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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晴風 - 戀期三個月【單】 [打印本頁]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3 09:17 PM     標題: 夏晴風 - 戀期三個月【單】

本帖最後由 joyce8278 於 2016-11-24 09:1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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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愛情不是誰付出得多就能贏,
而是心裡的那個位置有誰,誰就是唯一……

身為專業的護理師,隨時保持冷靜、遇事不慌張是基本要求,
所以暗戀多年的黑延棠警官跟她告白時,就算內心瘋狂尖叫+暗爽,
面上還是要淡定的提出條件──交往限期三個月,若是合不來就分手,
不過很顯然的,他打算直接搞定她,把期限拉長到一輩子,
擔心她一個人在家不安全,他大晚上的跑來當門神鎮家宅,
她病得昏昏沉沉時他照顧她一整天,餵藥煮粥毫不懈怠,
甚至做出刺破保險套這種流氓行徑,好造就「既定事實」趕緊結婚,
不可否認的她很心動,也認真考慮兩人的未來,
只是當她發現他是大集團繼承人,才恍然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以光年為單位,
自己那無法抹滅的過去,終究成了通往幸福之路的絆腳石……


【出版日期】2016年7月15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家族

【書系及編號】花園G0802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3 09:19 PM

楔子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花我的錢去買女人!你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黑夜裡的雨幕掩去了女人心碎的嘶吼,那把水果刀一下一下落在男人胸膛,噴濺出來的血沿著她的額頭滴下來,地板一小灘血緩緩漫開,男人動也不動,早已沒了氣息。

  女人刺得累了,跌坐地板,她雙手顫抖,那把原該嶄新光潔的水果刀,此時沾滿鮮血,空氣裡彌漫腥甜的氣味。

  她的眼淚撲簌簌流下,心想活著有什麼意思呢,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女人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心口刺下時,手機響了,她渾身一震,水果刀掉落下來,她找出手機,見是家裡的電話號碼,按下接聽鍵。

  「喂……」

  「媽,阿嬤生病了,醫生說是輕微中風,要住院。我身上沒錢,家裡的錢也不夠,我們在政群醫院,你來不來?」電話那頭是女孩清脆的聲音,語氣帶著一絲不在意。

  「……」她握緊手機,久久開不了口。

  「不來就算了。」那頭切斷了通話。

  女人恍惚地想,她還有孩子、有媽媽,她的女兒才十五歲……雖然自己這輩子是沒希望了,可是女兒呢?女兒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她起身看著地上早就死透的男人,冷酷地笑了,小心撿起水果刀,她走進浴室,將水果刀洗得干干淨淨,然後仔仔細細衝了澡,洗去身上所有血跡。

  她擦干身體,穿上拖鞋,走進廚房找了手套戴上,將水果刀裝進袋子,沾血的衣服也裝進另一個袋子後,回到男人陳屍的客廳,她小心翼翼將所有家具擦拭一次,將男人的上衣、褲子脫下,最後將男人家中屬於自己的東西整理成一袋。

  天色未亮前,她再三確認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才提著兩袋東西離開男人的住處,心裡暗暗慶幸男人住在郊區,附近沒有多少監視器。

  她坐上車子,盤算了一下,打電話給一位追求她兩年多的熟客,她想,她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明……電視都是這樣演的。

  回市區途中經過淡水河,她將水果刀綁上大石塊,往奔流的河水拋去,輕微的水聲響起,她希望那把刀永永遠遠沉在河底。

  在市區與熟客碰頭後,他們去飲酒狂歡,然後買了摩鐵六個小時鐘點休息,將近正午,她唇角帶笑離開摩鐵,驅車前往醫院。熟客答應她,無論誰問起都會說兩人從昨天就在一起。

  她但願有機會重新開始,但願有機會能彌補長久疏於照顧的女兒。

  如果人生能重來,她真希望……一切不是像現在這樣……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3 09:20 PM

第一章

  警察大學畢業的黑延棠成績優異,獲公費出國進修,赴紐約研習取得測謊技術證書,回到台灣便在測謊組待下,一待就是七個年頭。

  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俊挺的他,在警局裡特別惹眼,這天,他手裡夾著一疊資料,甫出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他的直屬上司簡清文。

  簡清文做了一輩子警察,在刑大經手過形形色色千百樁案子,對人生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人再有智慧,心還是免不了會偏,他對黑延棠不但偏心更是另眼相看。

  局裡的測謊組如今算是當紅炸子雞,各類大小刑事案件舉凡難以偵查、棘手的案子,嫌疑人幾乎全往這裡塞。

  說來大概無法相信,體制內能做測謊的合格人員僅有七名。沒錯,整個台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能測謊的只有七名警官。

  隨著科學辦案信賴度增高,查案講求證據,科學監識、監視系統、測謊技巧逐漸成為諸多破案方法中的顯學。

  而黑延棠的測謊技巧幾乎稱得上是測謊七人組的第一把交椅,經歷過幾樁特殊刑案後,簡清文對他特別看重。

  「延棠,你聽說沒?柯重安奸殺女童案今天承審法官宣判無罪了。」簡清文拍了拍黑延棠的肩膀。

  五年前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奸殺女童案,屍體經由法醫相驗證實是因性侵害造成撕裂傷大量失血而死,被害人身上與現場采集不到任何DNA,嫌犯顯然是預謀犯案,作案時使用保險套與手套,避免留下證據。

  警方調查時發現當天有監視器拍到柯重安在案發現場附近游蕩,加上他曾有兩次猥褻、強暴前科,認定柯重安嫌疑重大,卻苦無強而有力的證據,因而將人送至測謊組。

  經過將近五小時的測謊,黑延棠交出的報告是罪犯另有他人,並非柯重安。當時沒人相信黑延棠的報告,連承審法官也不采信測謊結果,一審、二審皆判柯重安有罪。

  直到去年真正的凶手喝得酩酊大醉,無意中吐露事實,被同在小吃店用餐的一名員警聽到,案子才重新調查,員警順利取得嫌犯自白,更審後推翻原判決,終於還柯重安清白。

  黑延棠笑開,頰邊出現兩潭深窩,為他減去幾分嚴肅,增添些許孩子氣。「上午聽梅政興說了。」梅政興是另一名測謊組組員。

  「果然你的判斷是對的。」

  「機器判定他無辜,我只單就結果論事。」

  「你最近要注意一點。」簡清文語氣憂慮。

  「因為警告函嗎?」黑延棠仍是笑,顯得不怎麼在意。

  前陣子一名黑幫分堂堂主因地盤紛爭,在深夜暗巷砍殺兩名被害人。案發時,附近巷弄並無監視器,但有目擊民眾指稱看見那名分堂堂主,在慘叫聲後走出巷弄。

  偵查過程中,不少幫派分子至警局「關切」,弄得警方精神緊繃,由於嫌犯堅決不承認行凶,只好轉至測謊組。

  冰冷的儀器有時會給人出乎意料的壓迫,黑延棠的問訊過程並不長,嫌犯後來坦承殺人,在那之後,黑延棠就陸續收到警告函。

  「那看來不像是玩笑。」簡清文經手案子太多,看的人也多,黑函、警告函更算不出接過幾百封,能大概分別惡劣玩笑與真正打算行凶的警告文有何細微差別,而這次指名給黑延棠的警告函是具有惡意的。

  收了半個多月的警告函,黑延棠實在沒怎麼把這件事往心上放,今天這封還放話三日之內一定讓他見血,他不禁暗笑這恐嚇真沒創意。

  黑延棠拍拍手上一疊資料,今天的案子占去他大半注意力,是知名腫瘤科醫生涉及一樁跨海凶殺案,他腦子轉著該提問的問題,有些敷衍地回道:「我會注意。」

  簡清文搖搖頭,一眼看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忍不住碎念一句,「你別不當一回事。」

  「Yes sir!」黑延棠嘻皮笑臉地朝長官敬禮,然後往偵訊室走了。

  唉,年輕人氣焰盛,總覺得無敵。簡清文無奈轉回辦公室。

  再離開偵訊室,已是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的臉少了兩個深潭,顯出幾分冷硬,取得張醫生的自白後,他說不出心裡的滋味,感慨即使受過高等教育薰陶,仍度不過一個「情」字。

  他手上這樁案子由於現場跡證被破壞殆盡,搜證過程十分困難,甚至可以說陷入瓶頸。

  所以轉到他手上的相關資料不多,除了當時嫌疑人張醫生人在大陸的出入境資料,就只有張醫生與被害人關系匪淺這項資訊,因此盡管張醫生是最具殺人動機的人,但認真說來,警方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張醫生犯案。

  案子懸宕了兩年,落到他手上,憑著多年經驗,他也認為張醫生有犯案,但所謂測謊並非一句簡單的「你有沒有殺她」,問訊過程比較像是諜對諜的心理攻防戰。

  五個小時過去,黑延棠設計一個又一個問題,最後問得犯罪真相,卻也為一個原本前途光明、有大好人生的醫生感到惋惜。

  真相是,張醫生得知大陸包養的小三林姓女子背著他另結新歡,因憤恨不滿而預謀殺人,他從台灣帶了鎮靜麻醉藥物、針筒、童軍繩、手銬赴大陸找被害人。

  張醫生先下藥令被害人昏迷,使用被害人手機傳簡訊向家人表示出游,藉此來拖延時間,因而林女遇害兩日後才被人發現,而那時張醫生早已離境回台……

  黑延棠手指飛快敲打鍵盤,完成測謊報告,正常工作時間辦公室熱鬧紛雜,進進出出的人多,此時其他測謊組員全下班,白色明亮的燈光將安靜的空間照成了寂寥。

  黑延棠靠著椅背,等印表機將完整報告印完,出紙的規律聲響是眼前唯一的背景音。

  做他這行往往能看見令人瞠目的真相,有時令人心酸、有時令人不解、有時令人驚駭,然而,許多真相背後的相同動機是「愛」,因為愛、因為愛不到、因為失去愛,繼而生出妒恨,引燃殺機……

  最後一頁列印結束,整個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黑延棠走到印表機前拿起一疊報告,往桌面敲出叩叩兩聲將其整平,走回辦公桌,將報告裝訂好放進資料夾裡,接著把辦公桌面整理干淨。

  沒來由地,他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剛入測謊組時經手的第一樁情殺案,當時的嫌疑人是女性……

  回想起那樁案子,他接連想起一名十五歲少女,那少女右耳四個耳洞、左耳兩個耳洞,一對耳朵叮叮當當掛上大大小小耳環,他幾乎要替她的耳朵喊累了。那張瓜子般的精巧小臉塗得五顏六色,嘴裡嚼著口香糖,穿著露出一截肚腹的小可愛,肚臍上穿過一圈亮黃色K金肚臍環。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呢?

  黑延棠翻開記事本,今天手上這樁案子正巧是他經手的第兩百二十二樁情殺案。

  他不自覺搖了搖頭。愛是什麼呢?

  他拿筆在記事分類劃下一杠,吐了一口有些抑郁的氣,將記事本闔上。他閉起眼睛默默數到三十,再睜開,那雙墨黑深邃的眼裡抑郁盡掃,又是滿滿明亮。

  走出辦公室前,他將情緒從今天的案子完全抽離,關燈那一剎那,就像他又關上一個案件檔案。

  黑延棠只身走在幽暗巷弄裡,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他眉頭輕蹙,警覺的掏出手機,滑開手機螢幕,飛快打開定位系統。

  下一秒,受過防身術訓練的他機警閃躲開從身後揮過來的一記悶棍。

  果然是針對他而來的。他似笑非笑轉身,六個身形中等的男人陸續圍上他,或持棍棒、或拿長刀,其中一名握著改造手槍。

  黑延棠打量了一下情勢,畢業於警察大學的他受過不少訓練,卻沒自大到認為能手無寸鐵的對付六個身懷家伙的地痞流氓。

  他握著手機按下快速鍵,面不改色的對六個懷著惡意的男人笑得從容。「給我點時間叫救護車。」

  「今天不打斷你的手腳,老子跟你姓!」持槍的男人扣動扳機,配上消音管的槍沒發出太大聲響,子彈擦過黑延棠左肩的剎那,電話接通了。

  「黑警官,有事快說,我趕著幫老婆買蛋糕。」

  「我手機開了定位系統,你說過要當專屬救護車的,我中槍了……」黑延棠眉頭不皺一下,躲掉左邊揮來的棍棒,卻沒躲開後頭的襲擊,手機轉眼掉落在地。

  他不再管手機,閃躲連續而來的攻擊,挨了兩棍,他一個旋手抽過其中一人的長棍,大腿內側卻來不及躲從身後揮下的長刀。

  濕熱的血一瞬間沿褲管奔流而下,他聽見躺落在地上的手機傳來低沉男音,不斷叫著他,「黑延棠?黑延棠……」

  混亂打鬥持續了一陣,黑延棠拿長棍擊倒三個人,大腿不斷流出鮮血讓他感到有些暈眩,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此時又一記悶聲槍響,右肩傳來灼熱劇痛,他差點握不住長棍,往後退了兩步。

  一名持長刀的男人趁他虛軟之際,迎面揮來一刀,他偏了偏頭卻沒完全閃過,左額被刀鋒劃過,他咬牙,忍著痛,握緊手裡唯一能保命的武器。

  「黑延棠……」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幽暗巷弄那頭響起急促足音,黑延棠回頭,來不及出聲,有人在他腦後狠狠落下重擊,他雙腳立刻不聽使喚,軟倒下來。

  「黑延棠!」

  他好似又聽到一聲低沉急切的叫喚……

  失去意識前,他本來想說「白醫生,改天補買一個蛋糕給你」,可惜他只發出一個單音,便再也發不出聲、聽不見任何聲響。

  所以他沒看見他的好兄弟白峰齊醫生如何身手俐落地打跑了剩下的三個人,至於那些先前被黑延棠擊倒在地,或昏迷或呻吟的三個人,更被發狠的白峰齊踹了好幾腳。

  他更沒看見白峰齊臉色蒼白焦急地撕裂他身上染了血的衣服,一邊幫他大腿上的刀傷止血,一邊恐嚇早已昏迷的他—

  「敢死在我面前,我一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割下來給需要的人,聽見沒!你撐下去,不然我讓你不得好死!」

  救護車鳴笛聲由遠至近,白峰齊用最快速度將昏迷的黑延棠送上車,跟著救護車到醫院。

  急診室人來人往,這一波流感來勢洶洶,星期五夜間門診時間已過許久,流感症狀嚴重的病人陸續到急診室掛號,老人、青壯年、兒童……若是長時間待在急診室真會有錯覺,以為流感攻陷全台灣,才會病人一個接一個沒斷過。

  急診床爆滿,值班的護理師艾思思腳沒停過,來來回回奔走忙碌,送病人排檢查、掛點滴,有時參雜一兩件外傷處置,此外,不耐久候的病患家屬更時不時要拉她詢問「檢查報告還要等多久」、「有病床了嗎」之類的問題。

  忙碌的艾思思對病人或者病患家屬盡可能溫顏親和,因為她知道病人無助、家屬著急的心情。

  在一陣兵荒馬亂的忙亂後,她終於有一小片刻喘息,好不容易趁空喝了一口水。

  不過值急診偶爾會這樣,本以為老天爺忽然發好心賞你一陣休息,其實是打算送一個更大的麻煩進來……艾思思才剛閃過這念頭,就聽到救護車鳴笛聲。

  她趕緊放下保溫杯,暗想她的猜想真是十回九准,只希望這台送急診的病人不是太嚴重。

  她奔出急診大門准備接患者,可救護車停妥後,門打開,先跳下車的居然是神經外科的男神白峰齊醫生!

  艾思思楞了楞,發現白峰齊一身是血,神情非常嚴肅又帶點冷酷,像是……像是准備要殺人,而不是要救人。

  病床被拉下車,躺在救護床上的是一名樣貌英挺的男子,左額頭與鬢發間有道猙獰刀傷,大腿纏了止血帶,臉上沒什麼血色,緊閉著雙眼。

  艾思思盯著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一時竟看呆了,直到一個嚴厲的怒吼聲傳來,她才回過神。

  「你還楞著干麼?馬上送去做CT,傷患後腦受到重擊!」襯衫染血的白峰齊快手將病床拉進急診室。

  艾思思趕緊也幫忙推病床進急診間。

  就見白峰齊走到急診間的電腦前,神速地叫出病歷、Key單,然後朝她看過來,用那雙在護理師之間被譽為有百萬伏特等級的電眼冷冷盯住了她。

  她沒有被電到的心跳加快,倒是有被死神盯上的錯覺,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覺得他現在很像是氣得要宰人的模樣,而那個待宰的人就是她……

  白醫生的情緒波動似乎是因為那個躺在救護床上的男人,他好看得跟白醫生有得比,盡管目前意識不清,卻不難想像他醒著時氣場應該頗為強大,跟白醫生現在難得火爆的氣場也有得比。艾思思邊推病床邊想,若是把這兩人湊成一對,肯定能滿足腐女們的想像力……

  欸,她腦子都裝了什麼啊!看來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讓她五年護專生活裡,跟她交情最好的室友是個百分之兩千的腐女,而且非常勤於推廣,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下,要想不跟著腐實在很有難度。

  她掃開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將傷患送進斷層掃描室,等了一陣子,將病床推回急診間,白峰齊已經用電腦看完片子,隨即傷患又被推入手術室……

  行雲流水啊!艾思思走回急診室時想,按理可能會讓急診一陣慌忙的重傷患,在白醫生超效率的處置下,以最快速度送進了手術室。

  他們交情一定很好,艾思思猜測,能讓白醫生急得露出像要殺人的模樣,真的很不容易。

  她來這家大醫院不滿一年,聽得最多的是白醫生的事跡,沒想到以冷靜、漠然出名的他,會有著急到發出殺氣的時候。

  艾思思忽然想到,結束今天的急診班,明天她剛好輪值外科病房,是小夜班,應該會照顧到白峰齊的好朋友,希望他沒事……一定會沒事的,有厲害的白醫生執刀,絕對不會有事的。

  艾思思輕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才踏進急診室,一波忙亂又來,忙得她沒時間再去想有的沒的,更沒時間想過去。

  好好救人吧。艾思思告訴自己。

  手術室外,黑延棠的雙親面色焦急,白峰齊的父母連同白峰齊已經懷有七個月身孕的妻子倪瀞也都來了。

  他們兩家比鄰而居二十幾年,交情很深,黑媽媽連如嫻對白峰齊像對待第二個兒子,白媽媽梁琇琇對黑延棠也像是另一個兒子。

  白峰齊有些疲累地走出手術室,看見焦急的家人們一瞬間打起精神。

  連如嫻臉色蒼白卻不失鎮定,第一個迎上來,問:「棠棠他……」

  「延棠沒事了,黑媽別擔心。」白峰齊聲音溫柔,他在救護車上撥電話通知黑爸爸黑鉞謙,也往家裡撥了電話,「手術很順利,延棠腦部血塊清干淨了,沒傷到神經。」算黑延棠命大,運氣好。

  黑鉞謙感激地拍了拍白峰齊,「謝謝你。」

  「黑爸,跟我客氣什麼!」白峰齊笑了笑,「延棠會在恢復室觀察,然後轉加護病房,順利的話,明天晚上可轉一般病房,我幫他安排了單人房。黑爸、黑媽你們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加護病房十點開放探視,你們再過來看延棠,我會一直待在醫院。」

  「麻煩你了,峰齊。」連如嫻說。

  「黑媽,別連你都跟我客氣。」白峰齊抱了一下連如嫻,「你跟黑爸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延棠轉一般病房有得累了。」

  「好,都聽你的。」連如嫻淺笑。

  黑鉞謙攬著妻子,同白易禮與梁琇琇說了幾句話後,相偕離開醫院。

  白峰齊將愛妻拉到一旁,撫了撫她的臉,說:「怎麼跟爸媽一起過來,不在家休息?來不及買你愛吃的黑森林,別生氣,下次補給你。」這陣子她特別嗜吃甜食。

  延棠打電話給他時,他人正好在附近,才要進蛋糕店幫小瀞買黑森林蛋糕手機就響了,電話裡延棠只來得及說將手機開了定位、自己中槍,接著就是一陣打鬥聲傳來。

  他搜尋到位置,顯示人離他兩條街,他一邊狂奔過去,一邊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此時回想,白峰齊有些後怕,萬一他沒剛巧出門買蛋糕,不知來不來得及救好友一命,他到現場時,看見三個壯漢圍毆好友,地上倒了三個人,一把粗長棍正從好友後腦敲落……

  「爸打電話跟我說延棠受傷,你在醫院,我不放心延棠,也不放心你,蛋糕沒關系。」倪瀞的聲音將白峰齊的思緒拉回來。

  「等會兒先跟媽回去,我跟爸要說些話,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在爸媽那裡住一晚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好,你在電話跟爸說,延棠惹上黑道……」或許是懷孕的關系,倪瀞很容易焦慮。

  「別擔心,爸會解決的。」白峰齊不愛看妻子臉上有憂愁,「我們家爸爸可是黑道老大,你擔心什麼。」

  「爸早退休了。」倪瀞低語。

  「跟著他的人還一堆呢。」白峰齊輕捏一把她鼻尖,「別煩惱,你現在只要吃飽、睡飽,其他事有我。」

  他轉頭望向母親,「媽,你先帶小瀞回去休息。」

  「你跟你爸把事情說清楚,我們先回去了,有狀況隨時打電話回家。」梁琇琇絲毫不拖泥帶水,說完,拉著她的寶貝媳婦回家了。

  白峰齊帶父親到一處偏僻角落,將晚上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

  自小習武的他,對付三個拳腳功夫三流的混混不是難事,引起他注意的是打鬥中幾個混混不怕死的放話,說惹了他們竹風堂沒有好下場,讓他走著瞧。

  幾個人被他一陣好打後抱頭鼠竄,他心急查看好友傷勢,沒空追人,當時黑延棠已經昏迷,他先替他大腿上見骨的刀傷止血,救護車鳴笛聲跟著抵達。

  他不清楚延棠是怎麼惹上幫派分子,這得等人醒過來才能問清楚。

  白易禮聽完兒子的敘述,點點頭說:「我先處理那幾個人,等延棠醒來再問清楚些,把事情一次解決掉。」

  「好,我會找時間問他。」

  「那我先回去了。」白易禮面容嚴肅,「這兩天我讓兩個人跟著你,凡事小心點好。」

  「知道了。」白峰齊沒拒絕父親,換做以前,他不會輕易讓人跟著,但如今有了妻兒,輕率的心態收斂不少。

  父親離開後,白峰齊回到恢復室,確定黑延棠狀況穩定,交代護理師有狀況隨時Call他後,就去了休息室。

  值完地獄級的急診班,今天輪值外科病房,艾思思與日班護理師在護理站交接,日班護理師特別叮嚀一床下午才出加護病房,轉入單人房的腦傷病患需要留意,因為白醫生盯得很緊。

  艾思思點點頭,大概知道日班護理師講的是誰,她打開病歷表,忍不住留意那些私人資訊—患者黑延棠,二十九歲,生日九月二十日……闔上病歷,她開始工作,巡病房、量血壓,告知病患已經交接班,接下來的時間是她當班。

  來到單人病房外,她輕敲兩下門,裡頭傳出一聲,「請進。」

  推開病房門,一名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優雅女人朝她笑了笑,艾思思回以微笑走到病床前頭,抽換值班卡。

  「接下來是我值班,我先量一下血壓。」艾思思跟家屬對了病患姓名、基本資料,拿出血壓計量血壓,「黑先生醒過來了嗎?」她邊量邊問,很快量出數據,收好血壓計,在病歷上紀錄。

  「還沒,峰齊明明說差不多該醒來了啊……」連如嫻有些擔憂,一張漂亮的臉蛾眉輕蹙。

  「峰齊?」艾思思頓了一下,「喔,你是說白醫生嗎?」

  「是。」對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看著峰齊長大,叫慣了他的名字。」

  「請問你是黑先生的姊姊嗎?」艾思思心直口快問。

  「姊姊?不,不是,我是他媽媽。」連如嫻尷尬一笑,趕緊澄清。

  「媽媽?!你看起來才三十出頭而已。」艾思思很驚訝,黑延棠二十九歲,眼前的女子外貌頂多三十四、五的樣子,沒想到竟是黑延棠的媽媽。

  連如嫻不知該接什麼,她一直對這類時常發生的年齡誤判感到困擾。

  病床這頭在陷入尷尬之際有了動靜,黑延棠先是微舉左手,接著眨幾下眼後張開了眼睛。

  艾思思按下床頭鈴,護理站回問:「請問什麼事?」

  「通知白醫生,A812患者醒了。」

  「好。」

  艾思思站在病床邊,彎身看那雙幽深黑眸,說:「黑先生,你昨天腦部剛開完刀,動作盡量不要太大,白醫生馬上過來。」

  黑延棠覺得自己作了一場綿長的夢,好似回到遙遠過去,他經手的第一樁情殺案……

  那天問訊結束後,他在偵訊室外看見一個被各種鮮艷色彩攻占的少女,臉上濃艷的彩妝、身上花色繽紛的露肚小可愛、鮮紅短褲……

  她一對纖巧的耳朵掛滿了大小彩環,纖腰腿長,露出的肚臍有個像星星般發光的K金小環,嘴裡嚼著口香糖,空氣中彌漫一股淡淡薄荷清涼味。

  他看著少女,為她惋惜,還說了一些話,希望……希望能改變什麼……

  黑延棠眨眨眼睛,一張清秀干淨的臉映入眼,纖巧的右耳穿過兩枚圓形粉色水晶耳飾,左耳垂穿過一只藍色菱形水晶耳飾,清麗的大眼睛流露出十足的關切,傳進耳裡的聲音帶了一絲細軟的溫柔,黑延棠挪不開視線,在過去與現實交界的邊境失神許久……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打開,白峰齊快步走到病床邊,手上拿著小型手電筒,看到床上的黑延棠,原本嚴肅的臉像被轉開的螺絲般松了,他低笑,看黑延棠目光跟著病床旁的年輕護理師,不禁打趣他—

  「知道盯著美女看,應該沒什麼大礙。」說是這樣說,他開始檢查動作,「現在,請你看我手上的手電筒。」

  黑延棠視線跟著光左移右轉,三回合後,白峰齊將手電筒收進口袋,雙手舉到黑延棠面前。

  「能不能拉住我的手?」

  黑延棠舉手,力道微弱地拉了拉白峰齊的手。

  「還不錯。」白峰齊點頭,拿聽診器聽了聽胸音,開始交代,「排氣前不能進食、不能喝水,渴的話,只能拿棉棒沾水讓嘴唇不要太干……」

  不一會,黑延棠閉上眼睛,又昏睡過去。

  「峰齊,他……」連如嫻見兒子再次失去意識,著急起來。

  「黑媽,別擔心,這兩天他醒來的時間都不會太長,這是正常的。晚一點他會再醒過來,應該就會排氣,確定排氣後可以先讓他喝點湯。」白峰齊做完檢查,替黑延棠蓋好薄被,對連如嫻說。

  連如嫻點頭,安下心,「好。」

  一旁艾思思原本運作正常的腦袋這下又犯腐起來,男神級的白醫生動作溫柔的替帥哥蓋薄被的畫面好養眼、好有愛啊!

  她忍不住想喊「在一起、在一起」,可惜白醫生有老婆了……

  「晚點他醒來再Call我。」白峰齊對艾思思吩咐,發現她有點出神,又補了一句,「聽見了嗎?」

  「知道了。」艾思思回神,趕緊回話,暗暗埋怨她被好友楊綺芳污染得太徹底了!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02 PM

第二章

  黑延棠咬一口脆甜的蘋果,見白峰齊摟著倪瀞走進來,他坐挺了些,望向倪瀞圓鼓的肚子。

  「我干兒子想我了啊?」

  「一點也沒想。」白峰齊回嘴。

  「你又知道了?」

  「我是他爸,當然知道。」白峰齊讓倪瀞坐下,走到床邊為黑延棠檢查。

  恢復良好的黑延棠躲了躲,說:「我好很多了,已經沒事了。」

  「看起來是沒大礙。」白峰齊不理會他的閃躲,自顧自檢查,黑延棠見躲不過也安分了些。「再住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還想多住幾天說。」黑延棠又咬一口蘋果,同時間病房門敲門聲響後被推開。

  「住上癮了?我看你是舍不得年輕漂亮的護理師艾思思吧。」白峰齊說完,轉頭看推門進來的人,正是艾思思。

  艾思思聽見他的話,臉上有幾分尷尬,不過仍是笑笑地將推車推至病床旁。

  黑延棠咬著蘋果,不等艾思思開口,便乖巧地伸手,准備讓她量血壓。

  艾思思拿出血壓計,飛快量好血壓,「血壓正常。」她又拿溫度計量了體溫,「體溫也正常。」接著從推車拿出晚上的藥,「黑先生,這是晚上的藥。」

  黑延棠接過藥,從置物櫃上拿來水杯,將幾顆藥一次倒進嘴裡,喝一大口水吞下去。

  他的乖順讓一旁的連如嫻都笑了,忍不住也打趣道:「難得棠棠這麼配合,他平時明明最討厭打針吃藥了。」

  艾思思更加尷尬了。

  黑延棠倒是一句話也沒說,自在地繼續吃他的蘋果,眼睛卻不顧有旁人在,非常直接地盯著艾思思,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艾思思搭不上話,只能干笑著趕緊將推車推出病房,用落荒而逃形容她的心情一點都不為過。

  白峰齊若有所思地望一眼黑延棠,慎重開口,「追艾思思的人很多,你該不會真對她一見鍾情了吧?」

  「一見鍾情倒沒有。」黑延棠吃光一整顆蘋果,將果核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只覺得她挺可愛,沒別的。」

  「沒別的?你剛才一直盯著她看。」

  「有嗎?」黑延棠一副不以為然。

  「有。」倪瀞點頭。

  「有。」連如嫻也附和。

  「那算有吧,我就只是看看,不行嗎?」

  「當然行,你多看看,看著看著就順眼了。」連如嫻溫柔地說。

  「媽,你想到哪兒去了。」黑延棠無奈,在母親眼裡,他是個二十九歲銷不出去的大齡剩男,照母親的低標准,恐怕只要有女人願意點頭跟他,他親愛的媽媽就會拍手叫好。

  「我什麼都沒想。」連如嫻無辜回答。

  「爸吃你這套,我可不吃。」

  「哪一套?」

  「表情無辜,肚子裡全是算計。」

  「有這樣說自己媽媽的嗎?」連如嫻不介意地笑。

  「有。」黑延棠指了指自己。

  連如嫻笑說:「那我等會兒找時間跟艾小姐好好聊聊我的算計,我想想,先幫你問她的手機號碼,然後再……」

  「我投降可以吧?媽,你別鬧了。」黑延棠神情挫敗,對表面溫柔如水,實則骨子剛硬如鐵的親媽,他還是投降比較劃算,真讓她去問艾思思手機號碼,他還有臉見人嗎?要問也該是他自己問。

  「好,不鬧你。」連如嫻很懂得見好就收,「等會兒我回去煮魚湯,晚點跟你爸一起過來,你一個人沒關系吧?」

  「媽,你別忙了,我好很多,你這樣跑來跑去很累。」黑延棠心疼母親臉上掩不去的淡淡疲憊,他知道這陣子母親為他操心不少。

  「我不累。」連如嫻搖頭。

  「黑媽,你回去沒關系,我跟小瀞在這裡陪延棠。」白峰齊說。

  「好,我多煮一點,小瀞也喝。」

  「謝謝黑媽媽。」倪瀞道。

  連如嫻拿了包離開後,病房氣氛一下子嚴肅起來。

  「你以後別又不把警告函當一回事,有事要說,萬一那天我沒剛好在附近,你讓黑爸黑媽哭死值得嗎?」白峰齊臉色很難看。

  「唔。」黑延棠低頭,像是認真反省,下一秒他抬頭笑得燦爛,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我知道錯了。」

  「我不信你真覺得錯了。」白峰齊太了解他,他迷人無辜的笑根本是人間最佳煙幕彈,要是真知道錯了才有鬼。

  黑延棠收住笑,「我下次會小心。」

  「你還想有下次?我講的話你是哪裡聽不懂?若是再收到警告函,請你立刻告訴我。」

  「白峰齊,換做是你,你好意思一次次拿那些不知真假的警告函去煩人?」

  「……不是煩。」白峰齊說。

  「你遲疑了。」

  「拿自己生命開玩笑並不聰明。」

  「我沒拿生命開玩笑。」

  「我爸拿你當親生兒子看。」白峰齊又補上一句。

  「我爸也拿你當親生兒子看,難道你會去跟我爸說:黑爸財產分我一半吧?」

  「這是兩碼事。」

  「你知道不是兩碼事,是意思雷同的事。這次,我很謝謝你跟白爸幫我解決麻煩,我保證以後會小心,如果真遇到我解決不了的大麻煩,放心,一定跟你說。但在我能應付的範圍內,我盡量不要麻煩別人。」他態度很堅持。

