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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晴風 -【五克拉眼淚之一】失寵撒旦 [打印本頁]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0:59 PM     標題: 夏晴風 -【五克拉眼淚之一】失寵撒旦

本帖最後由 澄澄澄 於 2010-8-2 11:0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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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自從九歲那年失去母親,復仇便成為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只要是同父異母弟弟想要的,他都要搶到手,
化裝舞會那一晚,他成功引誘到弟弟愛上的這位灰姑娘,
本以為只是復仇工具的她,溫柔堅強的個性意外深深吸引他,
令他在得到她後,竟自找麻煩的心軟答應與她再交往兩個月!
他也沒料到,她純真開朗的笑與體貼的愛,會使他變了個人,
讓他願意陪她去101觀景、為她在KTV開口唱歌,
甚至,在夜裡的公園點燃仙女棒,只因那是她想要的浪漫……
只可惜,戲再美仍得落幕,與她的約定到兩個月又第九天時,
他終究狠下心與她攤牌分手,選擇給她最致命的一擊!
結果,他自以為復仇成功,心卻意外空得彷彿失去了所有,
當無辜的她流著淚說再也不要愛他了、決心在他世界消失後,
他這個已徹底失寵的撒旦,決定付出一切追回他的救贖天使!
【出版日期】2010/07/0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374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0 PM

楔子
  
  「童話屋」餐坊位在幽靜的巷子內,小小的招牌並不起眼,每天客人不多,老闆是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漂亮女人,精通命理,偶爾有閒情逸致,會免費幫店裡的客人卜卦、論命。
  
  這天深夜,已接近「童話屋」打烊的時間,只剩一桌客人,而這桌客人半個小時前才進來消費。
  
  三名個性迥異的年輕女子,在台北熱鬧的夜市擺地攤,三人時常在收攤後相約吃頓飯。
  
  她們總在「童話屋」打烊前一個半小時進來,每回都是安靜地吃完簡餐才開始聊天,然後聊上一個小時便各自回家。
  
  她們一如往常習慣,吃完簡餐,聊了起來——
  
  「小紅帽,妳今天被開單了呴?」留著一頭波浪長卷髮的女子,綽號美人魚,撐著下顎,另一手搭上身旁剪了個娃娃頭短髮女子的肩,語氣憐憫。
  
  「唉……」長長的歎息,襯上無奈的表情,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今天賺的還不夠貼那張紅單呢。」
  
  「妳就答應交往看看啊,有了警察男友,誰敢找妳麻煩?」拿著吸管攪拌飲料的直長髮女子,綽號灰姑娘,音調軟軟地勸著。
  
  「我才不要,學廣告情節追女生的男人,多沒創意。」娃娃頭做了個嫌棄的鬼臉。
  
  「他真的開妳單喔?」美人魚問。
  
  「哪有假?看吧。」娃娃頭小紅帽掏出紅單,拍在桌子上,一臉氣憤。
  
  「嘖嘖,好狠心唷。」美人魚揚起紅單,仔細瞧了半天,「不過也算手下留情了,才六百。」不然隨便一張單一般都是兩倍價。
  
  「才六百妳知道我今天賺多少嗎?只有三百耶。」娃娃頭、娃娃臉的小紅帽高聲道。
  
  就在灰姑娘打算開口時,漂亮的年輕女老闆端來一碗米,砰的一聲往桌面放,拉來椅子坐下,率性地說:「幫妳們算算命,小紅帽先!抓三次米,快。」老闆表情冷冷淡淡的,指著娃娃頭女子。
  
  時常聽她們喊彼此的綽號,她想不記住她們都很難。
  
  偶爾她會想,也許是這三人的綽號都很童話,才會時常光顧這間「童話屋」。
  
  「喔。」小紅帽乖乖用食指跟拇指抓了三撮米,放在桌上。
  
  老闆那張冷漠漂亮的臉,一撮撮默算著米粒,末了搖搖頭,只說了一個字:「慘。」
  
  「蛤……」小紅帽錯愕哀歎。
  
  「美人魚,換妳抓三次。」老闆將米放回碗裡,指著波浪長卷髮女子說。
  
  「喔。」老闆口氣很冷,但有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威嚴,她馬上乖乖照做。
  
  老闆又默默算了算三撮米粒,這回,頭搖得更用力了,「更慘。」
  
  「蛤!」
  
  「最後換妳,三次,快。」老闆盯著直長髮的女子道。
  
  灰姑娘被前兩位同伴的結果搞得心慌慌,乖乖抓米,心想,她會不會是最慘的那個……
  
  沒多久,老闆竟拍了桌,大聲說:「慘、慘、慘!沒見過這麼慘的。妳們三個啊,果然是物以類聚,慘到一個不行。唉……今天的晚餐,我請吧。很久沒算過這麼淒慘的,竟然跟我有得比!」漂亮但表情淡漠的女老闆搖頭歎氣,端起米碗,走人了。
  
  「什麼跟什麼嘛!隨便說說就要我們信……」美人魚抱怨著。
  
  這話,讓走掉的老闆回過頭,坐回剛剛的位置瞪人。
  
  「把右手伸出來,美人魚!」老闆指著她說。
  
  美人魚不甘不願地伸出手。
  
  「妳啊,就像美人魚,注定得不到王子的心,妳就算變成了泡沫,也不會是快樂的泡沫,除非妳明白王子不是妳的菜,否則,妳會因為得不到的愛情,吃很多苦頭。妳說,這樣慘不慘?」老闆冷冷地說。
  
  「換妳,小紅帽,右手。」
  
  小紅帽伸出手,一樣很不甘願。
  
  「至於妳呀,唉唉唉……」美麗女老闆連三歎,語重心長,「雖然妳確實是來報生病奶奶的恩,但為了奶奶賣掉愛情真是沒智慧,把吃苦當作吃補,誰也救不了妳,除非妳長智慧,不然妳就只能一直吃苦、吃苦,夠慘了!」
  
  老闆涼涼說完,鬆開手,面向留著一頭直順黑長髮的女子說:「灰姑娘,剩妳了,右手來!」
  
  灰姑娘很猶豫,最後還是敵不過老闆那雙晶亮美眸的逼視,伸出了手。
  
  「妳呢,有一個繼母、兩個繼姊,果真像灰姑娘。不過,妳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居然挑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愛?錯把撒旦看成王子,笨得要死!那個男人只有外表像天神,心腸跟魔鬼沒兩樣,我勸妳趕快把眼睛找出來,不要亂愛一通,不然,可有苦頭吃了,慘到不行!」
  
  年輕老闆鬆開手,漠然的臉上透著幾絲同情,看著綽號灰姑娘的言禹楓、小紅帽姜舒涵、美人魚藍泳海三人搖頭歎氣,站起身……
  
  「老闆……」灰姑娘弱弱地抗議。
  
  「老闆——」小紅帽聲音強壯些。
  
  「老闆!」美人魚的抗議最有精神。
  
  「妳到底在算什麼命啊?」三人異口同聲喊。
  
  老闆那雙冰冷的美麗眸子望著她們三人,淡淡地道:「妳們知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命運?」
  
  三人行動一致地搖搖頭。
  
  「看吧,說妳們笨還不承認?愛情啊,女人的命運就是愛情,好愛情,讓女人一生幸福;壞愛情,讓女人一生坎坷,而妳們三個人的愛情運壞透了,跟我有得比。簡單的說,妳們命不好,懂了沒?我算的命,很準。」
  
  三人坐在椅子上,簡直傻眼,完全找不到話可說。把她們的命算得這麼模稜兩可,還居然可以厚顏無恥地說「很準」?
  
  要真有這麼簡單,人人都可以當算命師了!
  
  美麗女老闆走往吧台,想了想,回頭對她們說:「既然我跟妳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樣吧,我願意無償提供妳們三人各一次的幫助,有需要記得來找我,特別是當妳們覺得走頭無路時。我要打烊了,今天我請客,妳們趕快回去睡覺吧,掰。」
  
  於是三個人在老闆的半驅趕下離開「童話屋」,雖然說吃了一頓免錢飯,但心情實在不美妙。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被唱衰了,心情還美妙得起來吧?
  
  特別是,這三個年輕女子心頭最大的願望,正是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能夠找到相愛的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所以她們被唱衰的,竟是自己最期待的愛情,心情簡直……糟得不像話啊!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0 PM

第一章
  
  言禹楓已經忘記,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取了「灰姑娘」這個綽號,不過,她倒是記得是誰幫她取這個綽號的……
  
  她有印象那是個陰沉沉的下雨天,剛放學的她背著書包,落寞地走在人行道。
  
  這天她忘記帶傘,沒人來接她,還好雨不大——至少不是那種一站到雨幕裡,就會渾身濕透的雨量。
  
  她淋著雨走路,班上那個老愛捉弄她的調皮男生撐著傘跑到她身旁,推了她肩膀一下,差點害她滑倒,她都沒來得及抗議,推她的壞份子就先放聲說:「言禹楓!我哥說妳有兩個很漂亮的姊姊,是繼母生的,妳一個姊姊跟我哥同班喔,我哥說妳是現代版的灰姑娘。」
  
  「……」言禹楓默不作聲,頭低低。對這種壞份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理他,等他覺得無趣,就會走開。
  
  「我跟我哥說,卡通裡的灰姑娘很漂亮,可是兩個姊姊很醜,妳剛好相反,哇哈哈……沒看過比妳更醜的灰姑娘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男生囂張的笑聲,彷彿是怕別人聽不到似的,笑完,他撐著傘,繞著言禹楓轉,像唸經一樣不斷重複,「灰姑娘,醜八怪,灰姑娘言禹楓,是個醜八怪;灰姑娘,醜八怪,灰姑娘言禹楓,是個醜八怪……」
  
  她頭垂得更低,走得更快,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小男生一路纏著她到離家不遠的巷口,她的大繼姊董妍、二繼姊董馨忽然出現,擋住小男生。
  
  「我是灰姑娘的壞心繼姊,靳宇暘小弟弟你給我聽好,灰姑娘只有我跟我妹董馨能欺負,你別來纏她,小心我跟你哥告狀!」董妍冷冷說完,將手上的便當袋、水壺,連同董馨的全遞給身材矮小的言禹楓,口氣很差地說:「我們手酸了,給妳拿。」
  
  言禹楓順從地默默接過兩個便當袋、兩個水壺,一旁的靳宇暘看傻眼,不敢相信這麼「灰姑娘」的情節會真實上演。
  
  董妍、董馨趾高氣揚地手牽手往家門走,而言禹楓則繼續低著頭,默默跟在兩位繼姊身後。
  
  至於捉弄人的靳宇暘,則是目瞪口呆的望著三人離去,直至沉重大門關上,吞沒她們的身影……
  
  那年,她到底是幾年級?
  
  躺在床上的言禹楓突然想起陳年往事,卻怎麼都記不起來她究竟在哪一年,被那個調皮小男生取了「灰姑娘」的綽號?這個綽號從那時起就跟著她,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個繼母、兩個繼姊。
  
  她的命,好像跟迪土尼卡通裡的灰姑娘沒差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王子還沒出現。
  
  而她期待的王子,偏偏被「童話屋」的漂亮女老闆算出,是個外表像天神,內心是撒旦的壞男人。
  
  言禹楓躺在小房間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
  
  她有那麼笨嗎?真的會愛上一個內心像撒旦的壞男人?
  
  不要啊!她想遇見善良的王子,想跟童話故事的結局一樣,遇見王子之後,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這晚,灰姑娘言禹楓睡得很不安穩,她作了惡夢,夢裡,那個叫靳宇暘的壞男孩又出現了,他纏著她、繞著她喊,「灰姑娘,醜八怪,灰姑娘言禹楓,是個醜八怪!」
  
  「我不是醜八怪,我不是醜八怪!我不是醜八怪……」言禹楓在夢裡搖頭大喊。
  
  嗚嗚……夢裡的言禹楓哭了,淚水卻在真實世界中流出她緊閉的雙眼。
  
  灰姑娘言禹楓的父親言震棠,是個日進斗金的成功商人,一年僅有重要節日會回TW,其他日子多半在歐洲、美國、中國、印度等地奔波。
  
  言禹楓二十六歲前,名下的所有資產全交由信託管理,她得等年滿二十六歲才能動用名下資產,也因為父親是成功商人,她的身價少說也有十億以上。
  
  可惜,長年在外經商的父親,並不曉得他身價超過十億的寶貝女兒,目前居然窮困到必須到夜市擺攤賺取學費、生活費。
  
  今年初春,言震棠難得從歐洲飛回TW,替寶貝女兒過二十五歲生日,他在TW的日子,言禹楓會安份當幾日「名不副實」的千金大小姐,不到夜市擺攤、不打工。
  
  言震棠回TW第一天,言夫人親自在廚房指揮了一下午,六點半言禹楓下樓時,就見見父親在客廳看商業雜誌。
  
  「爸爸。」她窩到他身邊,柔聲喚道。
  
  「在樓上忙什麼?整個下午不陪爸爸?」言震棠擱下雜誌,攬上女兒的肩膀,眉頭微皺,「妳又瘦了?」
  
  「哪有瘦!我想讓你跟阿姨多說說話,才沒下來。」
  
  「她一下午都在廚房忙,妳生日,她說要多準備幾樣妳愛吃的菜。」
  
  「阿姨對我真好。」言禹楓甜甜地說,在父親面前,她樂於表現幸福快樂的模樣。
  
  她最愛的父親,一年就短短幾天在家,其他時間都忙於事業,她唯一能幫父親做的,就是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安心工作。
  
  「阿姨對妳好,怎麼妳都不胖?」他挑眉問。
  
  「哎唷,現在女生都不喜歡太胖啊,萬一找不到男朋友怎麼辦?」
  
  「妳想交男朋友了?」言震棠笑了。
  
  「沒有啦!我又不聰明,大學居然念到延畢,丟臉死了,哪還有時間交男朋友?」言禹楓吐舌。
  
  她國小晚一年入學,大學本來考上會計系,但覺得無趣,重考一念,現在又延畢,別人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她得超過二十五歲才拿得到學士學位。
  
  「書隨便念就好,如果不想讀,休學也可以。以後爸爸會幫妳找個好對象,讓妳舒舒服服在家當少奶奶。」
  
  「爸——聽你這樣說,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耶。不要啦,不管怎麼樣,我至少要把大學讀完。」言禹楓語氣撒嬌中帶著堅持。
  
  「好,妳想讀完就讀完,我的寶貝想做什麼都好。」他只想把女兒寵上天,他的寶貝女兒說什麼、要什麼,他都好。
  
  「我今年一定要拿到畢業證書。」她保證。
  
  「爸爸一定回來參加妳的畢業典禮。」言震棠掛著寵愛笑容說道。
  
  「真的嗎?」
  
  「當然,爸爸食言過嗎?」
  
  「爸爸最好了。」言禹楓賴進他懷裡撒嬌,甜膩膩地說:「爸,我才不想當什麼少奶奶,我想一輩子陪著爸爸。」
  
  「現在撒嬌會說傻話,等妳遇見妳的真命天子,看妳還說不說要陪爸爸一輩子這種話!」言震棠笑覷女兒,揉著她的頭,想起一事。「說到真命天子……妳記得靳伯伯嗎?」
  
  「兆宇金控集團的靳伯伯?」她抽了抽眼角,想起靳宇暘。
  
  「記性不錯嘛。妳國小三年級跟靳伯伯的小兒子宇暘同班,記得吧?要不是妳升四年級時跟爸爸說妳要轉班,爸爸本來打算讓妳跟宇暘當一對青梅竹馬,自然培養感情呢。」言震棠笑道,往事一古腦地湧出來。
  
