好了。朕凡事想得遠,打朕拉起皇后的手那日起,朕就拿定主意讓他當孩子的師傅,李四資質好,學朕的功夫快,他來教孩子再適合不過。」徐澤淵洋洋得意地說。

  「所以皇上拉臣妾手的那日,就想著跟臣妾生孩子了?」

  徐澤淵沉默一會兒,「時候不早,趕緊回宮了。」他拉著周念霜往廟外走。

  「皇上,重修月老廟的事?」

  「皇后儘管放心,朕讓人一個月內重修好。」他臉色紅著。

  周念霜看他俊挺的側臉,心弦微動,說:「澤淵,我想對你說句話。」

  他回過頭望她,揚眉問:「什麼話?」

  「這世上我最愛你了。」

  徐澤淵因為這句話,呆愣許久許久……

  這世上……不,整個宇宙,三千萬婆娑世界裡,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話了。

  【全書完】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18 03:19 PM

命中注定?

  夏晴風寫這本小說時,常聽姚貝娜的「愛無反顧」,有幾句歌詞,聽了很有感觸:你是無端風波 留我驚心動魄 越不可說 越是夜長夢多最要命的 最快樂 越殘酷的 越美到沒辦法說只能走過 不能看破 我們愛過 笑過痛過 被時間擊潰過命運帶著不懷好意的幽默……

  誰沒愛過 哭過瘋過 寂寞燎成野火 眼看青春 節節敗落 誰的錯多麼遺憾 同看煙火的人們又先後 離座愛無反顧人往何處 沒修成的佛 受困於心魔本該只是過客 太迷戀途中那點快樂……

  (詞:唐怡 曲:梁翹伯)

  小說裡的死神與女主角,我寫著寫著,總覺得彷彿聽見那句歌詞,「命運帶著不懷好意的幽默」

  他們的相愛究竟是出於自願,或者命中注定?

  說實在的,身為作者的我,也不是想得非常明白。

  晴風常想人的自由意志,是真出於自由嗎?或是命中注定?

  是否冥冥之中,有我們無法抗拒的力量,注定所有人的命運—從出生到死亡,家庭、成長、工作、教育、相愛、結婚與否、子女……人一生該經歷的、沒經歷的,是注定好的,或者一切是出於我們自身選擇?

  有回,在 FB 上看到一則漫畫,短短的漫畫、短短幾句話,卻道盡人從出生早已注定的「階級複製」,不知道朋友們看過那則漫畫沒有?

  看完後,我不禁要想若是如此,每個人一出生便注定了這輩子的方向,多麼不公平。

  有看過晴風 FB 的,也許看過晴風寫的家庭是非,篇幅不多,但大致也看得出晴風從童年到青春時期,日子過得不是太順利。

  晴風一直很感激國中、高中兩位國文老師,國中的國文老師鼓勵晴風參加作文、演說比賽,高中老師勸晴風別放棄接受教育,高中時期曾有一度,我想放棄讀書辦休學,最難過的日子裡,真的連吃一頓飯的錢都沒有。但老師對晴風說,父母是注定好,無可更改的,能夠改變命運的只有教育!

  後來,我在學校工讀,晚上到餐館打工,讀完高中,上了大學……

  晴風說這些,意思不是讀了大學如何,不讀大學又如何,其實如今的我回頭看過去,讀不讀大學對我的生活不會有太多改變,但我的心因為教育,變得不同,能安定下來、能平靜接受生命給予我的風雨與悲喜。

  如果當初沒將高中讀完,放棄接受教育,今日的我,或許想法會不同,也許怪上天、也許怪父母、怪命運沒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把一切的錯放到別人身上,為自己的不夠努力找藉口。

  幸運的是,晴風遇到兩個好老師,兩個為我開人生之窗的老師,辛苦地完成了大學教育,對自己有更多信心,最困難的生活沒讓我放棄,往後的難處也都不算什麼了。

  大家看到這裡,或許覺得很奇怪,我究竟嘮叨這些陳年往事做什麼!不是要抱怨、不是要說自己很厲害,而是晴風非常憂心,為臺灣那些弱勢家庭下一代孩子憂心,以前的我們,靠著聯考,只要肯拚一下讀書,很容易靠教育翻身。

  然而臺灣目前的教改,改得讓人心慌意亂,偏鄉地區的弱勢孩子越來越難靠教育這條路翻轉命運,繁星計畫、推甄、各校獨立招生考試……有許多繁雜手續、費用,那些可能連下一餐都沒著落的孩子們,哪來多餘資源學才藝、補語文,與資源充足的城市孩子競爭!

  好吧,晴風真的太囉唆了,想說的還有很多,但到此暫且省略。

  晴風的朋友,晨星劇團團長簡先生,舉辦「愛上原鄉—偏鄉原住民兒童小小藝術體驗營」,透過不同藝術、表演、活動,希望為原住民兒童帶來正向價值。

  為弱勢孩子,我能做的很少,捐款也不知多少是真正用到孩子身上,但至少盡一份力、一點金錢,哪怕只能有一點點改變都好。愛上原鄉的活動,需要志工、捐款,願意幫忙的朋友,可上晨星劇團 FB 瞭解。

  一點點付出,或許就能改變孩子的未來。

  連我都覺得自己囉唆了,就說到這裡啦。

  回到小說,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有點孩子氣的死神男主角。

  這回也來辦贈書活動,預計送出五本小說。上次獲得贈書的五位朋友,書已經於七月二十二日寄出。

  想參加贈書的朋友們,請到夏晴風的粉絲專頁按讚,並於置頂文留言參加贈書活動,寫出男主角的名字,可以的話,也希望能分享一兩句心得。活動時間從出版日到九月二十日止,屆時抽出五位朋友,私訊通知。

  歡迎朋友們來參加~我們下回見嘍!咕的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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