  「你……」白峰齊想再說什麼,卻被倪瀞拉住。

  「別說了,延棠知道輕重,換成是你,你也不想麻煩別人啊。」她幫忙緩頰。

  「還是小瀞最好。」黑延棠笑出兩潭深酒窩。

  倪瀞看著那兩潭深窩迷失了一秒,他不笑的時候成熟理性,笑起來有幾分孩子氣,彷佛天使般純淨,容易讓人卸下心房,以為是無害的。

  她在愛上峰齊許久後才認識延棠,原先以為延棠是毫無心機的陽光大男人,他笑起來真的很陽光,但相處越久、認識越深後,她才發現延棠有摸不著底的深沉心思,必要時候其實也可以很毒。

  艾思思趁休息空檔拿了手機跑到頂樓,她撥了楊綺芳的號碼,電話一接通,她馬上發泄似尖叫一通。

  「啊啊啊—」

  幸好楊綺芳早有准備,一手將手機拿遠些,保護她脆弱的耳膜,一手繼續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等艾思思尖叫完,她才停下動作,靠在電腦椅背,將手機挪回耳邊。

  「要說了嗎?」

  「綺綺……」艾思思手撫胸口,感受心髒怦怦怦跳得好厲害,她覺得她真像花痴啊。

  「你的男神今天又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艾思思做了三次深呼吸,試圖把出走的理智找回來。

  「那你尖叫什麼?」楊綺芳語氣淡淡的,鬼才相信沒什麼。

  「他說他想多住幾天。」艾思思摸一把臉頰,熱熱燙燙。

  「然後?」

  「白醫生說他住上癮,是因為舍不得年輕漂亮的護理師艾思思……」

  「嗯,確實值得你尖叫幾聲,如何?現在你是不是心跳很快、臉很燙?」

  「綺綺,你果然是我的好姊妹。」

  「艾思思,如果沒別的要說,我要繼續趕我的稿了。」楊綺芳揉揉眉心,有這種神經兮兮的好姊妹,八成是她上輩子造過孽。

  奇怪,思思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綺綺!別這麼絕情嘛!」

  「我絕情?我已經連續四天接你沒意義的尖叫來電,夠仁至義盡了。」

  第一天她嚇了一跳,因為這女人三更半夜的打來尖叫,說接了一個超帥的病患。

  第二天她打來尖叫,說帥哥醒過來,盯著她看的迷蒙雙眼很深邃。

  第三天……她為什麼尖叫?喔,對了,她進病房給藥,帥哥指著剛削好的蘋果,問她要不要吃。

  第四天,就是今天了。

  楊綺芳深深覺得,這些年潔身自愛、認真勤奮的好友中了一種可怕的毒,名叫一見鍾情。嘖嘖,這種毒實在不可靠又要不得,就憑一張臉、兩潭酒窩……太虛幻。

  「綺綺……」艾思思欲言又止,她對黑延棠的感覺屬於一言難盡的範疇。

  「你知道二○一六年最讓我驚嚇的事是什麼嗎?」楊綺芳問。

  「什麼?」

  「就是我親耳聽見艾思思犯花痴病。五天前,如果有人對我說:嘿,楊綺芳,你閨蜜艾思思像個花痴對個有酒窩的帥哥一見鍾情,我會嘲笑那個人有病。」

  「我對他不是一見鍾情……」她虛弱地解釋,不過有點犯花痴好像是真的。

  「思思,我看你傳的偷拍照,其實他不過就是一百個男人裡贏過了九十七個,但並不是最帥的那個,真要讓我說,我覺得追了你快三年的小徐醫生還比他帥一分。可是你看看你,天天拿手機騷擾我,對我尖叫,有沒有這麼誇張?這不是瘋狂的一見鍾情是什麼?」

  艾思思握著手機,久久說不出話來。

  看著黑壓壓的天空,城市裡的夜幕數不出幾顆星子,地面上閃爍的璀璨霓虹溫熱了城市冰冷的氣息,她陷入回憶,好一陣子呆怔。

  「……艾思思!你傻了?打電話不用錢是不是?」

  「我們網內互打不用錢啊。」艾思思笑笑答了。

  「我明天就去換電信公司,杜絕你不花錢的瘋狂騷擾。」楊綺芳恨恨地說。

  「別這樣嘛,除了你我還能騷擾誰?幾個好姊妹都忙,就只有你這個大作家有時間,而且我有傳照片給你,你也說他們兩個很養眼啊,給了你很多靈感。讓我騷擾一下嘛,別太絕情。」艾思思找回大半理智。

  「那現在騷擾完了嗎?」楊綺芳淡淡問。

  「好、好,你繼續敲你的鍵盤,我去忙了。」艾思思好聲好氣說。

  楊綺芳看著電腦螢幕,白醫生一手抓著聽診器,一手握在病床欄杆上,低頭對病床上的黑先生笑,這是好友偷拍的,拍得極好,恰好的明亮光線,兩個帥氣英挺的男人相視而笑,那畫面美得不可思議。

  照片確實給了她很多亂七八糟的靈感,她學生時代迷上BL,迷到極點便踏上不歸路,自己寫起BL了。原是寫著好玩,沒想到寫著寫著有了名氣,網路上累積不少讀者,出版社也找她出書,如今她放棄護理師正職,在家敲鍵盤。

  「思思,人生不是小說,一見鍾情通常死得快。」楊綺芳忍不住勸道。

  「我說了我沒對黑先生一見鍾情。」

  「否認並不能改變事實。」

  「嘿嘿……」艾思思笑了兩聲,「你愛信不信,我說的是真話。」

  「那不說一見鍾情,你誠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艾思思想了想,「我喜歡他,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黑先生……是很好的人,他改變了我的生命。」

  「太誇張了吧,改變你的生命,你們才見面幾天?」楊綺芳覺得艾思思的理性被燒光了,連灰都不剩。

  「找時間再告訴你吧,大作家,我不打擾你了。」艾思思輕快地說。

  「喂、喂!先別掛,我問你,小徐醫生哪裡比不上黑先生?」

  畢業前一年,她們到某大醫院實習,徐緯璋是該院小兒科主治醫生,對思思一見鍾情,噓寒問暖不說,她們實習被學姊們叮得滿頭包,他也屢屢笑著為她們說話。

  徐緯璋人長得好,聽說家世也很好,據學姊們私下八卦,他從不亂搞男女關系,是未婚學姊們心中的最佳飯票人選。

  實習那陣子,徐緯璋不只每天送早餐、帶吃宵夜沒斷過,她們實習結束回學校後,他更是一有空就跑她們學校,思思住宿,徐緯璋只要來,和思思同寢的她們也跟著有得吃有得拿,說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都不為過。

  徐緯璋買防曬乳送思思,一買就是四份,徐緯璋送宵夜一定也送四份,這般溫柔體貼連自己這種對異性戀超無感的人都微微感動了。

  她實在不懂,為什麼好友始終無動於衷?

  「他的人生太順遂了,不懂我。」艾思思嚴肅地說。

  「人生太順遂?你怎麼知道黑先生的人生就不順遂?」楊綺芳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黑先生是溫柔的人。」她曾經很迷茫,像在海上漂浮的孤舟,不知道方向、沒有歸處,是他幫她點了一盞明燈。

  「小徐醫生也很溫柔。」

  「不一樣的。」艾思思笑了。

  「哪裡不一樣?」楊綺芳替徐緯璋抱不平,明明他長得比那位黑先生好看啊。

  「有機會再告訴你,我去忙了,掰。」電話才掛,沒幾秒手機又響,她低頭看螢幕,來電顯示「徐醫生」。

  「徐醫生。」艾思思接起,聲音輕輕的。

  那頭靜了一秒,聲音含笑,「上星期你說想看『美國隊長3』,我買了明天晚上九點二十的票,看電影前我們先吃晚餐,五點半去接你可以嗎?」

  「可以。」

  「明天見。」徐緯璋聲音溫柔,可比絲絨。

  「嗯。」她切斷通話。

  徐緯璋不喜歡聽她說「掰」,他說這個字是手分手,字不好、音也不好,但凡意思相近的,他都不想聽她說。

  艾思思握著手機,望著漆黑的夜幕,心情很矛盾。

  媽媽說,她不可能遇到比徐緯璋條件更好的男人,人長得好看、身高夠、溫柔體貼、家裡非常有錢,也不在乎她的家世,這樣好的人提著燈籠都不一定找得到,找得到也不見得看得上她。

  是啊。艾思思唇邊有朵苦澀的微笑,那麼好的人,她不只碰上,還對她一見鍾情、死心塌地追了她兩年多。

  她說往東走,他只會笑笑地、溫柔地跟著她往選擇的方向走,她實在沒什麼好挑剔、不滿足的了。

  如果黑延棠沒出現,徐緯璋又能再堅持五年的話,等她二十七歲,她很可能牙一咬、眼一閉,就嫁給徐緯璋了。

  可是,黑延棠出現了,她真沒想到有機會能再遇見他……

  偏鄉地區沒有城市垃圾不落地的規矩,十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大型垃圾子母車,垃圾車一周來收兩趟,至於廢棄家具則固定放置在鄉長家旁一塊空地,一個月請清潔隊收一次。

  艾思思順著蜿蜒山徑而下,夕陽拉長了她的身影,她腳步不慢不快,輕快哼著某療癒系女歌手的曲子,來到鄉長家放置廢棄家具的空地,走進去繞了繞,看見一台舊式藍色鐵線圈電扇,她蹲在電扇前,掐起連著電扇的黑色電線,有一小節橡皮剝落,露出該包裹在裡頭的電線,外露的電線斷了。

  艾思思看著那台舊式電扇,偏頭想了一會兒,一道熱情的嗓音傳過來—

  「思思,你回來啦。」

  她轉頭看,是鄉長阿水伯,她站起來,稍微拍去手裡的灰塵,笑答,「今天早上回來的。」

  「看過你外婆了?」阿水伯問。

  「看過了。」

  「今天要回台北了啊?」

  「對,等一下坐公車到火車站。」

  「下次什麼時候回來?」阿水伯一臉熱情。

  「看醫院排休。」

  「我孫子下個月從美國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他在美國當醫生,到現在還沒女朋友……」

  「阿水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啦。」艾思思笑笑地道。

  「唉唷,你們年輕人不是都流行婚前多交往、多比較,有男朋友沒關系,多多比較一下,我孫子很不錯。」

  「……」艾思思沒想到阿水伯這麼開放。

  她看了看腕表,開往車站的公車一天四班,五點半是最後一班,錯過那班公車可就麻煩了,她彎腰拿起那台遭棄的舊式電扇,對阿水伯說:「阿水伯,這台壞掉的電扇我拿走羅,我要趕公車,下次回來再聊。」

  「好,你快去趕車,要是錯過公車,我家讓你借住一晚啦。」阿水伯揮了揮手,知道艾思思對他的寶貝孫子沒什麼意思,心裡很是可惜。

  艾思思是個好女孩,勤儉又能吃苦,還是個護理師,配他的醫生孫子明明很好啊。看她提著舊電扇的背影,他嘆一口氣。

  艾思思不嫌舊式電扇沉重,提著走出空地,繼續順山徑走,眼角余光掃到前面街燈下一道熟悉身影,楞了一下。

  他斜靠路燈,白襯衫、黑色西裝褲,兩袖松松的卷了幾卷,露出結實的手臂線條,彷佛算准她會出現的時間,他神情自在閑適,唇邊帶著淡淡笑意朝她看過來。

  她頓了一下的腳重新邁開來,朝那挺拔修長的男人走去。

  「怎麼來了?」她到徐緯璋面前低聲問。

  徐緯璋極為自然地拿走她手裡的舊電扇,低頭看她被太陽曬紅的臉,說:「今天是外婆忌日,我想你會回來。」

  「你可以先打電話給我。」艾思思說著,有些心虛。

  「我若打電話給你,你只會說不用麻煩我。」

  「……」確實是她會說的話。

  「走吧,我車子停在前面。」徐緯璋提過電扇往前走。

  艾思思瞧了瞧那輛招搖的黑色保時捷休旅車,沒來由想到一句曾經流行過的話「寧願坐在BMW車裡哭,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現在的她明明應該能好好的笑,可是卻有種荒謬感。

  徐緯璋大概是這世上僅次於媽媽了解她的人了,不對,說不定徐緯璋比媽媽更了解她,媽媽不知道她今天會來看外婆,但徐緯璋知道。

  外婆過世後,她還是常會回來看外婆,媽媽無法來,卻十分灑脫地說,人生苦短,悲傷的事無須費心惦念,特別是對於死去的人。如果人死後有另一個世界,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在死亡後重逢,哀傷是多余的。

  她無法反駁媽媽的話,卻也無法像媽媽一樣活得那麼自我又灑脫。有時候她很羨慕媽媽,覺得也許媽媽才是真正懂得活著該向前看的人。

  艾思思陷入沉思,一步一步緩緩跟著徐緯璋。他修長的腿若是大大跨一步,她可能需要兩步才能跟得上,她知道,他刻意縮小、放緩了腳步。

  徐緯璋的爸爸是某大醫院院長,媽媽是知名律師,徐緯璋是獨生子,說他是天子驕子並不為過。

  可她實在笑不出來啊……艾思思苦惱著,少不更事時,夢寐以求的正是像徐緯璋這樣的男人,如今美夢成真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你住的地方缺電扇?」徐緯璋抬起手裡的電扇。

  「不算缺,只是客廳再放一台的話就不用拿來拿去。」艾思思住老舊公寓三樓,三房兩廳,唯一一台電扇也是從阿水伯旁邊的空地撿回去修好的。

  「最近天氣很熱。」

  「是啊。」

  「你不想裝一台冷氣嗎?」徐緯璋好笑地看著她,他不曾見過像艾思思這樣的女孩,勤儉到了一種極致。

  「我不想買新的東西。」艾思思說。

  「不然,我幫你找一台二手的舊冷氣,好不好?」

  艾思思搖頭,「舊冷氣應該很耗電,反正我挺耐熱的,吹電扇就可以了。」

  「小艾,你不用過得這麼辛苦。」

  「我不辛苦。」艾思思固執地說。

  徐緯璋沒再說什麼,將舊電扇放在後座,幫艾思思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讓她上車,他再繞過車頭,上車發動引擎,「我先送你回去,等你修好電扇,我帶你去吃晚餐,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艾思思搖頭,「沒有特別想吃的。」

  「小艾,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徐緯璋停頓,望著她清麗的臉,欲言又止。

  「說什麼?」

  「說你常讓想對你好的人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徐緯璋說完,摸摸她的頭,很有寵溺的意味。

  艾思思卻滿臉不知所措,沉默以對。

  徐緯璋低低嘆口氣,莫可奈何的淺淺一笑,開了車。

  車子開過山路、開過高速公路、開過快速道路,轉入台北市區,這一路一直沉默的艾思思終於說話。

  「我不是好女孩。」這話像是用盡她全身的勇氣。

  徐緯璋似笑非笑揚起眉,反問她,「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有說過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好女孩嗎?」

  艾思思全身微僵,幾秒後她衝口而出,「我懷過孩子,十五歲的時候。」

  「生了嗎?」徐緯璋神色平靜,語氣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波紋起伏。

  「孩子流掉了。」

  「嗯。」徐緯璋低應一聲,「還想那個人嗎?」

  「哪個人?」艾思思被他平靜的反應弄得有些迷糊,一下子沒轉過來。

  「那個讓你有孩子的人。」車子停在公寓前,徐緯璋替她解開安全帶。

  想嗎?其實已經很久不去想了,她與鍾其漢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因為有某些相同點而交會,分開後不再有交集。

  艾思思搖搖頭,「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覺得我想的是哪樣?」

  艾思思與徐緯璋視線交逢,她或許並不真正懂這個在她面前一貫溫柔的男人,好比現在,她原以為聽了她的過去他應該吃驚,甚至厭惡,可是他的反應卻意外地平靜無波。

  「認為我跟那個人是相愛的。」

  徐緯璋笑意淺淺的反駁了,「我沒那樣想。」

  「是嗎?」艾思思偏頭,眼裡漫出一點困惑。

  「十五歲太過年輕,我不認為那時候你懂什麼是愛。」

  艾思思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倒是怔楞了一會,徐緯璋說的也沒錯,十五歲太過年輕,哪裡懂什麼是愛。她跟鍾其漢都來自單親家庭,都算得上是被愛遺棄的孩子,兩個人在一起,不過是憑著淺薄的喜歡,以及相同的孤單。

  「確實不懂。」艾思思笑裡有抹淡淡滄桑,「只是因為寂寞就在一起了。」

  「走吧,我等你把電扇修好。」徐緯璋下車,提著舊電扇,跟艾思思進公寓大門。

  走進客廳,徐緯璋將電扇放在地板,拉了張小凳子坐。

  艾思思到廚房,從洗手槽下方儲物櫃拉出工具箱,提著沉甸甸的工具箱回客廳。

  她席地而坐,打開工具箱蓋,拿出黑膠帶、剪子,將斷一邊的電線剪斷,兩端各剪開一小段橡膠皮,將電線交纏接妥,分別以黑膠帶緊密捆緊,接好線後,她提起電扇,找了插座,插上插頭,按下開關,電扇嗡嗡地轉起來。

  她看著運轉的電扇,出神半晌,運氣真好,僅僅只是電線斷了,電扇馬達沒問題,運轉良好。

  紛雜思緒一下子湧上來,她想,人們多麼輕易就丟棄有點小問題的東西,多麼輕易就隨意放棄一個人……

  「思思、思思!」

  聽見叫喚,艾思思回頭看坐在小凳子上的徐緯璋,他身後的兩人座長藤椅進入她視線,還有藤制茶幾。

  她走到藤椅坐下來,手輕輕撫過藤制茶幾,由於茶幾桌面的厚玻璃破了,連同兩人座藤椅被棄置在阿水伯的大型家具回收處。

  那年,外婆去世入葬鄉裡的基督教公墓,當時她還沒畢業,徐緯璋陪著她,葬禮結束後,她回台北前看到這組桌椅,拜托徐緯璋幫她搬長椅,她將茶幾玻璃敲掉,扛了茶幾,兩人一前一後將東西扛回外婆住的老房子。

  後來她畢業,住進外婆早幾年幫她買的舊公寓,聽外婆說,這舊公寓是市場上忌諱的凶宅,價錢便宜很多。

  外婆付掉一半款項,另一半貸款,讀書那幾年貸款都是外婆省吃儉用幫她付的,外婆總說等她畢業換她繳貸款,外婆就輕松了,還說要搬來台北跟她住,讓她養,好享享清福。

  可外婆卻等不到她畢業。

  這茶幾、椅子是徐緯璋租了小貨車幫她搬回台北的,她去裁了一片和茶幾桌面大小差不多的透明壓克力,將茶幾、長椅仔細刷洗過一回,再做了兩個軟坐墊、靠墊,一組老舊藤制桌椅煥然一新。

  艾思思環顧公寓一圈,愕然發現,公寓裡大大小小的東西幾乎全是徐緯璋幫她載回台北的,包括今天的舊電扇。

  「徐緯璋……」艾思思頭一回喊了他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

  「喜歡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感覺。」他堅定地說。

  「你喜歡我什麼?」

  徐緯璋眼睛轉了一圈公寓,唇畔帶笑,「這公寓裡所有的東西,是我愛你的全部理由。」

  「……我不懂。」艾思思完全無法理解。

  「別人不要的東西,到你手上變得不一樣,重新有了生命。你修復那些舊東西並珍惜著,對待沒生命的物品尚且如此,那能被你放進心裡的人,大概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想當那個能被你放在心上、被你愛上的人。」

  「徐緯璋,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艾思思衝口而出。

  徐緯璋久久沒說話,他離開小凳子,到艾思思身旁坐下,問:「只是好像有嗎?」

  「我想,應該是確定有。」

  「對方也喜歡你嗎?」徐緯璋又問。

  艾思思搖頭,久久沒說話。

  「那麼,我還有機會。」徐緯璋溫柔地笑,將她拉起來,「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06 PM

第三章

    黑延棠拿著一盒野莓口味的哈根達斯霜淇淋一口接一口的吃,很快的,盒子裡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霜淇淋。

    連如嫻推著兒子的輪椅,從中庭花園進醫院大樓,搭了電梯抵達病房樓層。

    「媽,你說……」他們出了電梯黑延棠才開口,眼角看見艾思思在護理站彎身與一個坐輪椅的老人家交談,兩人都是笑容滿面。

    連如嫻見兒子才開口卻沒下文,順著兒子目光望去,她停下腳步,沒再推輪椅,母子兩人非常有默契的安靜看著,順便聽著那頭艾思思跟老人的談話。

    「阮伯伯出院後要小心走路,半夜要上廁所一定要叫人,跌倒不是開玩笑的。」

    「知道了,哩唆……」

    黑延棠知道老人家住他隔壁病房,是個外省榮民,有兩個兒子未婚,一個女兒已經結婚,生了一兒一女,大兒子是空軍少校、小兒子是華航機師。住院這段時間,兩個兒子輪流到醫院照顧,結婚的女兒負責送三餐過來。

    原本老人家一個人住,因為在浴室滑倒骨折住院,聽艾思思說,這次出院後,老人家勉強同意與兩個兒子輪流住,彼此有個照應。

    艾思思的人緣真不是普通的好……黑延棠含了一口酸甜的霜淇淋,目光爍爍瞧著彎身輕笑的艾思思,有種無法對別人說的滿足感,覺得這樣的她真美……

    幫忙推輪椅的是老人家的大兒子,腰杆挺直、身材挺拔,標準的軍人體格,他嗓音低醇,面容沉肅,自有幾分威儀,獨獨耳垂淡淡的紅暈毫不留情洩漏了他些許緊張的情緒。

    「艾小姐,這陣子非常謝謝你對家父的照顧,歡迎你……嗯……有空到我家玩……」

    「呿,」輪椅上的阮伯伯發出不滿的聲音,「這麼大的人,居然連話都不會說!你應該跟小脯要電話啊!你不要電話怎麼約她出來?她哪知道你住哪裡!」

    操著外省腔的他聲音宏亮,大概整個樓層都能聽見他說的話,護理站裡幾名護理師都在偷偷低笑。

    艾思思尷尬的臉紅了。

    黑延棠看她粉嫩頰上新添的只果紅,輕笑出聲,想著她真是可愛,然後繼續吃霜淇淋,聽他們說話,像在看戲一樣。

    「嗯……」身材高大的男人也明顯有著尷尬,不過他顯然比艾思思臉皮厚幾分,不顧尷尬追問︰「艾小姐,能不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找時間我請艾小姐吃飯,算是謝謝你對家父的照顧。」

    「喔不用特別謝我,照顧阮伯伯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不方便給我手機號碼嗎?」空軍少校頂著可疑的紅暈,硬著頭皮問。

    「……沒有不方便,」艾思思頓了頓,「我手機號碼是098XXXXXXX.

    阮先生,真的不用特別請我吃飯,太客氣了。」

    空軍少校趕緊拿出手機,輸入一串號碼,抬頭對艾思思笑,「除了想謝謝你,也希望能進一步瞭解你。」

    「啊?」艾思思呆了呆,她原以為這位空軍少校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只是被阮伯伯逼著要電話,沒料到對方會說出希望進一步瞭解她的話。

    黑延棠含著霜淇淋,又輕輕低笑,果然像峰齊說的,艾思思非常搶手,從醫生到病人,仰慕者多到算不完,而且不斷有新的追求者出現。

    「小脯啊,你記好,我家有兩個兒子,如果這個大的你不喜歡,還有一個小的,他也喜歡你,兩個讓你選,不是我自誇,我兩個兒子長得好,對女人也好,不管你選哪一個,保證都很幸福。」

    艾思思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直接尷尬地杵在原地,以傻笑當回應。

    「爸,你讓艾小姐不好意思了。」

    「哪兒讓她不好意思了?我說的是真心話。」

    「是,是,真心話。」空軍少校有耐性地哄了哄老人家,「艾小姐,不耽誤你工作,我帶我父親回去了,隔兩天再撥電話給你,請給我一個機會。謝謝你,再見。」

    「呃……再見。」艾思思不知說什麼,短促道了再見,目光順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看見離電梯不遠的黑延棠與他母親。

    她壓下莫名的慌亂,朝他們笑了笑。

    連如嫻回她一個微笑,將輪椅往病房推,正好也是往她那邊。

    黑延棠三兩口解決剩下的霜淇淋,輪椅已經停在艾思思面前,他抬頭,把霜淇淋空盒往她那邊遞,說︰「幫我拿一下。」

    艾思思接過空盒子,見黑延棠從寬鬆的長褲口袋掏出手機,對著她笑得萬分無辜,「小脯,我也想要你的手機號碼,我明天要出院了,我兄弟說什麼都不肯讓我多住幾天。明天出院後我就見不到你了,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好不好?」

    艾思思驚愕好片刻,他孩子似的清亮黑眸有絲淘氣,她忍不住想,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啊?

    「你不願意給我號碼?」黑延棠還是笑,然後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怎麼辦,我剛剛聽到,不小心背下來了,你的號碼是098XXXXXXX.」他邊說邊將號碼輸入手機通訊錄,「我背的沒錯吧?」

    她傻傻地說︰「對……」

    黑延棠將手機收回口袋,手伸向艾思思,「你手機帶在身上嗎?給我。」

    艾思思像被他催眠,從口袋掏出手機遞給他。

    「公平起見,我手機有你的號碼,你手機也該有我的號碼。」黑延棠將他的號碼打進她手機通訊錄,然後還給她,「小脯,我有跟你說過我是員警嗎?」

    艾思思握著剛遞回給她的手機,微微熱著,有他的溫度。她恍恍惚惚點了點頭,又搖頭,她知道黑延棠是員警,但不是黑延棠告訴她的。

    「你既點頭又搖頭,我到底是說過還是沒說過?」

    「沒說過……」

    「我沒說過,但你知道我是員警,是嗎?是我兄弟告訴你的吧。」

    「你說白醫生嗎?呃……」不是。可說了不是,她要怎麼解釋她知道他是員警的事……在艾思思遲疑之際,又聽見黑延棠悅耳的說話聲。

    「既然你知道我是員警,我想告訴你,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無論任何時候,只要你有需要,隨時都可以打我的手機。」

    不遠處白峰齊雙手交盤在胸前,好笑地聽黑延棠蹩腳的追求詞,這是在詛咒人家遇上麻煩吧?他是真心想追求艾思思,還是想嚇跑她?敗給他了!

    艾思思完全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黑延棠剛剛是說「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

    黑延棠拿回霜淇淋空盒,忽然問︰「你喜歡這牌子的霜淇淋嗎?」

    看看哈根達斯霜淇淋盒,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喜歡什麼口味?抹茶?」黑延棠又問。

    艾思思呆住,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黑延棠笑笑說︰「明天我出院,請你吃霜淇淋。」

    「我已經很多年不吃哈根達斯霜淇淋了。」

    「幾年沒吃?為什麼不吃了?」黑延棠好奇。

    「七年。那時候我十五歲,是個沒什麼錢的問題少女,有人告訴我,我該做適合我年齡的事,情愛、手機、奢侈品都不是那時候的我該在乎的,如果我願意為自己的人生再努力一點、堅持一點,等我長大,我才能過得更好、擁有更多。」

    「霜淇淋算奢侈品?」黑延棠低頭看手裡的空盒,心裡五味雜陳。

    「對十五歲、沒什麼錢,吃完這餐就不知下一餐在哪裡的問題少女來說,一盒上百元的霜淇淋確實是奢侈品。」艾思思一鼓作氣說完。

    「我請你吃霜淇淋,不花你的錢。」黑延棠朝她綻出燦爛的笑,然後看見白峰齊朝他走來,「白醫生來啦,我得乖乖進病房了,小脯,等會兒見。」

    始終安靜在旁的連如嫻給艾思思一抹溫柔的笑,將輪椅推進病房。

    艾思思看黑延棠被推進病房,失落湧上心頭,他果然不記得她了。

    其實,不記得也好,他忘記七年前不懂事的她,能記住如今願意為生活努力的她,不是更好?她希望在他心裡,她是美好的。

    往護理站走,她準備交接,開始忙碌的工作。

    黑延棠躺回病床,白峰齊站在病床邊,沒開始例行檢查,反倒先朝他伸手,做討要狀。

    「收錢。」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麼錢?我不記得我有欠你錢。」黑延棠睞了一眼白峰齊伸過來的修長指節,不明所以。

    「你抄襲我的臺詞,要徵收權利金。」

    「什麼臺詞?」黑延棠磨眉,接著恍然大悟,「你偷聽我說話!」

    「我光明正大聽,是你說得太大聲了。拿錢來!」白峰齊繼續伸著手。

    「你那破臺詞還敢跟我收錢?你認為抄你那句『你就是我的一一0』來追女人,有任何加分效果嗎?」黑延棠哼哼笑了兩聲。

    他想起當初白峰齊為了還是女友的倪游需要員警,卻打他手機大吼「你就是我的一一0」氣瘋了的模樣……

    不得不說他對倪是真愛啊!那麼冷靜、理性、偶爾嘴毒的男人,竟有完全失控的時候,若不是真愛,還能是什麼?

    「你也知道沒有加分效果,看來你腦子沒被打壞嘛!我剛剛還擔心你是不是腦子挨了一棍,智商降低了。既然知道沒加分效果,那種話你何必說出口?或者你其實是想嚇跑艾思思?」白峰齊靠近黑延棠的臉一副研究的模樣,搖頭晃腦打量他。

    「我沒說我要追求她。」黑延棠皮笑肉不笑地說。

    「不想追?那要電話做什麼?」白峰齊站挺了,拉遠彼此距離。

    「看艾思思認真又可愛,過兩天想打電話請她吃霜淇淋、喝咖啡。」黑延棠笑得酒窩深深,眼神清澈坦率迎視他的好兄弟。

    「嘖嘖,再裝嘛!明明就想追人家,不敢承認?」白峰齊似笑非笑地拿起聽診器,不是聽心音,而是把它貼上黑延棠的前額,「這腦子真沒被敲壞嗎?以前對我挺坦白的啊……我好好聽一下。」

    一旁的連如嫻聽兩個大男人一來一往,忍不住掩嘴輕笑。

    「腦子能聽嗎?我看腦子壞掉的人是你吧。」黑延棠往後閃躲。

    白峰齊放下聽診器,「你追女孩子追得那麼蹩腳,不如你坦白對我招供,我還可以好心傳授你幾招追女孩子的手法,不收你權利金。」

    「哼哼。」黑延棠擺明不買帳,「不用了,謝謝,真要追艾思思,方法我會自己想,我腦子沒壞,好好的。」

    白峰齊斂了幾分玩笑味,「你確定你不想追?我其實可以幫你,好比幫忙問艾思思的班表之類的。」

    「不用,謝謝。」黑延棠仍是拒絕的態度。

    「奇怪了,你明明以前對我很坦白的,遇到艾思思就變了,果然在愛情面前,友情就沒地位了。唉,虧我當你是兄弟。」白峰齊搖頭歎氣。

    「我從不知道你這麼愛演。」黑延棠無奈。

    「我從沒想過你會不老實。」白峰齊模仿他的語氣。

    黑延棠終於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我敗給你了!我沒要追艾思思,至少現在沒那種念頭。你想聽實話,等我出院,請我喝酒,我說故事給你聽。」黑延棠微轉了身子,手抵在腹部,暗暗朝母親站的方向指了指。

    白峰齊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有秘密啊。

    「說你跟艾思思的故事?」他笑問。

    「不是我跟艾思思,是艾思思的故事。」

    「你很早就認識艾思思了?」白峰齊頭腦轉了轉,一下子反應過來。

    見黑延棠點頭,白峰齊沉默片刻後,若有所思地說︰「現在的艾思思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能讓延棠說成故事的,多半不是太好的情況,難怪他不想讓黑媽聽。

    「我知道,所以我想請她吃霜淇淋、喝咖啡,以前的艾思思,喜歡吃哈根達斯霜淇淋。」

    白峰齊皺了皺眉,忽然想起七年前某一天,好友破了經手的第一樁情殺案,那天他帶了一盒抹茶哈根達斯回來,他們在陽臺分吃了那盒霜淇淋。

    好像也是那時候開始,偶爾會看見他吃哈根達斯,莫非……

    「兄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白峰齊拍拍黑延棠的肩膀,「艾思思現在……」

    黑延棠打斷他,「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知道艾思思是個好女孩。」他輕笑,「所以明天出院前,先請她吃霜淇淋。你不要廢話那麼多,要檢查什麼快檢查吧,等一下艾思思要送藥來。」

    艾思思腳上一雙黑色慢跑鞋,鵝黃緊身T恤,水藍色運動短褲,頭上一頂粉紅鴨舌帽,在醫院附近的公園已經慢跑一個小時。她瞄了眼腕表,快十一點了。

    去不去呢?