  原來是國小三年級啊?幸好靳宇暘那個壞份子只跟她同班一年。
  
  言禹楓終於想起,「灰姑娘」這綽號從哪時起開始跟住她。
  
  「可惜,妳說班上有壞男生欺負妳,當時宇暘年紀也還小,爸爸總不能拜託他保護妳,只好讓妳轉班。」言震棠自顧自地往下說。
  
  灰姑娘悶在毫不知情的父親懷裡,差點嘴角抽搐,這當下,真是有滿天隱形烏鴉亂飛,嘎嘎叫囂……
  
  她不想傷父親的心,沒說當年欺負她的,正是那個叫靳宇暘的壞男生。
  
  他們根本是對頭冤家,想要他們當情誼友好的「青梅竹馬」……嘖、嘖,恐怕修幾百世都沒緣份。
  
  「爸爸怎麼突然提起靳伯伯?」言禹楓問,不想再聽父親繼續談跟她無緣的青梅竹馬。
  
  「靳伯伯的大兒子過兩天生日,靳家辦了化裝舞會,邀請我們參加。」
  
  「我一定要去嗎?大姊、二姊去就好了,我想準備報告……」
  
  「舞會能花妳幾小時?妳就當陪爸爸去拜訪靳伯伯,好不好?爸爸在家時間少,妳多陪陪爸爸吧。」
  
  「好嘛、好嘛。我陪爸爸去拜訪靳伯伯,不是去參加舞會唷,我可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公主之類的童話人物。」
  
  「好,妳只要陪爸爸就好。」言震棠心裡打著另一把算盤,他想讓女兒跟靳宇暘重新認識,至於那位花名在外的靳家大公子,能避多遠就多遠。
  
  參加化裝舞會的名媛淑女,應該夠那位花心大公子眼花撩亂了,他可不要乖女兒蹚人家的渾水。
  
  言震棠中意的是溫文儒雅的靳宇暘,年紀跟女兒相當,卻已經跳級拿到碩士學位,現在也快拿到博士學位了。在碩士生階段,靳宇暘研發設計好幾項綠能商品,贏得國際大賞獎,光是幾樣專利商品就賺進了大把鈔票。
  
  至於靳家另一個有經商天份的大兒子靳宇觀,在言震棠眼裡,是個可敬的商業競爭對手,不及格的女婿人選。
  
  靳宇觀跟名女人的花邊消息像滿天飛舞的雪片,數都數不完,言震棠當然是死都不想把女兒交到這種男人手上。
  
  言震棠心思拐繞,盤算著寶貝女兒的終身幸福,卻沒想到,詭詐的命運常常喜歡惡作劇,故意不朝人們想要的方向走……
  
  比起兩位繼姊的「盛裝打扮」——大姊董妍扮成卡門、二姊董馨是長髮公主,言禹楓一襲白底米色碎花雪紡紗洋裝,簡直寒酸得完全符合她「灰姑娘」的綽號,她穿了米色的平底涼鞋,臉上只撲蜜粉,頰邊的雀斑清晰可見。
  
  因為董妍、董馨的禮服是蓬裙,這家人分坐兩輛車出發,言震棠跟女兒坐一輛,妻子跟繼女們則坐另一輛。
  
  往靳家路上,言震棠看著身旁衣著樸素的女兒,若有所思,片刻後他問:「爸爸給妳的零用錢,是不是不夠花?」
  
  「零用錢?」言禹楓愣了愣,然後說:「夠啊。」
  
  「那怎麼不多買幾件漂亮的衣服?好像常看妳穿這件洋裝。」
  
  「爸爸,你有沒有聽過『女為悅己者容』?我又沒有男朋友,衣服穿得再漂亮也沒意思啊。」她調皮地說。
  
  「妳不先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怎麼吸引條件好的男人追求妳?」言震棠笑著反問。
  
  「爸爸呀,如果男人是因為我打扮得漂亮才追求我,那麼膚淺的男人,條件再好我都不想要。」言禹楓機伶地反駁。
  
  「妳喔,反應這麼好,為什麼書就念不好?」言震棠沒轍地問。
  
  「我說的是真心話,哪裡是反應好!」她聲音甜軟。
  
  「小楓,妳跟爸爸說真話,阿姨真的對妳好嗎?」他忽然嚴肅的問。
  
  「很好啊,阿姨對我真的很好。」表情真摯誠懇。
  
  言震棠淺笑,語氣淡淡,「那就好。」
  
  沒多久,車子抵達靳家,一行人前後下車。
  
  進了靳家大門,熱鬧的音樂聲、交談聲迎面撲來,場面熱絡,氣氛愉悅,言震棠與妻兒由管家領入主屋一樓的書房見靳兆禾。
  
  「靳兄,好久不見。」言震棠伸手,先寒暄,「這是我內人,我三個女兒小妍、小馨、禹楓。」
  
  靳兆禾堆上笑臉,握住他的手。
  
  「震棠,謝謝賞光,三位千金越大越漂亮啊。」靳兆禾轉向三千金說:「妳們年輕人的派對在外面花園,我讓管家招呼妳們,妳們爸爸先借靳伯伯。」
  
  「小妍、小馨,妳們去派對吧,剛剛禹楓說要陪我。」言震棠將女兒留下。
  
  「嫂子,永達企業張夫人剛問起妳,妳要不要上二樓的交誼廳跟幾位夫人聊聊?」靳兆禾接著問。
  
  「也好。」江秀吟識趣,跟著兩個女兒離開了。其實這樣她也樂得輕鬆,男人們談的生意經,她壓根就沒興趣。
  
  書房裡剩下三人,靳兆禾開口招呼道:「坐下來聊,想喝點什麼?」
  
  「我喝茶,禹楓妳想喝什麼?」言震棠看向身旁的女兒,臉上儘是慈愛。
  
  「跟爸爸一樣,我也喝茶。」言禹楓微笑,流露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有時,她真覺得自己很適合去演戲,搞不好能拿個金馬獎什麼的回來呢。唉……孝女不好當。
  
  靳兆禾淺淺笑了,轉出書房要人送茶進來。
  
  「頂級春茶,馬上來。」他在言震棠對面的大椅落坐,笑看他身旁的言禹楓,問:「禹楓,不去外面認識新朋友?陪我們不會覺得無聊嗎?」
  
  「不會啊,爸爸難得回TW,我想多陪陪他。」言禹楓笑著,親暱地挨在父親身邊,一副小女兒撒嬌的姿態。
  
  「唉……還是女兒貼心,震棠,你真是好福氣……」
  
  叩叩!
  
  敲門聲打斷靳兆禾的話,他轉而對門喊,「進來。」
  
  一名戴著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逸的年輕男子,手端托盤走上前來。
  
  「爸,我幫程媽送茶,言伯伯您好。」靳宇暘將三杯茶依序擺放上桌,最後放妥言禹楓的杯子,笑著看她說:「禹楓,好久不見了,我是靳宇暘,還記得嗎?我們國小三年級同班。」
  
  靳宇暘的目光溫柔,好似舒緩的三月春風,言禹楓被那溫暖的嗓音、柔和的表情,給驚得呆怔好半晌。
  
  「你是……靳宇暘?」完全不敢相信!那個壞份子,居然長成這副人模人樣了?他臉上的笑容,閃亮得彷彿能刺傷她的眼。
  
  「是啊,妳認不出來了吧?」他彎身放妥茶杯後,站直了身體,掛在臉上的笑容始終都在。
  
  「你……變了好多。」言禹楓不敢置信。誰說只有女大才會十八變這個靳宇暘,說他一百零八變都不為過。
  
  她下意識偏著頭,完完全全想不通。那個小時候調皮得像小惡魔的靳宇暘,現在竟溫柔得像一攤清泉?
  
  「妳倒是沒改變多少。」跟當年一樣可愛。
  
  「你們年輕人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敘敘舊日同窗友誼啊?」靳兆禾說。
  
  「是啊,小楓,妳跟宇暘去聊聊天,不用在這裡陪爸爸了,反正我跟妳靳伯伯聊生意經,妳聽了也無趣。去吧去吧。」言震棠幫腔道,事實上,這一切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
  
  來靳家之前,靳兄已經先替小兒子說情,表明小兒子想跟小楓敘舊的心意。
  
  正好他也中意靳家二少爺,就這麼暗裡幫著了。
  
  言禹楓神經再粗,也懂了父親的意思。這時候她若說出拒絕的話,恐怕太不給父親面子,但,就算她勉強願意敘舊,靳宇暘還不知肯不肯呢?
  
  她將視線投向他,他要是不肯,那就由他幫兩人解脫。言禹楓想。
  
  沒想到,靳宇暘竟還是掛著暖洋洋的笑,朝她說:「我爸跟言伯伯聊起生意經恐怕沒完沒了,妳大概會無聊到想打瞌睡。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呃……他真的是小時候那個愛捉弄她的靳宇暘嗎?
  
  他不是很討厭她?每回逮到機會就欺負她?
  
  「那……好吧。」言禹楓緩緩起身。除了接受,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心裡暗暗擔心,不知這個靳宇暘是不是真的改變,會不會在私底下又卯起來欺負她?
  
  唉!自求多福吧。
  
  富裕的靳家,花園大得很,派對在游泳池那頭舉行,她跟靳宇暘則在花園的另一頭緩緩地散步。
  
  兩人出了主屋,就這麼並肩走著,誰也沒說話。
  
  「妳……」
  
  「那個……」如果你覺得無聊,不需要陪我散步。言禹楓本想這麼說,未料兩人同時開口,她起頭的話便戛然而止。
  
  「妳先說吧。」靳宇暘停下來,卻等不到她的下文,他說。
  
  她失神幾秒,仰頭看著他,童年印象存留的部份太糟糕,讓她怎麼都沒辦法將這個說話好溫柔、目光好溫柔、連他嘴角噙著的那抹淡淡笑容也溫柔得不像話的靳宇暘,跟童年那個調皮惡劣的靳宇暘放在一塊。
  
  「我想說……如果你覺得無聊,不用陪我散步沒關係。」言禹楓說,緊接著她又補上,「我記得小時候,你很討厭我。」
  
  見靳宇暘臉頰浮上可疑的紅暈,她正納悶著是不是她眼花、或者光線昏暗的關係時,卻聽見他那獨特的聲音吐出奇特的話語。
  
  「妳記不記得有一天放學,下雨了,妳沒帶傘……我跑到妳身旁鬧妳,說妳是灰姑娘?」他像是掙扎許久,好半晌過後才說。
  
  「我記得。」連作夢都夢到呢!言禹楓表情很淡、語氣也很淡,不過心裡那個真正的她,倒是有點咬牙切齒。
  
  「那天,我看妳沒帶傘,不想讓妳淋雨,可又不好意思把傘借妳,怕別人說我喜歡妳,只好找借口鬧妳,繞在妳身邊打轉。」靳宇暘苦笑。
  
  言禹楓的表情,霎時像吃了湯圓被梗到,怔愕地瞪大眼睛。
  
  她緩緩回想,忽然想起來,靳宇暘的家跟她家是反方向,他確實沒道理一路鬧她鬧到家門附近,他從來沒這樣鬧過她!
  
  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霹靂的事實——
  
  靳宇暘居然是不想讓她淋雨,才一直亂叫她「灰姑娘」!
  
  怔愕的言禹楓還沒回神消化這個事實,又聽見他厚實低沉的聲音說:「那天我很後悔,我沒想到妳的生活竟然……是活生生的灰姑娘版本!妳兩個姊姊,現在還會欺負妳嗎?」
  
  等等!這應該是作夢吧?
  
  怎麼靳宇暘一臉歉疚,彷彿他做了多對不起她的事?
  
  她忽然有個奇異直覺。他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說她很醜,是個醜八怪。
  
  「呃、呃……她們現在不會欺負我了。」說欺負太嚴重,在她看來,她兩個繼姊頂多算是佔她一點小便宜。
  
  「真的嗎?」靳宇暘臉上寫著不相信。
  
  「我沒必要騙你吧?」
  
  他沉默幾秒,又問:「妳為什麼在夜市擺地攤?」
  
  「啊?」言禹楓愣叫一聲,被問得措手不及。
  
  「言伯伯不知道吧?」
  
  「拜託,你不要跟我爸爸說,我、我只是……」趕快想個好理由啊!言禹楓催促著自己當機的腦袋,「我只是想提早體驗社會,我爸太保護我了,我……」
  
  「如果不想我告訴言伯伯妳在擺地攤,可不可以答應跟我約會?」靳宇暘見她臉上的著急,笑了,心裡有滿滿的柔軟疼惜。這個言禹楓,還是小時候的那個言禹楓,又善良又好欺。
  
  他多想把她圈在懷裡疼寵。
  
  約會言禹楓傻眼了。這傢伙在勒索她嗎?
  
  就說嘛!人哪可能一長大就轉性?
  
  「約會項目包括親密關係嗎?要約會幾次才可以替我保守秘密?」她實事求是的問。
  
  靳宇暘尷尬了半晌,才緩緩說:「我是真的喜歡妳。」
  
  「啊?」恐怕雷電現在轟下來,都沒他出口的告白來得讓她吃驚。
  
  「如果妳拒絕跟我約會,只要妳開口要求,我也願意幫妳保守秘密。但禹楓,我……一直很喜歡妳,也是因為知道妳今天會來,才特地回家。」
  
  「噢……」她輕聲驚呼,聽來卻像一聲歎息。
  
  言禹楓的腦袋徹底癱瘓了。他一直很喜歡她?意思是從國小三年級到現在嗎?但她明明記得,靳宇暘很喜歡捉弄她?
  