    黑延棠今天出院,照流程應該差不多辦好出院手續,沒意外多半能在十二點以前離開醫院。她最近值小夜班,這時候不該在醫院。

    可是,他昨天說要請她吃冰,如果她去醫院,不會太奇怪吧?

    她很想再去見見他,也許以後沒機會見面……艾思思停下腳步,撐著腰喘息,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她躊躇半晌,忽然奮力朝醫院奔去。

    耳邊仿佛響起七年前,他用低沉嗓音跟她說︰「你是艾思思嗎?」

    那時她吃完鐘其漢買給她的哈根達斯霜淇淋,滿嘴甜膩,跟鐘其漢要了片青箭口香糖,薄荷味才在嘴裡散開,黑延棠抱著卷宗停在她面前,她坐在椅子上,斜靠著鐘其漢仰頭看他。

    那是張年輕又好看的臉,她記得她看呆了幾秒才應聲。

    「嗯,怎樣?我媽是艾怡芳,我們陪她過來協助調查,現在可以走了?」

    他那雙眼有幾絲她最討厭的憐憫,從小到大她看得太多,就在她受不了想跳起來,用囂張態度抹去他眼裡的憐憫時,他平靜溫和地開口了。

    「你母親剛剛已承認殺人,所以不能跟你們回去。」

    艾思思狂奔著,幾乎快吸不到氧氣,一幕幕過去在她眼前飛掠而過,她怎麼可以不去看他,他要出院了,以後他們可能不會再見面。

    她沖進醫院大樓,又看腕表一眼,十一點十五了,會不會今天出院手續辦得特別順利?黑延棠會不會已經離開醫院?

    電梯開門,艾思思跟著人流擠進電梯,按了病房樓層,她汗流滿面,心跳飛快,不住地喘氣,難受地想,萬一他已經離開醫院該怎麼辦?

    抵達樓層,她沖出電梯,直奔黑延棠住的單人病房,著急得忘記敲門,直接開了門。

    黑延棠正坐在病床上整理要帶走的東西,聽見開門聲,看進來的人是艾思思,旋即粲笑。

    「我以為你忘記我今天出院了。」他走到小郭箱前,從冰箱拿出兩盒哈根達斯霜淇淋,把一盒遞給艾思思,「說好要請你吃霜淇淋的。」

    艾思思接過霜淇淋,打開,又接了黑延棠遞過來的塑膠湯匙,舀一口霜淇淋,含進嘴裡。

    這口霜淇淋,距離上一次吃已經有七年之久,這麼長的時間她像是作了一場夢。

    化掉的冰融成滿口甜,她的人生很久沒這麼甜了。

    黑延棠笑著拉住她的手肘,兩個人走到病房裡的長沙發,「坐下來,慢慢吃。」

    艾思思坐下來,又吃幾口霜淇淋,見黑延棠不動,問︰「你不吃嗎?」

    「你夠不夠吃?我可以把這盒留給你。」

    「不用了,霜淇淋熱量很高,我一早上跑步消耗的全回來了。」

    黑延棠看她一身汗,將霜淇淋放旁邊,起身到行李袋裡拿了一條全新乾淨的毛巾,到洗手間將毛巾浸水擰乾,走回來,低頭看她。

    「毛巾是全新的,我媽買了一整包,我住院這陣子才用兩條,你擦擦汗吧,醫院冷氣強,不要感冒了。」

    「呃……喔,好。」艾思思有點慌亂,放下霜淇淋,拿來毛巾,擦臉、擦流汗的頸部,然後將毛巾擱在大腿上,繼續拿起霜淇淋吃,「你也吃吧,別害我變胖。」

    黑延棠點頭打開霜淇淋,吃了兩口,「你常運動?」他忍不住望向她緊實的肌肉線條,看來是經常運動的模樣。

    「除非值急診班,每天通常跑十公里。」

    「急診班特別累嗎?」黑延棠問。

    「狀況比較多,也算比較累,經常會超過工作時間,有時值夜班回到家都隔天中午過後了。」

    「想過換到比較輕鬆的地方嗎?好比一般診所,應該比大醫院輕鬆。」

    艾思思笑笑地吃掉最後一口霜淇淋,「我現在年輕,是體力最好的時候,而且對我來說,醫療不只是一份工作,我不太會說,不過我想你的好兄弟白醫生應該能理解我的感覺。」

    「小脯受歡迎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想被你照顧過的病人,都能感受到你付出的心意。」黑延棠的霜淇淋還剩大半,看艾思思偶爾視線掃來,他把盒子遞到她面前,「你可以吃我沒碰到的那一半。」

    「這樣你會吃到我的……」口水。艾思思還在遲疑,黑延棠卻拿過她的湯匙,往剩下的那一半挖了一大匙,將湯匙遞到她嘴邊。

    「我不介意啊。」黑延棠說,渾然不知他笑開的酒窩擁有無法形容的魔力。

    艾思思被那兩壇酒窩催軟了心房,非常聽話地張口含住他送來的霜淇淋。

    門被輕輕推開,連如嫻進門看見的便是兒子喂艾思思吃冰這幕,先是不敢置信的怔楞,接著飛快回神,溫和平靜地道︰「你們慢慢聊,棠棠,聊完再打媽媽手機。」門被輕輕關上。

    艾思思一陣尷尬,等尷尬平復後,她爆笑出聲,還差點被嘴裡融剩的冰嗆到,她邊笑邊說︰「棠棠?你的小名好像女孩子……哈哈……」

    「很高興我的小名讓你這麼開心。」黑延棠沒怎麼好氣地說。

    艾思思終於笑夠,勉強止住笑,「對不起,可是……那聽起來好秀氣,跟你不太搭。」

    黑延棠聳聳肩,將剩下的霜淇淋解決光。

    艾思思看向空盒,腦子又瞬間當機,剛剛他吃光剩下的冰,不就等於也吃到了……她的口水?!

    她臉頰撲上緋紅,死盯著黑延棠手裡的空霜淇淋盒。

    黑延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霜淇淋盒,瞬間瞭解她在想些什麼,他半是惡作劇、半是認真地靠近她耳邊,儘管聲音很低很低,卻十分清晰地說︰「我覺得很甜,不知為何,小脯吃過的霜淇淋特別甜。」

    轟!脯思思像是被扔了地雷,眨眼間被一句話炸得四分五裂。

    「你……」她一個字出口後,半天沒有下文。

    黑延棠見她尷尬害羞,忽然有些過意不去,剛才出口的話很像調情,可是他對艾思思的感覺特別複雜,而且暫時沒想要什麼進一步的關係,他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不可否認,住院這陣子見識到艾思思的好人緣,他很驚奇,被艾思思照顧的病人,相處幾天後多半又熟又熱情的喊她「小脯」,左一句小脯,右一句小脯,沒幾天,他也跟著大家一起喊。

    她的好人緣不單只來自於異性,當然她清秀可人不在話下,在以貌取人的普遍現象裡,她確實有優勢,但住院這些日子,他能感受她對病人付出的善意與熱情,她能體貼病人的疼痛,在每回的侵入性治療後溫言細語對待對方,那不是每個護理師都能做得到的。

    她的好人緣是從孩子到老人,從男人到女人,凡是被她照顧過的病患,都會感受到她的體貼與付出,他也是其中之一。

    「小脯,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報答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你是個很好很好的護理師,能被你照顧到的病患都很幸運。」

    「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艾思思低語,剛才仿佛啟動迷幻魔法,但才一眨眼,他們已經回到現實。

    她想,男人如果心動,絕對不會說「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這話完全沒有浪漫成分,哪怕再笨的男人都不會那樣說。

    而黑延棠很聰明,所以如果他對她有一絲絲喜歡,肯定不會那樣說。

    剛才的話大概是想鬧她吧,順便報復一下她笑他的小名。

    「一天有二十四小時。」黑延棠突然冒出這句。他墨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艾思思,她臉頰粉嫩,讓人很想掐一掐。

    「怎樣?」艾思思見他沒繼續說,於是追問。

    「二十四小時有三班護理師。」

    「嗯。」她輕輕地應了聲,大概知道黑延棠想說什麼,徐緯璋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我只請你吃霜淇淋、阮伯伯沒有逼兒子跟其他護理師要電話。小脯,你做的並不是只有工作而已,病人其實是最敏感的,我相信被你照顧過的人,都感受到你的付出。」

    真的跟徐緯璋說過的類似呢。他說,她的好,凡是接觸過她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但她多想問問,如果她不好呢,他們還喜歡她嗎?

    如果她一無所有、什麼也給不了別人,還會有人願意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嗎?

    還有人會像七年前的黑延棠一樣,溫柔地對她說那些話嗎?

    「黑先生,我真的能打電話給你嗎?有需要的時候。」艾思思小心翼翼問。

    「當然,任何時候,我說的是真心話,並不是在跟你客氣。」

    「我懂了,謝謝,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我今天值小夜班,應該回去補一下眠。再見,黑先生。」

    「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是在醫院外面。」黑延棠微笑,「再見,小脯。」

    「呃……你的工作會常常受傷嗎?」艾思思忽然想到這件事,她眉頭深鎖,神情擔憂,想起值急診班那晚,他渾身是血、昏迷不醒躺在救護床上的模樣。

    她不想再一次看見那畫面,不想他再受重傷。

    「不會,這次是意外,以後我會小心。」

    「小心就不會有意外嗎?」艾思思偏了偏頭,沒被他的話安慰。

    「可以減少意外發生。人生充滿意外,不是嗎?你是護理師,有時值急診班,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我會儘量不讓自己受傷,你別擔心。」黑延棠笑著。

    「黑先生,希望你不要再受傷了,保重身體。」說完,她站起身往外走了。

    黑延棠見門被關上,沒來由地,一陣失落湧上來。

    剛剛的想法產生了動搖,他對她真沒非分之想?這一刻,他似乎不是很確定了。

    看著霜淇淋空盒,認真覺得她吃過的霜淇淋好像真的特別甜……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08 PM

第四章

    艾思思這兩天魂不守舍地,在家的時間多半盯著手機螢幕發傻。

    要不要打給他呢?她數不清是第幾百次自問。

    他出院兩天了,不知道身體狀況如何?開始工作了嗎?

    電視正播放收視率頗高的歌唱比賽節目,艾思思雙腳縮在籐椅上,手迭成拳頭放膝蓋,下巴頂在拳頭上,整個人縮成一顆球狀,眼睛沒看電視,而是死死看著擱在茶几上的手機。

    她想告訴黑延棠,七年前他用幾句話拉了她一把,想謝謝他讓她的人生能夠不同。

    她伸手想拿手機,鈴聲驟響,嚇她一跳,仔細一看是徐緯璋。

    「徐醫生。」艾思思接起。

    「明天去看艾媽媽嗎?」徐緯璋問。

    艾思思看向牆上掛曆,一個紅色的星星記號映入眼簾,她居然差點忘記……徐緯璋比她還在意她的事。

    「是啊。」她低應。

    「我早上七點去載你,先吃早餐,然後再一起去看艾媽媽。」

    「好。」說完這個字,艾思思沉默。

    她不知道該跟徐緯璋說什麼,這幾年,徐緯璋好像把她生活裡重要的事、重要的責任接手了一大半。

    外婆的後事大半是徐緯璋陪她處理,甚至能說是幫她處理的,外婆的生日、祭日,徐緯璋都牢牢記著,每個月她去看媽媽兩次,也都是他陪著。

    她對徐緯璋的感激大於感情太多,艾思思握緊手機,緊得指節都泛白了。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痛恨自己溫順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最痛恨的是,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怪她不夠堅強,沒有在最早開始的時候,堅定拒絕他。

    「你早點休息。晚安。」徐緯璋等待她掛斷,卻聽見她喊了他。

    「徐醫生……」

    「嗯?想跟我說什麼?」

    「我沒辦法……」她要說的話會很傷人吧。

    「沒辦法怎麼樣?」徐緯璋一貫地平靜溫和,大概猜到她想說什麼。

    「我沒辦法愛上你。」她閉上眼,覺得自己狼心狗肺。

    外婆走的那天,她一個人在病床邊哭得死去活來,感覺整個世界拋棄了她。

    徐緯璋接到護理師通知,深夜兩點半從溫暖被窩直奔醫院,抱著哭泣不止的她,陪她看外婆被送往太平間,她除了哭什麼也沒做,葬儀社是徐緯璋幫她聯絡的,基督教公墓也是徐緯璋安排的,他說,他問過外婆,外婆想到鄉下老家的基督教公墓長眠。

    他幫她處理一切瑣事,最讓她驚訝的是,外婆告別式那天,徐爸爸、徐媽媽也來了。他們充滿溫暖地要她節哀順變,還說「把事情安心交給緯璋,他會處理好」,並且殷殷叮嚀她要吃飯、多休息,哭太多對眼睛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徐緯璋父母,徐緯璋只是淡淡說,他在乎她,而他父母在乎他這個兒子,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他父母才來參加她外婆的告別式,要她心裡別有負擔。

    後來她曾說要去他家謝謝徐爸爸、徐媽媽,徐緯璋卻反問她,打算用什麼身分去他家?如果是普通朋友,大可不必麻煩,如果是女朋友,他會在最短時間裡帶她回家。

    她答不出來,而徐緯璋只是笑笑,見他父母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她腦中全是這幾年徐緯璋付出的心意與陪伴,她該怎麼還?

    徐緯璋沉默了很久,艾思思幾乎以為,從來不對她生氣的他終於要生氣之時,那頭傳來低低一聲歎息,然後他平靜的說話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愛我,但我愛你,艾思思,你聽好,所有我為你做的,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你不需要覺得虧欠我什麼。愛一個人,有機會為對方付出,已經是一種幸福,當然,你若愛我,我會更幸福,但你不愛我,我也不會因此變得不幸。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說不出話。

    「艾思思,說你聽懂了。」徐緯璋說。

    艾思思不記得徐緯璋曾用如此嚴厲堅定的態度對她說話,她楞了一會兒才答,「我聽懂了。」

    「那麼,以後別再用那種像是欠了我天大人情的語氣說話了,你沒欠我什麼,相反的,你接受我的付出,已經讓我得到付出的幸福,至少……」徐緯璋停頓一下,「我還能為你付出。很多人愛一個人,連想為對方付出都沒辦法。」他聲音有種淡淡的哀傷。

    「徐醫生……你還好嗎?」她聽出他掩藏在聲音裡的哀傷。

    「小脯,打個商量吧。」徐緯璋輕輕地笑。

    「什麼商量?」

    「你不愛我,我接受,可是能不能請你改一下稱呼?徐醫生這叫法你叫了兩年多,我跟你就算不是情人,也該算得上是朋友,你可以連名帶姓叫我,或者叫我緯璋,別再喊我徐醫生了。」

    「……好。」艾思思遲疑一下答應了。

    「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緯璋。」艾思思認真地說。

    那頭徐緯璋輕笑出聲,「明天見,思思。」

    「嗯。」艾思思低聲一應,切斷通話。

    艾思思回想這兩年多,徐緯璋為她做的點點滴滴,她想,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徐緯璋能完全接納不完美的艾思思。

    而今天的艾思思,是黑延棠在七年前用幾句話拉回來的,如果七年前沒有黑延棠,就沒有現在這個讓徐緯璋喜歡的艾思思。

    她欠黑延棠一句謝謝,她想對他說聲謝謝,也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她吐了一口大大的氣,再深吸一口,像是將全身的勇氣凝聚起來,十點多的夜晚打給他可以嗎?

    不管了,是他說的,願意當她的一一0,既然是一一0,就表示二十四小時待命。

    她在勇氣消失前找到黑延棠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響沒兩聲,手機被接了起來。

    「小脯!」黑延棠的聲音像是十分高興接到她的來電。

    這麼熱情的招呼反倒讓艾思思楞了一下,差點忘記自己為什麼打電話了。

    「呃……」正要開口時,廚房忽然傳來一聲「砰」,令她本能的發出驚叫,「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黑延棠聽見她緊張的驚叫飛快追問。

    「我不知道,廚房突然有聲音,可能有鬼吧。」艾思思說,受驚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有鬼?」黑延棠沒料到是這種回答,「你一個人住嗎?」

    「嗯,沒事,別擔心。」

    在手機這頭也能聽見聲響,黑延棠完全無法不擔心,聽見她一個人住後,腦子不由得閃過經手過的各樣兇殺案……

    「小脯,給我你的住址,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真的沒事。」

    「小脯!」黑延棠聲音嚴厲了幾分。

    艾思思馬上就投降,報出自家地址。

    「我到你家差不多十五分鐘,手機不要掛斷,你別去廚房,就坐在原來的地方跟我聊天,等我到了你再開門,我陪你去廚房看。」

    她覺得頭上有烏鴉亂飛,需要這麼誇張嗎?

    「小脯,做我這行,看最多的就是兇殺、情殺案了,我不希望你變成我手中檔案的受害者,像你這麼受歡迎的年輕護理師,又獨居,很難不令人擔心。」黑延棠說得認真。

    艾思思說不出話,原來他對於當她的一一0這件事很認真啊。

    「怎麼打電話給我?」

    她忽然又沒勇氣說了,「呃……你知道嗎?我外婆說她買的這間舊公寓是凶宅,我覺得,說不定真的是鬼。」

    這下換黑延棠沉默了,「……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怕鬼?」

    「我常覺得,人比鬼可怕。」

    這回,黑延棠沉默了非常非常久。

    「什麼人或什麼事讓你有人比鬼可怕這種結論?」

    「你不同意嗎?我以為你當員警的,成天面對兇殺案,會比我更同意這個論點。」

    「我同意,但你年紀輕輕就有這種感想,心境未免太滄桑。」黑延棠想,她若是心境滄桑,他得負一半責任。

    「哪有太滄桑!你來醫院工作個半年一年就會懂了。」艾思思笑笑帶過。

    聽她這樣說,他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你還沒說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喔,其實沒什麼,突然想到,想問問你是不是好多了?」

    黑延棠又半晌沒說話,然後艾思思聽見他用打趣的語調問︰「小脯,你每個月手機通話費是不是好幾千塊?」

    「沒有啊。」她老實回答。

    「被你照顧過的病人那麼多,難道你不會在他們出院後都打電話問好?」

    「不會。」

    「所以我是被你特別關愛的?」

    「……並不是。」艾思思口是心非。

    那頭,黑延棠樂得哈哈大笑,卻沒再抓著這話題不放。

    又聊了好一會兒,他說︰「我到了,快來開門。」

    艾思思跳起來沖到門口,拉開門,黑延棠笑著站在鐵門外。

    在醫院時,她沒感覺黑延棠高大,也許是因為他多半躺在床上或坐在輪椅上,可現在他站在她公寓門外,她才意識到他實在很高。

    她打開門,他走上前,突然張開雙手抱了她一下,然後誇張地笑著說︰「太好了!你還活著!」他說不出口,這一路上他很擔心。

    她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我當然還活著!」

    「走,去廚房,我幫你看是壞人還是鬼。」黑延棠進屋子,走在她前頭。

    「別告訴我你連鬼都會抓。」艾思思說,跟在他後面,指了指廚房方向。

    走在前頭的黑延棠又笑開,邊朝廚房走去,邊回頭對她說,「你實在太可愛了,如果我連鬼都會抓,你會比較佩服我嗎?」

    「並不會。」她搖頭。

    他們來到廚房,艾思思打開燈,有個櫥櫃門打開,放在裡頭的兩個鍋子掉在流理臺上。

    艾思思若無其事走過去,將鍋子放回櫥櫃,把門關上,轉頭對黑延棠說︰「看吧,我說了可能是鬼。」

    黑延棠傻眼,有點無法理解艾思思的反應,她極為自然地把鍋子放回去,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屋子真的有鬼?」

    艾思思聳聳肩,不甚在乎地說︰「大概是吧。」

    「大概是?」

    「鍋子掉下來不是第一次發生,如果剛才你先讓我到廚房看,你就不必跑這趟了。」

    黑延棠安靜片刻,才問︰「你不怕?不想搬家?」

    「剛開始還滿怕的,可是這房子是外婆買給我,而且鍋子已經很久沒掉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又掉了?」艾思思有點困惑。

    「我剛搬進來那幾天,不只鍋子會掉,電視、音響會莫名其妙打開,門也會突然開關,有一次值急診班,那天連續三個重傷患沒救活,回到家電視跟門開開關關,我當下就發狂了。

    「我對作怪的屋子大喊,說我忙著救人,累到快死掉,可不可以不要再鬧我!罵完後,我哭了一整天,從那天之後,屋內就安靜下來,直到剛才打電話給你……好奇怪喔。」她實在想不透,這屋子很久沒出現奇怪聲音了,久到她幾乎快忘記這是凶宅。

    黑延棠無言許久,他該說她愚勇或是純真?搖搖頭,他仔仔細細巡了整間屋子,前後陽臺,發現屋子有窗的地方全裝了鐵窗,外人其實很難進來。

    回到客廳,他望著艾思思,「明天醫院有班嗎?」

    「我剛好休假。」

    「睡得著嗎?還是我們去看電影、喝咖啡?」

    「這麼晚喝咖啡,不會失眠嗎?」

    「我還沒開始工作,長官命令休假到月底,失眠無所謂。怎麼樣,我們去看電影、喝咖啡?」黑延棠笑問,覺得不怕鬼的她好大膽,超可愛。

    「好,你等我換衣服。」艾思思二話不說就往房間沖。

    等待艾思思換衣服的時間,黑延棠忍不住又走回廚房張望,沒料到,剛才被她關上的櫥櫃輕輕打開後,又輕輕關上,再打開一回、再關上……

    黑延棠呆站在原地,盯著櫥櫃好半晌,正要走過去,聽見艾思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換好了,你在看什麼?」

    回頭看艾思思,他內心百感交集。其實他覺得很毛,可她的眼神清亮又無懼,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怕!

    黑延棠走到櫥櫃邊,打開櫃門又關上,櫃子門很緊,不像鬆動,裡面什麼都沒有,除了兩個鍋子,沒蟑螂、沒老鼠、沒躲貓……

    所以剛才他真的目睹了貨真價實的靈異事件?!

    他轉身對艾思思說︰「我剛剛看見這個櫃子門被打開又關上兩次。」

    艾思思聳肩,仿佛這沒什麼大不了。「我剛搬進來的頭幾天,放在茶几上的杯子甚至會自己移動。」

    黑延棠輕輕歎口氣,「我們去看電影吧。」

    來到電影院,他們只能看午夜場,電影選擇不多,黑延棠看了看片子,問︰「看「美國隊長3」好嗎?」

    上個週末她才看過,但好像也沒想看別的片子,她抬頭看放映時間場次,點點頭說︰「好啊。」

    黑延棠到視窗買兩張電影票,離開場還有半小時,附近有家不錯的咖啡館,足夠來回買兩杯咖啡。

    「我們去買咖啡。」

    「好,你買電影票,我請你喝咖啡。」艾思思很大方地說。

    「我請客,謝謝你在醫院細心照顧我。」

    該是她謝謝他才對……艾思思掙扎一會兒,找不到勇氣在這時候向黑延棠說謝謝,她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默默跟在他旁邊,往咖啡館去。

    開在巷弄的咖啡館,深夜仍高朋滿座,黑延棠推開玻璃門,回頭對她說︰「這家咖啡館最好喝的是卡布其諾,其他咖啡也不錯,你來過嗎?」

    艾思思看著裝潢走美國鄉村風的溫馨咖啡館,搖頭,她喜歡這家咖啡館的裝潢。

    黑延棠走到櫃檯,拿了功能表遞給她。

    「看看你想喝什麼?」

    「喝你推薦的卡布其諾。」艾思思笑著,將菜單遞回去,看也沒看。

    「好。」黑延棠對咖啡館吧台裡忙碌的漂亮女孩招手,「美女老闆,麻煩兩杯卡布其諾外帶。」

    一名女服務生端著託盤走過來,看見是黑延棠,笑得特別開心,「黑警官!這麼晚跑出來約會啊?」

    黑延棠回頭朝艾思思笑,然後對女服務生說︰「跟朋友出來看電影。」

    「看哪部片?」

    吧台裡,被喚做老闆的漂亮女孩快手快腳送來兩杯外帶卡布其諾,朝黑延棠笑得別有深意。

    「我們要看『美國隊長3』。看過沒?好看嗎?」黑延棠手撐在櫃檯邊,問女服務生。

    「一上映我跟我家胖寶就去看了,挺好笑的。」女服務生笑答。

    「兩杯卡布。」漂亮女孩看一眼黑延棠,又望向艾思思,「沒見過你約女孩子看電影,這兩杯咖啡我招待。」

    「謝了!」黑延棠不唆,爽朗一笑,接過兩杯咖啡。

    一道男性嗓音從他們後面傳來,「麻煩買單。」

    艾思思聽見熟悉的聲音,詫異回頭,看見徐緯璋,他身邊站了一個身穿黑色連身裙、腳踩三寸半高跟鞋的嫵媚女人,豐滿的紅唇、白晰的皮膚、一頭咖啡色過肩波浪長卷髮……

    艾思思楞著,不知該怎麼反應,倒是徐緯璋像個沒事人般跟她打招呼。

    「小脯。」從他們一進門,徐緯璋就看到他們了,「跟朋友出來看電影?」

    「嗯……緯璋……」艾思思不知自己心虛什麼,雖然今天跟徐緯璋說得很清楚,可現在的她就是非常心虛,像是做錯什麼事,她又看看徐緯璋身邊的女人,心中有種說不明道不出的滋味,「我臨時決定跟朋友一起出來看電影。」

    「我剛看完『美國隊長3』,過來喝咖啡,這裡的卡布其諾很不錯。」徐緯璋說。

    他們上星期一起看過「美國隊長3」,今天,他陪另一個女人來看,而她則打算跟黑延棠看第二次。

    她跟徐緯璋的默契真的很另類呢。

    「我跟朋友等一下也是看『美國隊長3』。」艾思思低聲說。

    「我剛聽見了。回家打個電話給我,多晚都可以,好嗎?」徐緯緯不疾不徐道。

    「好。」艾思思只得答應。

    「別讓我擔心,晚安,好好玩。」徐緯璋結了帳,他身邊的女人挽上他的手,兩人親昵地走出咖啡館。

    黑延棠若有所思地看著艾思思與男人的互動,臉上的笑收斂幾分。

    艾思思目送他們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背影,她才仿佛回過神似的,轉頭看黑延棠,問︰「我們要走了嗎?」

    她沒意識到吧台裡的漂亮女孩、吧台外的女服務生,甚至是黑延棠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些探究,因為她正為心裡那說不出的感覺而困惑。

    她覺得好像有什麼被搶走了……可是,她不該有這種感覺,對徐緯璋,從來談不上愛,不是嗎?

    「走吧。」黑延棠笑著轉頭,對吧台裡的漂亮女孩說︰「下次再帶她過來坐坐。」說完,他輕拉艾思思手肘,走出咖啡館。

    涼冷的夜風撲面而來,艾思思問︰「你跟咖啡館老闆看起來很熟,是朋友嗎?」

    「你跟剛才那位先生看起來很熟,從前交往過嗎?」黑延棠也不知為何,直接就問出口了。

    「徐醫生對我很好,他是一間大醫院的小兒科醫生,我念護校實習那半年,我外婆心臟出了問題,想轉進大醫院,可是沒有病床,是徐醫生幫忙我。他對我真的很好,一直很照顧我,但我告訴過他,我沒辦法愛上他……這樣不算交往吧?」

    他們走在略顯安靜的巷弄中,黑延棠提著兩杯卡布其諾,語氣很輕,「聽來不算交往,但你看起來像遇到前男友,而且因為前男友有了新歡而難過。」

    「……我看起來像是難過嗎?」所以她心裡的感覺是難過?