  小男生的喜歡,就是捉弄對方嗎?她實在想不通。
  
  「妳願不願意跟我約會?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頓晚餐、看場電影。」
  
  「我……我可不可以想一想?」
  
  「沒關係,妳考慮看看。我幫妳拿點飲料、點心,好不好?」他問。
  
  「好,謝謝。」讓她太過震撼的腦袋喘口氣也好。
  
  「妳到紫籐花架下等我。」靳宇暘指著前頭不遠的白色花架,開滿的紫籐花懸垂而下,在晚風裡搖曳。
  
  言禹楓點頭,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像剛從仙境夢遊回來的艾麗斯,感覺很不真實,她一轉身,下一瞬卻猛地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
  
  「哎唷。」她痛呼一聲,手摀鼻子,仰頭看著與她對撞的肉牆。
  
  就這麼一眼,言禹楓的世界彷彿從沉悶的黑白片,跳進了繽紛的彩色中。
  
  她徹徹底底的呆住。
  
  晚風像是要特別讚頌這一刻,從遙遠的他方送來了花香,她聞見一陣芬芳。
  
  那深邃的眼眸,藏著夜空裡最晶亮的星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恰到好處的月牙彎,那張臉……彷彿天降的王子。
  
  言禹楓直挺挺呆望著她眼前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好看的帥哥,但這種英俊程度達到難以形容等級的,她是真的還沒見過。
  
  以至於,她失神、失禮地緊盯住男人不放。
  
  「妳這身衣服,是想扮成灰姑娘嗎?」男人的聲音微微低沉,有抹幾乎快聽不出的嘲諷。
  
  灰姑娘?言禹楓被喚回七分神智。
  
  「我不是來參加化裝舞會的。你的穿著……是想打扮成乞丐王子嗎?」看他短褲短袖,衣衫上上下下卻沾著泥漿,外露的手臂、小腿、鞋子也散佈著泥沙,她試著幽默反問他。
  
  「乞丐王子?」男人揚眉,嘴角嘲弄意味更濃,輕笑聲溢出,像是她說了可笑的話,「我剛去跑步,附近有工程挖破水管,剛好有輛車開過去,所以濺了我這一身。」
  
  「喔。」言禹楓有點失神,他的聲音跟他的外表一樣,令人著迷。
  
  「妳是哪家千金?」男人問。
  
  「呃……我爸爸是言震棠。」
  
  「言震棠?」男人輕皺眉頭,「妳是他的親生女兒?還是繼女?」這語氣、問題,都很無禮。
  
  然而,已經好幾根神經失去作用的言禹楓,卻不甚在意。
  
  「是親生女兒。」她低聲答。
  
  「言禹楓。」男人臉上又是似笑非笑的嘲諷表情,「那妳就是貨真價實的灰姑娘了,穿這樣,挺符合妳的身份。」
  
  她沒因他的話而生氣,只是尷尬扯著淡淡的笑,「我不知道你認識我……」
  
  男人低頭望著她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一會兒,他說:「我是靳宇觀,今天的壽星。既然覺得我這身衣服看起來像乞丐王子,我想不會有比灰姑娘更適合乞丐王子的人了。今天晚上,就請妳當我的女主角。」靳宇觀突然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親吻。
  
  那溫熱的唇,瞬間酥麻了她的手。
  
  「可是……我不是來參加化裝舞會的。」她軟弱的聲音,毫無拒絕效力。
  
  「但妳來了,剛好撞上我,站在我面前。就當我拜託妳,我是今天的壽星,妳日行一善滿足我小小的生日願望,可以嗎?」
  
  他的聲音很催眠,讓她頭腦昏昏沉沉地,像在夢境與現實兩境遊走,使不上拒絕的氣力。
  
  「明明有其他裝扮得更適合你的女孩——」言禹楓掙扎的話被打斷。
  
  「乞丐王子只適合灰姑娘。」靳宇觀笑得魅惑,拉住她的手往舞會那頭走去。
  
  「我不是……灰姑娘……」她無力反抗,只能跟上他的步伐。
  
  「妳有一個繼母、兩個繼姊,所以我認為妳是。」他回頭,臉上的笑容藏著晦暗的算計。
  
  言禹楓看見他眼裡似有若無的精光,心頭微震,隱約不安。眼前的男人,這個好看的男人,似乎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他想要什麼呢?
  
  被疑惑困住、被男人握著手心、神思不清的她,就這麼心跳失速地讓靳宇觀拉進化裝舞會。
  
  一入會場,他拿下麥克風,說了整串客套話,然後請現場DJ播放慢舞音樂,就這樣,「乞丐王子跟灰姑娘」在舞池中央,開啟第一支舞。
  
  從開始到結束,言禹楓都感覺像作夢,一點都不真實……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1 PM

第二章

  言禹楓在夜市擺攤賣創意的是飾品,幾位跟她同樣就讀設計系、在去年已經畢業的同學,利用暇余時間設計飾品,她則幫忙賣出,所得三七分帳。

  攤位上的飾品,有髮夾、耳環、項煉、腰煉、手煉等,幾乎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她都有,她賣的飾品每一件都獨一無二,生意還算不錯。

  今天是週末夜,夜市擠滿了逛街人潮。

  她面露微笑,招呼過來的顧客,「看看喔。」

  幾名年輕女子圍在小攤前,對商品摸摸看看,偶爾有人問價。

  「這條項煉多少錢?」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孩,背了一個LV包包,態度有些高傲地問。

  言禹楓看了看那條項煉,笑容甜軟,聲音輕柔地道:「一千五喔。」

  「一千五?!怎麼賣得這麼貴?又不是名牌項煉,要一千五?你搶錢啊!有沒有搞錯?」女孩手拿著項煉,似乎沒放下的意思,聲音很大。

  她的神情一派溫順,聲音依舊輕緩,「這條銀項煉是設計師花三天時間,純手工製作的,中間經過十六道手工拋光處理,耗時費工,而且全世界只有這一條喔。設計這條項煉的設計師,是G2皮包的專業設計師,這兩年才迷上飾品設計,他設計的鏈子都賣得很好,這條鏈子今天剛到,賣掉就沒有了。」

  女孩剛剛放大音量的氣勢轉眼變弱,她把項煉揣在手上看過來望過去,表情猶豫。

  「沒關係,小姐可以再考慮看看,一千五買到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項煉,真的不貴。」言禹楓又說。

  「好吧。真的只有這一條?」女孩似乎還有些許遲疑。

  「保證只有這一條,如果你看到一模一樣的,可以拿來退。」

  女孩沒再說話,從她的LV大包包中掏出LV皮夾付錢。

  「要幫你包裝嗎?」

  「不用了,我想現在戴起來,你幫我。」女孩將項煉遞給她,轉身。

  言禹楓替她將項煉戴妥,女孩轉過來照著手上的鏡子,摸摸鏈子。

  「這條項煉真適合你,你戴起來好漂亮。謝謝喔,有需要歡迎再過來,我每星期五、六、日三天都會在這裡。」

  女孩點點頭走了,言禹楓將錢收妥,然後轉頭向隔壁擺攤的美人魚、小紅帽眨眨眼,神情閃過一絲俏皮,全收進不遠處高大男人的眼裡。

  男人走到攤位前,俯首挑了條星形墜子銀項煉,問:「這條項煉多少錢?」

  言禹楓聞聲瞬間全身僵硬,傳來的熟悉嗓音,她不必看也知道對方是誰。

  她瞧了眼靳宇觀手上的項煉,低聲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算便宜點。」

  「不用,你就把我當成那個背LV包包同等級的客人,貴一點對我來說,無所謂。」他的語氣有著淡淡嘲諷。

  她霎時有被人看穿的狼狽。原來剛剛的交易過程,都被他看見了!

  「你喜歡這條項煉嗎?」靳宇觀見她面露尷尬,揚起手上的銀鏈子問。

  「這條項煉還滿漂亮的。」她答。

  「你喜歡嗎?」

  「我……還滿喜歡的。」她不懂,她喜不喜歡很重要嗎?

  「這項煉多少錢?」

  當他跟那個背LV包包女孩一樣同等級的客人,是吧?

  「一千六。」她一口氣說出來,臉不紅氣不喘。

  「你這攤位所有東西,總共價值多少錢?」

  「什麼?」

  「你今天賣的這些東西,全部多少錢?」他又重複一次問題。

  「我……沒算過,要算一下。」

  「說個你絕對穩賺不賠的數字,不必拿計算機算了。這樣吧,十萬塊夠不夠買這些東西?」靳宇觀走到她身後,自動將手裡的鏈子戴到她頸項。

  「十萬塊太多了,大概三萬吧。」當他的手指劃過她頸背,她的臉不禁一陣熱辣。

  「好,我全買下。現在你可以收攤了,陪我去吃飯。」靳宇觀將她轉向自己,看著星形墜子掛在她頸問,露出滿意的神情。「這鏈子很適合你。」他緊接著說:「把攤子收一收,我請你吃飯。」

  「可是……我吃過晚餐了。」

  「你可以點飲料,陪我吃晚餐,我從早餐過後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他一邊說一邊就要拉著她走。

  她在原地不動,似乎沒跟他走的打算。

  靳宇觀笑了笑,乾脆動手幫她收拾攤位。

  「靳先生,我想……」

  「靳先生?我跟你應該沒那麼不熟吧?如果你不想陪我吃晚餐,沒關係,我不介意在這裡跟你討論前天晚上的那個吻——」

  「啊!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把東西收好。」言禹楓截斷他的話,雙頰爆出潮紅,心虛的望了眼隔壁兩攤的好友們,趕忙收拾攤位。

  藍泳海、姜舒涵兩人興味盎然,毫不掩飾地盯著靳宇觀直看。

  不消兩分鐘,她收妥了攤位,朝好友們說:「美人魚、小紅帽,我有事先走,明天見,掰嘍。」

  她以超快速度說完話,便扯著靳宇觀的衣袖,擠出人潮洶湧的夜市。

  出了夜市,他們在大馬路旁站定,言禹楓仰頭看身旁的男人,對上他的眼,才瞧見他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

  她皺起眉頭,心想這男人怎麼臉上常透著嘲諷,彷彿所有事都讓他不滿似的?

  她正想問他打算去哪裡吃晚餐,沒想到他竟一個彎身,拿走她手上的兩大盒提箱。

  「我車子停得比較遠。」靳宇觀提著箱子,往停車的方向走。一會兒,他見她總是落在他後頭幾步,才默默地緩下腳步。

  言禹楓跟在他後頭,感受到他慢下速度,她加快兩步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心裡有些小感動冒出芽。這靳宇觀其實滿體貼的!

  他幫她拿箱子,還為她默默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童話人物都跟童話人物交朋友嗎?」他突然說.

  起先聽不懂,她愣了一下才想通他的話。「呃……只是剛好啦。泳海是游泳國手,長得也漂亮,朋友才給她取了『美人魚』的綽號。至於舒涵,因為她生病的奶奶在她高中時,織了一件紅色連帽毛衣外套給她,冬天她常穿著那件外套,再加上她那張孩子氣的娃娃臉,朋友就叫她小紅帽。」她解釋。

  「看來,只有你是最名副其實的童話人物。」靳宇觀嘴角有淺淺笑弧。

  「我才沒灰姑娘那麼慘。」她用抗議的語氣低喃。

  他若有所思地睇向她,過了片刻,說:「本來,我以為你像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地步,但今天看你做生意,我想我誤會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做生意?」言禹楓不知該答他什麼,只好問。

  「關於你的事,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有哪些工作、在哪裡工作、你大學修哪些學分……簡單說,我辦公桌上,有一份你的行程表。」

  「我的行程表?」她大吃一驚,「你為什麼有我的——」

  「花點小錢,找人查就有。」他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找人查我行程?」她吃驚連連。她值得他大費周章找人調查?

  靳宇觀默不作聲,兩人終於走到停車處,他打開副駕駛座,讓她先上車,才把提箱放入後座。

  等兩人都進入車裡,他啟動車子,語氣不疾不徐地說:「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查你的行程,如果你想再聽我說一次,我不介意再說一次,在吻你之前,我已經說過,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得到你。」

  「你……」她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他竟是認真的!

  他不說想追求她、不說是否喜歡她,只是態度堅定萬分,像在宣誓般說——一定要得到她。

  言禹楓在他的眼神侵略下,背脊竄上一股寒涼,感覺在他眼裡的自己,彷彿是注定要被猛獸撕裂的弱小動物。

  「我不是……食物……」她聲音有些許顫抖,並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靳宇觀先是一愣,然後放聲大笑。

  他的笑既響亮又囂張,言禹楓聽了好刺耳,這才驚覺自己說出蠢話。

  「親愛的灰姑娘,我本來以為接下來會有段沉悶無趣的日子,但我想,我又錯了,你真讓我驚喜。我開始期待得到你的過程了。」他的嘴角又抹上一絲嘲諷。

  將車子駛上路,他方纔的笑聲,如水流過般無痕無蹤,好似不曾存在過。

  車裡陷入一片沉寂,言禹楓心思慌亂,偷覷身旁的男人時,她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化裝舞會——

  靳宇觀拉著她連跳了八九首曲子,有快有慢,他是個很會帶舞的男人,有柔軟的身段,上好的韻律感。

  她跳得汗流浹背,他卻氣息如常,看著她笑,下了評論,「你跳得很好。」

  當時她想,她跳得再好,也沒他厲害,跟他相比,她僅是小學生等級。

  她覺得自己像是通過他的考驗,終於讓他滿意,他才願意停下舞步。

  跳完舞,她本想喝個飲料,喘口氣,沒想到靳宇觀卻拉著她到屋後花園,對她說了她到現在還是無法置信的話——

  「言禹楓,我要定你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得到你。」

  那時,她因為他沒頭沒腦又充滿佔有的話,被震得整個人無法思考,甚至無法有任何反應,他就在那瞬間緊接著低頭吻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是初吻耶!

  言禹楓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能感受到當時那股往腦門沖的燥熱。那時等她能做出反應,他已經嘗透她了,她的唇、她的舌……老天!

  結果,她回神後迅速將他推開,送他一記響亮的巴掌,然後狼狽地奔出花園,她拿頭痛當借口,要司機吳叔先送她回家。

  她記得靳宇觀承受那記巴掌時愕然的表情,記得他精亮的眼神像是想穿透她似的,直勾勾地盯著她。

  那彷彿已經看穿她的眼神,這兩天一直困擾著她。

  但再怎麼困擾,也比不上現在他突然跑到夜市來找她的困擾大!

  他居然有她的行程表?!

  他居然又用那種信誓旦旦的口氣對她說,他一定要得到她?!

  這男人,簡直……簡直讓她不知所措。

  「靳先生,你覺得我是物品嗎?你想要得到就一定能得到?」她揚聲。

  「你可以叫我宇觀。」他不以為然地瞥她一眼,「對別的女人,我從沒有過非要不可的決心,但只要我覺得有點意思的女人,全都會張開雙臂歡迎我。至於你,既然我的態度是一定要得到你,我想我就一定能得到你。」

  他的語氣狂妄得讓她快聽不下去。

  「為什麼你一定要得到我?」她實在很好奇。

  「為什麼嗎?」靳宇觀沉默半晌,說:「這是個好問題,親愛的灰姑娘,等我得到你之後,你自然會知道答案。」

  這是什麼爛答案!言禹楓瞪他一眼。

  「你不一定能得到我。」她不平地說。

  「是嗎?我倒覺得,幸運女神站在我這邊,我會得到你。」他氣定神閒道。

  「靳——」她真想撕去他臉上的篤定,但才開口想抗議,手機偏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她翻著包包,拿出手機,看見一串陌生號碼,一接聽,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聲音跟身旁的靳宇觀有六分相像。

  「禹楓,我是靳宇暘。」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這兩兄弟怎麼回事?輪流找她。

  「你今天沒到夜市嗎?」

  「嗯……我有事提早收攤。」看樣子,靳宇暘也把她的行程摸得清清楚楚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夜市?」她忍不住想確認,電話那頭的靳同學,是不是也花錢找人查她?

  「呃……不好意思,我請人查的。」

  「花錢請徵信社嗎?」她索性問到底,順便又瞪一眼身旁的靳宇觀。果然是兄弟,行事作風相似度之高,她歎為觀止。

  「嗯。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言伯伯已經去歐洲,如果我直接到你家找你,擔心會給你帶來麻頃,所以只好……」

  「你花了多少錢啊?」

  「兩萬左右。」靳宇暘乖乖的有問必答,他不希望惹她不高興。

  「真浪費,你給我一萬就好,我願意把我的作息表鉅細靡遺地打成Excel檔給你。」言禹楓輕聲細語中透著玩笑味。

  「那如果給你兩萬,是不是就能約你出來吃飯?」靳宇暘也學她說笑。

  「我又不是伴遊女郎。」

  「對不起,我開玩笑的。」他趕忙解釋,以為她不懂他倣傚的幽默。

  「我知道你開玩笑啦。」她笑了。

  聽見她的笑聲,靳宇暘鬆口氣,又問:「我能不能約你出來吃飯或者看電影?還是你喜歡唱KTV?」

  「KTV嗎?我還滿喜歡唱歌的,不過消費太高,加上沒什麼時間,所以很少去。如果你想跟我約會,我們可以去唱KTV。你也喜歡唱KTV嗎?」

  「坦白說,我沒有特別喜歡或討厭,我其實很少去KTV。」

  「不然,看電影好了。」言禹楓很乾脆。

  「就唱KTV吧,跟你約會當然是選你喜歡的。你放心,我會唱的歌不多,加上五音不全,絕對不會跟你搶麥克風。荼毒你的耳朵。」

  「你都不唱,我一個人唱歌有什麼意思?」她笑出聲,難以想像靳宇暘五音不全的歌聲,很想聽聽看。沒辦法,她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好奇心過重。

  「我會唱幾首,或者幫你合音也行。」

  「五音不全的人,會合音嗎?」她懷疑。

  「呃……那我幫你端飲料。」靳宇暘不好意思的笑道。

  「沒人搶麥克風有點無聊耶……」

  言禹楓似是故意又若無意,拿著手機跟他哈啦起來,偶爾會逗逗手機那頭聽起來很老實、很在乎她的靳宇暘。

  聊著聊著,兩人終於敲定星期天下午兩點的KTV之約,也說好花費一人分擔一半,連第一首歌都說定讓五音不全的他先唱。

  那位說自己五音不全的靳同學,竟然點名高難度的《你把我灌醉》?嘖嘖……言禹楓笑著搖頭,把停止通話的手機收進包包。

  說真的,她有點期待星期天的KTV之約了呢!

  「下車。」駕駛座上的男人,音調冷似寒冰。

  言禹楓轉望車窗外,才發現靳宇觀居然已把車開到貓空。車子停在一家茶館附設的停車場,由於是週末夜,車子幾乎停滿,上山看夜景的人不少。

  她默不作聲,下車,關車門。

  靳宇觀將車熄火,鎖妥,領在她前頭進入茶館。

  服務生趨前,客氣地招呼他們,「請問有訂位嗎?」

  「有,靳宇觀。」

  「靳先生,這邊請。」服務生領著他們左拐右彎,進入一間單獨的包廂。

  在包廂坐下後,兩人各自點了餐點,服務生拿著餐單離開。

  言禹楓欣賞著正對包廂的那片大窗戶,外頭點點螢黃燈光像星海,是一大片台北盆地夜景。

  「從高處看,台北是漂亮的城市。」她說。

  「你似乎跟誰都聊得來,這點讓我很意外。」靳宇觀看著她的側臉,她的五官秀氣,不是那種會讓人一眼驚艷的美女,但散發著柔和的溫婉氣息。

  言禹楓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潤喉,沒接他的話,繼續欣賞窗外的夜景。

  包廂座位正對窗景,他們並肩而坐,靳宇觀深思,從頭到尾,他似乎都錯估了身旁這位「現代灰姑娘」。

  她是善良、默默過著被「欺壓」的日子沒錯。但並沒有他以為的愚蠢。

  她看起來溫和,卻藏了抹讓他意外的精明,他猜那是在夜市營生積累而來的世面經驗。

  她說話音調軟甜,聽似毫無說服力,然而她真正的心機,卻裹在如糖蜜般的語調裡,誘人一口咬下,順遂她的心意。

  她並非真正的灰姑娘,至少,不像童話裡的灰姑娘那般全然的善良。

  他相信,如果言禹楓想反抗,言震棠絕對會站在女兒這邊,欺壓她的繼母、繼姐們,肯定毫無勝算。

  但他想不通的是,她為何甘願任由繼母、繼姐予取予求,而不向父親求救?

  靳宇觀微鎖眉頭,好吧!他承認,這個原本他以為鐵定十分無趣的女人,在短短時間內,已完全挑起他的興趣。

  服務生送餐點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等待置餐的同時,言禹楓注意到他眉頭微鎖。

  等服務生離開包廂後,她問:「你有什麼想不通的問題嗎?」他不像是會被難倒的人啊。

  想到他說幸運女神站在他那邊時,他那篤定的態度,就像天底下沒事能難得倒他,她忍不住好奇了,這會兒,會是什麼大事讓他想不通?

  靳宇觀瞧著她,大方承認他的想法,「你讓我想不通。」

  「我?」言禹楓非常意外他的答案。在他眼裡,她不過就是個「現代灰姑娘」 不是嗎?有什麼好想不通的?

  「以你的機伶反應,我相信你可以不用當灰姑娘,我想不通你為何甘心當灰姑娘,忍受繼母繼姊們的壓搾?」

  「喔,這個啊……很簡單,我告訴你答案。其實我很笨,一點都不機伶,所以只能被壓搾。就好比現在,我笨到不曉得怎麼反抗,只好被你壓搾,必須陪你吃晚餐。」她笑咪咪地說。

  「你沒說實話。」靳宇觀也揚起笑回她話。

  他這一笑,讓言禹楓目眩神迷,匆地紅了臉,她勉強撐住看似坦蕩的神情,反問:「你以為的實話是什麼?」

  靳宇觀倏地朝她俯首,拉近兩人的距離,唇幾乎要貼上她的,他說話的氣息,像羽毛似地拂在她唇瓣上。「實話是,你並非笨到無法反抗我,實話是……你被我吸引,也想跟來看看我葫蘆裡賣什麼藥,看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決心,到底有多強烈?這才是真正的實話。」

  這個自大狂妄的男人!偏偏,他正確無誤地看穿了她!

  言禹楓將頭仰後些,拉開與他的距離,盡量不去想自己臉上像著火般的熱感。

  她想說什麼,但他忽然又朝她靠近,那壓迫得讓她心跳狂擂的近距離,讓她腦袋一陣暈眩,想說的話全忘光光。

  「雖然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我會這麼想吻你?但總之,在你心甘情願同意前,我會盡量克制想吻你的慾望,因為我可不想再領你一巴掌。

  「我肚子餓,想吃東西了,現在請你乖乖的,不要拿那雙倔強又無辜的眼睛打量我,否則,我在肚子飢餓與生理飢餓雙重圍攻下,很難保證我的自制力能控制得宜。」

  在他挑情的眼神、嘲弄的語氣下,言禹楓二話不說連忙將視線由他臉上撇開,一直直盯著面前的大窗戶,假裝飽覽大台北盆地的夜景。

  靳宇觀似笑非笑,轉頭開始解決他的晚餐。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2 PM

第三章

  深夜兩點多,三十二樓高的辦公大樓,僅剩頂樓佔著大半片玻璃牆面的私人辦公室一隅還亮著燈。

  靳宇觀只開著辦公桌上一盞鵝黃的桌燈,在三十二層樓的高度,那小小的亮光恍如在迷離的夜海裡飄飄搖搖地晃蕩。

  他站在窗前,點燃一根煙夾在他指間,充滿著尼古丁的煙霧瀰漫,他卻只是將煙點著,沒抽。

  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裡,躺了十幾根煙屁股。

  叩叩!

  敲門聲響起,辦公室外頭還有個陪他熬夜的秘書。

  「總經理,這是您要的本季財報分析,各部門下季報告,重點已經都整理在每份報告第一頁。您明天的行程……」年輕男子條理分明地陳述事項,臉色未見疲態,這樣的熬夜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全放在我辦公桌上,你今天先下班。」靳宇觀揚起手,制止他盡職的秘書繼續說話,破例要秘書先行離開。

  往常,他在辦公室加班多久,他的秘書也會陪著加班多久。

  「呃?」跟在他身邊五年多的楊致廷,表情有些意外。

  「你沒聽錯。」靳宇觀詞語精簡,憑兩人超過五年的合作關係,已有一定程度的默契。

  「需不需要我打電話請司機先到樓下等您?」他問。

  「不用了,我今天睡這裡。明天你十點過來,幫我帶份早餐。」

  「好,那我先回去了。」楊致廷想了想。啊!今天是……

  意外的感覺瞬間消逝無蹤,他決定明天繞點路,到那家位在小巷裡的咖啡館買特製早餐,讓心情不好的老闆吃些美食疏散壞情緒。

  靳宇觀又點了一根煙,煩躁地想。為什麼鬼魂不出現呢?

  來吧、來吧!我點了你最愛的淡煙,一根接一根。

  他們說,你冤魂不散,老愛在夜裡叨擾那些無辜的加班員工。

  他們都說,你穿了一身赭紅,為的是報復你憎恨的人。

  來啊!身穿紅衣的冤魂,親愛的母親,我就站在這幽深的高樓頂等待你,等你告訴我你的冤屈,我保證你憎恨的每一個人,早晚會得到該嘗的報應!

  我點了你最愛的煙,一根接一根……

  靳宇觀任由思緒雜亂奔馳。二十年前的今天,他母親在這間辦公室裡,吞了大量安眠藥喪命。那年他九歲。

  來年,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靳宇暘滿六歲,搬進靳家大宅,揚著笑、張著無辜的眼睛,喊他哥哥。

  而靳宇暘身邊站著終於順遂心願的繼母,也銜著討好的笑喊著他的名字。

  他面無表情,掉頭上樓回房。

  又隔兩年,他的繼母子宮頸癌病逝,他親愛的弟弟靳宇暘,在失去母親那天哭著跑來找他,「哥哥,媽媽死了,怎麼辦?媽媽死了!」

  那時他只是冷笑,面罩寒霜地對親愛的弟弟說:「有什麼好哭的?我媽死的那天,我一滴眼淚都沒掉。你媽媽死了,很好,我省下一個麻煩。出去,別煩我。」

  「嗚嗚……哥哥好恐怖,哥哥是壞人、是惡魔……嗚嗚……」靳宇暘被他冷酷的表情嚇得奔出他房間。

  過往回憶,清晰得像是上一分鐘才發生。

  一個人的死亡,竟可以讓他靈魂歡慶?他想,他親愛的弟弟沒有說錯,他是惡魔、是撒旦,他血液裡沒有溫暖人心的愛,只有無盡寒涼的恨。

  靳宇觀看著又燃到底的煙,扯開毫無溫度的笑,這世上根本沒有鬼,只有那些愛嗑閒話無聊人們的穿鑿附會。

  沒有鬼,真可惜……

  他撫著唇,冷笑。今晚,他成功得到了言禹楓心甘情願的吻,一個月內,他會完全得到她的身體、她的心。

  算她倒霉,誰要她是靳宇暘從小愛上的女人!

  剛洗過澡的言禹楓,坐在梳妝鏡前擦著頭髮,鏡子裡的她,雙頰嫣紅,眼神迷濛,她伸手碰觸自己被深深吻過的唇瓣。今晚的吻,是她默許……

  其實,第一眼看到靳宇觀,她就迷失了。

  他的眼神冷漠,說話的語氣老帶著一絲淡淡嘲諷,彷彿世上所有人、所有事都沒辦法讓他滿意,所有人都有一些對不起他。

  她看得見他潛藏的不滿,但也或許是他從沒打算徹底隱瞞他的情緒。

  言禹楓呆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原來,「一見鍾情」是這種滋味——想不要,卻無法不要的感覺。

  她的掌心,現在還清楚記得化裝舞會上被他緊握的灼熱,記得他帶她跳過的每支舞,每種不同的舞步、律動,記得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髮際、耳畔及臉頰,記得他低沉的笑聲。

  那場她原不打算參加的化裝舞會上,她就像是被王子挑上的灰姑娘,有種如夢似幻的虛榮戚,彷彿置身雲端。

  他有著天神般俊美的外表,當她情不自禁地貼靠在他寬闊胸膛時,隔著一層衣料,他結實的肌肉線條,讓她像花癡般生出許多玫瑰色的綺麗想像。

  偏偏,他總像是能看穿她,在那首慢舞裡,貼著她的耳朵低聲挑情,「滿意你發現的嗎?」

  當時,她腦子裡警鈴大作,知道這男人絕對是個情場高手,可以毫無困難地洞悉女人最細微的想像。

  可明明是挑情的曖昧話語,她卻能聽出他聲音底下,那抹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憤世嫉俗,她能感覺,他似乎在恨著什麼。

  他看起來是個毫無弱點、無法被打倒的強人,偏偏,心中有恨。

  有恨的人,其實最脆弱,他憎恨的那個點,便是他的傷口。

  那晚,她望著靳宇觀眼底極淡的恨意,心軟了。

  言禹楓歎息。她對他的心動,就像落入了一個緊緊困住她的陷阱。

  別人有多大的恨意,都與她無關,獨獨他靳宇觀,才一眼便牽動她的情緒,她被困得無處可逃。

  他幾乎淡無痕跡的恨意牽動了她,他的脆弱打動了她,她甚至有一刻想開口問他,她能為他做什麼?

  但她明白,這終究是她自作多情,沉溺在怨恨裡的人,除非願意被救贖,否則誰都幫不了他。

  他帶她離開舞會,毫無預兆地吻得她暈頭轉向,她雖賞了他一巴掌,卻是她注定毫無作用的掙扎,對靳宇觀來說,那根本沒有嚇阻力。

  今晚,儘管他紆尊降貴地到夜市來找她,但在這之前,他早就先向茶館預訂了包廂,正是因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與她共進晚餐。

  於是,她陪他用餐,兩人默默欣賞夜景,偶爾穿插一兩句無意義的閒聊。

  他們並肩同坐了一個半小時,她竟覺得時間太匆匆,然後,他默默地握住她的手不動。

  當時,她有剎那屏住了呼吸,腦袋中理智與情感發生第一次大戰,理智命令她抽回手,她曉得靳宇觀在等她決定。然而,她的情感告訴她,她的手想留在他掌心裡,想回握他,給他一點溫熱,溫暖他冰冷孤單的靈魂。

  一分鐘過去,她的掙扎結束,她選擇……回握他的手。

  片刻,他望向她,笑得很淡,低聲道:「我送你回家。」

  車子停在她家門口時,他在開門讓她下車前對她說:「我想吻你。」

  他靜靜地等著她的反應,車內的電子時鐘,分鐘數從五變成六,再從六變成了七,他等足了兩分鐘。

  沒聽見她說「不」,他倏地俯過身來,深深吻住她。

  比起化裝舞會那晚的吻,今晚的吻,更像是他在她身上宣誓,充滿了濃烈的佔領與掠奪,更有她參不透的激狂……

  當她回過神時,電子時鐘的分鐘數已經變成十二,他足足吻了她五分鐘。而他的手,仍放肆地貼住她的胸,令她的身體被激情喚醒,微微疼痛著。

  「晚安。」他終於把手挪開,卻是移到她的唇瓣撫摸著,用毫無歉意的語氣對她說:「對不起,言禹楓,我一定要得到你。」

  她不懂他的「對不起」,卻覺得自己像枚他通往勝利的勳章,令他誓在必得。

  再次,寒涼從背脊竄上來,她彷彿是被惡魔盯上的祭品,注定要被抓上祭壇。

  下車前,他突然自皮夾拿了三萬塊現金給她。

  才剛結束熱吻,手裡就被塞進一把現鈔,那滋味,不是很好。

  但她還沒開口,就聽見他用實際的口吻說:「說好三萬塊買你攤位上的全部東西,跟我們的吻無關。」

  她歎了口氣,領悟到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那雙眼,有洞悉她的魔力。

  既然他意志堅定地說了數次他一定要得到她,她啊,乾脆掙扎也不必,直接投降算了。

  拿著那把三萬塊現鈔,言禹楓什麼也沒說,下了他的車子,快步進屋。

  此刻,她洗完澡,坐在梳妝鏡前回想跟他之間發生的一切,頓時發覺自己的心軟弱無力,完全無法抵抗他強勢的佔領……

  這一晚,言禹楓跟靳宇觀,在各自的天地裡,都失眠了。

  KTV包廂裡,一首《你把我灌醉》七零八落地透過麥克風傳開,坐在點歌面板前的言禹楓嘴角憋著笑,滿眼興味地聽著原本該是深情又動聽的歌唱落最後一個音符。

  她很給面子的拍手鼓掌,倒是斯文的靳宇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對不起,折磨你的耳朵了。」他無意識地推推鼻粱上的無框眼鏡。

  「你的確是五音不全,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說客氣話。」言禹楓聲音軟軟,忍著笑,如果不是怕傷他自尊,她早就哈哈大笑了。

  他那首《你把我灌醉》五音不全的娛樂版本,愉悅了她的心情,沒想到書卷味重的他,唱起情歌這樣有笑果。

  「呃……」靳宇暘尷尬應了聲,不知該接什麼話,他放下麥克風,替她倒一杯服務生送進來的澎大海。「我其實不會唱歌。」倒好熱飲,他將杯子推至她面前。

  「現在我知道你有多不會唱歌了。」她微笑,聲音還是柔柔軟軟的。

  言禹楓點的歌開始播放,她拿起麥克風開心唱起來,那是首輕快歌曲——《姊姊妹妹站起來》。

  靳宇暘被她清亮有力的歌聲驚得呆了。比起她柔軟的說話語調,這等歌聲簡直可比嘶吼!