    「挺像的,整個人失魂落魄,如果喜歡他,就打電話給他,跟他說清楚。」

    「我……沒有……」

    「沒有喜歡他?還是沒有難過?」

    「我……」艾思思咬唇。

    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恐慌,這麼長的時間是徐緯璋陪著她,儘管她總告訴他,她自己一個人可以,但徐緯璋無論多忙,只要是對她來說重要的事,他一定陪著。

    外婆的生日、忌日,徐緯璋一定會到鄉下等她,自從外婆過世後,她每回去監獄探望媽媽,徐緯璋也總載她去。

    他對她來說就像……就像另一個家人,一個她渴望的、正常的、讓她驕傲的兄長。

    是了,她先前之所以自私地不拒絕他,讓他一直留在她身邊,是因為她怕,怕他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就會漸漸疏遠她,漸漸不再對她好,最後離開。

    「我只是希望有個哥哥,有個正常的家人。」她不知不覺說出心裡的念頭,「我跟他上星期才看過『美國隊長3』,那種感覺……很溫馨。」

    黑延棠停住腳步,深深望著她,低聲問︰「你的家人呢?」

    「我只有外婆跟媽媽,外婆已經過世兩年多,我媽媽……」艾思思停頓,她說不出來,黑延棠充滿情感,又帶著些許同情的模樣讓她沒辦法說實話,「她不在我身邊,一直是外婆照顧我……」

    黑延棠神色暗了幾分,沒多久又揚起笑,「時間不早了我們可能得趕一趕。」

    「好。」見他沒再問什麼,她鬆口氣,跟著他加快腳步。

    來到電影院,黑延棠沒往放映廳樓層去,反倒拉了她往地下停車場走。

    「怎麼了?」艾思思疑惑。

    「你剛才說你上星期才看過‘美國隊長3’。」

    「所以?」

    「我改帶你去擎天崗看夜景。」他對她笑得燦爛。

    「可是電影票已經買了。」

    「沒關係。」

    直到坐上車,她心裡的歉疚全寫在臉上。

    黑延棠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場,瞥了她一眼,見她滿是抱歉的神情,笑了出來。

    「只是兩張電影票而已,沒什麼,既然你已經看過,我們把時間拿來做別的事情不是更好?」他沉默了一會,又開口,「小脯,我也可以當你的家人,如果你願意的話。」

    艾思思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許久後才說︰「謝謝你。」

    「客氣什麼。」他朝她眨一下眼,「那家咖啡館的老闆,是白峰齊的妹妹,白珈珈。」

    「白醫生的妹妹!」艾思思驚訝萬分。

    「你不覺得他們很像嗎?」

    艾思思仔細回想,輕笑,「真的耶!」

    「想不想聽白醫生的八卦?」

    「可以嗎?」

    「我跟白峰齊是好兄弟,我把你當家人,你們醫院護理師眼裡高冷酷帥的白醫生不會怪我講八卦給你聽。」

    「你也知道白醫生在醫院的護理師們眼裡高冷酷帥?」

    「知道,我住院期間聽了不少八卦啊。」黑延棠口吻有幾分淘氣。

    「哈……」艾思思笑開,「你不知道,白醫生結婚的消息一傳出來,好多未婚護理師都心碎了。」

    「難不成你也是其中之一?」黑延棠問。

    「我?我沒有,我害怕白醫生。」

    「害怕?」

    「嗯,白醫生凶起來很可怕。」

    「他會凶人?」

    「會,而且很凶很凶……」

    她說起有回照顧白峰齊的病患,那是個腦中風開刀患者,因為複健辛苦,沒按醫囑複健,後來不舒服又入院住了幾天,被白峰齊狠罵一頓。

    黑延棠聽了只是笑,他知道被白峰齊以嚴厲規格對待的病人是誰,沒辦法,那人是好友親愛老婆的生父,對方沒好好對待好友的心上人,好友自然沒有好臉色。

    艾思思跟黑延棠一路聊,聊到擎天崗。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09 PM

第五章

    擎天崗是知名夜景聖地,三三兩兩朋友、情侶或坐或站,黑延棠拉著艾思思的手,找了一處人少的角落坐下眺望臺北市夜景。

    他將咖啡遞給艾思思,她接過喝了一口,驚呼一聲,「好香的卡布其諾,很特別,有香草的味道,還有椰奶香氣。」

    「噓!這是白珈珈的秘密配方喔。」

    「你是說椰奶跟香草?」

    「沒錯!」黑延棠喝一大口卡布其諾。

    兩人並肩看了一會兒夜景後,艾思思開口了。

    「你的工作是不是常遇到危險?」

    「其實不會。我做測謊,在辦公室研究案子、測謊的時間長,沒什麼危險性。」

    「可是你這次的傷……」是槍傷、刀傷,並非一般意外受傷。

    黑延棠見她眼裡充滿擔憂,忍不住揉揉她的頭,「這次是例外。」

    他簡略解釋事情經過,「不是每個犯罪嫌疑人都是黑道分子。」

    「當員警還是比較危險。」

    「當醫生、護理師也一樣啊,你們每天高工時、暴露在高傳染性的環境,難道不危險?每種職業都有風險。」黑延棠理性地說。

    「你說得也沒錯,不過感覺當員警比我們醫護人員危險。」

    「你很替我擔心嗎?」他問得正經八百。

    聞言,艾思思想起先前他問她的手機話費是不是好幾千的事情,悶頭去喝卡布其諾,沒說話、沒回答。

    若回答替他擔心,似乎太過親昵,要說不擔心又太冷漠,真不是個好答的問題。

    黑延棠淺淺一笑,沒繼續追問,兩人又沉默下來。

    「你回家會打電話給徐醫生吧?」他換了話題。

    「嗯。」她點頭。

    「你確定你不是喜歡他嗎?」

    「這問題很重要?」她有些困惑。

    「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

    兩人的視線交逢,艾思思在他眼裡看見一片摧璨,仿佛整座臺北市的霓虹燈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閃亮,她聽見不受控的心跳聲,這下子她很確定自己對徐緯璋不是男女間的喜歡,因為她不曾有過這一刻的悸動。

    「到底是重要還是不重要?」艾思思聲音轉低。

    「小脯,你剛才低頭不回答是不是替我擔心時很可愛;你不想轉一般診所,說你現在年輕,是體力最好的時候也很可愛;你說你住的屋子可能有鬼,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更是可愛……」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心跳一陣強過一陣。

    「雖然我剛剛才說我可以當你的家人,不過有一種家人是夫妻,所以我應該不算反悔,我想說的是,小脯,要不要跟我試試看?」

    「試試看?」

    「我們交往,以結婚為前提,好不好?」

    艾思思差點衝口說出好,腦海卻閃過母親的臉,她咽下那聲好,遲疑半晌才說︰「可以讓我想想嗎?」

    「當然,我知道我的請求很突然,如果你拒絕我也沒關係,我說願意當你家人那句話依然有效。」

    「謝謝你,棠棠。」艾思思想緩和尷尬的氣氛,靈機一動喊了他小名,「是家人才能這樣喊你吧?」

    黑延棠笑開,「沒錯,只有家人才能這樣喊我。連我好兄弟白峰齊都沒有這項特權,我跟他是隔壁鄰居,他的臥室跟我的一樣都在三樓,我們常會從陽臺爬到對方房間玩,他有新玩具會找我過去,我有新玩具會找他過來。

    「有次他學我媽媽喊我棠棠,笑我小名像女孩,我氣得跟他打架,直到珈珈發現跑去跟大人告狀,我們才被拉開,兩人都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我告訴白峰齊以後喊我一次棠棠,我就打他一次,我爸罰我在臥室陽臺站一晚上,不准我吃晚餐。

    「後來白峰齊從家裡拿了兩個麵包,一瓶果汁,一罐藥酒跳到我的陽臺,我吃麵包、喝果汁,他幫我擦藥,兩隻眼睛紅紅的說,他以後不會再叫我小名。

    「我笑他婆婆媽媽,男生跟男生打架很正常,又不是世界末日死了人,哭什麼哭……」

    黑延棠說著突然大笑,「你一定猜不到高冷酷帥的白醫生對我說什麼。」回想起來,小時候挺好玩的啊。

    「白醫生說什麼?」艾思思挺羨慕他們的友誼。

    「他說︰我很怕自己把你打死了!以後不要找我打架,我沒辦法把力道控制得剛剛好,讓你痛又不會讓你受傷!我哈哈大笑告訴他,拜託,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我喜歡女生,不會愛男生。」他調皮地眨眨眼。

    「然後呢?白醫生怎麼說?」

    「白峰齊大罵我有神經病,又揍我好幾拳,我沒還手,而他罵人的聲音太大,驚動大人們,我爸、我媽上樓,白爸白媽也上樓,都看到白峰齊壓在我身上揍我,他立刻被白爸抓回去罰在陽臺站一晚上,我爸媽則取消我的處罰。」黑延棠越想越樂,笑聲又揚高幾度。

    「你是故意的吧?」艾思思直覺反問。

    黑延棠楞住,笑聲驟歇,「沒人知道我是故意的,除了你。」

    他確實是故意的,他算准峰齊基於朋友道義會帶吃的和藥過來,所以他故意激怒他,故意挨揍不還手,這樣就能不罰站一整夜。

    「你怎麼知道我故意的?」他很好奇。

    「你看起來很樂,有種成功捉弄人的得意。」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兩人聊開來,黑延棠說了許多小時候的趣事,艾思思也說起醫院發生的大小事,他們聊得欲罷不能,從深夜聊到天色微亮。

    艾思思見遠方天幕透出稀埂的白光,驚望腕表,這才發現已經四點多,她有點慌亂的說︰「我該回家了。」

    黑延棠沒第二句話,起身拉了她一把,兩人往停車處走。

    回到艾思思住處時已接近五點,天光更加明亮。

    黑延棠沒跟艾思思進門,他笑看站在門裡的她說︰「你趕快去睡吧。」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覺得這一夜過得很快,他們聊了許多,明明已經好幾個小時過去,卻感覺怎麼都聊不夠。她該說再見,然後把門關上,可是握著門把的手遲遲不肯動作。

    「需要晚安吻嗎?」他玩笑似的問。

    「現在已經是早晨了。」她也玩笑似的回。

    「那改成早安吻也不錯。」黑延棠走向前一步,俯身在她額頭印了一個吻。

    艾思思手按住夠吻過的額頭,一臉驚訝。

    「或者你需要的不是這種禮貌性的早安吻,而是更親昵的……」

    黑延棠話沒說完,艾思思下意識趕緊搗住嘴巴,他見狀,笑出聲。

    「既然不想要親昵的早安吻,就趕快進去睡,如果你繼續用無辜漂亮的大眼睛看我,會害我當不成紳士。」

    「再見!」她心慌意亂說完,準備把門關上,他卻伸手抵門。

    「你需要多久時間考慮願不願意跟我交往?」

    「……兩天,可以嗎?」

    「可以,我以為你需要更久的時間。」他眨了眨眼,「我看你鎖好門再走。」

    「黑……」先生,艾思思本來想這樣喊,又覺不妥,「棠棠,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我的前女友數量會影響你的答案嗎?」黑延棠有點驚訝。

    「不會,我只是突然想知道,我擔心,如果你太純潔,我會招架不了。哈哈。」

    艾思思乾笑兩聲掩飾心慌,「你跟白醫生是好兄弟,不都說物以類聚嗎?聽白醫生說,白太太是他的初戀,你會不會……」

    「哈!雖然我跟他從小認識,交情很好,不過,我真的沒他那麼遜。我交過女朋友,嚴格算起來,曾經交往過三個。」

    「如果不嚴格算呢?」

    「不嚴格的算嗎?那些從學生時期就算的話……嗯,不好意思,我沒認真算過,不過保證不低於二位數。我不像峰齊那麼純潔,這樣你就招架得了了,是吧?」

    「應該是,因為我也不是太純潔。」

    黑延棠想了想,認真嚴肅地說︰「小脯,我不是呆板、計較一層薄膜的沙文主義擁護者,如果你擔心處女膜那回事的話。」

    「喔。」艾思思應一聲,沒想到他如此直接了當。

    可惜黑延棠不算猜對她的擔心,她的憂慮比他以為的更多更深。

    「快去睡吧,除非你想招架我的不純潔。」他靠過去,貼在她耳朵邊低語,「還是想見識我能多不純潔?」

    「不想,再見。」艾思思急忙往後退,確認黑延棠退出門外後,將門關上。

    黑延棠在門外站了片刻,隔著一扇門,他聽見艾思思講手機。

    她聲音低低的、輕輕的,像甜蜜柔軟的棉花糖絲。

    「緯璋,我回家了,對不起,這麼晚打電話……」

    「……」

    「對,是早,不是晚。」

    「……」

    「還是要去。」

    「……」

    「好,我睡一下,你到了打我手機。」

    「……」

    「再見。」

    門那頭說話聲音停歇,黑延棠笑了笑,轉身下樓。他自然聽不見手機另一端說些什麼,但他猜想,幾小時後,艾思思還有另一場約會。

    真是一個受歡迎的美麗護理師啊……

    走出看守所,艾思思仰頭做了一次深呼吸,旁邊的徐緯璋拍拍她肩膀。

    「還好嗎?」他問。

    「沒事。」艾思思往停車處走,每次探望媽媽後,她便無法避免的心情沉重,生命何其寶貴,又何其脆弱,出於愛恨殺人,毀滅的何止一條珍貴生命,而是許多人的人生。

    她坐進徐緯璋的車子,看著車窗外的綠樹、水泥建築,每回過來,她都會忍不住想,眼前景象何嘗不是座困住她的監獄?媽媽被關在裡頭,她被歉疚關在外頭。

    艾思思覺得眼睛微痛,卻不知眼淚已經落下來,徐緯璋抽了張面紙,將她扼緊的拳頭打開來。

    「小脯,你媽媽的錯與你無關。」徐緯璋知道艾思思母親因殺人罪入監,艾春滿過世前幾天告訴他,艾春滿過世後,他就開始陪艾思思一起探望艾怡芳。

    「你不知道我媽媽做了什麼。」

    「外婆跟我說過。」

    「不,連外婆也不知道,外婆只知道媽媽殺了一個男人,卻不知道媽媽毀了別人一輩子的依靠……楊奶奶,也就是楊叔叔的媽媽,她因為楊叔叔的死,發瘋了……」艾思思情緒忽然潰堤,一個人撐著,背負著秘密與歉疚,她真的好累好累。

    「楊奶奶是個好人,雖然楊叔叔不好,可是楊奶奶很好,有一次我蹺家,在街上被楊奶奶遇到,她塞了幾百塊給我,苦口婆心勸我回家,要我不要交壞朋友、不要變成壞孩子……

    「楊奶奶有兩個孩子,一個男生、一個女生,楊叔叔死後,楊阿姨為了照顧母親,被丈夫嫌棄一心向著娘家,後來離婚,沒有一技之長的楊阿姨現在靠拾荒為生,要養自己,更要付楊奶奶的住院療養費。

    「媽媽以為她只是殺了一個人,事實上,她是殺了三個人,毀掉三個人的人生,就只是因為愛不到、愛不到而已啊!

    「我再努力都彌補不了她犯的錯,那天你說我公寓裡所有的東西,是你愛我的全部理由,你說別人不要的東西,到我手上變得不一樣,重新有了生命……」

    艾思思哭得泣不成聲,太多情緒湧上來,今早回家後她躺在床上想,自己真是個自私的人,徐緯璋跟那個漂亮女人相偕離去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重播,指責她有多過分。

    她應該讓徐緯璋認識真正的艾思思,她不該貪圖他的好,他值得一份真正的幸福,而不是將情感浪費在她這個假好人身上。

    「你不懂,不是我多好、多珍惜那些東西,我也想用好的、新的東西,可是我沒辦法,楊阿姨、楊奶奶過得比我辛苦,她們的痛苦是我媽媽一手造成,我沒辦法當不知道。我的薪水要付房貸,要寄給楊阿姨,幫忙付楊奶奶的療養費,剩下的錢只夠我支付每個月生活費,這樣你懂了嗎?你愛的是一個假的艾思思,不是真正的艾思思,我一點都不好!」

    徐緯璋聽完,將她抱進懷裡,「傻瓜……」他心酸酸、軟軟的,為懷裡這個哭著說自己一點都不好的好女孩。

    她真傻,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他相信同樣情況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多數會選擇視而不見,從容過自己的生活,畢竟她母親已經入獄服刑,在殺人這件事上兗是付出了代價。

    但她卻擔起了不屬於她的責任,每月每月付出辛苦所得,如果這樣還不夠好,他不知道怎麼才算好。

    若說之前他因為她長得像死去的艾俐,而不管不顧地付出,那麼這一刻,他是更深刻的為艾思思而心動,他甘心樂意守護、照顧這個傻女孩,直到她幸福——一

    如他對艾春滿許下的承諾。

    「緯璋,你值得比我更好的女人,不要被我騙了,昨天那個女人很適合你……」

    艾思思悶在他懷裡說。

    徐緯璋輕笑,拉開兩人的距離,「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徐妤恬才情緒崩潰,這樣我會太高興。」

    艾思思抹了抹眼淚,有點生氣他到現在依然嘻皮笑臉的態度,「沒錯,就是因為她,我才看清我有多自私,我只是想要一個家人、一個哥哥,才一直利用你對我的喜歡,我應該好好拒絕你,讓你去追求適合你的幸福。」

    「真是個傻瓜!」他有些理解了,「你想要家人,我就當你的家人,雖然我更願意爭取男朋友這個寶座,但不管如何,即使我得到你說的適合我的幸福,我也不會棄你不顧。我答應過外婆,要照顧你一輩子,絕不會食言。」

    「徐緯璋,我覺得傻瓜是你!我明明已經告訴你我不好了……」

    「可我聽起來你並沒有不好。有件事我本來以為你不在乎、沒必要說,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所以我要澄清,妤恬是我堂妹,比我小一歲,上星期因為跟男友鬧翻從美國回來,會在臺灣住一陣子,昨天她很無聊打電話騷擾我,威脅我如果不陪她看電影,她就要來找你。」

    「找我?」艾思思錯愕,怎麼扯上她了?

    「對,找你。因為我媽告訴她,目前我最在乎的人是你,從那之後她就一直吵著要找你出來喝咖啡。有次她趁我不注意,拿我手機抄了你的號碼,我不想讓她來騷擾你,只好陪她看電影,片子是她挑的。解釋完畢,你別吃醋了。」

    「我沒吃醋。」艾思思反駁。

    「好,你沒吃醋,其實是我吃醋了。」他望著艾思思半晌,「你說過你好像有喜歡的人了,是他嗎?昨天跟你一起看電影的男人。」

    「是。」艾思思想也沒想就點頭。

    徐緯璋沒再說什麼,發動車子。

    「你生氣了嗎?」

    「是吃醋,不是生氣。」徐緯璋淡淡笑著,「小脯,我對你的感情……很複雜,也許有天我準備好了,會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就像你今天說出你的故事。我並不是好人,我也犯過錯,相較之下你是比我勇敢多了,我連跟你坦白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會對你生氣,無論你愛不愛我、或者愛上別人,我承諾過外婆照顧你一輩子,意思是,不管你是什麼身分,別人的女朋友也好、別人的妻子也罷,我願意盡我所能照顧你。」

    「緯璋,你確定你對我是愛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是……」艾思思偏了偏頭,思索恰當說法,「好像把我當成贖罪對象,我實在想不出更貼切的說法了。」

    徐緯璋沉默好久,小脯真敏銳啊……

    「說不定真是這樣,所以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喜歡誰、愛上誰就努力爭取,我希望你過得快樂,得到真正的幸福。」

    「緯璋,我想聽你的故事。」

    「以後再說吧。」他笑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你看看你,都快變成貓熊了。晚上我送吃的給你,如果有特別想吃什麼就打我手機,沒有的話我直接買過去,大概六點左右到。」

    「人家說酒後吐真言,我把你灌醉的話,說不定就能聽到故事。」艾思思異想天開,俗話說好奇心會殺死貓,一點也不假。

    「我也聽人家說酒後亂性,如果你想賭結果是哪一種,我晚上買酒過去找你,如何?」徐緯璋笑問。

    「……還是不要好了。」

    「聰明的女孩。不過,我有點失望啊,失去酒後亂性的機會。」

    艾思思噗哧笑出聲,方才的傷心難受消散許多。

    黑延棠很著急,傍晚打電話給艾思思時,她接是接了,卻只短短說一句「外婆,我好難過……」就斷線,之後他再打怎麼也沒人接。

    她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虛弱無力。他實在放心不下,驅車來到她住的公寓。

    他在一樓按門鈴,按了許久都沒動靜,看時間快六點,會不會自己過度擔心了?

    這時候她說不定約了人出去吃晚餐。

    但她為什麼不接電話呢?黑延棠想走,卻又說服不了自己離開,萬一她是生病該怎麼辦?她聲音沙啞,像是重感冒……

    正遲疑時,他轉頭看見徐緯璋走來。

    徐瑋璋看見他,微訝情緒一閃而過,隨即平靜的問︰「來找小脯嗎?」

    黑延棠見他手上提著餐盒,兩杯果汁,心一凜,立刻說︰「我下午打電話給小脯,她沒頭沒尾說了一句話就斷線了,後來我再打她都沒接,我擔心她,所以過來看看。」

    「她沒接電話?」徐緯璋皺眉,「她不可能不接你的電話……」他低喃,掏出手機撥給艾思思,響了許久轉進語音信箱。

    「你下午幾點打的電話?」徐緯璋問。

    「四點多。」

    這時有人從公寓走出來,兩人相視一眼,進了公寓。

    徐緯璋按了幾回門鈴,沒有任何回應,他打開鞋櫃的小抽屜,伸進角落往上摸了摸,沒多久拿出一把粘著膠帶的鑰匙,打開門。

    見狀,黑延棠眉頭微皺。

    兩人進屋,陰暗的屋子一點聲音也沒有,徐緯璋開了客廳大燈,放下手上餐食,熟門熟路往臥室走,他打開燈,就見艾思思滿身汗,緊閉雙眼,臉頰紅得不正常。

    徐緯璋趕緊走過去探探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她發燒了。」他對身後跟進來的黑延棠說,「你能照顧她一下嗎?我去拿藥,大約需要半小時。」

    「我會照顧她。」

    徐緯璋點點頭,沒多說便離開公寓。

    黑延棠擰了條毛巾,幫艾思思擦汗,掀開她蓋得緊緊的被子。

    艾思思發出不滿的囈語,「不要,好冷……」

    「你發燒了。」明知她聽不見,黑延棠仍出聲解釋,「蓋太緊不好。」他觸了觸她額頭,真的很燙,想收回手時,艾思思卻拉住他。

    「外婆……外婆……我會聽話、會乖乖的……你不要傷心……」

    黑延棠輕輕歎一口氣,任由意識不清的她拉著。

    「黑先生……棠棠……謝謝……」

    他沒想到會聽見自己的名字,艾思思謝他什麼呢?她應該不記得他了吧?不記得是他讓她媽媽認罪的……這些年,她是不是過得很辛苦?一直以來跟外婆相依為命的她,失去外婆是不是很寂寞?

    床上高燒昏迷的艾思思好嬌小又好脆弱,黑延棠凝望她燒紅的臉,說不出心裡的滋味,真要說,是他讓她寂寞到渴望一個家人。

    原本他認為真相能撫慰活著的人、安撫死去的亡靈,可是此時,看到活得如此寂寞的她,他竟有些歉疚。

    「緯璋是個大傻瓜……」

    聽著艾思思斷斷續續的囈語,黑延棠越聽越有笑意,她連高燒昏迷也如此可愛,凡是她認識的人,大概全在她的夢境裡跑過一回了,連峰齊都被點名。

    「白醫生很可怕……他想救黑警官還是想殺人啊?黑警官……黑延棠……棠棠……」她破碎、淩亂的碎語,持續呼喊他的名,聽得他心疼又想笑。

    一會兒她翻身,鬆開拉他的手,他去洗了一次毛巾,回來幫她擦拭額頭新冒出來的汗。

    「水……」她低低喊了聲。

    他快步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回來就見她睜開眼睛,神情迷蒙。

    「醒了?起來喝點水。」他在床邊坐下來。

    艾思思眨眨眼,一副還沒清醒的樣子,她抬起手摸額頭,好片刻才問︰「你怎麼在這裡?」她喉嚨很痛,聲音像低音喇叭般沉甸甸,「我好難過,頭好痛……」

    「我下午打你手機,你可能迷迷糊糊按了接聽,講一句話就掛斷,後來再打你都沒接,我不放心過來看看,在樓下遇到徐醫生,有人開一樓大門,我們上來後,徐醫生拿你放在外面的備用鑰匙開門,進來發現你發燒昏睡不醒。」黑延棠說得詳細,將她扶起來,喂她喝水。

    艾思思整個人好似被卡車碾過,骨頭痛、肌肉痛,全身擠不出多少力氣。

    「緯璋呢……我是說徐醫生。」她用難聽的低音問。

    「他去拿藥,應該快過來了。」他讓她躺下,「要不要喝點果汁?徐醫生幫你帶了果汁。」

    她搖頭,孩子般的語氣有些撒嬌與任性,「不想喝。」

    「還是我幫你煮點粥?」

    「我想喝白粥,加一點點鹽。以前我生病,外婆都會煮白粥喂我。」

    「好,我去煮粥,你乖乖躺著。」黑延棠笑,見她要拉被子,他輕拍她的手,「你的燒還沒退,被子蓋太緊不容易退燒。」

    「可是我會冷……」她苦著一張臉,柔柔弱弱地,跟在醫院充滿精神活力的模樣差很多。

    他看著她,忍不住又笑了。「你乖,等你好了,我請你吃抹茶口味的哈根達斯霜淇淋,聽話。」

    「我要吃兩盒。」

    「好,幫你買兩盒大的。」黑延棠把被子松松地蓋在她身上,轉身看見徐緯均站在房門外,他朝徐緯璋點點頭,對艾思思說︰「徐醫生來了。」

    徐緯璋提了一袋藥走進來,衣櫃旁邊有個衣帽架,他順手拿到床邊,將點滴瓶掛在衣帽架上,拿了蝴蝶針、酒精棉花。

    「我才不要打針。」艾思思一臉抗拒。

    徐緯璋拿著蝴蝶針站在床邊,好笑地望著她幾秒,轉身喊了黑延棠,「這位先生,不好意思,請問怎麼稱呼?我們沒來得及認識一下。」

    「我姓黑,延長的延、海棠花的棠。」

    「我姓徐,經緯度的緯,文章的章加斜玉旁。我稱呼你的名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黑延棠走回床邊,跟徐緯璋一起看任性大爆發的艾思思。

    「延棠,這位貌美如花的病人不太合作,你說該拿她怎麼辦?」

    「嗯……」黑延棠沉吟半晌,狀似極為認真地思考,「緯璋,拿我剛才的經驗分享,這位貌美如花的病人愛吃霜淇淋,或許拿霜淇淋賄賂她有效。」

    「嘴巴張開,我看看。」徐緯璋對床上的艾思思說。

    她乖乖讓徐緯璋檢查,希望能不要打針。

    「喉嚨發炎不嚴重,好,小脯,你乖乖打針,我等一下出去買霜淇淋,喝完粥,准你吃一盒,不過只能吃一小盒。」徐緯璋拉直艾思思手臂,拿酒精棉花消毒,「你放心,我的技術很好,不會痛的。」

    「我不要打針。」艾思思聲音很低、很委屈,「你們欺負病人!」

    「這樣好了,你眼睛閉起來,深呼吸,數到三,想一下要不要打針。」徐緯璋哄她。

    她閉上眼,深呼吸,感覺手臂微微冰涼,再睜開眼,發現徐緯璋已經將蝴蝶針紮進血管了。

    「不痛對不對?我說過我技術很好。好了,我現在去買霜淇淋,你乖乖躺著休息。」

    「你騙我,你說要讓我想一下的!」艾思思抗議。

    「你知道我是對的,打了點滴你才好得快。看你實習時在醫院哄孩子打針挺厲害的,怎麼一感冒自己就變成孩子了呢?」徐緯璋調了調點滴流速。

    「……」艾思思撇過頭,不理他。

    徐緯璋笑笑的摸摸她額頭,溫柔的說︰「我去買霜淇淋,別生氣了。」

    黑延棠看著徐緯璋離開,轉頭對艾思思說︰「他對你很好,你是病人,該打針時打針、該吃藥時吃藥,我在醫院都有乖乖聽你的話,現在你也要乖一點,我去煮粥。」

    「棠棠……我們交往吧。」

    「不考慮徐醫生?」黑延棠停下腳步,問得嚴肅。

    「我一直當他是哥哥。」

    「你在生病,等你好了,我們再說。」黑延棠想了一會兒。

    「你現在是反悔了嗎?」艾思思揚高了聲音。

    「我沒反悔,只是擔心你燒得迷迷糊糊,沒想清楚。」

    「不管,我要現在說,我不要等好了再說,就是要現在說!」

    任性大爆發啊。黑延棠笑出來,「一旦決定交往就不能反悔,不能搖崗不定,不可以今天喜歡我,明天喜歡徐緯璋,不能早上跟我約會,晚上跟徐緯璋吃飯,在這方面我很小心眼,你確定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艾思思說,「你晚上……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不管我們是不是決定要交往,不用你問,我今天也會留下來照顧你,你休息一下,我去幫你煮點粥。」

    「冷凍庫有前天剩下的白飯。」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

    黑延棠走出房間,燒還沒退的艾思思沒多久又睡著,她昏昏沉沉地作了夢,夢見過去……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36 PM

第六章

    鐘其漢大艾思思一屆,是學校出了名的問題人物,還沒進國中就已經開始混幫派。

    他五官俊秀,身高一七九,在一群剛進入發育期的青春少年裡算得上出類拔萃,單就外貌來說,鐘其漢長得十分不錯,因為混幫派身上多了幾分江湖味,為人也豪氣海派,才十五歲,身邊就時不時有小弟三兩成群跟著。

    學校裡的男學生,功課好的離他遠遠的,不愛念書的有大半渴望成為他這樣的小老大;至於女學生,無論功課好壞,幾乎都偷偷喜歡他,說穿了,就是那張臉皮、那小老大的架式,吸引不少青春少女心,也多少印證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道理。

    學校裡,不少女學生為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數。

    十四歲的艾思思臉蛋清秀,身材頗好,這年紀的女學生不少人胸前還是兩顆小籠包時,她已經有C罩杯,一雙長腿更是大大吸睛,她臉蛋不是美豔型,但一雙水盈盈大眼睛很勾人,是鐘其漢喜歡的型,加上艾思思不愛上課,會蹺課、愛玩,與他簡直一拍即合。

    兩個半大不小的小大人,某個陰雨天同時來到側門圍牆打算蹺課,遇在一塊兒。

    艾思思嚼著口香糖,桀驁不馴地看著鐘其漢,說︰「背借不借踩?」

    鐘其漢壞笑,輕佻的問︰「借你踩,你拿什麼還?身體?」

    「有何不可?」她雙手環在頗為豐滿的胸前,一臉挑釁,「就怕你體力不夠好,滿足不了我。」

    「試試不就知道,我抱你上去。」他看了眼不高的圍牆。

    「我要用踩的。」艾思思很堅持。

    鐘其漢又是那種壞笑,「沒關係,現在你踩我,等上了床換我壓你,公平!」

    他蹲下,真讓她踩。

    艾思思翻至牆外,鐘其漢輕輕一躍也翻出學校。

    「想去哪兒?」他問。

    「想吃冰。」

    「請你吃霜淇淋,進口的,要不要?」

    「貴嗎?不貴的不吃。」艾思思故意刁難。

    「一小盒一百多,你說算不算貴?」

    「還可以。」

    「吃完去我家?」鐘其漢盯著她的胸前。

    「你想要我的第一次,得找個燈光美、氣氛佳的地點。」

    「你還是處女?」

    「怎麼?不行嗎?」艾思思兇狠瞪他。

    「行,太行了!沒問題,吃完冰,我帶你去飯店。」鐘其漢像中了樂透,眼睛閃亮亮。

    不過他說的飯店只是廉價旅館,休息三小時幾百塊。

    事後,雪白床單上一抹暗紅讓他十分得意,他摟著她說,以後她就是他的女人了。

    艾思思說不清楚當時的感覺,心裡好像空空的,卻又有點得意,讓校花、小太妹爭風吃醋,甚至不惜打架的鐘其漢,成了她男人。

    她第一次吃昂貴的進口霜淇淋,她的初夜給了好女生壞女生都喜歡的鐘其漢,這樣看來,她的人生好像也沒那麼絕望。

    她躺在床上,對鐘其漢說︰「我還要再吃一盒進口霜淇淋。」

    「沒問題。」

    後來她天天跟鐘其漢廝混,蹺課、打人樣樣來,鐘其漢刺青,她在身上打洞,耳環、舌環、肚臍環……要不是鼻環她嫌難看,說不定也會嘗試。

    剛開始她的班導師叫了幾次家長,但她的法定監護人叫不來,只叫來了外婆,瞭解外婆未婚生子、媽媽未婚生子,她們一家兩代都是父不詳的單親家庭後,導師放棄了她,隨她跟鐘其漢廝混。

    她不知道被放棄那一刻的心情該怎麼形容,當導師語重心長問她「你外婆、你媽媽都是未婚媽媽,你也打算當未婚媽媽嗎」,她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痛。

    是世界對不起她,她沒對不起這世界什麼,不是她選擇被生下,不是她選擇當父不詳的單親孩子,憑什麼從小到大她都要忍受別人的指指點點!

    「當未婚媽媽怎麼了?你管得著嗎?臭八婆!」她對年輕導師頂嘴。

    導師搖搖頭,一副她沒救了的模樣,丟下一句「隨便你,反正你家人不管你,我也沒什麼立場管」。

    從此導師再沒管過她,外婆年紀大也管不了她,至於媽媽,說好聽是在外面賺錢為了養她,其實在她眼裡就是個賺快錢、吃不了苦的酒家女,一天到晚跟男人鬼混。

    媽媽很少回家,小時候她還渴望母愛,媽媽回來時她總會非常興奮,想粘著媽媽,可是媽媽嫌她煩、嫌她吵,總是叫她走開,不要吵,日子久了、她大了,不再渴望母愛,卻開始仇恨起這個世界。

    導師表明不管她後,她蹺課蹺更凶,最高紀錄連續一個星期沒到學校上課。

    撇開鐘其漢的好女人緣不說,他其實對她挺好,只要跟他在一起,吃的喝的都不缺,鐘其漢說他家老頭有錢,三妻四妾的,不缺女人、不缺錢,他是元配生的獨子,外頭的妾不知幫他家老頭生了幾個。

    剛開始他也不太缺錢,混幫派只是想氣死家裡老頭,不過家裡老頭沒被氣死,他倒混出心得,對她說將來要做臺灣第一大黑幫幫主。

    知道原來鐘其漢家裡有錢後,艾思思曾說她真虧,第一次竟然是在廉價旅館,應該挑個五星級飯店。鐘其漢哈哈大笑說,誰知她說的第一次是真是假,萬一上五星級飯店,發現她不是處女,虧的就是他了。

    不過後來鐘其漢又說,有錢的是他家老頭,不是他,他家老頭早不給他錢了,他們花的錢都是他幫人送送貨、喬喬事賺來的。

    跟著送過幾次貨、喬過幾次事後,艾思思有些茫然,鐘其漢送的是K他命,喬事就是跟人幹架,她去的話多半是隔一段距離看著,可是幾趟下來,她覺得沒意思,想著她真想這樣活嗎?

    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她跟鐘其漢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漸漸地,他們不再天天同進同出,而且她發現鐘其漢背著她跟幾個女同學,甚至別校的女學生曖昧不清。

    她不想拆穿,畢竟當小老大的女人還是有些實質上的好處,像是喜歡鐘其漢的女同學雖然嫉妒她,明面上仍讓著她,至於跟著鐘其漢的小弟們則對她恭恭敬敬,她心裡多少覺得威風。

    日子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下去,直到有天媽媽突然打電話給她,要她陪同去警察局。

    她沒進過警局,心裡很慌,自然找了鐘其漢同行,他二話不說很有義氣地陪她們母女過去,路上鐘其漢問她媽媽為什麼要接受調查,她才知道媽媽的同居人楊叔叔死了。

    她見過楊叔叔好幾次,都是過年過節陪著媽媽回外婆家,有次過年媽媽還帶她去楊叔叔家小住,楊奶奶、楊阿姨都有在,她們還給了她紅包,那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一次過年有「家」的錯覺。

    她沒想到楊叔叔居然死了。她問媽媽,楊叔叔怎麼會死?