  她坐在沙發上,身體隨樂音輕快搖擺,臉上漾著愉快的笑,那雙眼晶瑩水亮地盯住面前的大螢幕,靈動的模樣讓他整個看癡。

  他一直以為她溫柔脆弱,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活潑的模樣,他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歌曲結束還是久久回不了神。

  言禹楓的神情有抹調皮,她端起澎大海潤潤喉,許久等不到靳宇暘回神,她才出聲,「靳同學?嗨?回來地球嘍。」她伸手在他面前揮舞。

  「對不起,你讓我太驚訝了,我一直以為你……」他尷尬一笑,沒說完話。

  「以為我怎麼樣?」她追問,又回到柔軟的說話語調。

  靳宇暘困惑了,瞧了她半晌,才含蓄說:「你似乎可靜可動,可以活潑,也可以溫婉。」

  「有人說過我有雙重人格,其實,你也這樣覺得吧?」她調皮地問。

  「呃……是不至於到雙重人格,但似乎有點接近……唉,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他懊惱自己拙口笨舌。

  「是我太壞,故意捉弄你。」言禹楓收斂調皮,神色轉為認真,「從進包廂到現在,你跟我說了三次對不起。靳同學,跟你哥哥比起來,你是個好人。」

  靳宇暘聞言,臉上的呆愣、驚訝、尷尬全在瞬間散去,他神情黯下,替自己倒了澎大海,一口氣喝下半杯。「你跟我哥……」提起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心情沉重,以至於話僅問一半。

  「我今天出來,是想正式跟你說聲謝謝。」她聲音一貫的溫軟。

  「謝謝?謝什麼?」他被謝得一頭霧水。

  「謝謝你,沒跟我爸爸說實話:謝謝你,舞會那天幫我騙他,我是因為頭痛才先回家。我知道你看見我跟你哥跳舞,也知道你看見……」言禹楓聳聳肩,淡笑著說:「我可以恐嚇我的繼母、繼姊們,讓她們不漏口風,但不能恐嚇你,禁止你說出事實。那天,我其實很擔心我爸從你那裡知道真相,沒想到回來時他說,你告訴他我人不舒服,先讓司機送我回家。謝謝你幫我。」

  言禹楓又一次成功的讓靳宇暘驚訝到目瞪口呆。恐嚇?

  她會恐嚇她繼母、繼姐們?

  所以,她根本不是被欺壓的柔弱灰姑娘?

  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你恐嚇你繼母、繼姐們?」他一定是聽錯了吧。

  她吐口氣,甜軟地笑了開,輕聲說:「對。她們的弱點在我手上,所以我能恐嚇她們,讓她們絕對不敢告訴我爸,我那天是跟靳宇觀跳舞,不是跟你散步。」

  「但我以為她們欺負你……」靳宇暘滿臉困惑,想不通。

  「是,她們確實是欺負我,欺負我就是她們的弱點啊,因為只要我告訴我爸,她們就完蛋了。我就是一張王牌,能把她們吃死的王牌。」

  詭異的邏輯,讓他呆得很徹底。

  言禹楓見他像是驚嚇過度,聲音更輕了,「你還好吧?」

  「我……不懂你。」他挫敗地說。發明綠能商品拿下國際大賞獎,都比不上理解眼前的女人困難。

  「她們之所以能欺負我,是因為我願意讓她們欺負,我不在乎她們,但我愛我爸爸,希望他能幸福。我繼母對我不好,但對我爸爸很好,這點,讓我願意忍受繼母與兩個繼姐的欺負。」

  她解釋著,不過靳宇暘仍面露困惑。

  言禹楓只好又說:「你以為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為了達到目的,我會找出別人的弱點施以恐嚇,這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心地善良的灰姑娘,我是披著綿羊皮的狼。」

  披著綿羊皮的狼?

  靳宇暘像是上了一堂震撼課,重新認識言禹楓。

  他一直以為她良善可欺,所以好喜歡那個柔弱的她。

  但真正的她,會恐嚇別人然後坦蕩地承認,承認她不是灰姑娘,她真正的面貌是會算計的狼。

  這個言禹楓,讓他震懾又心動,當她用甜柔聲音說出她是披著綿羊皮的狼時,他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鼓噪聲幾乎要穿破耳膜,他對她更著迷了。

  「知道我的真面目,你應該不喜歡我了吧。」她又接著笑說。

  「不,你懂得保護自己,這樣很好。」他說詞含蓄。

  他的回答,讓她愣了愣,然後猶豫地說:「靳同學,我……」

  「你可以叫我宇暘,一直喊我靳同學很見外。」

  「宇暘,」她順他的意,「我喜歡上你哥哥了。」毫不拐彎抹角的說了。

  她是個誠實的人,至少面對自己,她願意誠實。

  當靳宇觀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瞬,她的世界就被改變了。

  她討厭他對週遭人事的嘲諷態度,卻更忍不住心疼那個隱藏在嘲諷底下、分明脆弱的他。

  他找上她,強勢地約她晚餐。

  他們之間交談不多,但好像有根隱形絲線聯繫著彼此。

  他看穿她表相下的精明,她則理解他不想被察覺的脆弱。

  在貓空茶館裡,對著大片台北盆地的璀璨夜景,靳宇觀一徑低頭沉默用著他的晚餐,她從他的側臉,看見一股沉鬱的落寞,在餐具交相使用的碰撞聲中,那細碎的聲音、他緩慢的動作,令她不禁推敲他總是一個人用餐。

  也許,從他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了。

  靳宇觀身上的孤寂味太濃,濃得她完全沒辦法漠視。

  若不是為他心動,她不會想抹去籠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沉鬱之氣。

  那晚,她想靳宇觀若能開懷大笑,模樣鐵定比太陽神俊美萬分……

  當下她便知道,她沒救了。

  靳宇暘沉默半晌,努力消化她的告白,只可惜她告白裡的男主角,不是他。

  「我看見你打了他,我以為你……」

  「我打他,是因為他沒經過我同意就吻我,我跟他又不熟。」言禹楓說。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她突然問。

  靳宇暘歎氣。他當然相信一見鍾情,他的一見鍾情在國小三年級開學那天,她背著粉紅色書包、梳著公主頭,安安靜靜地走入教室就開始了。

  他一輩子都記得那天,記得他對言禹楓的一見鍾情。

  「相信。我對你就是一見鍾情。」

  沒料到他也會這麼直接,她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我哥……恐怕不會真心愛你。」遲疑許久,靳宇暘還是說。他不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盡可能地退讓,哥哥為什麼還要繼續擔著舊恨過日子?

  「我知道,沒關係。」言禹楓說:「我會設好停損點。」

  兩人點的歌,一曲接著一曲播過,沒人再拿起麥克風。

  他們在KTV包廂裡默默吃喝,過了片刻,有默契地轉移話題,閒聊起來,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興趣竟然很相投,兩人都愛爬山、愛賞花,都喜歡小說家丹·布朗、保羅·柯爾賀、喬斯坦·賈德,也都愛古典樂……

  聊得越是興奮,靳宇暘就越是遺憾。

  他們志趣如此相合,為何偏偏不相愛?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2 PM

第四章

  凌晨十二點半,夜市裡的言禹楓收攤。

  此時夜市還是有逛街人潮,只是已稀稀落落的。

  小紅帽、美人魚早在半個小時前就先收攤,回家了。

  她今天生意不差,攤位上的飾品賣掉不少,她原可以早一點收攤回家,但今天她想在外頭待久一些。

  她的攤位小、東西少,約莫十分鐘就收妥,她提著兩個箱子,往捷運站的方向走,走了幾步才想到時間已經太晚,捷運列車早休班了。

  看樣子,她唯一能選的交通工具——

  「你都這麼晚嗎?」

  「嚇!」突然從她後頭冒出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

  「還知道要怕?」又是那熟悉的嘲諷語氣。

  言禹楓回頭,既訝異他出現,又微微的開心著。

  靳宇觀彎身,從她手裡拿過那兩個提箱。「車子停在同樣的地方,沒捷運了,我送你回去。」他也不看她有沒有跟上,說完逕自走人。

  她跟上他的腳步,仰頭說:「平常這時間我已經收攤了,要不是今天比較晚,你現在才來,根本找不到我。」

  「我十一點就來了。」他語氣平淡。

  「十一點?等到現在?為什麼?」

  「我也想不通為什麼。」他眉頭有些緊,彷彿也困惑著。

  他十一點來,原是想找她說說話,他知道今天下午她跟靳宇暘去KTV了。

  他猜她十二點前會收攤回家,沒想到她兩個朋友都先走了,她還繼續做生意。

  他看著她陸續來了幾個顧客,看著她用柔軟、不給人壓力的聲音說服客人,一件件買下她攤位上的小飾品。

  六個顧客,她做成五樁買賣。

  看著她做成第五件生意,他心裡想著:她不愧是商人的女兒,也有生意手腕。

  他看得入迷,就在遠處等著,直到她收攤打烊。

  他也想不通為什麼他願意等?他從沒等過任何女人。

  言禹楓沒再說話,跟著他直到停車位。

  兩人上車後,靳宇觀說:「陪我吃晚餐。」

  這話,讓她皺起眉頭,「你是不是常常這麼晚吃飯?」

  他沒回答她,只說:「如果你累了,想回去休息,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她看他好半晌,覺得這男人真不好捉摸,她時常搞不懂他的情緒。「我陪你吃晚餐吧。這麼晚了,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半晌過去,她說。

  一個人吃飯很寂寞?

  這句話,不知為何像根針輕輕扎進他的心。

  他沒有寂寞這種傷春悲秋的軟爛情緒,他沒時間寂寞。

  吃飯,只是為了活下去。

  如果人可以不吃不喝就存活,他絕對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進食上。

  他沒想過,一個人吃飯會很寂寞。

  他老早就習慣一個人了,從他九歲那年,失去母親開始。

  或者,在更早之前,在他父親時常徹夜不歸、母親愛抱酒瓶勝過抱他的那時候起,他一直就是一個人。

  習慣了,就不懂寂寞。

  靳宇觀睞向她,啟動車子後,用他一貫的微諷語氣說:「女人才有時間覺得寂寞,我吃飯只是為了活下去,無所謂寂寞不寂寞。」

  言禹楓呆了呆。

  我吃飯只是為了活下去,無所謂寂寞不寂寞。

  這男人,真的是……讓她想不同情都沒辦法。

  吃飯只是為了活下去?說出這種話的人,多可憐啊,他寂寞到連享受美食都不懂,唉。

  「你想吃什麼?我煮麵給你吃好不好?」她這話,其實有些衝動說出口。

  靳宇觀輕輕一笑,女人果真都一個樣子,愛進廚房表現賢淑模樣。

  「到哪兒煮?我家?我要吃麵,回家叫傭人幫我煮就可以了,何必麻煩你到我家煮?」

  「你會讓傭人也盛一碗麵,坐在你旁邊跟你一塊兒吃、陪你聊天?」言禹楓沒理會他不以為然的口吻,反問。

  「不會,我吃飯不用人陪。」

  「既然如此,何必找我陪你吃晚餐?」

  「我說過我一定要得到你,既然想得到你,總得找時間跟你培養感情。」

  「培養感情?你的說法真讓我意外。我以為,對你來說我只是一件物品,人會想跟物品培養感情嗎?無論如何,你要是真的想跟我培養感情,我建議照我的方式吧。」她學他說話的語氣。

  「你的方式?是指讓你幫我煮東西?如果你愛當傭人,我沒意見。」

  「只是煮麵而已,沒到當傭人這麼嚴重的程度,去你家吧。」

  二十分鐘後,靳宇觀領著她進屋,佔地上百坪的屋於裡,一樓昏暗,玄關感應燈亮了又滅。

  他走到廚房,打開燈說:「鍋子、調味料、食材,你自己找。」然後丟下她,上二樓了。

  言禹楓沒攔他,逕自打開幾扇儲物櫃門看看,接著到冰箱找食材,她沒打算做什麼山珍海味,只想煮個簡單的蔬菜湯麵,陪他吃。

  挑了幾樣蔬菜洗洗切切,等水滾後下把麵條,再將蔬菜放進鍋,一會兒,她關了火,由碗櫃拿出兩個碗盛好面。

  放好筷子,再倒妥兩杯果汁,她準備上樓找人。

  靳宇觀拿了本商周雜誌進廚房,看見餐桌上已經放妥兩碗麵、兩杯果汁,他面露驚訝。

  他不過是上二樓書房看幾封email、找本雜誌,沒想到下樓,面已煮好了。

  明明心裡有些佩服,他卻嘴巴壞壞地說:「你果然是當慣傭人的灰姑娘。」

  言禹楓不理他的諷刺語氣,聲音軟軟回應,「快吃吧,面放久會爛。」

  靳宇觀走上前,低頭看碗裡的面,質疑道:「你覺得你的手藝,好到能用這看起來很清淡的面抓住男人的心?」

  「我沒說我想抓住你的心,坐下。」

  她那句「坐下」頗有威嚴,靳宇觀竟也乖乖聽話坐妥。他拿起筷子,沒等她入座一起開動的意思,但筷子才剛放進碗裡,卻被她制止。

  「等等。」

  他停住動作,而她走到他身後,雙手放上他的肩,霎時,她感覺掌心下的肌肉緊繃起來。

  她微微扯開笑容,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細語道:「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靳宇觀被她鬧出笑意,唇瓣微微揚起,打心底浮出一絲的笑意。

  「應該是你擔心我把你怎麼樣才對,別搶我的台詞。」他不忘嘴上逞能。

  「你要不是靳宇觀,我大概會一拳揍下去。」言禹楓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正確說法應該是,靳宇觀要不是有這張好看面皮,女人根本不會想為他進廚房。」他冷淡地說。

  「你不要老像只河豚,行不行?」她緩緩地問。

  這回,他倒是收斂起他的諷刺脾性,沒再還嘴。

  見他竟然乖了,她輕笑,「真乖。」她摸摸他的頭,好似獎賞一個孩子。

  靳宇觀僵住了,她的語氣、舉動,喚醒他遺忘的記憶片段……

  察覺到他的僵硬,她才意識到自己過度親密的動作。

  言禹楓挪開手,尷尬片刻,才注意到靳宇觀似乎神遊到遙遠的地方,她拍了拍他的肩,語氣輕快地說:「嘿!準備吃麵吧。」

  他回神,勉強扯出抹淡笑,控訴道:「我早就準備好,是你不讓我吃。」

  「把你手上的筷子給我,眼睛閉起來。」

  「你要餵我?你當煮麵傭人還不夠嗎?真是——唔……」奴性堅強。

  說到一半的諷刺話語,被突然落下的吻狠狠堵住。

  若不用吻堵住他的嘴,言禹楓只怕她真的會狠狠揍他一拳。

  靳宇觀毫無防備地承受她的吻,嘗到一股甜味,那股甜滲進他心窩,攪出一池漣漪,他有點昏沉,無力抗拒她的清甜入侵。

  言禹楓今生還沒如此大膽過,主動親吻一個男人,從不在她的想像範圍裡。她吻著、嘗著,舌尖探入他唇齒間嬉玩,他的味道與她的交纏,情潮漫上來,她彷彿落入流沙,越陷越深,幾乎想將自己的全部都給他。

  耳邊又幽幽響起他清冷的話——

  我吃飯只是為了活下去,無所謂寂寞不寂寞。

  她倏地抽回心神,拉開兩人的距離,低聲哄他,「拜託,閉上你的眼睛。」

  靳宇觀像是歎了口氣,竟也聽話地將眼睛閉上了。

  今晚的他有點脆弱,有點奇怪。

  他想,是夜氣的關係。

  聽說深夜時,天地瀰漫著清明之氣,會讓人的靈魂變得敏銳脆弱。

  那是許多年前,某個深夜,他母親告訴他的。

  所以現在他應該是被夜的氣息蠱惑了,才會輕易讓一個女人左右。

  閉緊雙眼,他感覺心飄飄蕩蕩,著不了地似的。不消多久,食物的香氣與熱氣襲來,微熱的空氣熨上他唇瓣,他聽見言禹楓的聲音。

  「張開嘴,乖。」當他像個需要人哄的孩子,她溫聲說,將夾起的蔬菜送進他嘴裡,見他咀嚼著,她問:「知不知道你吃了什麼?」

  是蔬菜,他知道,他閉著眼睛又多嚼好幾口,清甜爽脆的口感,他猜測著是什麼菜,卻想不出來,於是負氣說:「我不買菜,不知道有哪些菜!」

  「說說看你吃過的、知道名稱的蔬菜。乖。」

  「我又不是小孩,不要一直跟我說『乖』!」他氣惱了,想睜開眼睛。這無聊的遊戲根本沒繼續的意義!

  看穿他的意圖,她輕輕久久地在他頰邊印了一吻,說:「好,我不說乖,但你要聽我的話。說說看,你知道哪些蔬菜?」

  靳宇觀想結束遊戲的念頭,被她簡單幾句話打消。哼!一定是夜氣的關係,他心有不甘地想。

  「西紅柿、菠菜、紅蘿蔔、白蘿蔔、白菜……」他微微偏頭,認真了起來,想著他還知道哪些蔬菜,好一會兒他又說:「甜椒,山蘇、芹菜……我知道了!我剛剛吃的是高麗菜!」他既篤定又興奮。

  「為什麼猜是高麗菜?」呂禹楓反問,默默笑開。

  「薄片菜葉的口感有點脆,吃起來有點清甜,是高麗菜對不對?」他沒張開眼睛,臉上的笑得意又真誠,像個等待頒獎的小學生。

  還說不是小孩!她差點笑出聲。

  「對,是高麗菜。你看,不難嘛。來,吃吃看這個。」

  他張口咀嚼,慢慢品嚐,一樣是脆的,不過有點硬,被切成細長條狀,不是非常鮮甜,有股特殊的菜味……

  啊!該死的!忘了告訴她,他討厭紅蘿蔔。真想吐出來!

  「我最討厭的紅蘿蔔。」他冷冷說。

  「只有小孩子才討厭紅蘿蔔。」她忍著笑,學他冷冷的語氣。   

  她知道他討厭紅蘿蔔,她是故意煮的。下午在KTV裡,她跟靳宇暘聊了很多,最後聊的全是他。

  靳宇觀的喜惡,靳宇暘毫不保留地全告訴她了。

  所以,她瞭解他,瞭解關於他的一切。

  「張嘴,再吃吃這個。」言禹楓又說。

  這次,他才吃進嘴裡,立刻說:「這個太簡單了,是番茄。」

  「好,那這是什麼?」她又夾了另一樣。

  靳宇觀嘗著味道,這回,花的時間多了些,他遲疑地問:「芹菜嗎?」

  「沒錯,張開眼睛吧。」

  「就這樣?」他愣了愣,脫口問。

  「怎麼?試菜試上癮了?」目禹楓放聲而笑,「我只煮這幾樣菜。」

  他睜開眼,看著面前的碗,怔了幾秒。

  高麗菜的鮮甜清脆、紅蘿蔔的難聞菜味、番茄微酸微甜、芹菜的特殊香氣……

  他點著碗中蔬菜,回想剛才嘗過的滋味,原來每種蔬菜都有特殊味道。

  以前,他只是進食。剛才,他品嚐了食材……

  言禹楓也坐下,見他不知在想什麼,她出聲道:「快吃吧,面都快涼了。」

  靳宇觀抬頭看她,好一會兒,溫聲低語,「謝謝你,讓我吃到食物的味道。」

  她默默看著他,弄不懂為何她的心變得好敏感,他淡淡一句道謝,竟能讓她眼眶泛紅。

  片刻後,她低下頭,拿起筷子輕聲說:「不客氣。」

  他又看了她好一陣子,瞧著她低頭一口一口吃麵,模樣秀氣。

  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他的心好像被某種異樣的情緒滲透了。

  他忽然有種壞預感,眼前看似柔弱的獵物,說不定哪天會狠狠反撲他……

  不可能!他倏地嘲笑自己的想像力。

  靳宇觀也低下頭,終於開始吃麵,不知不覺學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吃。

  楊致廷神色匆忙,拿著傳真回來的報告,敲著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兆宇金控以金融業起家,十年前開始多方營運,事業觸角伸展至電子、營建兩個不同產業。

  外派到大陸電子廠的製造部經理昨晚發生意外,詳細情形一直到今早才回報至總公司。

  「進來。」靳宇觀埋在文件堆裡,經由對牆的百吋投影布幕,正開著與北美分公司高階主管的視訊會議。

  楊致廷遞上報告,先簡略概述,「深圳廠製造經理,昨晚被殺身亡,梁廠長已經將消息封鎖。」

  靳宇觀蹙眉,迅速翻看報告,一會兒他對著網路攝影機說:「Take a break, ten minutes.」他關掉視訊會議,轉向秘書。

  「王經理的妻子知道了嗎?」

  「剛剛通知她了。」

  「有沒有將事件經過說清楚?」

  「這……」楊致廷遲疑幾秒,「粱廠長的意思是,不要讓王太太知道,深圳廠那邊可以先套好說詞……」

  「然後讓王太太傷心欲絕?流一堆根本不值得流的眼淚?!」靳宇觀聲音酷寒。

  「等一下,你告訴王太太事實,說他先生在深圳包二奶,談判分手的過程意外被刺死。」

  「王太太已經很傷心了,何必……」

  「等她知道事實後,她會少傷點心。另外,要人事處發佈人事命令,把梁廠長降三級,調回台灣高雄廠。再多加一份聲明,往後外派主管若包二奶,經查屬實,一律降三級處分。梁廠長算他倒霉,殺雞儆猴。」他從右方最下層抽屜,抽出一隻紙袋,又說:「梁廠長要是不滿處分,把這份資料寄給他。」

  袋子裡,有梁碩和包二奶、三奶、四奶……的資料與照片,這位「老臣」是他父親的心腹,他正好趁這機會,拔去他。

  靳宇觀笑得冰冷。反正他正想整頓大陸廠的高階主管,這個機會來得巧也來得好,剛好讓他名正言順一一拔除父親的人馬,兩年內,他要全換上自己的人。

  他辦公桌右邊最下層抽屜的一份份紙袋,裝的都是「證據」。

  他相信,是狗就改不了吃屎。

  那些老臣們,肯定以為這次風頭過去就沒事了。這樣最好!

  楊致廷見老闆笑得冷漠,意識到老闆應該另有打算,他沒再多說,拿起桌上的紙袋等待後續的命令。

  「沒別的事,你先處理王太太那邊。」

  「撫恤金的部份……」

  「王經理並非因公殉職。」靳宇觀冷淡地說。

  「他兩個孩子一個才國中、一個高中……」

  「你去查查看他有沒有保壽險?有的話,保多少?沒有壽險,或者低於兩百萬再告訴我。兩百萬夠讓兩個小孩念完大學畢業了。」

  「我知道了。」楊致廷離開辦公室。

  靳宇觀回到視訊會議,半個小時後結束它。

  再十分鐘,他得出發到機場接一位重量級客戶,雙方若能順利合作,他們將共同開發南美洲最新一處鑽石礦脈。

  他曾答應過母親,等他有能力時,要開一家母親夢想擁有的珠寶店。

  但他想做的,遠比當初承諾母親的更大,他不但要開珠寶店,還要成為珠寶供應商,建立屬於他的珠寶王國,紀念他早逝的母親。

  靳宇觀緩緩打開辦公桌右邊最下層抽屜,拿出一疊紙袋數著,總共十三個。

  十三呢!真是好數字。

  只要再拔除這十三位老臣,兆宇金控集團,就幾乎是他的天下了。

  一旦將靳兆禾趕出他當年親手創辦的王國,也就等於斷了靳宇暘的後路,更確保靳宇暘什麼也得不到。

  他手上搜購來的股權已經超過百分之十二,加上他名下的百分之八,他已經握有兆宇百分之二十的持股。

  而靳兆禾名下持股百分之十,靳宇暘百分之三,只要再拔去集團的十三位元老重臣,他就有把握在年度董事改選的會議上,拿下執行長之位,成功取代靳兆禾。

  最慢三年,他就能拿下整個兆宇金控的實權。

  他將紙袋放回抽屜,桌上電話響起,是來自秘書打給他的專用內線。

  「什麼事?」靳宇觀問。

  「一樓警衛說,有位言禹楓小姐要找你,她已經在樓下兩個小時,執意要警衛幫她通報,說只要跟總經理說她的名字……」

  「差不多該到機場了。你先下樓,帶言禹楓坐我的車,我整理一下,馬上就下去。」他交代說。

  「言小姐要跟我們一起去機場嗎?」楊致廷很驚訝。他從沒見過有女人到公司找老闆,更讓他意外的是,老闆竟要帶著她出門?

  「可能,不一定。總之,你先下樓。」

  「是。」

  結束通話,靳宇觀收拾好東西,在辦公椅上坐了會兒,下意識伸手撫了撫唇,想起今日凌晨言禹楓為了堵他話,竟主動吻了他。

  那一吻,其實深深撼動了他,也許是因為當時的他毫無防備,那個吻帶給他的感覺才會如此強烈。

  在男女關係上,他從不是忠貞份子,女人對他來說,僅是紆解生理需求的玩伴而已,他沒對哪個女人認真過,也不想認真。

  言禹楓之於他,本來只是用來傷害靳宇暘的一顆棋子,然而昨晚的那個吻,卻給了他從未有過、又無法確切描述的奇妙感受……

  靳宇觀刷地站起身,不願多想,提起公文包下樓了。

  一行三人坐上加長型豪華轎車,楊致廷、言禹楓坐在他對面的位子。

  「坐過來。」靳宇觀看了眼她,拍拍他身旁空位。

  楊致廷努力掩飾眼底的驚訝,只見她往老闆身旁挪去,兩手順勢挽上他臂彎,甜蜜笑著,清秀臉蛋仰起三十度角,說:「要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她低聲細語,旁人聽來不像抱怨,倒比較像是撒嬌。

  靳宇觀沒說什麼,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不一會兒,她的包包裡傳出鈴聲。

  他切斷通話,收回手機,才說:「你有我的手機號碼了,下次打電話給我,不必跟警衛耗兩個小時。」

  「知道了。」言禹楓並不訝異他有她的手機號碼,他有她的完整行程表,有手機號碼並不奇怪。

  真正讓她驚訝的,是他竟然背下了她的號碼。

  楊致廷將他們的互動看進眼裡,他明白下回看到言小姐,他最好禮遇她。

  「王太太那邊……」靳宇觀轉向坐對面的秘書道。

  「王經理沒有投保壽險,只有勞保,但勞保理賠金不多。」楊致廷回復。

  「我會開張兩百萬的即期支票,明天你幫我送去王家.」

  「總經理,其實可以用公司名義……」老闆若同意申請撫恤金,根本不需要自掏腰包。

  「他並非因公殉職,公司一毛都不會給。」靳宇觀重申立場,「如果我這次放水,等於告訴其它人,外派出去的人怎麼胡搞都沒關係。」

  「……」楊致廷沉默半晌,沒再發表意見。

  「王經理被小老婆拿刀刺死這件事,你告訴王太太了嗎?」

  「說了,所以王太太不去深圳了。王經理的父母都已過世,所以僅由長子代表過去深圳。」

  「嗯。」靳宇觀應聲,點點頭。

  「為什麼不瞞著王太太呢?失去丈夫已經很可憐了……」言禹楓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插口說。

  靳宇觀淡淡睞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反問:「哪天我跟別的女人上床,你希望我瞞你,還是告訴你事實?」

  她抿著嘴,片刻過後才說:「如果你另有對象,不必等到上床再告訴我,可以提早說。」

  「你覺得我告訴王太太事實,錯了?」他又問。

  「你沒錯,只是殘忍了點。」

  「真正殘忍的,是那個已經死了的王八蛋。」他有點咬牙切齒。

  言禹楓低下頭,想像著九歲就失去母親的靳宇觀,她可以體會他此刻的感受。

  同樣的外遇情節,不一樣的結果,今天死的是外遇的男人,二十年前,死的是他因父親外遇而自殺的母親。

  她想起唱KTV那天,靳宇暘將所有的恩怨情仇說了一遍,臨別前,他還語重心長的警告她——

  一個恨了二十年的男人,他的血液是近乎冰冷、沒有溫度的,你的愛,說不定不夠溫暖他……

  「對不起,我懂了。」言禹楓挨在靳宇觀身旁,軟軟地說。她懂了他的心。

  她轉眼放低姿態,讓他愣住半晌,好一陣子才想起要問的話,「你找我有什麼事?」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看你,沒什麼重要的事,你會不會生氣?」她咬了咬唇瓣,像是憂慮他生氣的模樣。

  「不會。下次來之前,你先打通電話,以免我有重要事情分不了身,沒辦法陪你。」他說著撥了撥她的直長髮。

  今天的她,穿了件胸前有粉紅豹圖樣的短T恤,深藍色牛仔褲,白底藍邊帆布鞋,背了個斜肩淺藍碎花包包,儼然一副清純學生樣。

  她全身上下,沒一件物品是叫得出名字的品牌,他猜那些都是她在夜市買的便宜貨。

  說真的,她要是這模樣去參加社交宴會,絕對沒人相信她父親是全球百大企業榜上有名的企業主,不會有人相信她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

  「好,下次我會先打電話。剛剛楊先生說你要到機場接一位貴賓,我想我在前面路口下車好了。」

  「你等會兒要去哪兒?」

  「下午學校有課,我想先去圖書館找些資料。」

  「我可以送你去學校再去機場。」

  「沒關係,我搭公車轉捷運很方便。」言禹楓擔心他接機遲到。

  「小江,我們先去T大。」靳宇觀直接交代司機。

  「你不會遲到嗎?」

  「不會,我提早一個小時。」

  「你要接的貴賓很重要對不對?」竟然能讓他提早一個小時,願意先到機場等人。

  「我打算說服他跟我合作,共同開發鑽石礦脈,我想經營連鎖珠寶店,希望能在世界各個重要的城市開分店。如果順利,下半年我就會在台北開第一家店,到時候,我送你五克拉鑽石項煉。」

  靳宇觀面色柔和,唇角微揚著笑,他撫了撫言禹楓白皙的鎖骨,不知為何,想看到她戴上他送的鑽煉。

  「五克拉太貴重了吧!不要,我不敢戴,怕被搶。」她笑著說,吐了吐舌頭,表情頑皮又帶點認真,像是真的害怕被搶劫。

  「傻瓜,沒人叫你二十四小時都戴在脖子上,出席重要場合戴就可以了。」他揉揉她的頭,眼神有抹罕見的溫柔。

  言禹楓靠上他胸膛,心怦怦地跳躍,如擂鼓的聲響在她胸口激盪。

  他的溫柔啊……這一刻從他眼底流露出的暖色,是真心?抑或作戲?