    媽媽蒼白著臉,聲音有些顫抖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們進了警局,兩名員警請媽媽進偵訊室,媽媽在裡頭一待將近四小時,她以為只是陪媽媽過來配合調查,沒想到,媽媽竟是殺死楊叔叔的人……

    黑延棠再一次翻閱卷宗,案情線索並不多,儘管艾怡芳是犯罪嫌疑人,目前她的涉案動機也最大,但並無直接證據證明她是殺人兇手,畢竟現場未尋獲犯案兇器,也無其他可疑指紋。

    嫌疑人已經在偵訊室,準備接受測謊,黑延棠抱著卷宗,熟記她的背景資料,出辦公室前,看見外頭長椅上有兩個青少年,少女一臉濃妝,旁邊的少年低頭滑手機。

    「我想吃哈根達斯,抹茶口味的,你幫我買好不好?」

    少女聲音很清脆。黑延棠多看一眼,明明有著明眸大眼,卻被濃妝弄得慘不忍睹。

    「最近沒什麼收入……」少年為難了一下。

    少女作勢要從口袋掏錢,少年立刻說︰「我能讓女人掏錢嗎!好啦,我去買、我去買。」

    黑延棠沒再看,直往偵訊室去。

    三十一歲的艾怡芳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若不說,沒人猜得到她是一位十五歲少女的媽媽。

    黑延棠將儀器安置妥當,卷宗擺放在艾怡芳對面的位置,長方形桌子讓他與艾怡芳的距離恰到好處,她看不到他卷宗裡的資料,當他直視她時,這距離又足以給予一定的壓迫感。

    他對緊張的艾怡芳淺淺微笑,效果很不錯,見他微笑,她似乎放鬆了些。

    「我會先問一些基本問題,你只需要簡單回答是或不是,機器取得資料後,我會再問需要測謊的問題,你沒有犯罪的話就不用緊張,就算你犯了錯,光憑測謊,法官也不一定採信。」黑延棠又是無害地笑了笑,很有安撫作用,「放輕鬆,深呼吸兩次,準備好了嗎?」

    艾怡芳深呼吸兩次,點點頭,表示準備好了。這個年輕警官十分好看,笑起來溫柔親善,她自認閱人無數,眼前不時發出善意的他讓她覺得無害。

    「你叫艾怡芳,是不是?」

    「是。」她有點緊張地瞥一眼機器在紙張上的擺動,忽高忽低的線條像會撲上來咬人的猛獸,緊張掐住她的咽喉,令她咽了咽口水。

    「今年三十二歲……不好意思,我看錯,是三十一歲,是不是?」黑延棠頓了幾秒,有些懊惱的樣子。

    艾怡芳忍不住笑,點點頭。

    「請回答是或不是。」黑延棠也笑了,為自己剛剛不小心的「疏忽」。

    「是。」她放鬆下來,覺得那些機器畫出的高低波動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你看,沒什麼好緊張的,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很簡單。」黑延棠墨黑的眼神誠摯溫暖地看著她。

    她也回望,然後點點頭,明顯又比剛剛更放鬆了些。

    「你是女人,是不是?」

    「很容易看出來吧。」艾怡芳調笑似的說。

    「抱歉,請你回答是或不是。」黑延棠一貫地溫和,對於她的調笑眨了眨右眼,表示贊許她的小幽默。

    「是。」艾怡芳能笑著回答了。

    「你有個十五歲的女兒,名字叫艾思思,是不是?」

    「是。」艾怡芳睛見女兒,微蹙盾頭。

    「你母親未婚生子,你也未婚生子,是不是?」

    艾怡芳臉上沒有了笑容,捉抿唇,好幾秒沒有聲音,見那機器波動幅度加大,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請回答。我必須核對你的資料,如果讓你感覺不舒服,請你原諒。」黑延棠有些抱歉說。

    艾怡芳看他如此客氣,反倒楞了,表情放鬆一些。

    「是,我媽十五歲生我,我十六歲生我女兒,不知道我女兒幾歲會給我生個外孫?她今年十五歲。若照我們家的傳統,應該差不多了,我可能會是最年輕的外婆。」她自嘲地說了一大串。

    黑延棠深邃的眼睛筆直無誤地迎上她的視線,仿佛想看進她的內心。

    「我剛在外面看見一個少女、一個少年……」黑延棠沒說完。

    「我女兒跟她小男朋友陪我過來的,她已經有男朋友,也不知道上床幾次了,說不定我明年就可以當外婆了。」

    「你希望那樣嗎?我是說當外婆。你希望你女兒那麼年輕生小孩?」

    「這是測謊要問的問題嗎?」艾怡芳反問。

    「所有問題答案都會是我們的參考依據。」

    「不,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樣,未婚媽媽很辛苦,要忍受別人的眼光、要努力賺錢養孩子。」艾怡芳看機器畫出的波動增大,「那曲線高高低低表示我說謊嗎?」

    她不確定的問。

    黑延棠搖頭,「那表示你情緒波動比較大,不必然是你說謊。我相信你,母親都希望自己孩子好。」

    黑延棠陸續又閒聊似地問了二十幾個問題,對於機器忽高忽低的波動艾怡芳已經沒什麼感覺,也不再一直盯著機器不放。

    問了一個多小時,黑延棠好心地說︰「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喝點東西?」

    「不用,我想快點回去,還需要問多久?」艾怡芳有點不耐煩了。

    「剛剛只是讓機器取基本資料,還沒正式開始,需要問多久,我也不能肯定回答你。」

    「好,那你快點問,問完我就能回去了。」

    黑延棠沉默一瞬,繼續問︰「你跟被害人同居四年,是不是?」

    「是。」進來到現在,艾怡芳第一次睛到「被害人」這個詞,心裡突地震了一下,機器畫出的曲線很敏銳的又攀高了。

    「案發當天你不在現場,跟林姓友人一整晚都在汽車旅館,是不是?」

    「是。」機器震動加大,艾怡芳獲眉一想,「不是,我們先去唱歌、喝酒,然後才去旅館。」

    「你跟被害人習慣晚上睡前喝小米酒,是不是?」

    艾怡芳愣了一下,不知年輕警官怎麼知道他們的習慣。

    「被害人家中的酒櫃裡都是小米酒,我們問過家屬,被害人姊姊透露被害人有睡前喝酒的習慣,你們同居四年,我想應該會一起喝酒。」黑延棠像是看出她的困惑,解釋道。

    「我沒排班,就會跟他一起喝。」

    「請回答是或不是。」

    「是。」艾怡芳不耐地答。

    「你每個月的收入大半都交給被害人,是不是?」

    「是。」

    「被害人有很多次花錢嫖妓,被員警抓到,筆錄做完後你去警局接他,是不是?」

    「是。」

    「案發前一天,被害人再次嫖妓被抓,那次被害人嫖的是未成年少女,還是用你給的生活費,是不是?」

    「是。」艾怡芳一臉陰沉,沒注意機器波動越來越大。

    「案發當天,你下午在被害人家附近的五金行買了一把水果刀,是不是?」

    艾怡芳滿臉震驚,說不出話。

    黑延棠臉色嚴肅地追問︰「請回答是不是。」

    「不是。」

    「這個人是不是你?」黑延棠將一張影像截圖遞向艾怡芳。

    艾怡芳盯著那個在櫃檯前低頭給鈔票的女子,顫抖著嘴唇,「不是我,我沒有,不是我!」

    「案發當天晚上,你拿新買的水果刀哄被害人喝掉三瓶小米酒,等被害人醉了,再拿出水果刀刺了被害人四十七刀,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人不是我殺的!」

    機器忠實紀錄劇烈的情緒波動,黑延棠猶如夜裡的獵豹,精准無誤地壓制獵物,無視對方的掙扎,最後給出致命一擊——

    「你殺了被害人,是不是?」

    他挪開視線,若有所思轉盯向機器,艾怡芳順著他暗示性的目光看去,那猙獰的高低差像是赤裸裸的控訴,她失去底氣,心虛得說不出話。

    「艾怡芳,你女兒在外面等你,你還年輕,要不要為女兒想一想?你若認罪自白,法官會判得比較輕,關幾年後出來,你跟你女兒有機會重新好好生活;你若不肯認罪,等我們查出真相,交由法官判決,很大的可能要服刑十年以上。十年以上的刑期,你出來女兒都多大了。

    「艾怡芳,你好好想一想,現在你還有機會,說真話才能救自己,我才能幫你。你殺了楊志仁,是不是?」

    她的女兒……她從沒好好照顧過的女兒……

    艾怡芳崩潰了,她顫抖著身軀,哽咽的說︰「是……是我……」

    黑延棠闔上卷宗,起身將測謊儀移開,「我會請女警進來幫你做筆錄。」

    「真的關幾年就可以出來?」艾怡芳心慌意亂的問。

    「你願意認罪,法官一定會判得比較輕。」黑延棠低聲道語氣有著安撫。

    「我不想殺他的!我很愛他,不管他要什麼,我都努力賺錢買給他,他要車子我就買車子,買什麼都可以,但是為什麼要拿我的錢去買女人!那是我辛苦賺來的……是為了我們賺的……」艾怡芳嚎啕大哭。

    黑延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將機器、電腦、錄音全收拾妥當後走出偵訊室,讓另外兩名員警接手。

    他拿著卷宗走過長椅上等待的少女,他看她坐的位子旁有兩個霜淇淋空盒,她手上還有一盒剛吃完的空盒,全是抹茶口味。

    他原想走過去,腦子卻閃過艾怡芳的話——

    不知道我女兒幾歲會給我生個外孫?她今年十五歲。若照我們家的傳統,應該差不多了,我可能會是最年輕的外婆。

    黑延棠停下腳步,低頭看艾思思,又看了一眼她旁邊的少年。

    「你是艾思思?」黑延棠目光轉回艾思思身上。

    艾思思仰頭看站在面前的男人,年輕、好看、嚴肅是她第一個想法,他那雙眼睛黑得像濃墨又像夜幕,無垠無涯好似能將一切吞沒,她滿不在乎地點點頭。

    「嗯,怎樣?我媽是艾怡芳,我們陪她過來協助調查,現在可以走了嗎?」

    黑延棠朝她搖頭,聲音多了一點溫柔,「你媽媽剛才認罪了。」

    「認罪?!什麼罪?」艾思思站起來,邊說邊嚼口香糖,她剛吃了太多霜淇淋,甜得有些發膩。

    黑延棠看她頸子上一條細鍊,是T牌今年剛出的新品,要價兩萬多,他日前買了一條送給白珈珈當生日禮物。

    白峰齊的妹妹白珈珈對他來說像親妹妹一樣,很巧的,艾思思跟白珈珈一樣是迭字名。

    一股異樣的情緒湧現,他說不清是什麼,珈珈有對很好的父母、有好哥哥,她接受正規完整的教育,被親人寵愛,年紀也與艾思思相仿。

    他忍不住想,如果艾思思能有好的環境,命運會不會不同?他瞥了眼一旁滑手機的少年,不希望她重蹈覆轍,她的外祖母、母親未婚生子,他不希望她也走上相同命運。

    人可以與後天環境抗衡、可以與猶如被膽咒的命運抗衡,只要那個人願意改變。

    黑延棠難得情緒出軌,他沉默許久,久到艾思思不耐煩,高聲說︰「你說話啊!」

    「她剛才已經承認殺人了,所以不能走。」

    艾思思呆住,她本以為只是陪媽媽過來配合警方查案,怎麼最後卻是媽媽殺了人?

    「艾思思,你才十五歲,應該好好念書,現在你擁有的名牌、項鍊全都不是真實的,如果你願意把書念完,為自己的人生努力,將來才能靠著自己過更好的生活、擁有更多你想要的,只有靠自己力量得到的東西,才是真的。

    「不要像你外婆、你媽媽,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她們走的路太過辛苦,你可以走不一樣的路,你媽媽很在乎你,不希望你跟她一樣。艾思思,不要複製悲劇,回家好好把書念完,再堅持幾年,你的人生可以不一樣。」

    黑延棠明白說這些艾思思不見得能睛進去,但他有非說不可的衝動,他希望艾思思能過得比她母親、外祖母好,別重複上兩代的命運。

    「關你屁事!我要見我媽媽!」艾思思不高興地大喊。

    黑延棠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及仍坐在一旁若無其事滑手機的少年,沒再多說一句,往辦公室走去。

    艾思思呆了一下,想追過去,卻被另一名女警攔下,好生勸慰一番,才悻悻然與鐘其漢離開警局。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40 PM

第七章

    艾怡芳遭收押後,艾思思漫不經心過了半個月,母親承認殺人這事對她當然是個打擊,但她十分倔強,始終表現得滿不在乎,不過倒是老實地待在家裡,沒再動不動就蹺家。

    這兩日她開始覺得噁心、嗜睡,艾春滿見她樣子懶散,又聽見她在廁所嘔吐,不禁若有所思。

    這天晚飯,艾春滿狀作不經意問︰「你這個月來過沒有?我找時間幫你煮四物湯。」

    艾思思本還散漫,一聽外婆這麼問,忽然有點心驚,她暗暗想了想,月經好像一個多月沒來了……要死!不會是有了吧?

    「好像來過,忘記了。」艾思思勉強搪塞一句。

    「想清楚到底來過沒有?!」艾春滿難得板起臉。

    「……有吧。」

    艾春滿看了她半晌,「如果有了,現在還可以處理,不要拖。」

    「什麼有了,聽不懂!」艾思思裝傻,胡亂塞了幾口飯,匆匆又說︰「我出去找同學,晚點回來。」

    她沖回房間拿錢包,跑出家門到離家最近的藥局買了驗孕試紙,結帳時老闆表情訕訕地看她一眼,那眼神讓她難熬。

    她跑到加油站的廁所,不到一分鐘,結果顯示她懷孕了。

    她心慌意亂,在廁所裡待了十幾分鐘,好一會兒才想到該找鐘其漢,要拿小孩也該是鐘其漢付錢。

    她離開廁所,往鐘其漢家去,鐘其漢家裡有錢,住的是豪華別墅社區,離她家有段距離,她轉了兩班公車穿過市區,到另一頭高級住宅區週邊下車,走了二十幾分才到別墅社區外。

    遠遠的,她看見鐘其漢把一個女孩抵在圍牆上吻,那個女孩子穿著學校制服,緊緊抱著他。

    艾思思呆了呆,她認得那個女孩,是資優班的好學生,她知道鐘其漢跟那女孩曖昧有段時間了,卻不知道他們已經到能抱著熱吻的程度,說不定也早就上過床了……

    耳邊突然想起那位男警官告誡她不要複製悲劇的話,艾思思腦子混沌,可比一灘爛泥,覺得人生很可笑,簡直是一齙演不完的大爛戲!

    本來想上前跟那對男女理論,後來想想,忽然沒勁了,有什麼好爭的?鐘其漢跟她本來就是玩玩,她也說不上有多喜歡他……

    她這陣子壓在心裡的情緒整個大爆炸,悲觀、負面想法如波浪撲來,她的人生就是個笑話,什麼不要複製悲劇……來不及了!

    她懷孕了,她不只複製了外婆、媽媽的悲劇,還複製了她們的感情結果,她們都是被男人拋棄,才會孤孤單單生下小孩。

    而從她出生後,這個世界就一直在拋棄她。

    媽媽嫌她麻煩、別人因為她父不詳看不起她、老師也覺得她沒救了,村子裡的人們看她們家總是指指點點,那些三姑六婆以為她沒聽到,其實她什麼都知道!

    她們嘲笑外婆、嘲笑媽媽、嘲笑她,說什麼有其母必有其女,說早晚她也會跟她媽媽、外婆一樣,要自己的小孩離她遠一點!

    艾思思轉身開始狂奔,她不知道要跑到哪裡去,也不知道這個拋棄她的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她一直跑,沒注意人也沒注意車,一輛從巷子急馳出來的摩托車看見她時已來不及反應,硬生生撞上她。

    她被撞得飛起兩公尺,重重落下後疼痛襲來,剎那間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她躺在醫院的急診病床,明亮光線刺痛她眼睛,她全身疼痛,最後被摩托車撞到的印象一點一點回來……她痛得發出低吟聲,一名年輕護理師走過來,低聲告訴她——

    「員警已經通知你的家人,應該快到了。」

    「我好痛……」艾思思手撫著腹部。

    「等一下幫你加止痛藥。」護理師安撫她。

    「我……懷孕了……」艾思思困難地說。

    年輕護理師眼神帶了點憐憫,拍拍她的手,「車禍撞擊力太大,保不住孩子,你還年輕,不要想太多,我請醫生幫你加止痛藥。」

    艾思思看著年輕護理師溫柔的臉,沒有任何批判,只是輕聲說話,甚至安慰她。

    點點頭,有些想法流過艾思思心裡,有松了一口氣、有對早逝的小生命歉疚、她想著,如果有機會,她也想成為溫柔的人,像剛走開的那個年輕護理師。

    一個有用的、溫柔的、能幫助別人、不被別人輕視嘲笑的人,她想成為這樣的人……

    那名年輕警官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艾思思,你才十五歲,應該好好念書,現在你擁有的名牌、項鍊全都不是真實的,如果你願意把書念完,為自己的人生努力,將來才能靠著自己過更好的生活、擁有更多你想要的,只有靠自己力量得到的東西,才是真的。

    不要像你外婆、你媽媽,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她們走的路太過辛苦,你可以走不一樣的路,你媽媽很在乎你,不希望你跟她一樣。艾思思,不要複製悲劇,回家好好把書念完,再堅持幾年,你的人生可以不一樣。

    她的人生,可以不一樣吧?艾思思沒想到她會清清楚楚記下這些話,也許是她一直很想變好,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被放棄的人,那個警官是不是覺得她還有希望、還有救,才會對她說那些話?

    是吧?一定是的。

    艾思思躺在病床上,閉上眼睛,就當自己死過一回了。

    她想變得不一樣,不想複製悲劇。

    幾天後,她出院,將鐘其漢送她的名牌項鍊收起來。

    艾春滿對她並沒有任何責備,只是用略顯蒼涼的語氣問︰「思思啊,回學校好好念書,好不好?」聲音帶著一點哀求。

    她承諾道︰「我會好好念書,不會再讓你擔心。」

    幾天後,艾思思在週末去了一趟警察局,她想再見見那年輕警官,對他說謝謝,告訴他,他的話她有聽進去,以後會好好念書,希望能有不一樣的人生。

    可惜她沒見到他,調查那天勸慰她的女警告訴她,黑延棠警官去南部出差,要一個星期才會回來。

    艾思思有些失望,卻記住了他的名字。

    後來,有幾回她想起,卻沒有再去找黑延棠的勇氣,她想,他不會記得她。

    她努力想追上荒廢幾年的課業,那實在不是容易的事,但她很努力,連決定放棄的導師都看見她的努力,免費在放學後輔導她落後的功課。

    在忙碌課業中,她拚了半年多,儘管不是天才,沒有突飛猛進到能考上第一志願,但她的認真努力仍有報償,她如願考上護專。

    放榜那天,艾思思很興奮,她的人生真的有機會不一樣了。

    她到學校謝謝導師半年多的輔導,她忘情抱著老師,喜極而泣,「老師,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是你沒有放棄自己。」導師也替她開心。

    當天,她又去了一趟警察局,但這次她只是遠遠在街角望著、等著,等到黑延棠從警局走出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低聲說︰「黑延棠警官謝謝你,我一定會變得不一樣。」

    艾思思從遙遠的夢裡清醒過來,點滴已經拔掉了,臥室裡只亮著一盞小夜燈。

    她坐起來,口乾舌燥的,眼睛一轉,才看見黑延棠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尾,歪著頭睡著了。

    她盡可能不出聲地下床,不料黑延棠仍是被她吵醒。

    「醒了?」他聲音沙啞地在她旁邊坐下來,手摸摸她額頭,「燒退了。」

    「我想喝水。」艾思思看著他。

    「好,我先把燈打開,你等一下。」他開了大燈,走出臥室,不消多久,一手端碗、一手端杯子進來,他先將杯子遞給她才坐下。

    她喝掉大半杯水,緩解了口渴,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盯著他手裡的粥。

    「餓了吧,你想吃的白粥,只加一點點鹽,我喂你。」黑延棠舀了一匙白粥,送到艾思思嘴邊。

    她為難地看看白粥、看看他,她很不習慣被人餵食的感覺……太親昵。

    「這是女朋友才有的福利,張嘴。」他笑了笑。

    艾思思一時無話可說,只能乖乖張開嘴,吃下粥。

    他像是十分享受餵食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鎖著,轉眼一碗白粥見底。

    「還要嗎?」他問。

    她搖頭,拿過碗,一樣往床頭櫃放。

    「天沒亮,你再睡一下。」

    「你呢?」

    「我坐在椅子上陪你。」

    她沒說話,坐了一會兒,心想人生真是奇妙。

    七年前,她看著他的背影,立志要變得不一樣;七年後,他坐在她身邊,喂她喝粥,說這是女朋友才有的福利。

    如果不是他,今天的她會變成什麼樣?也許會變成獨力扶養孩子、埋怨命運不公的未婚單親媽媽。

    艾思思頭輕輕靠上黑延棠寬闊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她心裡有太多太多說不出口的感覺,有感謝、有感恩,也有甜蜜酸楚的喜歡與心動……

    黑延棠對她來說,是比奇妙還奇妙的存在,是比喜歡更喜歡的心動,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如今在她身邊了。

    「棠棠,我們交往看看,以三個月時間為限。」艾思思開口。

    「為什麼是三個月?」黑延棠亮著眼睛好奇問。

    「三個月足夠瞭解跟一個人合不合得來、適不適合交往,不是嗎?」

    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已經喜歡到自私的程度,明知自己不夠好,也想擁有他一段時間,哪怕是短短三個月也好。儘管這樣想,但此時她心裡也不是那麼絕望,她懷抱不大的希望,說不定她跟黑延棠彼此很適合,能在一起……

    他是個員警、她則是護士,論職業,她沒差他太多,都是穿制服的!她很阿Q地想。

    至於家庭背景,黑延棠絕對比她幸福圓滿,他住院那段日子,她沒見過他的爸爸,常常都是剛好錯過,但看他媽媽總是很溫柔,且面帶笑容,不難猜他們的家庭很美滿。

    人過得幸福不幸福其實多少能看得出來,幸福的人總帶著溫和穩定的氣息。

    艾思思奢想著,說不定她跟黑延棠有微小的可能可以得到幸福,只耍他能接受她的過去、她的母親。她有三個月的時間能試探看看……

    「你的意思是三個月是考察期,三個月後才決定是不是要正式交往?」

    「現在就是正式交往啊,是三個月後若覺得不合就分手,兩不相誤。」艾思思認真解釋。

    「啊?直接判刑,沒緩刑嗎?說不定只是你覺得不合,我覺得很合啊,這樣是不是該給我一段時間,把你覺得不合的地方說出來,讓我有機會改進,怎麼說分就分。」黑延棠不太開心。

    真是奇了,若換做以前的交往對象,他不會覺得不開心,或許還會覺得對方果斷成熟。

    「也可能是我覺得合,你覺得不合啊。」

    「不然半年為期限,三個月當一個檢討期,三個月後我們彼此把不合的問題拿出來討論,給對方時間改進,再三個月改進不了,到時談分手也不遲。」黑延棠實事求是的說。

    「勉強對方改變是好事嗎?因為喜歡或愛,就能理所當然逼對方改變?」

    黑延棠被堵得一滯,想起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那時他太忙,時常出差,她說如果是真心喜歡、真的愛,不該總是讓她寂寞,找不到人陪,她強烈要求他改變忙碌狀態。

    當時他正是用「因為喜歡或愛,就能理所當然逼對方改變」這樣的話告訴前女友,然後決定分手。

    這一刻,他頭上仿佛飛過大群烏鴉,更覺得有些荒謬,沒想到艾思思會說出一模一樣的話。

    「所以……沒得商量是嗎?」黑延棠終於問。

    「我工作很忙。」艾思思沒頭沒腦的說。

    他一聽只心驚膽跳,果真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然後呢?」他問得有那麼一點小心翼翼。

    「假設,只是假設喔,我常輪班、超時加班,你知道的,大醫院人力吃緊,這是常有的事,你能約會的時間我不能,你放假時我有班,你抱怨我都不能陪你,希望我因為感情,儘量把工作縮減,但我不想。

    「如果是這樣,那明顯我們價值觀不合,也改變不了,我若一時頭昏答應你努力看看,到最後還是讓你失望,那所謂的改進期有必要嗎?合不合有時是很主觀的,沒有誰對誰錯,既然沒有對錯,憑什麼勉強對方改變?」

    黑延棠頓時啞口無語。

    「不然你說說看,你跟前女友們平均交往多久分手?」

    這能說嗎?他更沉默,根本不到三個月啊!

    「有超過三個月嗎?」

    黑延棠終於擠出一句話,「你說三個月就三個月吧,我會好好努力,不讓你覺得我們不合。」他笑出兩潭酒窩。

    艾思思出了神,傻傻跟著笑,沒再說什麼,兩人算是達成協議。

    「對了,徐醫生呢?」

    「幫你拔點滴後,我說我會照顧你,他就放心回去了。」黑延棠探了探她的額頭,「你再睡一下。」

    「你也睡,我的床夠大,這是男朋友才有的福利。」她學他。

    「你這是在考驗我的定力……」

    「我是病人喔。」艾思思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我知道。睡吧,我抱著你,不會做壞事。」他歎口氣。

    「你認為做\\ai做的事是壞事?」艾思思飛來一問。

    「對一個病懨懨的美女做\\ai做的事,明顯是壞事,因為你沒體力享受我的愛。」

    他壞壞地說,「等你感冒好了,我一定會多找時間做好事,你怕不怕?」

    「不怕。」她想都沒想。

    他搖頭笑了,不怕鬼、不怕他做「好事」的艾思思實在太惹人憐愛了。

    「快點好起來。」

    「嗯。」艾思思輕應,沒多久又在他懷裡睡著了。

    艾思思與黑延棠相處融洽而愉快,黑延棠還在休假中,很好安排時間,只要她有空,他就會出現在她的鬧鬼公寓。

    說也奇怪,那次廚房靈異事件後,公寓不再有奇怪的事發生。

    黑延棠在公寓住了不少個夜晚,一次怪事也沒遇上,他快懷疑曾經目睹過櫃子自動開關是錯覺。

    除此之外,他發現她擅長物品修繕,舉凡電器、水電開關、傢俱整新都做得順手,簡直無所不能。越是跟她相處,他越著迷,重點是,她很獨立、不粘人,不會因為交往、相戀就經常連環Call,跟他之前交往過的女友們非常不同。

    這陣子約會都是他約、找人也是他找,他對這種全由他主動的交往模式感覺不只新奇,甚至是欲罷不能。

    不過他也有點小煩惱,因為自從交往後,艾思思從沒主動找過他,他不免有些擔心她是否不夠滿意他。

    對「見女友」這檔事從沒這麼高需求過的他也有些不確定,不知是他還在休假中,才時時刻刻想見她,或是她對他來說真的不同。

    這天他又約了艾思思,打算帶她去吃日式拉麵,之前她無意間說出她喜歡吃日式拉麵,他問到一家很不錯的。

    黑延棠心情愉快地拋玩手裡的車鑰匙準備出門,出院後他答應父母在家住一陣子,直到休假結束,他來到一樓,詫異父親這時間居然在家。

    「爸。」他喊了聲。

    「出門約會?」黑鉞謙從財經雜誌抬頭,笑問。

    「是。你今天不忙嗎?」父親總是忙到很晚,十點前在家算早,現在才下午五點多。

    「今天要跟我老婆約會,我們的紀念日。」黑鉞謙又將視線放回雜誌。

    黑延棠想了想,對!今天是他父母的相親紀念日。

    「你們要去哪兒約會?」

    「你又要去哪兒約會?」黑鉞謙不答反問。

    「帶思思去吃日式拉麵。」交往後他就改了稱呼。

    「吃拉麵?我以為你會去高級餐廳。」

    「思思喜歡日式拉麵,她跟我從前交往的女孩子不一樣。」

    「是不一樣。」黑鉞謙淡淡說。

    黑延棠本來已經往外走,聽見父親這麼說,不由得停了腳步。

    「爸,你該不會……」找人調查思思吧?他沒將話說完,便得到回答。

    「嗯。」黑鉞謙狀似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爸!」黑延棠語氣嚴肅,抗議味道濃厚。

    「依你前所未見的認真程度,我不該好好瞭解一下?」

    「我已經長大了。」

    「我也沒干涉你什麼,只是提前瞭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抱歉,原諒你爸有職業病。」黑鉞謙不慍不火地說。

    「是要勝什麼?」黑延棠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在娶媳婦這件事上成功得勝啊,省得你媽成天在我耳朵邊念,哎呀,人家峰齊都要有孩子了,我們棠棠連女朋友都沒。好不容易看你一頭熱,我總要瞭解瞭解,看將來提親要砸多少錢,才能順利把媳婦娶回來。」黑鉞謙依舊溫溫地說。

    「……你不反對?」

    「反對有效?」黑鉞謙又是不答反問。

    「無效。」

    「我從不做無效的事。」

    「有效無效跟你心裡反不反對是兩回事,我想知道你反不反對。」

    「如果我反對,你認為我會因為什麼反對?」黑鉞謙放下財經雜誌,直視兒子。

    黑延棠想了一下,「我不想討論,你只需要明確告訴我,你是不是反對。」

    「我不反對。難得你……該怎麼說呢,」黑鉞謙停頓片刻,「你媽媽形容得真貼切,難得你一頭熱,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你願意一頭熱喜歡,我又何必反對。」

    黑延棠花了點時間消化父親的話,「一頭熱是指我單方面嗎?」他蹙眉。

    「我確實不反對你跟艾思思,聽你媽媽說,她是個好女孩。但艾思思呢?她接受你嗎?」

    黑延棠許久沒說話,黑鉞謙又把財經雜誌拿起來,話已至此,他兒子不會笨到不懂。

    「你是說她媽媽的事?她母親過去確實是我經手的案子……」思思記得他嗎?他不認為。那麼多年,她那時也才十五歲,忙著青澀的戀愛,不會對只有一面之緣的他有多少印象。

    若有,她應該會跟他打聲招呼才對。

    黑鉞謙又放下雜誌,歎口氣,是戀愛讓人變笨嗎?他有點失望。

    「星期五我生日,帶艾思思來家裡吃晚餐,她還沒見過我,另外還請了幾位元你認識的叔叔伯伯。」

    黑延棠楞住,「你是說思思可能因為你而不接受我?」他反應過來,第一想法是荒謬!

    「你之前幾個女朋友,多半是叔伯們的女兒,雙方算是門當戶對,沒什麼……」

    「爸,你別告訴我你講究門當戶對!」

    「那是什麼鬼東西?能當飯吃?」黑鉞謙終於有點情緒,「我不講究。但你們之間得艾思思不講究才行。」

    「什麼鬼東西……」黑延棠也有絲火氣,但他轉念一想,再看看父親,理解了,「爸,我不想帶思思回來吃飯了。」

    黑鉞謙冷冷一笑,真有出息!「我教了你逃避?」

    「我跟思思才開始交往……」

    「你們認識七年多,以為我不知道?」黑鉞謙冷哼。

    「七年前就只見過一面,哪算啊!」

    「對她或許不算,對你算吧。」黑鉞謙反駁。

    有個非常有本事的老爸真是件麻煩事!

    「對思思來說不算就不算。」

    「你是男人,該對她公平點,在來得及的時候讓她好好思考,不要害人家。」

    黑鉞謙難得勸他,「你以為你能當員警當一輩子?早晚你要接手公司的,我們有約定。你的另一半我不干涉,也不想干涉,但你要艾思思怨你沒給她時間想清楚嗎?

    「當黑家的媳婦不容易,那些應酬交際能少得了?等她愛你愛得不可自拔,無法回頭時,才知道自己要承擔的責任是如此沉重,這樣對她公平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回不回來吃飯,星期四跟你媽媽說一聲就好。」

    黑延棠想了一會便說︰「我會帶她回來。爸,你真不反對?不會星期五有什麼千金大小姐來吧?」

    「你以為你爸是鄉土劇編導?我沒那麼閑,真要出招,我篤信有錢能使鬼推磨,直接給艾思思一張空白支票還比較有效率,何苦勞師動眾。」

    「……」黑延棠無語。

    「你跟艾思思之間的問題你要能擺得平,我只會恭喜。你媽媽說艾思思很好,我相信我老婆,只是我沒見過她,想見一見,我想她也需要見一見我。」

    「需要穿著正式嗎?」

    「怎麼?準備秀財力了?」黑鉞謙戲謔地問。

    「爸,別鬧!」

    「不用,確實只請幾位你熟的叔叔伯伯,了不起他們的大老婆或小老婆會跟著來,不會超過二十個人,隨興用餐,不需要過度正式的禮服,別穿牛仔褲就好,穿洋裝吧。」

    「瞭解了。」黑延棠往外走。

    「棠棠!」黑鉞謙叫兒子,「你很認真,是嗎?艾思思哪裡好?」

    「全部都好。等你見過她再說,我得趕快出門,快遲到了。」

    黑鉞謙沒攔他,拿起財經雜誌又遮住了臉,他著實好奇,被挑剔的兒子如此稱讚的女孩,到底有多好?

    他記得之前幫兒子介紹的名門千金也很好,學歷好、修養好、禮貌好、臉蛋好、身材好,但兒子卻嫌對方太粘。

    艾思思到底有多好呢?黑鉞謙開始期待星期五的晚餐了。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45 PM

第八章

    黑延棠找到停車位,副駕駛座上困倦的艾思思已睡著,她這星期值急診班,今天是最後一天,疲累在她臉上明顯可見。

    晚上吃拉麵時,她頻頻打哈欠,本來兩人還約了要去看電影,票他一早就買好,見她累,吃完後他便決定帶她回家,停妥車子,他幫她解開安全帶,她醒過來,揉揉酸澀的眼楮。

    「已經到家了?」好像才睡了幾分鐘。

    「到了。」黑延棠摸摸她臉頰,「下車吧。」

    「又浪費兩張票。」上次沒看成電影,這次又沒看成。

    「沒關係,找一天你不累的時候我們再去看,電影院不會跑掉。」

    「但是電影票的錢又浪費了。」艾思思歎氣。

    「兩張票而已。」

    「你是敗家子嗎?不把錢當錢。」艾思思嘟囔。

    黑延棠半晌沒說話,「思思,你星期五值大夜班,晚上六點到我家吃飯,我會在八點前送你回家,讓你補個眠,好嗎?」

    「為什麼?」

    「那天我爸生日,他想見你,在醫院你們沒機會踫到。」

    「呃……」艾思思考慮了一下,「我要準備什麼禮物?」

    「不用,人到就好。」

    「那怎麼可以!」

    「好,禮物我準備,你陪我回去吃飯。」

    「大概多少錢?你先跟我說,萬一我負擔不起……」

    「不需要你出錢。」黑延棠果斷地說。

    在他不算稀少的交往經驗裡,帶女友回家不是沒有過,多半是他負責解決見面禮,這方式每每都能贏得對方的感謝與撒嬌。

    「黑延棠!我想表示心意,不打算借花獻佛,做表面人情。」艾思思嚴正抗議。

    「送領帶夾,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去挑,你付錢,這樣可以吧?」黑延棠立刻妥協,卻瞬也不瞬盯著她半晌,想笑又不想笑,她可貴的真心觸動他,讓他想笑,可想著她公寓裡沒有一樣東西是新的,傢俱家電都是陳年舊品,他就笑不出來。

    這段日子,厲害的她讓他驚歎,但他怎會沒想過她之所以厲害,背後原因是她的經濟並不寬裕。

    以一個護理師的收入,一人獨自負擔房貸、生活開支,想必不容易,這還是有工作的時候,之前她念書的日子怎麼過?

    當初他想得極其容易,她才十五歲,該回學校好好念書,堅持幾年完成課業,她的人生才有機會翻轉。可他沒細想,一個十五歲的單親少女,恐怕是家裡唯一經濟支柱的母親入獄了,她該怎麼生活?

    生活過不下去,半大不小的孩子別說念書,吃飯都成問題……

    他一直覺得歉疚,其實當年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艾怡芳是兇手,偵訊過程裡,他軟硬兼施,用了技巧取得艾怡芳的自白,倘若沒有那份自白書,即便機器測出艾怡芳說謊,也只能當成間接證據,法官不一定會採用,艾怡芳極可能無罪開釋。

    這幾年她過得並不好吧?即便害怕,也得忍受可能鬧鬼的老公寓,哪怕東西舊了、壞了,也要想盡胳法修好,使用到最徹底。

    他見過她修吹風機,幾百塊一支的普通吹風機吹出焦味,然後吹不出風了,一般人多半直接扔進回收桶,再買一支新的,但她拔掉插頭,拿工具兩三下將吹風機拆開,把機體內焦黑的髮絲清乾淨,上了點油,等半小時,組裝回去重新再插上插頭,吹風機復活。

    那時她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很開心又淡淡地鬆口氣,告訴他,「只是頭髮捲進吹風機過熱,造成斷電,後面的濾網有破洞,找時間再補,把裡面清一清,冷卻一下就好了,跟新的一樣。」她開始吹半幹的頭髮,無意識地又補上一句,「幸好,不用買新的。」

    那天,他站在旁邊,看她年輕清秀的臉龐,看出命運在她身上撒下的無形風霜。

    他也是命運的幫手……如果她有母親在身邊,會不會過得容易一點?

    跟艾思思交往這段時間,她從沒在他面前說過生活好壞,多半時候她總是笑著,她不談論過去、不談論家人。

    那次,他狀若無意探問了她外婆,她只說了外婆養她長大,買公寓付一半屋款,打算等她畢業後一起同住,卻沒來得及享清福就過世了,沒再多說其他。

    黑延棠拿過吹風機,溫柔的幫她吹幹頭髮,回想住院那陣子,她總是精神飽滿,總是臉上帶笑,給人的感覺充滿陽光與活力,仿佛她生活裡沒有任何挫折。

    那時他沒多想什麼,只覺得當年迷惘的少女長成如今這活力四射的模樣非常迷人,他慶倖她沒有重複上兩代的命運。

    他承認艾思思是動人的年輕女孩,溫和中帶著柔韌,她明明苦過,卻不訴苦,或許也跟別人一樣怕鬼,卻因為生活緣故,不得不與鬼共處一室……

    越是相處,他越是看得清楚她的美好,她沒被艱難的生活打倒,沒為命運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幸怨天尤人,他不知道她怎麼度過這些年,但那一定難熬,他逐漸能體會她想要一個家人的心情,理解她為何沒果斷拒絕徐緯璋,她不愛徐緯璋,卻貪戀徐緯璋的好,這該源自多深的孤單。

    他心疼孤單的她,他的心在這段不長不短的相處裡一點一滴淪陷,無法自拔,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這樣觸動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引發他最強烈的保護欲。

    「我陪你上樓,你早點休息。」他溫柔地看著她。

    兩人下車,往巷弄裡步行,黑延棠牽著艾思思的手,卻沒把握抓得住她,這個被自己緊緊握著手的小女人不是七年前的少女,她有想法,也有主見。

    他心有點慌,有主見的艾思思會不會無法接受他?

    父親說得沒錯,他之前交往的對象多半與他相當,就算不是家世相近,最少也是出社會多年,職業收入相對穩定,而她如此年輕,才二十二歲……

    他知道她心智成熟,此時他卻擔心她知道他父親是黑鉞謙後的反應,她幾乎不在他面前提及家人,是害怕他知道,或擔心他不能接受?假如是後者,一旦她知道他父親是身家百億的富商,不會因此遠離他嗎?

    想到艾思思可能遠離他,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性,他都無法接受。

    「思思……」黑延棠越想越是憂慮,喚了她一聲,到嘴邊的話卻停下來。

    他從來不曾像這一刻般完全沒把握,仿佛站在薄郭上,憂慮恐慌。他試圖揮開擔憂,卻毫無辦法,星期五迫在眉睫,有什麼辦法能讓思思離不開他?

    「嗯?怎麼了?」見他沒再說,她掏出公寓大門鑰匙,開鎖進屋,「不進來坐一下嗎?」

    「今天能睡一起嗎?」他衝口而出,這是個卑劣的辦法,他卻不知道除了這辦法還能怎麼做?

    跟她認識這段日子,他不是沒想過除了親吻擁抱外有更進一步的親昵,但每每看著她年輕的臉龐,他的道德總是會忍不住跳出來提醒,該等她更喜歡他、更愛他一些。

    可現在,他不確定自己在她心裡的重要程度,他只能近乎卑劣的想,女人對親密關係的依戀比男人深刻。

    如果、如果跟她有了親密關係,他也許能成為她無法割捨的眷戀,等知道黑鉞謙是他父親後,她或許願意先思考他們已有的親密關係,而不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艾思思楞住,她以為他要回去了,剛才他說陪她上來,意思應該是他要回去沒錯。

    怎麼短短一段路,他又問能睡一起嗎?

    之前他也在這裡過了好幾次夜,卻沒見他這麼正式問過。

    「不只是睡。」黑延棠又補一句,「如果可以,我下樓去買保險套。」說話非常直接。

    艾思思久久沒說話,嘴半開闔,徹底吃了一驚。黑延棠對她一直十分君子,這突然耍流氓般的樣子讓她完全反應不及!

    說實話,她喜歡跟他睡在一起的那些夜晚,他們蓋著被子聊天純睡覺,他甜蜜的唇舌曾拜訪過她的身體,卻總能在緊要關頭停下。

    她其實不是沒有期待,性這回事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好幾次在他的溫柔撩撥下,她差點失去矜持開口求他,但她明白,親密的性該等彼此更熟悉之後。

    她已不再似年少時荒唐,如今的她珍視自己,也希望黑延棠珍惜她,她不想讓他認為她是隨便的女孩,儘管過去年少的她確實隨便過。

    艾思思站在大門口,怔怔地想了半晌,才低聲應道︰「好。」

    黑延棠心情複雜,他這招會不會太小人?可猶豫轉眼消失,他馬上說︰「你等我。」

    「嗯。」她淺淺一笑,將手裡的鑰匙給他,「巷口有一家鎖店,你可以去打一副鑰匙,樓下大門跟這扇大門的鑰匙。」

    他望著鑰匙,心情更複雜了,想起他沒帶她去過他住處,一來是有所顧慮,他不想她覺得他們差異很大,二來是希望她跟他在一起輕鬆自在,他直覺她在自己家才能最自在。

    「好,我去打鑰匙。」他笑得燦爛,心思卻百轉千回。

    走出公寓,在小巷裡,他拿出手機,撥了白峰齊的號碼,那頭幾乎是立刻接起。

    「千萬別告訴我,你又需要一一九了。」白峰齊慵懶的聲音傳過來。

    「小缸,你跟倪……」黑延棠想著該怎麼問。

    「我跟我老婆怎麼了?」白峰齊問,轉而一想,「聽黑媽說你跟艾思思在交往,怎樣?情敵太多很困擾?如果你想做心理諮詢,我認識有名的心理醫生,可以介紹給你。」

    「你故意讓倪先懷孕的吧?」黑延棠索性不再修飾了。

    「當然。」白峰齊臉皮很厚,完全沒半點愧疚,大方承認,「否則我得等多久才能被扶正啊?我需要名分!我家小是超級發電機,沒有夫妻名分,我睡不安穩。

    「如何?你想效法?你很確定就是艾思思了嗎?小黑,我們交情好是好,但本質上,我跟你是不同類的男人,我很純情,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事,可是你不同吧,你交往不少女朋友,短短時間就分手或被分手,你確定你要效法我?萬一你變心,艾思思未婚懷孕太可憐了……」

    「你有完沒完?!」黑延棠打斷他沒完沒了的碎念,奇怪了,這人明明是個男人,嘮叨程度怎麼跟他家老媽有得拚?

    「沒完!艾思思是個好女孩,我說真的。」

    「我知道她是好女孩!所以我現在站在路邊,跟自己的良心角力!」

    「為什麼?」白峰齊語氣緩和了。

    黑延棠絮絮說了他心裡的轉折與掙扎,那頭白峰齊聽完,沉默片刻,認真建議,「去買保險套,順便買根針,把保險套刺破。」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在這邊猶豫要不要卑劣地跟思思上床,這人卻教他刺破保險套。

    「小黑,我認識你這麼久,沒見過你跟哪個女人交往不是在一個月內把對方吃掉,你跟艾思思交往超過一個月,卻站在路邊掙扎要不要吃掉她,我只能說,這不是真愛,什麼是真愛!既然是真愛,就勇敢沖啊,什麼良心道德都滾一邊去,能把老婆娶回家才是重點。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讓小倪懷孕?因為她愛我,卻又覺得配不上我。我敢打賭,你的艾思思若愛上你也會這樣想,你老爸是黑鉞謙,動不動上電視新聞的百億富商,每年股東大會除權息都要被記者糾纏的富商,你認為艾思思不會怕?不會想她配不配得上你?

    「如果艾思思是個拜金女,一切都好辦,可惜我要告訴你,根據我對她的瞭解,她不是拜金女,追她的富二代多了去了,她沒動心過,你到現在沒讓她知道你是富二代中的富二代,我只能說你的前途堪慮。

    「基於朋友道義,我誠心建議你,買保險套順便買針,若夠幸運一次就有,到時艾思思想逃,你才有理由光明正大綁住人家。」

    「這樣不公平。」黑延棠說。

    「公平是什麼鬼?」白峰齊不耐煩了,「你不懂女人,不拜金的女人自卑起來會讓人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你慶幸她不拜金,又恨她不拜金,別人哈富二代哈得要死,她偏偏要躲。我是過來人,我比你了,是兄弟才告訴你,小要不是懷孕了,我大概還得當好幾年光棍。再告訴你一次,艾思思就是那種你會喜歡的,不拜金的好女孩,一旦她知道你爸是黑鉞謙,她只會想辦法離你遠遠的。你想她離你遠遠的嗎?」

    「不想。」黑延棠無奈。

    「那就想辦法綁住她。她願意跟你交往,表示她也喜歡你,甚至愛你,不是嗎?那你要良心道德做什麼?」

    「我現在才知道你夠壞。」

    「我從沒說過我是好男人,況且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家小愛死我的壞。倒是你,以前我覺得你是歸屬在壞男人那圈,分手果斷到讓人心寒,連我都為你交往的那些女人抱不平了,人家在外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只會冷冷說,我們已經分手。有夠沒心沒肺的。遇到艾思思,你反而有心有肺了,真是奇怪,你腦子有洞嗎?」

    「你實在很唆……」話真多!

    「換成別人,我才懶得唆,你三生有幸住我家隔壁,跟我是麻吉,不然我才懶得理你。小黑,星期五快到了,叫你的道德良心滾一邊去吧。」

    「……不說了。」

    「不說就不說,最後一次提醒,艾思思很搶手的。」

    「知道。」

    那頭二話不說,切斷通話了。

    黑延棠握著發熱的手機,在燈下又站了一會兒。

    他默默想,道德良心,滾一邊去吧!

    黑延棠在巷口鎖店打了鑰匙,他不止買了保險tao、針線盒,還買了信封袋。他掏出住處感應門卡,放進信封袋,將使用過的針線盒放回停在路邊的車子,拿著鑰匙、保險tao,他又默默在內心自言自語一次——道德良心,滾一邊去吧!

    回到艾思思公寓,他打開門,艾思思已經洗過澡,換了輕鬆的家居服,她隨意地坐在籐椅上,拿遙控器轉檯。

    「你回來了,鎖店很多人嗎?」他離開二十分鐘有了吧。

    「嗯。」黑延棠走過來,良心在做最後掙扎,道德在苟延殘喘,他把鑰匙、保險套紙盒放下,將信封袋給她,「這是我住處的兩張感應門卡,一張感應電梯,一張感應門鎖,裡面我寫了住址,找時間帶你去,或者你明天想去看看?」

    艾思思接過鑰匙,凝視了一會,說︰「我沒有要你把你家鑰匙給我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想給你。這是我在市區的房子,我爸媽住郊區,平常我一個人住,假日偶爾我會回郊區看我爸媽,住一兩天。」

    「我不會無緣無故到你住處,其實你不必給我門卡。」

    「但我希望你無緣無故來找我,拿著吧,萬一哪天你忽然很想我,來找我,我會很高興。」黑延棠握住她想將門卡推回來的手。

    「好吧。」艾思思收下了。

    「我說過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是認真的。」黑延棠有些沒頭沒腦地說,「我們已經交往一個半月了,希望三個月後,我各方面都讓你滿意。我去洗澡。」他的良心道德還沒徹底滾蛋,暫時下不了手,只好先洗澡去。

    艾思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黑延棠進浴室後,她轉了幾台電視,沒有特別想看的節目,望了茶几上的保險套一眼,臉微熱。

    她伸手拿來保險套紙盒,發現被打開過,她拿出保險套,一個個仔細看了,凝眸斂眉沉思許久,將保險套一個個放回紙盒,再放上茶几。

    之後她盯著電視螢幕走神了,恍惚間,仿佛又聽見七年前黑延棠對她說的話,他聲音理性平和,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溫柔,這些年,她時常想起他的聲音、想他好看的臉、想他清澈的眼,他跟那些輕視她出身、嘲笑她、放棄她的人不同。

    她靠在籐椅上,偶爾目光飄往茶几上的保險套……生個像黑延棠的孩子嗎?好像很不賴,他也想要孩子是嗎?她忍不住幻想他們有孩子後的生活,倘若能相守,他應該能接受她就是七年前被他勸導過的不良少女,他們能幸福吧?

    像他那麼溫柔的人,絕對會是個好爸爸。

    哪怕最壞的情況,他不能接受過去的她,那也無所謂,有個像他的孩子,自己養著過日子,也是種單純幸福,如今的她養一個孩子並不算是太大的問題。

    他願意給她孩子,她樂意接受,雖然她不太明白,為何他要用這種詭異的方式,買保險套又私自加工破壞,這到底是哪招?是怕她不願意?憂心三個月後她認為他們不適合嗎?

    黑延棠在艾思思這裡放了幾套家居服,洗過澡,好不容易把良知道德都洗掉,他換上乾淨清爽的衣服,走出浴室,來到她身邊。

    艾思思立刻靠過來,手擱在他大腿上,似有若無畫了畫,問︰「你很喜歡我嗎?」

    「是很喜歡。」

    「喜歡到想把我娶回家那種?」她垂首,低聲輕問。

    「……沒錯。」他有些心虛,倘若她知道他不只想娶她回家,還想讓年紀輕輕的她當孩子的媽,會不會跳起來逃跑?

    發現他的良心道德有死灰復燃的跡象,趕緊一把掐滅,輕吻她臉頰,他不再猶豫,像小缸說的,良心道德是什麼鬼東西,能把老婆娶回家才最要緊。

    「你也很喜歡我嗎?」他目光鎖住她,只要她說是,他的良心就能滾到北極去。

    「是,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延棠,我愛你。」艾思思望進那雙漆黑如墨,仿佛能將人吞噬的眸子,主動吻上他的唇。

    黑延棠熱烈地回吻,鼻息間滿是她身上的芬芳,他喘息,一個深吻欲望就瀕臨失控,他努力拉開些微距離,對她說︰「留在我身邊,無論如何,別離開我。」

    她摟緊他,沒許下承諾,因為沒把握他能接受過去的她、能接受她有個殺了人的媽媽,這是她心裡最深的恐懼,她願意把自己給他,現在他對她熱情,但明白一切後,反悔的人會是他自己,會是他希望她離開。

    她的心情極為矛盾,同意交往時,她想著擁有他一段時間已經足夠,但越是相處越貪心,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51 PM

第九章

    來到別墅社區,艾思思好奇地抬頭張望一眼社區入口,一旁是管理室,穿制服的警衛看起來年輕、十分有精神,見到黑延棠的車便朝他們舉手致意,升起進出管制欄杆。她朝黑延棠看一眼,莫名有些緊張,從別墅社區外觀看,裡頭的住戶多半身價不凡。

    「別緊張。」黑延棠輕握她的手安撫。

    「我的緊張很明顯?我以為掩飾得很好。」艾思思笑了笑。

    「放心,我爸會喜歡你的,因為我媽喜歡你,而我爸聽我媽的。」黑延棠也笑。

    「最好是這樣。」

    「思思,你要記住我的話,我爸爸就只是我爸爸,不會吃人。」

    她蹙眉,這兩天他不斷對她心理建設,告訴她,他們之間不會因為任何人有任何影響,要她放輕鬆,拿平常心去見他爸媽。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該告訴我卻沒說?」

    「是,因為我不希望你還沒見到人,心裡就先產生抗拒,我爸爸知道你,想見見你,也讓你見見他,等一下不管你看見的是誰,記得,他就只是我父親。」

    「……你爸爸很有名?」她有種不妙的預感。

    「算是有名。」黑延棠在車道旁停好車,「到了。」他下車幫她開門。

    隔壁,白峰齊走出來,牽著老婆倪,朝他們揮手。

    艾思思看向兩戶連棟別墅,想起黑延棠說過白峰齊常從他家陽臺跳到他的陽臺,她抬頭往三樓看,陽臺與陽臺距離確實不太遠,但看起來還是有點危險。

    「艾思思你真的被拐來了啊!」白峰齊笑說。

    「什麼拐來?我心甘情願過來的。」艾思思回道。

    「你厲害!」白峰齊不帶力的槌了黑延棠一記,用取笑的語氣說。「虧我擔心艾思思會受驚嚇,拉我親親老婆來幫她壯膽。」

    「你認為我爸是洪水猛獸,需要你們來壯膽?」黑延棠反問。

    「你告訴艾思思了?」

    他靜了一下,搖頭。

    「黑爸當然不是洪水猛獸,但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人來說,可能產生的驚嚇無異於碰到洪水猛獸。」白峰齊看著艾思思,「相信我,黑爸人很好,你只是需要一點心理準備,別害怕。」

    艾思思好奇心被挑起,也有了點心理準備,知道等一下要見的黑父大概是很有名的人。

    她朝白峰齊點點頭,感激微笑。

    白峰齊揚揚手裡的提袋,「我爸媽準備了禮物,要我送過來。」

    「一起吃飯嗎?」黑延棠見倪拿著提包,不像要到鄰居家吃頓便飯的樣子。

    「不了,我跟小倪要趕去喝喜酒。」白峰齊心情非常好,靠近黑延棠說︰「趕快恭喜我!」

    「別人結婚,要恭喜你什麼?」黑延棠感覺莫名。

    「我的大情敵路維哲結婚啊!當然要恭喜。」白峰齊只差沒補上桂哈哈大笑。

    黑延棠賞他一個白眼,果真幼稚沒藥醫。

    「恭喜恭喜。」儘管白峰齊幼稚得不象話,他仍是有義氣地補上兩聲恭喜,他知道白峰齊與倪的故事,自然也知道白峰齊有多在乎路維哲這位頭號情敵。

    四人魚貫進入黑延棠家,寬敞的客廳裡有不少人,或坐或站聊天,男男女女都有,見他們四人先後進來,一群人話聲驟歇。

    「爸、媽,我們回來了。」黑延棠先說。

    「叔叔、阿姨,你們好。叔叔,生日快樂,這是我準備的一份小禮物,希望叔叔喜歡。」艾思思看清黑延棠喊的對象,心裡確實吃了一驚,但因在門外有了點心理準備,這會兒倒顯得鎮定、落落大方,喊人後,她順帶將禮物奉上。

    「人來就好,不需要客氣。」黑鉞謙見她大方,眼裡溫和笑意濃了些,「一會兒就開飯,先坐一下。」

    白峰齊將艾思思的反應看在眼裡,挺佩服她的鎮定,卻也替好友憂心起來,艾思思太過鎮定,不像是會憂慮對方父母喜歡自己與否的模樣……

    「黑爸,生日快樂。老爸要我幫他送禮物過來,你有朋友在,他就不過來了。」白峰齊將禮物送上桌。

    黑鉞謙和藹笑了笑,「替我謝謝你爸,留下來一塊兒吃飯?」

    「我跟小倪要去參加朋友的婚宴,不能留下來,找時間再跟黑爸黑媽吃飯。」白峰齊直來直往。

    「那不留你們了。」黑鉞謙笑說。

    「黑爸黑媽,下次再一起吃飯。」倪揮了揮手。

    「黑爸、黑媽,改天見。」白峰齊說完,拉著老婆走出熱鬧的黑家。

    不消多久,客廳又熱鬧起來,艾思思跟其他人不熟,隨著黑延棠到處喚叔叔、阿姨、伯伯一輪後,她坐下安靜聽著旁人聊,搭不上話但也沒顯出不自在。

    那些被黑延棠稱呼叔叔、伯伯的人,有好幾人是她在電視上看過的,都是成功商人。

    「延棠,瑪莎上星期從英國回來,有空你們年輕人一塊兒出去玩,早上她還吵著要來,可是下午朋友一找又出門了。」

    說話的是南華實業的張董,跟黑鉞謙多年知交,瑪莎是張董的獨生女,小時候常來黑家玩,後來到英國留學了。

    「好,有空我找她,好多年沒見到她了。」

    「五年有了吧,那丫頭在英國交了一堆洋朋友,玩瘋了。」

    「能多交朋友是好事。」黑延棠禮貌地說。

    「你女朋友在哪兒高就?怎麼稱呼?」

    「她……」黑延棠還沒來得及說,艾思思笑著說了,「我叫艾思思,張伯伯叫我思思吧。我是護理師,目前在立程醫院工作。」

    「當護理師不錯啊,不過工作很辛苦吧?」張董打量艾思思,心想,瑪莎比她更漂亮,更適合黑延棠。

    「每一種工作都有辛苦的地方。」艾思思臉上溫柔的笑容未減半分。

    「但是護理師難免要替病人把屎把尿,是比一般工作辛苦多了。」

    「那是因為他們生病了,如果健康,他們也不願意躺在病床上被人照顧。」

    「你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嗎?」張董不以為然的問。

    「當然會,可是當病人康復出院,笑著說謝謝時,所有辛苦都值得了。」

    「要是病人死了呢?」

    「那就只能為他掉眼淚,祝禱他一路好走。」艾思思笑容淡下來,「張伯伯,今天是黑叔叔生日,還是別談這些了。」她委婉終止話題,再遲鈍多少也感覺出張董有針對她的意思,大概是為了那個叫瑪莎的女孩。

    黑鉞謙將話權接過去,「思思是敬業的護理師,延棠住院那段時間,幸好有思思照顧。差不多可以吃飯了,我們去餐廳。」

    客廳裡十幾個人往餐廳移動,氣氛又輕鬆起來。

    來到餐廳,每個人的座位早已安排妥當,她坐在黑延棠旁邊,連如嫻則坐在她的另一邊,不時溫柔招呼她夾菜用飯,頻頻與她交談,一頓飯下來,她已有幾分輕鬆自在。

    食物被取用得差不多,外燴服務員換上甜品水果,連如嫻幫艾思思拿幾樣水果。

    「阿姨,我真的吃好飽。」

    「再吃點水果就好。」連如嫻輕笑,女孩子的胃真小。

    「謝謝阿姨。可以不吃甜點嗎?太飽了。」艾思思感受到連如嫻是真心待她親切,說起話來便沒多少隔閡與尷尬,自在得如同家人間相處一般。

    「沒問題,棠棠,你負責幫思思解決甜點。」

    「好。」黑延棠拿走她的甜點。

    艾思思朝他甜甜一笑,拿起叉子正打算吃水果,這時卻聽到長桌對面,一名長髮女人發問。

    「鐘董,聽說其漢上個月回臺灣了,我家楚霆跟他出去打了場高球,回來說其漢改變了好多,想不到小時候常打架鬧事、混幫派讓你頭痛的孩子,現在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有機會讓我們見見啊。」

    「他一會兒就來,今天有重要合約得簽,趕不及跟我一塊過來。我早想安排他見黑總裁,以後做事有長輩照應總是好事。」

    鐘董?其漢?

    艾思思心一震,手上的叉子摔落,敲響盤子後旋即跌落地面,接連的清脆聲響讓聊天聲音靜下來。

    艾思思心慌地道歉,「對不起。」她想彎身撿拾,卻被握住手。

    連如嫻臉上溫柔未變,朝她搖了搖頭,安撫道︰「沒關係。」

    一會兒外燴服務人員立刻走來,撿起叉子,為她換上新的。

    「阿姨……」艾思思有想逃的衝動,她極力克制不安的情緒。

    「怎麼了?」連如嫻細心地發現她臉色不太好。

    「沒……沒事,真的很抱歉。」她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小事情,不用介意。」

    這時外熗服務人員領了一名高大男人走進餐廳,他一身鐵灰色西裝,身形挺拔。

    「瞧,說人人就到了。」鐘董起身,「其漢,快跟叔伯阿姨們打聲招呼。」

    鐘其漢跟眾人一一打招呼,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他清楚知道誰是誰,招呼過後,他視線在長桌某個位置停留了許久,明顯到大家想不察覺他看的人是誰都難。

    「那位是延棠的女朋友,艾思思。」

    「艾思思!果然是你,好久不見了。」鐘其漢眼裡有真摯的笑意。

    「你們認識?」鐘董驚訝地問。

    「我們是國中同學。」鐘其漢沒多想,但說完便後悔了,下一秒立即改口,「我記錯了,是小學同學。」他國中時期對這群長輩們來說稱得上是聲名狼籍,說艾思思是國中同學,她必然要被貼上標籤,他不能這樣害她。

    艾思思神色複雜的望著鐘其漢,虛軟笑一笑,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對他說︰「好久不見了。」

    黑延棠記得鐘其漢,那個陪艾思思到警局的少年,他沒想到世界這麼小,當年的少年竟是漢良建設董事長的獨生子。

    鐘董跟他父親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也曾聽說過鐘董為不學好的兒子惱白了頭髮,不過從沒機會碰面。

    黑延棠心思飛轉,面色卻一派輕鬆,真實情緒絲毫未顯,他起身朝鐘其漢伸手。

    兩個男人雙手交握,黑延棠微笑說︰「常聽鐘叔叔提起你,歡迎你來。」

    「我爸八成都是說我的壞話。」鐘其漢毫不介懷地打趣道。

    「怎會,你拿的是哈佛法學、商學雙主修學位,還都是第一名畢業,鐘叔叔為你驕傲都來不及,哪有壞話可說。」黑延棠讚揚,儘管他目前並不參與父親的事業,但家裡大小宴會,誰要來、什麼身分、什麼背景,他一向被要求得銘記於心。

    今天鐘其漢要來並不是臨時決定,所以黑延棠早記下他的輝煌史,只是沒想到他會是七年前的那名少年。

    「以前我不懂事,讓我爸心煩,現在好多了,跟我爸學著談生意,往後還希望黑少多幫忙提點。」鐘其漢說得客氣。

    「稱呼黑少我不習慣,還是叫名字吧。生意上的事都是我爸在忙,要接手也得好幾年之後了,到時候該我麻煩你幫忙提點才是。」

    「你們年輕人都別客氣,以後互相幫忙、互相幫忙。」鐘董笑得開懷,總算正式將兒子介紹給黑家人了。

    黑家事業做得大,以電腦業起家,成功致富後,科技、建設到娛樂事業多有投資,版圖遍佈亞洲、美洲,目前主要核心事業雖仍為科技,但其他投資獲利也很豐厚,真正身家難以估量。

    「其漢,還沒用過晚餐吧?」黑延棠問。

    「簽約前吃過東西了。」鐘其漢見到餐桌上的水果甜點,並未過於客套,直率的說︰「現在吃水果甜點剛好。」

    「請坐,鐘叔叔也請坐,大家邊吃邊聊。」黑延棠招呼。

    艾思思明顯不自在了,黑延棠淡掃她一眼,等鐘其漢、鐘董坐定位後,他坐下在她耳邊低聲問︰「水果也吃不下了嗎?」

    艾思思點頭,眼裡不自覺流露出哀求,明顯是不想再待下去。

    「我幫你吃完,等我一下。」黑延棠又低語。

    此時鐘其漢正忙著跟其他叔伯阿姨們談話,黑延棠剛才特別提鐘其漢的漂亮學歷,成功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熱絡地找鐘其漢說話,他暫時無暇顧及這邊。

    黑延棠將艾思思盤子裡的水果吃完,對大家說︰「不好意思,思思今天醫院值大夜班,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今天是你爸爸生日,不能請假一天嗎?」方才針對艾思思的張董又發話了。

    艾思思面色為難,下一秒黑鉞謙開口替她解圍。

    「年輕人本來就該工作為重,生日年年都有,沒差這一天,況且孩子有來,心意也到了。」他溫和說道。

    「叔叔、阿姨,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什麼,你快回去休息一下。」

    「有空多來家裡坐坐。」連如嫻拍了拍她的手。

    「好。」

    黑延棠帶著艾思思離開,走出黑家大門,她微微地吐了一口氣。見她情緒似是有些低落,他打算開口安撫,沒料才開口就見她朝他燦爛一笑,「延棠,你假放到什麼時候?」

    「還有半個月。」他被長官、父母強迫休長假三個月,假期還有半個多月,本來打算下星期提前銷假。

    「過兩天我請六天特休,我們去環島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去旅行。」

    黑延棠凝視她,沉思了半晌,說︰「好。」

    「先說好,旅費全讓你出喔,我準備好好利用我的超級富二代男朋友。」艾思思笑得很甜。

    「……我以為你會介意。」

    「介意什麼?百億富商是你爸爸嗎?」

    「你不介意嗎?」

    「我出運了耶!應該開心,為什麼要介意!」

    「真的嗎?」黑延棠專注且嚴肅的凝視她,多希望能看穿她的心思,眼前的她情緒歡快得有些不真實。

    「真的!現在全臺灣有大半適婚女孩希望成為我吧。」艾思思的聲音有些得意,她靠近他,親昵的挽上他的手臂,「以後我可以吃香喝辣,花錢如流水,眉頭皺都不用皺一下,對不對?」