  如果,她把他全部想要的都給他,能否留住他?還是換得他毫不猶豫的離去?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明知他像座毫無立錐之地的懸崖,奮力攀上去,只有墜落谷底粉身碎骨的下場……她明明知道,卻還是想往他身邊靠去,想攀上他這座冰冷懸崖。

  唉!她對他果真是無可救藥的一見鍾情,而這一份鍾情,竟讓她肯為他粉身碎骨……

  見她不說話,靳宇觀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在想什麼?」

  「我在想……原來我在你心裡,比那位貴賓更重要。你為了接機提早一個小時出發,就是不想有任何閃失,現在卻願意為了送我到學校耽誤時間……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很幸福。」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靳宇觀當場呆愣。

  「啊!好快,學校到了呢。」她仍然笑笑的,語氣輕快。

  車子停妥,言禹楓下了車,對車內似乎還有點呆怔的他說:「晚上你忙完,打個電話給我,其實我有事找你,不過現在沒時間多說。先這樣了唷,掰。」

  她轉身要走,卻被他喊住,「禹楓!」

  「嗯?」她回過頭望著他。

  「你跟我在一起,只會離幸福越來越遠……」他的良心,居然在這時冒出頭?!才一說完,靳宇觀立刻鄙夷起自己。良心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文錢!

  同車的秘書楊致廷,已經徹底傻眼了,他從沒見過老闆如此溫柔的一面。

  雖然老闆說的是事實,他也覺得跟在老闆身邊的女人,注定要不幸。

  「你對自己太沒信心了。沒關係,不用擔心,我是樂觀的好小孩,我會牽著你的手,往幸福的方向走。記得喔,打電話給我,不管多晚都沒關係。」

  言禹楓揚起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朝他揮揮手,然後轉身跑進校園。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3 PM

第五章

  我會牽著你的乎,往幸福的方向走。

  二十年前,幸福跟他說了再見,從此沒回來過。

  今天,有個女孩笑得璀璨,豪氣萬千地對他說,會牽著他的手,往幸福的方向走?

  那當下,他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注入了大量的愉悅,幾乎就要漂浮而上從他身體脫離,追隨著那女孩的背影,也奔入校園……

  接下來,靳宇觀整天做事都恍恍惚惚,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狀況。

  一天將盡時,他送決定與他共同合作的新事業夥伴Alex,到預定的五星級飯店下榻。

  沒想到在他離開飯店前,有義大利血統的A1ex竟拍拍他的肩,笑問:「你是不是在談戀愛?會突然微笑、突然皺眉的人,大多在談戀愛。」A1ex的中文很棒,因為他有四分之一的台灣血統,外祖母是台灣人。

  靳宇觀心下一驚,表面上卻保持微笑沒說什麼。

  他打發了司機、秘書,徒步走上人行道,因為他想一個人走段路,理清紊亂的思緒。

  走過兩個紅燈路口,他的心更亂了,腦中每個躍動念頭都在催促著他打電話。

  他想知道,那個說要牽著他往幸福方向走的女孩,是不是真能讓他看見幸福?

  又走過一個路口,他終於拿出手機撥電話,響沒兩聲就有人應答。

  「嗨、嗨!你忙完了?」

  那聲音甜蜜愉悅而有精神,彷彿現在還是朝陽燦爛的早晨。

  「是。」他握緊手機,心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著,他可以感覺自己皮膚底下的血管緩慢擴張,像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該死的覺得緊張。

  「你回家了嗎?」

  「還沒。」

  「嗯……」電話那頭猶豫了片刻,「我們現在約會好不好?」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我記得你明天早上有課。」

  他記得她的課表、記得她的電話號碼,還記得她星期幾在哪裡擺攤、在哪裡打工……他記得很多有關她的事呢!這就夠了。言禹楓想。

  「沒關係,我想跟你約會。你在哪裡?」

  「我在遠×飯店附近。」

  「好,那你聽話,先到飯店Check in.再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住幾號房,我十五分鐘後到。」

  「你想要的約會是跟我在飯店過夜?」

  「沒錯……你不想嗎?」她的聲音難得有一絲羞怯。

  一切都太美妙了,不是嗎?

  幸運之神,一直都站在他身邊。

  他想得到言禹楓,她現在就自動送上門;他計畫復仇,立即成功得到一枚致勝的棋子:他想為母親開珠寶連鎖店,Alex欣然同意與他合夥。

  他人生所有想望,此刻全都水到渠成。

  那麼,他應該歡欣鼓舞地直奔飯店,等她送上門,開心愉快的吃了她才對。

  為什麼偏偏這時候,他居然想對她說不?

  「我想。但你跟著我,不會幸福。你要不要再考慮?」

  「沒關係,你可以跟著我,我會帶你找幸福。聽話,你先Check in.再撥電話給我。」

  言禹楓掛上電話,今天晚上,她一直在家等他的電話。她收拾幾樣東西後,出門,要家中司機直接送她至飯店。

  靳宇觀躺在柔軟大床上,記憶像開啟的匣,鮮明跳躍出來。

  九歲那年的的除夕,他跟母親一起守歲,上百坪大宅,安靜得有如一座空屋。

  母親穿一襲粉色櫻花連身洋裝,他穿著母親幫他買的灰色格紋小西裝,可以容下十幾人的長形大餐桌,只有他跟母親兩人。

  那天母親難得清醒一整個日夜,沒在夜裡喝酒。

  桌上擺了六道年菜,分別是佛跳牆、海鮮冷盤、東坡肉、蟹黃蝦仁、清蒸石斑以及三鮮青蔬。

  六道年菜全是父親愛吃的口味,然而,父親卻缺席了。

  他們母子倆一邊談天說話,偶爾相視微笑,等到晚上十一點才開飯,等一個早已說不回家守歲的人。

  每道菜,母親都吃了幾口,每吃一道,她就會笑著說父親有多愛那道菜。

  直到午夜十二點,牆上掛鐘響了十二下,新的一年來臨,母親放下筷子,緊緊抱住他,對他說:「我不等了。寶貝,對不起,媽咪好累,我好愛你。媽咪對不起你,新年快樂。」

  那個擁抱,是母親給他的最後擁抱,是他最後一次嘗到幸福的滋味。

  接下來那晚,母親對他說了許多事,說從他出生到上小學前,他們一家人去玩過哪些地方,說他的父親有多麼疼愛他。

  儘管他對自己學齡前的記憶不多,但那晚聽母親的描述,仍拼湊得出本來屬於他的幸福地圖——他們一家三口,曾一起去過澳洲、英國、日本、新加坡、荷蘭。

  母親娓娓細數往事,細數他們曾走過的城市、看過的珍稀動物……她溫柔地笑著,沉浸在朦朧的過往幸福中。

  天將亮之前,母親摸著他的頭說:「深夜時,天地會瀰漫著清明之氣,那叫做夜氣。夜氣會讓人變得敏銳脆弱,容易說出實話。你爸爸,就是在半夜告訴我,他不可能再愛我了。

  「寶貝,你現在還小,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會懂媽咪為什麼晚上總想要喝酒。媽咪太軟弱了,沒辦法面對事實,是媽咪對不起你……」

  除夕之後,母親開始每晚與酒瓶共枕,到後來,連白天也喝得醉醺醺,直至夏天來臨前,母親仰藥輕生,結束她充滿痛苦的生命。

  幸福,早在他九歲那一年清早與他告別,他從沒期待過幸福能再回來,他沒想過。

  今天,卻有個女孩,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說要帶他找幸福……

  飯店客房的門鈴驟響,他翻身下床,打開門,一入眼又見到那抹燦爛的笑容。

  靳宇觀莫名地生起氣來,忽然想破壞她臉上的那朵笑。她不該在他面前笑得這樣幸福。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動機,他不信她還能這樣笑。

  她若知曉自己只是他用來報復的棋子,他不信她還會想牽著他找幸福。

  他才不要什麼狗屁幸福!

  既然幸福在他九歲那年早已離開,他可以在沒有幸福的光陰中走過二十年,他幹麼還要幸福?幹麼要把幸福放在另一個可能會離他而去的人身上?

  靳宇觀突然升起一股衝動,決定毀壞言禹楓臉上那朵幸福笑花,就像那些殘忍毀壞他幸福的人一樣。他知道靳宇暘有多愛她,只要她痛苦,靳宇暘就會痛苦。

  言禹楓站在門外,看著他陰晴不定的神情,過了片刻她打算開口,卻被他一把拉進房內。

  身後的門砰一聲被大力關上,那聲響驚嚇了她。

  她還來不及反應,立即被他狠狠吻住,他霸道地掠奪她的氣息,粗魯地動手解她牛仔褲的扣子。

  沒感受到絲毫溫柔,卻能隱約感覺到他散發的怒意,她有些慌了,雙手頂著他寬闊的胸膛輕推他。

  靳宇觀鬆開手,淡漠的眼眸瞧著她,眼中沒有絲毫的情慾柔情,連那壓抑的怒氣都顯得冰冷。

  言禹楓剎那有些愣住。先前通電話時,他的語氣並不像現在這樣冷酷。

  「如果你不想上床,就不該約我開房間。我討厭扭捏的女人,要就大方脫下你的衣服。」他用一貫冷然的語氣述說。

  她看進他的眼,卻看不見想要的溫情,不禁輕輕淡淡地吐了口氣。他剛才在等待她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剛才在電話裡,不是這個樣子。」

  「我記得我在電話裡並沒有很熱切,也有問你要不要再考慮,你要我聽話。現在你人來了,才想裝清高嗎?我不信你不懂,男人女人相約開房間,真正想做的不就是那回事!」靳宇觀故意這麼說,走回大床面對她坐下。

  言禹楓沉默,衡量著眼前狀況。

  片刻後,她彷彿下定了決心,放下包包,一口氣雙手脫下T恤,水藍色的胸罩包裹住她完美胸形,一頭柔直黑亮的長髮幾繒垂在胸前,白皙的肌膚與黑髮形成強烈的對比。

  靳宇觀沒料到她這麼乾脆,霎時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他看過的女人不算少,至少他以為,就算他再怎麼沒防備,也不該被她震得有一瞬呼吸困難。

  她的身材比例勻稱,纖細的腰裹在緊身牛仔褲底下,看起來誘人又清純。

  他原本漠然的眼神,轉瞬間她成功點燃火焰……

  言禹楓滿意地朝他笑了笑,那抹笑,帶點誘惑的魅色。

  「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為你去學了按摩,今天約你,其實是想幫你按摩。」她低聲說,一邊拉下自己牛仔褲拉煉,聳聳肩接著又道:「我看你常繃著臉,應該是壓力太大,我想你需要放鬆,才去學按摩。不過,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身體,沒關係啊,反正我們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她有些顫抖地拉下緊身牛仔褲,右腳還不小心絆了一下。

  她傻兮兮又有絲害羞地笑道:「不好意思,我真的有點緊張,絕對不是在裝清高,我不習慣在男人面前脫衣服……」

  接著,她動手脫掉水藍色胸罩,裸裎的肌膚在暖色系的黃光下,看得出已緊張到生出一粒粒的小疙瘩。

  言禹楓身上僅剩一件水藍色蕾絲底褲,她笑著勇敢走向他,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啞著聲音問:「這樣你滿不滿意?這樣夠不夠大方乾脆?」

  「你是笨蛋!我給過你機會的,跟著我,你不會幸福。」說完,他倏地將她一把拉近,猛地深深吻莊她,轉過身把地推上床。

  「你才是大傻瓜,我的幸福不是由你決定能不能給的。跟著你,就已經是幸福了……」她呢喃,顫著手一顆顆為他解開襯衫扣子。

  激情籠罩他們,他褪去了所有衣物便覆上她,直接進入她,像是想懲罰她的天真,聽見她疼痛的抗議哼聲,他低頭將之吻去,不想正視心底一抹微弱的憐惜。

  他需索著她的身體,在她柔軟的暖潮裡解放自己……

  他知道,她沒有得到歡愉。

  一切結束後,他翻身躍下床,一個人進浴室沖洗。

  言禹楓躺在床上,拉了薄被覆蓋光裸的身子,睜眼盯著天花板。

  後悔嗎?這樣糟糕的第一次。

  她困惑地想,為什麼她竟沒有絲毫後悔?

  靳宇觀並不是在愛她,而是只單純在她身上發洩性慾。

  她當然知道,他從頭到尾都不愛她,她只是他想得到的一件物品,但是再怎麼樣,她相信只要他願意,絕對可以做到讓她感覺彷彿被他愛著,至少,也能讓她感覺到愉快。

  然而整個過程下來,她只感到自己被強勢地掠奪、被粗魯地佔有,沒有體驗到一絲柔情,就這麼結束了。

  但她後侮嗎?真奇怪啊,她竟然一點也不後悔!

  她想,在浴室沖洗的靳宇觀,說不定才是後悔的人吧?

  十分鐘後,他腰間圍了條浴巾,步出浴室,倚在浴室門框邊,朝她望去。他們相視無言,許久許久……

  末了,他閉了閉眼,從沒向人道過歉的他,音量很低地說:「對不起……」

  道歉後,他像是還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

  言禹楓只是看著他,沒移動,也沒回應。

  好一陣子,他才又開口,「你……要不要再來一次?我知道你——」是處女。

  「暫時不用。」她終於起身,打斷他的話,「我想做我最早想做的事,讓我幫你按摩好不好?不過,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沖個澡。」

  她依然溫暖地微笑,用被單包裹光裸的身子,走向浴室。

  他無法當作沒看見床上那抹殷紅,可見他還有一絲絲僅存的良心。靳宇觀自嘲地想。

  他拉住經過他身邊的言禹楓,握緊她手腕,重複道:「對不起。」

  她仰起頭,一雙眼清亮澄澈,露出打從心裡的微笑,伸手撫觸他的臉頰,說:「沒關係。你到床上等我,一會兒就好。」她抽出手腕,進浴室將門關上。

  五分鐘後,言禹楓沖完澡出來,身上圍了條大浴巾,她態度自然,自在得不像剛失去處子之身的女人。

  她撿起被她擱在地板上的包包,掏出她拜託美人魚特調的舒壓精油。按摩法也是她跟美人魚學來的,美人魚為了她心儀的王子,之前特地去拜師學藝,但始終沒有機會用在王子身上,沒想到她向她學來了,先讓撒旦享受。

  言禹楓想起那夜在「童話屋」,美麗女老闆幫她們三人算命的事。

  她記得老闆說,她錯把撒旦當王子,還說:「那個男人,只有外表像天神,心腸跟魔鬼沒兩樣。」

  女老闆說的那個撒旦……是靳宇觀吧?