    「如果你願意,是可以,要不要我先幫你辦一張無額度附卡?」他笑問。

    「可以這樣?」

    「你想要就可以。」

    「先不要好了,萬一分手會很麻煩。」

    「你剛說全臺灣有大半適婚女孩希望成為你,既然這樣,你應該好好抓緊我,想什麼分手?」

    「我是在好好抓緊你啊,不是說要跟你去環島?目的正是要好好跟你培養感情,我們努力一下,我趕快懷孕就可以把你綁住。」

    黑延棠沉默一會,笑問︰「想去哪裡玩?」

    「我想想……我想去台東住老爺大酒店、去日月潭住涵碧樓、去墾丁住凱薩,可以嗎?」

    「可以,晚上我訂房,先去台東住兩天,往南到墾丁兩天,然後日月潭兩天,再回臺北,剛好繞臺灣一圈。」

    「太棒了!我好期待。如果我看到喜歡的東西,你會買給我嗎?」

    她完全開啟了女友模式嗎?黑延棠困惑,跟他預期中的反應不一樣……

    「會。」她想要的,他心裡很願意寵著她,但他希望是她真心想要的。

    她笑開來,頭靠緊了他的臂膀,「我原以為你只是個警官,沒想泡居然是赤總裁的獨生子,感覺好像在路上平白無故撿到一百克拉超大鑽石,比中十億樂透一人獨得還開心。」

    「要不要更開心?」

    「怎麼更開心?」艾思思仰頭問。

    「今天搬去我住的地方,一百三十五坪,中央空調,裝潢不輸五星級飯店,如何?」

    艾思思斂眉低首,回避了他帶著寵溺的視線,軟軟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拜金?很現實?」

    「我沒這樣想。」

    「不然呢?」

    「我只希望你是真的開心。」

    艾思思靜了一秒,「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不開心,這樣好了,我今天回家整理東西,明天等我值完大夜班你來我家接我。幸好你早點送我回來,我還有些時間可以整理東西。」

    「我剛才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黑延棠探問。

    「什麼時候?」

    「鐘其漢說你們是國中同學的時候。」

    「沒有心情不好,只是驚訝他還認得出我,也驚訝他原來是你們生活圈裡的人。我們是國中同學,不是小學同學,剛才他改口,可能是不希望大家對我有壞印象。他國中三年名聲不好,沒想到現在變得這麼體貼,他真的哈佛雙學位第一名畢業?」

    「當然是真的。」

    「他變了很多。」

    「你們……很熟嗎?」

    「算很熟吧。」

    熟到什麼程度?黑延棠差點問出口,衝動過去後,他見她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便不再繼續。

    「你回去後東西不用急著整理,我明天接你時可以幫你。你趕快補個眠,免得太累。」

    「好。」

    艾思思呆坐在床上,時間已過去許久,她知道她該休息一下,可是她的心上有顆沉重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想嘶吼、想尖叫、想大聲哭泣,卻連動都沒辦法。

    她感覺空氣稀埂,人昏昏沉沉,只有痛苦的感覺是那麼清晰強烈……

    仿佛才昨天,黑延棠手術後轉醒,一雙深邃黑眸瞬也不瞬瞧著她。

    仿佛才昨天,他以滿城夜景為背景,說︰「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好不好?」

    仿佛才昨天,他在她身邊,端著一碗粥要喂她,笑著說這是女朋友才有的權利仿佛才昨天,她半認真地問他萬一懷孕該怎麼辦?他小心翼翼地說︰「生下來,好嗎?」

    七年前,他們原是不同世界的人,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因為她母親犯下的錯而有短暫交集,他出於善意的勸告,改變了她的生命。

    七年後,命運讓他們有了深刻交會,她成長了,以為現在的自己勉強配得上他。

    她看見他對她的認真,倘若她不夠喜歡他,那一個個被刺破的保險套會讓她覺得他很小人,但她是那麼喜歡他,只看到他「不擇手段」想擁有她的決心。

    對或錯,端看夠不夠喜歡,而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黑延棠。

    倘若換成別人想讓她未婚懷孕,只會被她踹出門,可是使手段的人是他,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她考上護專後曾去找過他,卻沒勇氣上前跟他說一句話。

    當她被那些英文、藥名、血管、器官折磨得痛不欲生時,她也曾好幾次去他的工作單位,遠遠看著他寬闊的肩、挺拔修長的身材,對她來說,他像迷航時的指南,是她的勇氣、是支撐她熬過去的力量。

    拿到畢業證書那天,她到警局門口等了好久,直到晚上九點多,才看見他走出警局,一名身材高姚、面貌姣好的女孩從一輛嶄新寶藍色跑車上下來,飛奔到他面前,她遠遠看著他們親昵擁抱,一起坐上跑車離開……

    她從沒對誰說過,黑延棠是她珍藏在心裡,可望而不可及的秘密,七年了,她偷偷藏了七年的愛慕,從沒奢想過能夠成真。

    當他亮著眼睛問她要不要交往的那一刻,她覺得全宇宙的好運都降臨她身上了!

    她被快樂淹沒,多想朝整個臺北盆地大喊「她好幸福」。

    她原以為三個月就足夠,後來偷偷想說不定他們能一起一輩子,因為他看起來也好喜歡她,喜歡到希望她懷他的孩子。

    誰知她的奢想終究只是奢想,他是黑鉞謙的獨生子,黑鉞謙是百億富商、商場巨擘,開創千億商業版圖,說他富可敵國也不為過,黑延棠更是富二代中的富二代。

    七年前,她覺得跟黑延棠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而此時她跟他何止隔了千山萬水,他們之間是超越地球的距離,根本無法跨越!

    命運卻似乎覺得給她的打擊不夠大,今晚還加碼讓已經離開她生活許久的鐘其漢出現,那像是在警告她,過去凡走過、經歷過的,全是抹滅不掉的印記。

    她再傻,也知道她原以為渺小的希望變成了絕不可得的妄想。

    黑延棠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要放棄,也必須放棄……可是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到快要無法呼吸……

    手機鈴聲劃破寂靜,艾思思驚跳一下,拿過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楊綺芳。

    「綺芳。」她接起,聲音有氣無力的。

    「思思?」

    「嗯。」

    「生病了嗎?你聲音怪怪的。」楊綺芳憂心的問。

    「我沒事,怎麼想到找我?」艾思思勉強振作了精神。

    「你還敢說!你這見色忘友、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談戀愛眼裡就沒朋友了,整整一個月沒消沒息的。」楊綺芳哇哇大叫。

    「誰告訴你我談戀愛了?」

    「徐緯璋啊。」

    「喔。」艾思思回應一聲,沒下文了。

    楊綺芳真的覺得她很不對勁,「思思,你怎麼了?怪怪的,你還好嗎?」

    「我沒事。」艾思思聲音微弱,完全沒說服力。

    楊綺芳在另一頭皺眉,「你現在很像拿到畢業證書的那天晚上,你記得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無精打采的模樣,你到底怎麼了?」

    聞言,艾思思忍在眼眶的淚水像是被人觸碰了開關,一瞬間嘩啦嘩啦傾泄而出,她哇一聲大哭起來,「綺芳……」

    「你……」楊綺芳被她的突然大哭嚇一跳,接著歎了口氣,「哭吧、哭吧,哭完再告訴楊姊姊,到底怎麼了?」

    艾思思果真哭了好一陣子,楊綺芳握著手機,被她傷心的哭泣弄得眼睛也有些發燙。

    這傢伙該不會才談戀愛就失戀了吧?楊綺芳想。

    終於,艾思思哭夠了,好不容易停下來,只剩斷斷續續的抽噎。

    「乖,告訴姊姊怎麼了?你從來不哭的。」楊綺芳軟下聲音問。

    艾思思再也壓抑不住,花了好長的時間說完她與黑延棠的過去與現在。

    楊綺芳聽完,安靜好久才冒出一句,「比我的小說還精彩……」

    「綺芳……」

    「所以拿畢業證書那天,你是因為看到黑警官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吃醋了?」

    「……」艾思思說不出話。

    「黑鉞謙的兒子啊……嘖嘖,思思,聽姊姊的勸,眼睛一閉、牙一咬,多上他幾次!等生米煮成熟飯,有了孩子,誰都不能把你們分開!」

    「綺芳!」

    「艾思思,拜託你不要那麼傻,保險套是他弄破的,耍手段的人是他,是他心甘情願又不是你逼他的,想那麼多做什麼!誰沒過去、誰沒犯過錯,你媽媽犯的錯不是你犯的錯,你不要攬在自己身上。」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站在我這邊幫我說話,但我沒辦法,我跟他差太多了……今天去他家,他們來往的都是名人,我跟他們沒有共通的話題,綺芳,我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那你打算怎麼辦,跟他分手?」

    「綺芳,我搬去高雄跟你住好不好?」

    楊綺芳歎口氣,「好啊,快來,萬一你不小心有小孩,你去上班,我幫你帶baby,我之前叫你來,你怎麼樣都不肯,我多想你趕快來!不過你真的捨得?你愛黑警官愛了那麼多年耶。」

    「捨不得也得捨得……」

    「唉,有時間找一下徐緯璋吧,他很關心你,就算你們當不成情人,他也把你當家人,這陣子他常打電話給我問你的情況,你要是真的要來高雄,跟徐緯璋說一聲。」

    「嗯,我知道。我今天值大夜,差不多要出門了,找時間再聊。」

    「路上小心。」

    「好。」

    艾思思放下手機,又在床上呆坐一會兒,才有氣無力的起身進浴室沖澡更衣,出門了。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8:56 PM

第十章

    當房門一推開,一扇明亮湖景大窗正對日月潭,艾思思像個快樂孩子飛奔到玻璃窗前,整個人幾乎貼在窗上。

    「延棠,這裡好漂亮喔!」她開心地喊。

    黑延棠笑著,走到她身後環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抱著的人,更漂亮。」一會兒他鬆開環抱,轉身朝剛放下行李的侍者道謝,從皮夾抽出小費,遞給侍者,侍者鞠了個躬便離開。

    他轉身,正想走回她身邊,未想卻瞧見方才快樂得像小鳥般的她怔站在玻璃窗前,明亮光線撲上她臉頰,她眼睛眺望湖景,卻像是看往更遙遠的地方,歡快情緒從她臉上消褪得無影無蹤。

    他沒打擾陷入沉思的她,只見下一刻,她回過神,先前歡快的情緒轉瞬間又佈滿她眼底眉梢。

    「這裡太美了,我們去坐船遊湖,好不好?」她笑著說。

    他靜默的看著她的情緒變換。

    艾思思沒聽見回答,偏頭一看,這才注意到他專注的目光,心一驚,問︰「怎麼這樣看我?」

    「思思,你真的開心嗎?」

    「當然開心啊!吃好住好,你還買了好多東西給我,裙子、鞋子、包包,還有這條漂亮的鑽石項鍊,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子!」她輕拉頸子上那條三克拉的鑽石項鍊,這是黑延棠特別帶她去台中市區一家珠寶店買的,他說那是朋友開的店。

    她愉快的笑著收下,不去想標籤上的好幾個零,買了項鍊,他又帶她逛百貨公司精品店,名牌包、名牌表、鞋子、裙子,他下手毫不手軟,她則一貫維持開心模樣,接收他買給她的所有禮物。

    「嗯。」他輕應一聲,笑著的臉少了幾分熱情,多了點思慮,他將她抱進懷裡,好一會兒才說︰「只要是你想要的,再昂貴我都願意買給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些衣服、包包、項鍊,全是你想要的嗎?」

    艾思思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僵硬,她以為六天會很快過去,沒想到原來要無時無刻假裝自己很快樂,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我全部都想要……」她聲音顯得柔軟,她回抱黑延棠,悶在他胸膛裡,要快樂、要快樂啊!再兩天就好,千萬不可以哭。

    「思思,那我呢?」黑延棠問得突兀。

    「你什麼?」艾思思一下子沒聽懂。

    「你想要我嗎?」

    他聲音溫柔如水,差點逼出她的眼淚。她多想、多想配得上他,多想能夠要他,可是不行……

    「要!我不傻,很聰明的,我不要你的話,怎麼得到更多東西?」

    「你要記住你說的話。」他總覺得,現在的她跟沒去他家之前的她不一樣。

    那天離開他家後,她開心地說以後她可以吃香喝辣,花錢如流水,眉頭皺都不用皺一下。剛開始他偷偷慶倖,她終於願意不跟他把錢算清楚了。

    他們交往一個多月,常常是他請她看電影,就得接受她請他吃飯,他們沒採用分明的AA制,但他知道她總會算個大概,絕不接受他完全買單。

    理論上他該放心才對,就算他有什麼致命缺點,看在百億富商獨生子的分上,她也會願意繼續跟他交往吧?

    更別說這幾天從台東、墾丁一路玩到台中,每個夜晚,她在床上總是熱情萬分,她熱情主動愛他的身體,也接受他用各樣好奇方式探索她身上的敏感點。

    他們沒有避孕,儘管她說這陣子是安全期,但她確實是想為他生孩子吧?想用孩子牢牢綁住他,是吧?

    如果他沒多次看到她出神的模樣,沒看見那望向遠方神情透出的淡淡哀傷,他會對自己更有信心,會篤信他這個集團繼承人的光環足以讓她頭暈目眩,不計代價只想牢牢抓住他,並且待在他身邊。

    他希望自己傻一些,希望自己沒察覺,許多次她那神情變換的模樣,但他就是看到了,並且為此憂心。

    她真的想要那些東西嗎?她在他懷裡說那句「我全部都想要」他很希望那是真心話。

    「嗯……」艾思思模糊應聲,「我們來做生小孩的事吧!」她聲音開朗起來。

    「現在?不是想去坐船遊湖?」黑延棠發笑,吻吻她的發。

    「先做生小孩的事,再去坐船遊湖。」

    「可是我想坐船遊湖。」他低頭笑著故意逗她。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快點生小孩。」艾思思撒嬌,只有在擁抱他的時候,她才能不去想太多,沉醉在他給予的歡愉裡,在激情中她的理智才可以全然卸下。

    「你要負責點火嗎?因為我比較想帶你去坐船……」

    他的話沒能說完,她用唇封住他的嘴,小手往下探索,解開他長褲扣子與拉煉,一把褪下,她妖嬈又緩慢地蹲下來,一路往下親吻,眼神充滿挑逗,唇角微微上揚。

    黑延棠沙啞的道︰「小妖精……」

    好一會兒,他將她拉起來,抱她上床,壓在她身上,不懷好意的說︰「明天再去坐船遊湖吧,今天要把你留在這裡,不讓你出去了!」

    「那肚子餓怎麼辦?」她裝無辜。

    「有客房服務。」他摸摸她臉頰,細嫩的肌膚有如初生嬰兒,幾乎看不見毛細孔,這時候的艾思思才是他的艾思思……他發現,最近好似只有在床上,他才覺得她完全屬於他。

    「要是我想吃龍蝦呢?」

    「那就點龍蝦。」

    「鮑魚呢?」

    「就點鮑魚。」

    「有帝王蟹嗎?」她眨著大眼睛,問得很無辜。

    「一定幫你點來。」他保證,「你想吃什麼都好,不過要先讓我把你吃掉。」

    他吻她細頸靠近耳垂的地方,那是她的敏感點。

    「我突然想去坐船遊湖了……」

    「來不及了,小妖精!」他吻上她的唇,不再讓她有心思說話,他準確無誤襲擊她的敏感點,讓她瞬間迷失在情|欲裡,再也無法想其他事……

    夜幕低垂,黑延棠抱著已經累到睡去的艾思思卻越來越清醒,因為他聽見她說了一句夢話——

    「延棠,我很不想離開你……」

    他拇指輕輕刷著她的臉頰,她夢見她離開他?或者,她夢的是她想做的?

    他替她蓋好薄夠,打給櫃檯點了餐後,他進浴室沖澡,替艾思思放熱水。

    望著流淌的水,他不禁怔忡,她想離開他嗎……他剛點了她想吃的,滿足所有她想要的,她還捨得離開嗎?

    她不懂他有多喜歡……不,他有多愛她,剛開始他也不懂,以為自己只是很高興她「長大懂事」了,但其實並不是,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原來早已愛上她。

    他想留住她,一輩子。

    她是他心裡最明亮的光,是他想守護一生的寶貝。

    黑鉞謙從美國回來,成功買下知名手機品牌的他為集團的版圖再攻下一城,儘管並購前媒體大肆報導,分析師們對他打算出資買下近乎名存實亡的百年手機品牌的看法分歧,負面聲浪大過正面,但他行事果決,並不在乎旁人的評價。

    前幾日他在精品店幫愛妻買限量手提包時,順手買了一個適合年輕女孩的斜肩包。

    「去艾小姐家。」黑鉞謙吩咐司機說。

    他並不是第一次到艾思思住處,收到初步調查資料時,他曾去過一次,恰巧看見兒子與艾思思姿態親密地走進老舊公寓。

    那一幕讓黑鉞謙印象深刻,對於黑家的獨生子,他給予最大的放任與自由,但儘管如此,他對獨生子的一切行為卻瞭若指掌。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兒子的性格、習慣,兒子戀愛次數不少,卻從不進女方家門,他交往過的物件也從來沒有誰能搬進他住處。

    黑鉞謙難掩好奇,當調查報告完整送到他手上時,他才知道原來艾思思不是兒子在醫院才認識的年輕護理師,也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兒子默默資助的少女是她。

    他欣賞艾思思,她雖年輕,抗壓性與韌性卻足夠,那天她到家裡用餐,落落大方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他想,兒子的眼光確實不錯。

    車子在小巷口停下,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拿著精美提袋下車,公寓正巧有人出來,他便順勢進門上樓了。

    站在鐵門前,他按下門鈴,不一會兒裡面的木門打開,艾思思看見他,臉上閃過驚訝,隨即有禮貌地喊了聲,「叔叔。」

    她將鐵門鎖打開,「請進。」

    「打擾了。」黑鉞謙溫和一笑,走進去。

    「我剛好在整理東西,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亂。」艾思思讓出空間。

    「要搬家嗎?」客廳內是大大小小的紙箱,黑鉞謙將提袋擱在茶几上。

    「叔叔找我什麼事嗎?叔叔請坐,我這裡只有只果汁,倒一杯給你嗎?」艾思思沒回答。

    黑鉞謙坐下來,「開水就好。」

    「好,請等一下。」艾思思往廚房倒了杯開水出來,擱在茶几上,「叔叔請用。」

    黑鉞謙拿起杯子,喝了半杯,又問︰「要搬去延棠那裡嗎?」

    艾思思也坐下,掃一眼地上散落的紙箱,轉向黑鉞謙,「叔叔……是不是來勸我離開延棠的?」

    見慣大風大雨的黑鉞謙早已習慣將情緒深放,面色一貫是波瀾不驚,他沒說話,拿起杯子將剩下的水喝光。

    「為什麼會認為我是來勸你離開我兒子?」他笑了笑。

    艾思思看見他左頰邊因微笑勾出的淡淡彎痕,原來延棠的酒窩是遺傳啊……

    「很合理的推測,我清楚我跟延棠的家世差太多,叔叔能找到我這裡,一定是調查過我了,你沒跟延棠一起過來,大概是有話想對我說,但不想讓延棠知道,想來想去,我猜叔叔是希望我離開延棠。」

    「從剛才看見我到現在,你腦子想的就這些嗎?你對自己沒信心?說不定我就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你。」

    「延棠說過叔叔平日公事繁忙,我想叔叔不太可能有時間順路過來看我,更何況,我這裡無論是去叔叔家或是叔叔的公司、延棠的住處都不順路。叔叔,你時間寶貴,我們有話直說吧。」

    「好,你想怎麼有話直說?」

    「叔叔若是想讓我離開延棠,不是不行。」

    「喔?」黑鉞謙揚眉,「你想要什麼?」

    「當然是錢,叔叔來勸我離開延棠,應該也是打算給我錢吧。」

    黑鉞謙打心裡笑了,「你若堅持跟我兒子在一起,不是能得到更多錢?我現在所有的,將來都是延棠的。」

    「叔叔那麼年輕,等延棠接班,我得等幾年?十年?二十年?也許更久。延棠現在用的是叔叔的錢……」

    「他有工作。」黑鉞謙忍不住替兒子說話。

    「高階警官一個月能賺多少,叔叔一天的收入恐怕是延棠一個月收入的好幾十倍,能拿在手上的才是真的。等延棠接班後,我不年輕也不貌美,多的是比我更好、更漂亮的女人想擠到他身邊,我真的能得到更多錢嗎?還不如趁現在有條件,好好跟叔叔講個價,真真切切將一筆錢拿到手。」

    黑鉞謙二話不說,拿手機撥了司機的電話,「小楊,你把我車上的公事包送上來。」掛了電話,轉而對艾思思說︰「我忘了把支票本拿上來,你等一下。」

    屋裡陷入短暫沉默,艾思思見水杯空了,問︰「叔叔還要水嗎?」

    黑鉞謙搖頭,此時門鈴響了,他比艾思思快一步站起來,打開門接過公事包,又將門關上。

    一分鐘後,他推了一張空白支票到艾思思面前,笑說︰「我是個大方的人,支票上的數字隨你填,可立即兌現。」

    「謝謝叔叔。」艾思思靜靜看著支票。

    「你打算寫多少,我想先知道,萬一你開了天價,我得讓人補足這戶頭的錢。」

    艾思思蹙眉想了想,「兩百萬。」

    「你確定是兩百萬?」黑鉞謙揚眉又想笑了。

    「確定。」

    「我想你不瞭解,廷棠不需要我這個富爸爸幫忙,他自己就能給你遠遠超過兩百萬的錢,你不需要等十年、二十年,既然你跟我開口,我建議你可以再多寫兩個零。」

    「……兩百萬已經很多了。」

    黑鉞謙沒繼續在數目上多做討論,他又望向那些紙箱,「你要離開,打算怎麼告訴他?或是想一聲不響走人?」

    「叔叔放心,我不是拿錢不辦事的人。我會告訴延棠,我拿了叔叔的空白支票,決定離開他。」

    「你想讓他恨我?」

    「叔叔誤會了,我會讓延棠認為是我找叔叔談條件,讓他知道比起感情,我更看重錢。」

    「如果延棠說他願意給你更多錢呢?」黑鉞謙反問。

    「剛才對叔叔說的話,我會如實交代,我等不了他接班,叔叔比我更清楚,有很多富二代其實是空殼子。」

    「你認識很多富二代?」

    「在醫院見過不少為家產爭執的富二代,他們開著父母買的超跑、刷父母給的無限額信用卡,可是真正的經濟大權掌握在父母手裡,交往的對象倘若父母不滿意,隨便封殺一陣子金援,那些習慣豪奢的富二代就會屈服……」艾思思想起醫院裡幾個年輕貌美的護理師和富二代交往的淒慘下場。

    「這是你的經驗談?」

    「只要是人,都得經歷生老病死,有錢人也是啊,醫院VIP病房住過的富人不算少,年輕貌美的護理師被探病富二代看上的事時有所聞。現在,我也算其中一個例子。」她苦笑。

    「你什麼時候要離開?」

    「今天晚上,等一下貨運會過來收東西。」

    「你並不知道我今天會來找你,所以不管我來不來,你都已經打定主意離開延棠,我其實不需要給你支票,是不是?」

    艾思思半晌沒說話,「不管叔叔今天來不來,我都會去找叔叔,因為我需要這筆錢,也需要一個讓延棠對我死心的辦法。」沒想到叔叔先來找她,讓她省了一趟路。

    「你認為你只要夠拜金,我兒子就不會繼續愛你了?」黑鉞謙笑容更溫和了。

    「難道不是嗎?」艾思思反問。

    「嗯……」他沉吟半晌,「我也挺想知道答案的。桌上那個提袋裡有我要送你的禮物,我今天來,只是想送你禮物,順便告訴你,隨時歡迎你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叔叔!」艾思思很驚訝,她沒想到會是這樣,她配不上黑家啊。

    「聽我說完,既然你需要錢支票就收著,如果不夠,再加幾個零無妨,不必跟叔叔客氣,雖然我知道我兒子很喜歡你,但能不能把你留下來,得憑他自己的本事。

    我其實也想知道,倘若延棠認為你是個拜金女,會不會還愛你?會不會還願意要你?

    「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我會告訴延棠你收了空白支票,但不會說你只要了兩百萬,那數字會讓他懷疑你別有心思,不足以讓他認定你拜金,延棠並不笨。

    「相愛容易相處難,我原希望你跟延棠能有好結果,但我知道黑家的媳婦不好當,勉強不來,我不想過問為什麼你想離開延棠,你一定有你的考慮,我尊重。不過我想告訴你,延棠可沒那麼好打發。也許,你該想想若是到最後他不肯放棄,你該怎麼辦。」

    「我會讓他放棄的,謝謝叔叔提醒我。」

    「我還有事先離開了,你保重。」

    送走黑鉞謙後,艾思思坐回籐椅上,看著空白支票發呆。

    叔叔居然願意接受她?好像在作夢,如果沒有那沉重過去,她應該就可以跟延棠在一起吧……

    艾思思沒想到黑家竟不在乎背景家世,她苦澀淺笑,是她沒有福氣。

    她如何遺忘年少輕率做的錯事,就算她能假裝遺忘,延棠呢?

    他若知道她十五歲未婚懷孕流產,讓她懷孕的人,是他生活圈裡碰得到的鐘其漢,他反應會如何?

    艾思思歎口氣,太複雜了,她有個殺人犯媽媽已經是難以跨越的阻礙,再加上鐘其漢,她怎能厚著臉再奢想什麼?!

    她仔細將支票收進包包,打算到高雄就兌現,她需要錢,這屋子的房貸、楊奶奶的療養費、孩子出生後的吃用開銷,她根本沒有裝清高的本錢。

    貨運公司收走了十多個紙箱,艾思思站在忽然空蕩蕩的客廳,心裡空空的。

    門鈴又響,她開門,見徐緯璋在外面,提著兩袋,此時正是晚餐時間。

    她打開鐵門,兩步上前,緊緊抱住徐緯璋,神情十分開心,她窩在他懷抱裡想,連命運都幫她一把,要她離開延棠。因為她看見黑延棠今天早來二十分鐘,現在正站在樓梯轉角。

    她裝沒看見,特意放大聲音,「謝謝你買我最愛的小籠湯包來,這陣子跟黑延棠吃香喝辣,都快忘記這種平民滋味了,趁他來找我之前還有點時間,我趕快吃完。」

    「你真的拿到錢了?」徐緯璋十分配合地探問。

    「一張空白支票,隨我填,黑鉞謙很大方!」

    轉角處的黑延棠原想上樓,聽見他們的對話,停下了腳步。

    「你捨得離開他?」

    「是有點捨不得,他對我挺好的。可是,他再好也比不上白花花的鈔票好,等他接手他老爸的公司,我都老了。

    「幸好黑鉞謙大方,我告訴他我願意離開他兒子,我有自知之明進不了黑家的門,如果他肯先付我一筆錢,我可以趁早離開黑延棠,他二話不說就給我一張空白支票。」

    「等一下你打算怎麼跟黑延棠說?前幾天你才告訴我,你已經答應正式搬去跟他住。」

    「計畫趕不上變化啊,我怎麼知道黑鉞謙這麼乾脆!咕來打算在黑延棠那邊能撈多少算多少,現在既然拿到空白支票隨我填,我決定老實告訴他,我沒愛他到非要他不可的地步,跟他比起來,白花花的鈔票可靠多了,他爸爸給我很多錢,讓我跟他分手。」

    「明明是你找他爸爸要錢的……」

    「我知道,但是黑延棠不知道啊,說是他爸爸讓我跟他分手的,感覺比較有面子。進來說話,我邊吃邊說。」艾思思將徐緯璋拉進門。

    黑延棠站在樓梯轉角怔了好半晌,又聽見說話聲傳出來。

    「拿到錢之後,你想做什麼?」

    「先去環遊世界吧。」說完,艾思思塞了一顆小籠湯包進嘴巴。

    「要不要我陪你?」

    「好啊,有人幫提行李、幫買吃的,需要的時候你還可以滿足我的身體,晚上不用一個人睡飯店,不錯啊。」

    「這世上你應該找不到比我更愛你的男人了。」徐緯璋笑說,聲音清亮。

    「誰知道,說不定有,黑延棠也很不錯啊。」

    「我不信他若知道,除了他,你也跟別的男人睡,他還會對你好。他不可能像我一樣,不管怎麼樣總是等在你身邊……小脯,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定下來?」徐緯璋問。

    「不知道,看我心情,沒遇到更好的,也許就跟你定下來,不說了,黑延棠差不多要來……」

    黑延棠站在鐵門旁,敲了敲門,艾思思、徐緯璋同時轉頭過來,氣氛頓時凝滯。

    「我提早到。艾思思,你剛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想跟我分手就分,祝你環遊世界愉快。那張空白支票你可以多填幾個零,我會把錢補給我爸,沒道理我識人不清,愛上只想敲竹槓的女人,卻讓我爸買單。」平心靜氣說完,他轉身走人。

    一陣全然的寂靜過去,艾思思低聲說︰「幫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她放下湯匙筷子,八顆湯包她只吃掉一顆。

    徐緯璋走出門,下樓晃了一趟才又回來,關上門。

    「真的走了,你可以好好哭了。」他坐到籐椅上,抱住她。

    艾思思連掙扎都沒有,直接在徐緯璋懷裡痛哭。

    徐緯璋輕拍她的背,他原不答應陪她演這場戲,直到她說黑延棠的父親是黑鉞謙,他才動搖。

    以黑家的驚人財力,小艾的家世背景確實太低微,他猶豫了,然後在她的苦苦哀求下,他答應陪她演這場戲。

    但此時抱著痛哭的艾思思,他覺得自己錯了,倘若知道她會哭得如此傷心,他怎麼也要勸她跟黑延棠坦白,說不定把事情講開,黑延棠並不在乎,只要黑延棠不在乎,就算他父母反對也沒轍,他看得出來黑延棠不是會被父母左右、威脅的人。

    「如果你後悔了,我可以幫你跟黑延棠解釋清楚。」

    「不,不用,我不會後悔,謝謝你幫我。」

    「我似乎不是在幫你,而是害你傷心。」徐緯璋歎氣,他始終希望她快樂幸福,哪怕給她快樂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我沒事,真的,這樣對他對我都是最好的。」

    「他也許不會介意你母親和鐘其漢的事,只要他夠愛你,為什麼不肯試試看?」

    前幾天她打電話跟他談了很久,她說了跟黑延棠的事、說自己的事、說無法對黑延棠坦白的過去,然後拜託他陪她演一場戲,讓黑延棠對她死心。然後,她打算搬到高雄跟楊綺芳住,她已經找好工作了。

    艾思思收起眼淚,搖頭,「我不能太貪心,我說不出口,能被他愛過已經很幸運了。」

    「我送你去高雄。」

    「不用了,我坐高鐵比較快,綺芳會到車站接我。」

    「到高雄打電話給我,把湯包吃完,我送你去車站。」

    艾思思點頭,取了一顆小籠湯包,才吃半口便唰地起身,沖往浴室狂吐。

    徐緯靖跟到浴室門外,等了一會兒,終於見她出來,問︰「你……懷孕了嗎?」

    艾思思猶豫後決定坦白,她想徐緯璋有時間一定會到高雄找她,懷孕這種事瞞不了太久,「對。」

    「我現在很後悔答應陪你演戲,你打算怎麼辦?」

    「生下來。」艾思思簡單回答。

    「你一個人?小脯,當未婚媽媽很辛苦。」

    「有錢養小孩就不會太辛苦。黑鉞謙給我的空白支票我打算寫兩百萬,一百萬付楊奶奶的療養費,另外一百萬我拿來養孩子。」

    「真有空白支票?」徐緯璋原以為她只是說說,但想想又不對,若只是說說,黑延棠回去一問謊言便拆穿了,所以黑鉞謙確實給小脯一張空白支票?那表示,黑鉞謙不贊成她跟黑延棠在一起。

    「我拿給你看。」艾思思去拿了包包,抽出空白支票,遞給徐緯璋。「叔叔今天來找我,給我這張支票。」

    她省略了黑鉞謙的話,她需要徐緯璋不後悔幫她,只要他認定黑家反對她跟延棠交往,他就不可能去找延棠說她懷孕的事。

    徐緯璋神情複雜的將支票還給她,淡淡說︰「你應該多填幾個零,黑家付得起。」

    艾思思噗哧一笑,今天見她的三個男人,每個都勸她多填幾個零。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徐緯璋見她笑了,有些驚訝。

    「總不能一直哭。」她收好支票,又是輕輕一笑。

    「我儘量找時間去高雄看你,去高雄後要開始產檢,我一位學長是很好的婦產科醫生,我會拜託他照顧你。」

    「謝謝。」

    「說什麼傻話,小艾,我等你三年,到時你若沒遇到想嫁的人就嫁給我吧,我會照顧你跟孩子,也會把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我……」艾思思想說話,卻被制止。

    「什麼都別說,三年過後,你若是還沒嫁人,我也沒娶別人,我們再好好談。我只想讓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盡我所能照顧你。」

    「緯璋,我……」

    他搖頭,淡淡阻止了她想說的話。「我送你去坐車,不要想太多,三年後的事誰知道呢?現在,你只要負責專心照顧好肚子裡的寶寶跟自己就好。」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9:04 PM

第十一章

    半年後。

    白峰齊上星期帶親親老婆倪游到墾丁度假,回程順道拜訪了曾是大醫院的婦產科主任,後來開了私人診所的大學好友,他沒想到會在診所遇到做掛號櫃檯的艾思思,更沒想到她挺著一個大肚子,明明懷胎才七個月,模樣卻像是即將臨盆。

    大學好友在他的威逼利誘下,告知了艾思思懷的是雙胞胎,兩個都是兒子,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月,但應該會提早。

    艾思思尷尬地跟他們夫妻打了招呼,然後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般,說中午她未婚夫要來找她吃飯,已經訂了餐廳,由於她未婚夫不喜歡臨時改變計畫,不然她很想請他們吃頓便飯……

    他笑笑點頭虛應,說自己剛好經過高雄,臨時決定來拜訪朋友,沒想到會在朋友的診所遇到她。

    艾思思後來面色為難拜託他,別對黑延棠提遇到她的事,他們已經分手,沒有關係了。

    他沒應承也沒拒絕,只要她好好照顧身體,若要結婚,別忘記請他喝喜酒。

    回臺北後,他越想越不對,照預產期推算,艾思思受孕時間應該是在跟小黑交往的時候,他開始猶豫要不要跟小黑說……

    小黑這半年,簡單來說就是溫柔綿羊突然變身大惡魔,連黑爸都說,兒子現在是人見人怕、鬼見鬼愁!

    半年前,他根本無法想像待人溫和、十分愛笑的黑延棠,會變成如今冷酷漠然的模樣,這半年他是大開眼界了。

    小黑不只讓他大開眼界,也讓那些商場大老見識到溫和無害的黑家獨子卸下面具後,能有多殘暴。

    白峰齊耳聞不少黑延棠這半年的冷酷手段,說他在商場上殺人無數、途經之處用屍橫遍野形容都不為過,媒體包裝他是雷厲風行、行事果決俐落的集團接班人,殊不知被他殘酷手段完敗的競爭對手,多恨他的不留情面。

    小時候被黑延棠一肚子壞水耍弄過幾回的白峰齊,早知道若讓黑延棠抓狂會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同時他也感謝老天給黑延棠一副天生的好脾氣,從沒人能讓黑延棠真正抓狂。

    他作夢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讓黑延棠徹底抓狂,而且還是個女人!

    講是不講呢?白峰齊猶豫了兩天,決定交給命運做選擇,這週末回家要是碰到黑延棠就說,沒碰到的話,就當沒遇到艾思思。

    命運做了選擇,讓白峰齊一到家就碰上正要出門的黑延棠。

    「小黑!最近好不好?」他上前打招呼。

    黑延棠一身淺灰色西裝,掃了腕表一眼,語氣淡淡的,「沒死,還活著就算是好。什麼事?你有五分鐘可以說。」

    媽的!要不是看這傢伙失戀了大半年,自己真想一拳揍過去,這半年他都是這要死不活、講話超欠扁的模樣。

    「艾思思快生了,雙胞胎,兩個都是男的。」白峰齊決定話帶到就走人,五分鐘?一分鐘都用不完。

    「講完了?」黑延棠冷淡的問,「若沒別的事,我趕著去錄影。」

    「因為艾思思,你是不是連朋友也不要了?是的話麻煩說一聲,我很識相,以後不打擾你。」再講下去,他極可能忍不住動手扁人。

    本打算繼續往外走的黑延棠停頓了腳步,片刻後才說︰「對不起。」

    「你說什麼?」白峰齊明明聽到卻故意問。

    黑延棠白他一眼,揚高幾分音量,「我說對不起,我只是太生氣,那種憤怒……大概就像你當初因為倪控制不住,氣到把別人肋骨、鎖骨都打斷,但我沒有可以狠揍的物件,只能生悶氣。我不可能不要朋友……」

    原本一肚子氣的白峰齊,聽完立刻消氣了。

    「你想怎麼辦?」

    「除了趕快去錄影,我能怎麼辦?」孩子快生了,再生氣也該氣夠了。黑延棠無奈的想。

    「那可能是你的孩子,我算過時間。」

    「的確是我的孩子。」黑延棠語氣平靜。

    白峰齊楞了楞,「你知道?」

    「一直都知道。」

    「你也知道艾思思在高雄?」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艾思思說她有未婚夫了?」

    「她見鬼的有未婚夫了!」黑延棠一股氣又沖上來。

    「艾思思親口說的。」

    「別理她,她沒未婚夫。」黑延棠揮揮手,往外走了。

    「你究竟怎麼想的?我朋友說她應該會提早生產,大概下個月底。」

    「我知道,所以我趕著去錄影。」黑延棠停下腳步。

    「跟錄影有什麼關係?」

    「半年前,她說跟我比起來,白花花的鈔票可靠多了,所以我努力把自己變成印鈔機,讓她知道我比鈔票可靠。」

    「難怪……」白峰齊恍然大悟,難怪半年前好友會辭去喜歡的員警工作,變身商場強人,在商場上翻雲覆雨奮力廝殺,讓競爭對手倒地哀鳴。

    愛情的力量果真好偉大,充滿神奇魔力!

    黑爸曾答應好友三十五歲前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三十五歲之後就必須回集團工作,承擔責任,而據他所知,小黑原是打算拖到最後一天的,誰知跑出了艾思思,讓小黑不到三十歲就自願放棄自由,回集團扛責任了。

    黑爸大概很感謝艾思思吧。白峰齊想。

    「難怪什麼?」黑延棠問。

    「難怪你會辭掉工作。你非常愛她吧?」

    「對,非常愛,可是她笨死了,快把我氣死。」黑延棠低語。

    「小黑,你這樣想對艾思思不公平。」白蜂齊為她說話。

    「哪裡不公平?」

    「你條件不尋常,真正的好女孩必須有非凡的勇氣,才能下定決心跟你在一起,艾思思出身平凡,缺乏勇氣很正常。」

    「缺乏勇氣?哼,連鬼都不怕,她會缺乏勇氣?!」

    「鬼?真正的鬼魂?」白峰齊訝異。

    「她住的公寓是鬼屋,真的鬧鬼。」黑延棠強調,「算了,有時間再聊吧,我得趕錄影。」他不再多說,直接走人了。

    艾思思站在病歷櫃前找病歷,等掛號的患者病歷找齊了,按掛號順序排列,送進看診室,醫生黃啟安說了謝謝,她低回不客氣,轉身要回掛號櫃檯,卻被黃啟安叫住。

    「小艾,十點多了吧?」

    「十點二十五。」艾思思答道,儘管心裡感覺莫名,黃啟安桌上有個電子鐘,他只消抬眼便能看見時間。

    半年前,她原已經找好大醫院的工作,徐緯璋介紹她到黃啟安診所產檢,檢查完後,黃啟安建議她換工作,說大醫院的工作量太大,並不適合懷雙胞胎的她,她當時在診間傻了半晌,沒想到她懷的竟是雙胞胎。

    沒多久黃啟安又說,他剛好缺一個掛號、找病歷的護理師,問她願不願意到診所工作?她想了想,便說好。

    黃啟安是個很不錯的人,她在診所工作近半年,他總關心她會不會太累,近來還每隔兩小時就要求她上二樓休息室躺半小時。

    其實懷雙胞胎確實挺累的,每天哪怕只是坐著都覺得累,尤其是這兩個多月,她常累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所以黃啟安的安排讓她十分感激。

    說真的,她不可能找得到比黃啟安更好的雇主了,但這樣也讓她挺不好意思的,畢竟她每個月沒少領錢,做的事卻少了。

    「你幫我把外面的電視轉到T台,我朋友今天有專訪,那個什麼『話題人物』,轉大聲一點,我在裡頭可以聽到,然後你休息半小時吧。」

    「黃醫生,我現在不怎麼累,沒關係……」

    「你不怎麼累,你肚子裡的孩子很累,幫我轉檯,然後休息。」沒得商量的語氣。

    「好。」艾思思只得點頭,退出診間後,她拿遙控器轉到T台,主持人清脆聲音傳來,她低頭找音量調整鍵時,聽見主持人問——

    「聽說你與你父親有個約定,滿三十五歲後才回集團學習接班,可是你現在還不滿三十歲,是什麼讓你改變心意?」

    「是我心愛的女人讓我改變心意。」鏡頭轉至身穿灰色西裝的男人,然後拉近,拍了一段特寫鏡頭。

    「黑先生有交往對象了?」主持人笑問。

    「有。」簡潔明瞭的回答。

    艾思思呆在電視機前,調大後的音量在候診區聽得特別清晰。

    「黑先生能不能說說你女朋友怎麼讓你改變心意?」

    「我心愛的女人。女朋友三個字聽起來太見外,我比較喜歡說,我心愛的女人、我的女人。」黑延棠大方地糾正了主持人,姿態閒適。

    「是,你心愛的女人,她究竟怎麼讓你改變心意?」

    「她說,跟我比起來,白花花的鈔票比較可靠,所以我改變心意,決定儘快讓自己變成超級印鈔機,印鈔機與白花花的鈔票相比,印鈔機應當更可靠。」

    女主持人先是驚愕,然後笑了,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你女友……你心愛的女人真的用這句話讓你改變心意?」

    「半點不假。」黑延棠笑得自信軒昂。

    「你不擔心她愛的是你的財富?」女主持人問得犀利。

    「她若因為我的財富愛我也沒什麼不好,對我來說反而容易,我只需確保能當一輩子超級印鈔機就好。只要她能愛我,為什麼理由而愛我全都接受,我的相貌、我的財富、我的性能力,隨便哪點都好。」黑延棠面不改色的說。

    女主持人呆了幾秒,好一會兒才說︰「黑先生很愛她吧?」

    「我叫她心愛的,當然是很愛。」

    女主持人沉默了片刻,低頭看問題稿,換上職業笑容,「黑先生在半年內成功買下日系百年家電品牌,業界都說你比你父親更有能力,這點……」

    艾思思耳朵嗡嗡嗡地響,電視機裡的男人是黑延棠,他剛才說……說了什麼心愛的女人?她腦子很亂,不知道是她聽錯了還是……

    「艾思思。」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幾乎是貼在她耳朵邊說,候診區頓時騷動起來。

    艾思思轉頭一看,瞬間石化了……黑延棠就站在她身邊!

    「你……你不是在電視裡?」她傻傻的說。

    「那是預錄的節目。」黑延棠本以為他還是會憤怒,可是看見她這一刻,所有的怒氣、不滿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來的只有愛。

    「可是……」也許是衝擊來得太多太快,艾思思一陣暈眩,眼前一黑,身體軟下。

    黑延棠眼明手快接住她,他低咒一聲,抱起她往看診室去,看診室打開,一名護理師正要呼叫下一個患者,見艾思思昏倒,趕緊讓了讓。

    他將艾思思放上診床上,黃啟安立即幫她照超音波,螢幕出現胎兒的清晰影像,黑延棠不由得看怔了,心裡一陣後悔。

    為什麼要跟她賭氣這麼久?他居然等到現在才看見自己的孩子!

    「胎兒很正常,思思沒事,大概情緒波動太大,等一下就會醒了。你抱她上二樓休息室吧,那瑞安靜,等一下你們也好說話。」

    內心波濤洶湧的黑延棠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將人抱上二樓。

    讓艾思思躺在休息室的單人床上,黑延棠拉來一把椅子,坐在旁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他的大掌輕輕觸摸她隆起的肚子,瞬間熱淚盈眶。

    這半年真的很想她啊,可是也真的是很氣她。

    他的心情轉折很難三言兩語說清,聽了她跟徐緯璋對話的頭幾天,他狂怒不已,跟父親確認了她收下空白支票後,他連喝七天酒連醉七天,小缸陪著他喝。

    七天后,他提出辭呈,決定回集團工作,父親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他想痛宰別人,但沒有物件可宰。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用工作麻痹自己,一個多月後,他成功買下日系品牌,事實上,父親在之前已經與對方斡旋將近兩年,他只不過送上最後一擊,歡喜收割。

    合約簽成那天,他坐在辦公室裡想她,想著想著,憤怒的思緒忽然消褪淡去,大醉七天麻痹不了感情、沒日沒夜的醒了工作累了睡,除了吃睡工作外沒有其他消遣,連這樣高強度的行為也麻痹不了他對她的感情的話,他繼續掙扎多沒意思。

    她不夠愛他就不夠吧,她覺得白花花的鈔票比較可靠,那他乾脆把自己變成印鈔票的!

    想著想著,他仿佛撥開迷霧,開始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去了哪裡,他記得她說拿到錢後要去環遊世界,一個多月過去,她回臺灣沒?然後,他想著該怎麼掃除徐緯璋那個頭痛人物……

    他動用了私人關係,查她的出入境資料,然後錯愕地發現,她根本沒出境。

    他越想越不對,終於問了父親,她那張空白支票領了多少錢。

    父親反問他為什麼問?他說他想清楚了,不管她是哪種女人,他決定愛她一輩子。

    他父親笑出聲,又問他覺得她是哪種女人?

    黑延棠記得那天他站在父親的辦公室,本想衝口說艾思思是拜金又隨便的女人,可這話怎麼也出不了口,因為他心裡的艾思思不是那樣!

    他心裡的艾思思,願意耐著性子哄生病的孩子吃藥打針,體貼溫柔。

    他心裡的艾思思,手巧心巧,願意花時間修復被棄置的舊東西,刻苦又耐勞。

    他心裡的艾思思,不驚不懼住在鬧鬼的屋子,膽子大又勇敢。

    他心裡有好多不一樣的艾思思,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拜金又隨便的她。

    他皺著眉頭,忽然醒悟,他被艾思思騙了!

    「艾思思是個好女孩,雖然很笨。」

    「清醒了?」黑鉞謙笑問。

    他揚眉,問︰「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我沒有。」

    「思思領了多少錢?沒領,是嗎?」

    「她領了。」

    「多少?」

    「兩百萬。」

    他回想自己聽到她和徐緯璋對話那天的情境,剝除翻騰情緒之後,一切變得清晰,有太多不合理了。

    她像是刻意站在門口說那些話,聲音特別亮,她拉徐緯璋進門,兩個人在客廳說話,卻沒將大門關上……

    原先消散的怒氣又回過頭折騰他,她就這麼想離開他,不惜把自己抹黑成拜金又隨便的女人?!

    「你知道思思在哪裡嗎?」黑延棠問父親。

    「高雄。懷孕三個月,雙胞胎。」

    見父親笑得樂不可支,他憤怒轉身,甩門離開。

    他被耍得太徹底,氣得只差沒吐血,卻不知該找誰算帳!找那個想起來很笨,實際卻精明得耍騙他到團團轉的艾思思?或乾脆找自己,怪自己這麼容易上當。

    這幾個月,他在高高低低的情緒裡起伏,日子過得水深火熱,十分煎熬。

    他恨不得飛奔到她身邊,又氣憤她可以狠得下心、毫不留情地拋棄自己。

    矛盾的心情讓他覺得煩躁,他將自己拋進工作裡,隨時間過去,想得越多越透徹,想清了她的無情是因為深愛。

    他決定耍賴,她塑造出拜金又隨便的艾思思,他成全她,她要鈔票、他給鈔票,他無條件接受「艾思思」全部的缺點,看她能再找什麼理由逃開!

    黑延棠拉起床上人兒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她濃密的長睫毛搧了幾搧,緩緩醒過來,望見他,她慌亂抽出手,急坐起來。

    「你慢點。」他歎氣,扶了她一把,「我不會把你吃了,至少不是現在。」

    「你……為什麼來?」

    「電視裡說的不夠清楚嗎?」看見她慌亂的眼神,他既心軟又心疼,明明是這女人不要他,曾教他痛苦到幾乎想死的地步,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是個大壞蛋,讓她這樣慌亂。

    「我不懂……」

    「好,我說清楚。我愛你,你不夠愛我沒關係,這半年我想通了,沒有你,我日子過得生不如死,你愛鈔票,我賺鈔票給你,你愛男人,我努力在床上滿足你,我不會計較你過去跟誰在一起,不管是徐緯璋也好、鐘其漢也好、其他人……」

    「你剛才說什麼?!」艾思思大驚,她沒想到會聽見鐘其漢的名字。

    黑延棠凝視她,摸摸她的臉,「我說不管徐緯璋或鐘其漢,還是其他人,我都不介意。」

    「你知道鐘其漢?」她震驚萬分。

    「艾思思,我一直記得你,你陪你母親到警局,鐘其漢跟你們一起來,我記得你。」

    艾思思大哭,黑延棠心被擰緊了,抱住她。

    「你因為過去離開我嗎?」

    「你不懂……」艾思思哭著說。

    「我懂,我想了半年,全想通了。艾思思,你真傻!」

    「你不知道,我跟鐘其漢……我們……」

    「不管你們過去怎麼樣,都過去了,我知道你們年少時曾經在一起,我不會介意,不管你們發生過什麼,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難道你會因為我過去交了女朋友、跟她們上過床,就決定不愛我了?」

    「你跟鐘其漢彼此認識,我不能……」

    「沒有不能,他要是敢多說一句什麼,我見他一次揍一次,打到他不敢再亂說話。你不知道,跟白峰齊打架我會輸,但打一個沒練過的鐘其漢,絕對不是問題。」

    「……鐘其漢也很會打,他混過黑道。」艾思思聲音很輕。

    「你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老公威風,這樣對嗎?」

    「你不是我老公。」她回嘴。

    「你肚子住了我兩個寶貝兒子,我當然是你老公。」

    「孩子才不是……」

    「艾思思!你最好別說孩子不是我的這類廢話,驗DNA很方便的。」黑延棠警告。

    艾思思果然沒再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原本堅定拒絕的決心竟讓他三言兩語動搖了。

    他知道鐘其漢,也記得她,記得七年前的她,那些她以為很難跨越的障礙,忽然就消失了。

    「爸媽晚上來高雄,我們一起吃飯,討論一下什麼時候結婚。」

    「爸媽?」艾思思沒轉過來。

    「正確說法是你未來的公公、婆婆,他們吵著要看你。」

    「……延棠,我跟叔叔拿錢了。」

    「兩百萬,我知道,你還好意思提,在你眼裡,我難道只值兩百萬嗎?你要拿錢至少多加兩個零吧?我認為我起碼值那麼多,你傷了我的自尊心!」

    「……」這是重點嗎?他的自尊心真奇怪。

    「念在你初犯,我原諒你,下次別再……不對,沒有下次了。」

    艾思思歎氣,他們可以就這樣在一起嗎?

    「你確定要娶我?」

    「確定。」

    「你不在乎我過去……」

    「我也有很多過去,這世上誰沒過去?思思,過去成就今天的你,我愛現在的你,自然能接受你所有過去,不要再想了,你只要安心把你的現在、未來都交給我,我會讓你幸福,你相信我。跟我結婚,好不好?就算你不夠愛我,別讓孩子沒爸爸……」

    「我愛你、我愛你、很愛很愛很愛你……」艾思思一把抱住他,眼淚又掉下來。

    「我很開心聽見你說很愛我,還說那麼多次,這半年的傷心憤怒算是得到一點補償了。」黑延棠張開雙手回抱她。

    「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你只要肯乖乖跟我回臺北就好。」

    「好。」

    「艾思思,我會一輩子都疼你、愛你。」黑延棠鬆開雙手,低頭吻了她。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1-24 09:10 PM

番外篇︰徐緯璋的“一見鍾情”

    婚禮結束後,徐緯璋帶了一束白百合到艾春滿墓前。

    微風徐徐的舒爽天氣,陽光微暖,曬得人很舒服,他低頭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外婆,小脯結婚了,她過得很幸福,請你放心,黑延棠對小脯很好,他的爸爸媽媽也很疼小脯,我想不久之後,他們就會來看你了。」

    邊說,他邊想起幾年前第一次見到艾思思的情景……

    那時他經過抽血站,實習中的艾思思正安撫一個剛抽完血的哭泣男童,有人喊了她一聲——

    「小脯!過來一下。」

    那聲小脯讓他多看了一眼,正是那一眼讓他淪陷,或者該說,讓他淪陷的是那張過於神似艾俐的清秀臉龐。

    他問了人,知道她的名字是艾思思,大家叫她小脯。從前,他也叫艾俐小脯,艾俐是他讀醫學院時交往的女孩,他愛她,像所有的熱戀男女他們也情不自禁有了親密關係,大五那年,雖然做了避孕措施,艾俐仍意外懷孕,他以年輕,無法承擔孩子這份沉重的責任為由,勸她拿掉孩子。

    艾俐哭著同意了,他陪著她找了一家小診所準備動手術,沒想到艾俐因為麻醉過敏,轉送大醫院救治不及,在到院前死亡。

    只是小小的手術,甚至還沒施行便天人永隔。

    他忘不了小脯媽媽、爸爸痛哭著,打他、罵他的心碎樣子,他多希望死的人是他,不是他心愛的小脯。

    後來,他想也許是他還不夠愛,否則他該讓艾俐把孩子生下來,他早晚是要娶她的,也許諾過要照顧她一輩子!

    有些痛無法療愈,因為錯誤無法彌補,那痛一日比一日深,沒有出口,埋進骨髓瘋長。

    失去艾俐後,他過了好一陣子行屍走肉的生活,除了吃、睡、讀書、實習,別無其他,一年過去一年,他以為他的心已經隨艾俐死去,徹底冰涼,沒想到會再遇見另一個小脯。

    見到艾思思之後,那些長年埋入骨髓的痛苦忽然轉成洶湧的情感,他看著艾思思,像透過她看著離開多年的艾俐。

    他對艾思思好,把所有對艾俐的情感與遺憾轉移到她身上,看著她笑,他也會笑了,聽著她溫柔的說話,他的心也跟著溫柔。

    後來,艾春滿生病,她哭著來找他,說醫院已經沒有健梗床求他幫幫忙。

    他立刻幫艾春滿安排了雙人病房,並補足差價,艾思思歉疚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錢還清,他告訴她,多久都沒關係。

    艾春滿住院那陣子,他每回值完班或結束門診,都會繞到病房陪艾春滿聊天,聊著聊著,他知道艾思思的母親在監獄服刑,由艾春滿獨自撫養外孫女。

    艾春滿去世前一晚他到病房,或許人能感應自己即將離世,她拉著他說了好久的話。

    「我最放心不下思思,我走了,她一個人怎麼辦?」

    「外婆,你別亂想,你會好起來。」他試圖安慰老人家,卻也明白,其實艾春滿剩下的時間不多。

    「緯璋,你能不能幫我照顧思思?你喜歡思思吧?」

    「我很喜歡小脯,外婆放心,我會照顧她,無論她接不接受我,我都願意幫外婆照顧她一輩子。」他說的是真心話。

    艾春滿聽了,放心點點頭,不久含笑離世。

    隨著時間遞移,他認識艾思思越久,越能看見她與艾俐的不同,儘管她的眉眼臉形如此神似艾俐,但她終究不是艾俐。

    她是與艾俐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她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對人們拋棄的舊東西如此,對心死多年的他亦如此,被她的神奇魔力觸踫後,便能重新復活。

    旁人看來多是他照顧艾思思,而事實是他被艾思思從無盡的悔恨中拉出來,她救贖了他被傷痛擊敗的靈魂,他愛她,也感謝她。

    徐緯璋想,他願意照顧艾思思一生,在她有需要的時候,無論用什麼身分、什麼方式都沒關係,因為是她讓他重新活過來,明白人能活著付出愛,就是種美好與幸福。

    徐緯璋站在轉熱的陽光下,笑了笑,最後輕輕說了一句——

    「我回去了,找時間再來看外婆。」



番外篇︰黑延棠之我成了長腿哥哥

    艾怡芳移送看守所前,要求跟黑延棠單獨說話,女警轉達了艾怡芳的意思後,黑延棠在偵訊室見艾怡芳。

    「警官,我女兒今年才十五歲……」

    「我知道,她陪你過來,已經回去了。」

    「警官,我拜託你,能不能偶爾去看看我女兒?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我在酒店工作那麼多年,男人好好壞壞的見多了。我沒有照顧好我女兒,虧欠她很多,可我也沒有別人可以拜託……」

    「好,我會去看你女兒。」黑延棠答應了。

    艾怡芳移送後,他找了時間去艾思思家,那天晚上他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口,進了門又該說什麼。

    想了一會門打開了,艾思思的外婆神色慌張地沖出來,見他站在門口,問︰「你找誰?」

    「我是艾怡芳的朋友,我姓黑,艾小姐拜託我有空的時候過來看看她女兒過得好不好。」黑延棠索性直接說了。

    「是怡芳的朋友啊……黑先生,拜託你,能不能送我去新聖醫院?思思她出車禍了。」

    「好,我車子停對面。」

    他們匆匆趕到醫院,艾思思已做完手術,聽護理師說她醒來又睡著了。

    艾春滿不認得多少字,他讓她到急診病床旁看艾思思,他則留在護理站聽護理師說明情況,護理師表示車禍造成的傷不重,不過艾思思流產了。

    他聽護理師說完,心情有些沉重,想起先前在警局對艾思思說過的話,他真心希望她不要重複上兩代的命運,無奈命運如沉重伽鎖……

    他拿著艾春滿交給他的健梗卡、身分證,幫艾思思辦了住院手續,等她轉進一般病房後,醒來一會兒又睡著。

    艾春滿拜託他載她回家拿艾思思的換洗衣服,回去的路上,老人家默默流淚。

    「婆婆,你怎麼了?」黑延棠問。

    「怡芳殺人了,要坐牢,思思現在又住院,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思思還小,不懂事,我跟她說很多次了,她聽不進去……」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我答應過艾小姐會幫她照顧女兒。」黑延棠面不改色的說,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攬下這份責任。

    「黑先生,你跟我女兒很熟嗎?」

    「是好朋友。婆婆,我會支付你跟思思的生活費,還有思思的學費,只要思思肯讀書,我願意幫忙。」

    「……謝謝你、謝謝!」艾春滿擦過眼淚又掉下來。

    那之後,黑延棠每月匯錢到艾春滿戶頭,偶爾他會刻意選脯思思不在的時候到艾家坐坐,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不想讓艾思思知道是他出手幫了她們,也要求艾春滿別讓艾思思知道他。

    出院後,艾思思變得懂事,每天在學校讀書讀到很晚,有一回她跟外婆抱怨,她已經很努力了,但很多功課還是看不懂,顯得十分沮喪。

    黑延棠聽了艾春滿的話後,去了學校找艾思思的導師,每個月付給她一筆為數不少的輔導費,請導師告訴艾思思願意免費幫她輔導功課。

    艾思思的導師不願收錢,答應免費輔導艾思思,但他堅持付錢,導師用的是私人時間,理當有所回報,他花了不少口舌,終於讓導師收下輔導費。

    艾思思很努力,沒讓大家失望,半年後考上了護專。

    他記得放榜那天,他的心情大概就像幫自家女兒等榜單那樣緊張,他很擔心艾思思沒考上學校,擔心她受到挫折又放棄自己,幸好,她考上了。

    他開心得找白峰齊喝了一整夜酒,白峰齊問他慶祝什麼,他只說他開心!

    後來艾思思到醫院實習,他偷偷去看了兩回,兩回都看見那個帥氣的小兒科醫生,不知怎麼的,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他想,那種心情大概就像是養大了女兒,卻發現她交了男朋友那般複雜,他覺得自己不太正常,又找白峰齊喝酒,白峰齊問他是不是失戀?他回他開心,想喝酒,沒失戀!

    艾思思畢業那天,他去了畢業典禮,遠遠看著她上臺領畢業證書,看她成績優異完成學業,他心裡驕傲又得意,覺得他養了五年多的少女,長大成人了。

    他離開學校前,看見那個帥氣的小兒科醫生牽了艾思思的手,那一刻,他隱約明白了什麼,幾乎落荒而逃,等回到警局,他撥了正在交往的女友手機,約了晚上見面。

    那晚,他跟交往一個月不到的女友和平分手。

    他回到家又找白峰齊喝酒,白峰齊問他為什麼喝酒?他說他好像戀愛了。

    後來,他沒再交任何女朋友。

    他沒想到一年多之後,他會受傷住院,見到了艾思思,當時,他真的沒打算正式追求她,也許在他心裡,有一部分的艾思思仍舊是那個十五歲的叛逆少女,太過年輕,沒有真正長大。

    他當了艾思思五年多的「長腿哥哥」,她住的公寓有一半屋款是他支付的,因為艾春滿有回對他說,想在臺北用艾思思的名字買間舊公寓,將來她畢業,到臺北工作有地方住,他沒第二句話,撥了一筆錢到艾春滿戶頭裡,沒多久,艾春滿告訴他公寓買了。

    艾思思是他藏了七年的秘密,他默默照顧她,默默看她成長,艾春滿過世那段時間,他正好出國受訓,沒來得及送老人家最後一程,是他心裡的遺憾。

    他只能慶倖當時徐緯璋在艾思思身邊,他知道那段時間,是徐緯璋幫她處理大小事情,他甚至想過,她若愛上徐緯璋,他會把她當成一輩子的秘密,不對任何人說。

    如今與艾思思相戀,他也沒打算說出他的甜蜜秘密,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曾經照顧過一個迷途的少女,在不知不覺間深深愛上了她。



番外篇︰艾思思的鬧鬼公寓

    艾思思離開了兩個多月後,黑延棠偶爾會到她的公寓過夜,他想念她又氣她,在她的公寓裡過夜,他心情會好過一些。

    那晚,他工作到半夜一點多,回到公寓將近兩點,他累得像條狗,癱在兩人座長籐椅上,打開電視機,他不想到床上躺,聽著電視機的聲音,迷迷糊糊閉上眼,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看見客廳漫起一陣白霧,一個女人牽著兩個孩子從霧裡飄出來。

    女人朝他微笑,然後彎腰鞠躬。

    「黑警官,謝謝你,我們時間到了,可以離開去投胎,祝你跟艾思思小姐幸福。」

    黑延棠驚醒,電視機已經關上,客廳真的有迷迷濛濛的煙霧。

    他記得那張臉、記得那兩個女孩子,一個小學四年級、一個六年級,她們的父親外遇,在外面生了兒子,回來想離婚,元配不肯,狠心的男人就下藥迷昏妻子與兩個女兒,在屋子裡燒炭,企圖讓外界認為母親帶著孩子一起自殺。

    剛開始警方看過現場後,確實判定成自殺,直到法醫解剖,發現三人體內都有藥物殘留。

    他對那樁三屍命案印象深刻,嫌疑人始終不肯認罪,後來送到測謊組,他成功讓那個人渣認罪。

    難道這屋子是當年三屍命案的現場嗎?

    黑延棠醒了醒神,客廳淡淡的煙霧完全散去。

    隔天,他請警局裡的舊同事幫忙找出檔案,證實艾思思的公寓的確是三屍命案現場。

    黑延棠不是個迷信鬼神的人,但住過艾思思的鬧鬼公寓後,他也不敢肯定的說,世界上絕對沒有鬼。那些景象雖是在迷迷糊糊中看見,卻十分清晰。

    人死後倘若真有另一個世界,那麼他相信,善惡不是不報,只是未到時候。

    接下來大半個月,他天天住在艾思思公寓,卻再也沒聽到或到奇怪的事,也許,她們母女三人確實離開去投胎了,但願她們下一世無憂安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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