  她在今夜以前,從沒想到他就是女老闆幫她算出的愛情,沒想過他究竟是王子抑或撒旦?就這樣心甘情願地陷入了。

  而這會兒,她突然領悟到,原來與他之間的糾葛,也許就是她原本想避開的命運。

  被算到壞命運那一晚,她還想著自己哪會那麼笨?絕不可能笨到撒旦、王子都傻傻分不清楚!好歹她是言禹楓——被譽為有魄力、有經營智慧的企業家的女兒。

  她應該有基本的識人之明吧?畢竟她承襲了優異的基因,不是嗎?

  雖然她總在父親面前裝笨,但骨子裡,她真認為自己是有點小聰明的。

  她絕對不可能落入壞愛情裡!

  但直到這一剎那,她才完全懂得,當情感牽著人的鼻子走時,它完全凌駕了理智,聰明根本被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言禹楓苦笑著。既然她沒有選擇,那就努力作戰吧!

  說不定,女老闆算錯命了;說不定,靳宇觀不是撒旦,只是一隻迷了路的暴躁小羔羊。

  握緊那罐精油,言禹楓蹬上床,俯首望著平躺在床上的靳宇觀,對他微笑.

  她拍拍他的胸膛,拍到一片結實的肌肉。剛剛她沒有時間好好感覺他,現在仔細看,才發現他居然有六塊肌……

  指尖描劃著他的肌肉線條,本想叫他翻過身背對她,但現在飽覽他男模般的身材,她竟有點捨不得讓他轉身了呢。

  「你常常運動喔?」她側著頭,笑問。

  「一星期四天。」他握住她在他身上移動的手,要不然他沒辦法繼續說下去,「本來,我希望你死心塌地愛上我……」然後,我會狠狠甩了你,讓你痛苦,讓靳宇暘痛苦。

  「現在呢?」她追問倏然沉默的他。

  「我後悔了,我希望你不要愛上我。」

  「再說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你。」她笑得很開朗。

  「禹楓,你是個好女孩,對不起……」

  「你打算說幾次對不起才夠?」她眨著狀似無辜的大眼睛。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對不起誰過,但現在我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你……」他剛才在浴室,讓蓮蓬頭底下的冷水一沖,良心有片刻清醒,覺得自己幼稚又無聊,竟讓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蹚進他的仇恨裡。

  「沒關係,我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我。如果你是因為我是處女才覺得對不起我,大可不必。」

  「事情比你想得複雜……」

  「宇觀……跟我交往好不好?一段時間後,如果你還是沒辦法喜歡我,我會離開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不會喜歡上你——」

  「沒關係啊,我們就試試看嘛。」言禹楓打斷他。聽他這麼一再強調,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她總不能在他耳邊大喊——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喜歡得快要死掉了,喜歡到就算知道你只是利用我,我都覺得無所謂。

  她不能這樣說,她絕不能說出真心話!那只會把他嚇跑,搞不好會嚇得他想逃上月球。

  如果不想給他壓力,最棒的方式就是,在他面前假裝,假裝她連喜不喜歡他都還不清楚……

  「反正我的第一次給你了,目前我也沒其它的對象,你將就一下,跟我交往看看嘛。說不定真正認識我之後,你會有點喜歡我。」她在蠢什麼啊?幹麼強調她是第一次?男人最討厭麻煩了……

  唉,她真是好緊張呢!生怕這一賭她會輸得太徹底,太輕易把靳宇觀想要的全都給他,會讓他失去興趣。他現在沒有站起來穿衣走人,已經是萬幸了。

  言禹楓胡思亂想一陣,趕緊補充說明,「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就賴著你要負什麼責任。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

  「別說了,我懂你的意思。」靳宇觀打斷她的話,看她故作豁達的表情底下透出無法完全掩飾的慌張,他於心不忍。

  「好!你懂就好。」她鬆口氣,順著他給的台階下,趕緊轉話題,「翻過身,我幫你按摩。」

  翻身之前,靳宇觀問:「要多久時間才夠?」

  「什麼?按摩嗎?」

  「不。你想我們應該交往多久時間才夠……判斷我們適不適合?」

  言禹楓沉默半晌。他現在跟她要一個期限,根本可以算是挑明的說了:嘿!我真的不會愛上你,但為了讓你死心,你說吧,我該應付你多久?

  「兩個月吧。但這兩個月,你至少每週要跟我約會一次,可不能借口工作忙而躲我,等時間到了,才又跟我說真的沒辦法喜歡你,這樣我不能接受。」

  「我不會。」兩個月,不算長的時間,他可以答應她。「如果可以,我會盡量每週跟你約會超過一次。」

  話一說完,靳宇觀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到底在想什麼?承諾兩個月的交往?!還說盡量每週跟她約會超過一次?!

  他跟女人之間,除了社交晚宴和飯店大床外,沒去過別的地方約會了。

  帶她去參加社交晚宴嗎?他相信她不會肯。

  他根本不知道該跟女人去哪兒約會,看電影?最近有什麼片?他完全沒概念!唱KTV?拜託,殺了他可能比較快……

  老天……什麼香味這麼好聞……

  她的力道剛剛好,他可以感覺自己被她按過的肌肉乖乖地放鬆下來。

  唉!他舒服地吐口氣,感覺腦子浮浮地,精神也越來越迷濛……

  去看海嗎?他光想都覺得雞皮疙瘩快來拜訪他,又不是在演文藝片!他跟她也不是那種關係……

  天啊!沒想到光是一個約會就讓他這麼頭大……

  呵……好舒服、好舒服……

  他的思緒越飄越遠,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一個小時後,言禹楓穿妥衣服,為靳宇觀蓋上被子。

  她設定好了六點半Morning Call,收拾好她的東西離開房間,到一樓櫃檯幫他預點一份早餐。

  走出飯店,夜涼如水,她用電話叫了計程車。

  站在明亮的人行道上,計程車還要五分鐘才到達,她深呼吸一口深夜的冰涼空氣,感覺……好特別呢!

  她微笑想著,從今天開始,她是個女人了。

  而明天是另一個開始,她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3 PM

第六章

  靳宇觀每日的時間表,是這樣的:早上六點起床,晨跑半小時,六點半淋浴,六點四十吃早餐,進餐時間聽商業新聞、看商業雜誌。

  七點準時出門,七點半進公司,秘書楊致廷會將他整天的行程整理成一張時間表格,提醒他哪些行程、會議十分重要,務必出席。

  八點之前,他會快速看完電子信箱裡的郵件,八點開始一整天安排好的行程。

  中午,他通常忙到沒時間吃飯,但由於他不愛簡便食物像是三明治、御飯團之類的冷食,所以他多半自動省略這一餐。

  忙過晚餐時間後,他大多得應酬、接待客戶,或者出席重要社交晚宴,晚餐時間因此也不甚固定,到十一點多才吃也是常有的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有三百五十天以上,都過著這種工作滿檔的緊湊生活。因為他不是可以悠閒度日的二世子,因為他的人生卡著復仇計畫,他得努力表現,擠掉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個礙眼的競爭者。

  他的人生,說不上高潮迭起,真要形容只能說是勉強平順,至少他想要的,只要他努力都能得到。

  大一那年,他進入兆宇金控工讀實習,比靳宇暘早了四年在兆宇裡建立人脈關係,畢業後,他成為正式職員,奮力不懈地工作,不斷交出漂亮成績單,一路從小主管升上副理、經理,然後到現在的總經理。

  他這麼努力,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靳宇暘在兆宇金控裡毫無發展機會。

  不過,靳宇暘讀完學士,又接著攻讀碩士、博士,完全沒進兆宇金控的打算,這倒省了他不少麻煩,讓他一步步更順利成為兆宇金控的唯一接班人。

  他人生重要的目標之一,便是確定靳宇暘無法繼承兆宇金控。

  而過慣了忙碌生活,女人之於他,向來只是娛樂性的點綴,他知道自己花名在外,跟他分手的女人總說他是冷血無情的工作狂,他不在乎。

  那些用過各種手段,跟他要浪漫鮮花、燭光晚餐、甜蜜約會的女人,全失敗陣亡在光陰的洪流之中,無一倖免,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

  他,從不跟女人約會!

  而現在,他居然答應言禹楓,答應那個「灰姑娘」每星期最少跟她約會一次?!

  好好的報復計畫,明明在成功後就該拍拍屁股閃人,他卻該死的、他媽的狠不下心,搞不清楚自己腦袋是哪條線路打岔!

  他實在是摸不清言禹楓。說要交往的是她、要約會的也是她,但自從飯店分別後,他們六天沒聯絡了,六天過去,那位灰姑娘卻連通電話也沒有打來。

  結果是他這個勉強答應配合的人,此刻坐在辦公室裡,心緒浮躁。

  想約會又不聯絡,難道要他想約會內容嗎?

  靳宇觀不時望向躺在辦公桌上的手機,猶豫著要不要撥電話。但……

  呿!重重拍了下桌面,他終於拿起手機生氣地按下一串號碼,鈴聲在響了兩聲後,他的辦公桌上內線電話驟響,他切斷手機通話,先接起內線電話。

  「什麼事?」

  「董妍小姐到了。」

  靳宇觀瞄一眼他的行程表,確定她的來訪排在行程上。「請她進來。」

  沒多久,身材窈窕修長的董妍踩著尖細的暗橘色高跟鞋走進來。

  「坐。想喝什麼?」靳宇觀一見她便問。

  「不用了。這是按照你意思修改過的廣告企畫細節,你看看行不行?」

  董妍妝容艷麗,五宮深邃,比檯面上某些一線女星還要美上幾分。她纖長十指妝點酒紅底水晶碎鑽指甲彩繪,送上企畫夾,妖嬈地坐上他辦公桌一角。

  靳宇觀沒作聲,打開企畫翻著。

  完全不受他的漠然態度影響,她笑得風情萬種,挪了位,往他辦公椅旁的扶手坐下,兩手親暱地挨上他肩膀,下巴抵著自己的手背,輕聲在男人耳邊低問:「你跟我妹妹,玩真的還是假的?」紅唇幾乎要貼上他耳朵。

  六天前,妹妹深夜兩點多才到家,模樣滿面春風。同樣身為女人,她不用問也猜得到,她一向愛裝乖巧的繼妹,八成是跟男人「怎麼了」。

  至於那個男人是誰,也不需要太花腦筋想,應該就是那個在生日宴上拉著她不停跳舞的大壽星了。

  靳宇觀翻完企畫後將之擱下,食指無意識敲點著桌面。

  董妍大學畢業後進入廣告公司,從小AE做起,到現在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企畫組長。她有才華、有美貌,幾乎可以說,所到之處無堅不摧。

  男人敗倒在她石榴裙下,女人則是嫉妒她的美,卻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才華。她不是那種空有美貌毫無智商的女人,他甚至願意承認,他欣賞她。

  他跟她「交往」過,但僅是成熟男女滿足彼此生理需求,如此而已。

  董妍對他來說,是個中性角色,不算好女人,也不算壞女人。

  他們工作上合作愉快,私下關係也不錯,加上她做的廣告企畫每一份都能讓他滿意,所以他們一直從三年前合作到現在。

  但此刻,董妍竟貼著他耳朵問——他玩真的還是假的?

  他很不想承認,卻拔不掉心底突然被這句話扎進來的針,「玩」這個字眼,讓他覺得刺耳又刺心!

  他有股衝動想對她說,他跟言禹楓,不是在玩!

  只不過,衝動三秒消失後,他不由得想,如果不是在玩,那他是認真的嗎?

  不,當然不是。他立刻在心裡下了否定的答案。他對言禹楓,當然不可能是認真的,她只是枚棋子。

  「言禹楓並不是你的親妹妹。」良久,他只能擠出這句話。

  「哼。」董妍輕哼一聲,狡黠的眼睛盯住他在桌面上點的食指。真不簡單呢!她親愛的繼妹竟能讓他心情浮躁?

  看起來好像很好玩!她想。

  「親愛的,你看起來很不安啊。我的企畫,還合你意吧?」

  靳宇觀冷冷瞥她一眼,沒隨她的話起舞。「可以了,就照企畫做,品牌代言人談妥了吧?」

  「預算足夠,找十個楊憶樺來都可以,如果再解決目前小小的問題,要簽下董事們指定的代言人就不是問題。」董妍回應。下一年度的企業品牌代言人,董事們指定要主演偶像劇走紅的女星,看起來兼具知性美與外在美。

  「什麼小問題?」他問。

  「楊小姐指定要你這位『舊情人』親自出馬跟她簽約。」她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知道靳宇觀想討好董事們,絕對會配合解決這個「小問題」。

  「時間、地點妳敲定後通知我,還有別的問題嗎?」

  「地點定在飯店客房,OK嗎?」董妍聳肩,「楊小姐指定的。名人嘛,想要隱私點……」但顯然也別有所圖啦,不過跟她無關。她冷漠地想。

  「妳跟我一起出席。」

  「OK,沒問題。」一起去就一起去,看看好戲也不賴。

  「沒問題的話,妳可以離開了。」靳宇觀順她的話,下逐客令。

  「這麼無情啊?不想跟我『敘敘舊』嗎?」董妍扯來他的領帶把玩著,曖昧地暗示。

  「我沒興趣跟妳上床。」他冷漠地直說。

  「也是啦,你現在有我妹妹這個新歡,我這個上一世紀的舊愛是該好好退場,不要搞得太難看。」她放回他的領帶,還用手體貼的順了順它。

  無論橫看豎看,靳宇觀都是一等一好看的男人。

  他身高一百八,身材修長挺拔、肌肉結實,微卷的濃密黑髮覆著飽滿的額頭,挺直鼻樑、深邃雙眼,犀利的眼神宣示他靈魂裡不輕易妥協的固執。

  他含著金湯匙出生,老天卻像是覺得他不夠幸運似的,還給他媲美天神的俊帥外表。

  董妍搖搖頭,望著靳宇觀,心有所感的歎了口氣,沒頭沒尾突然說:「你跟我妹妹,果真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難怪你們合得來。喔,抱歉,我記得你剛剛提醒過我,我跟她不是親姊妹。」

  「我跟言禹楓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妳錯了,我跟她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他反駁道。

  「或許你覺得不同,但你們其實很像,同樣出身優渥,同樣是單親,死了媽媽,而且都找後來加入你們家庭的成員當成宣洩情緒的目標,這樣,還不夠像嗎?」她似笑非笑,伸長了自己的手,欣賞昨天剛做的指甲彩繪。

  靳宇觀愕然。被她一說,他才驚覺他跟言禹楓果真頗為相似。

  「言禹楓……恨妳們嗎?」

  董妍偏著漂亮的臉蛋,像是非常專注地思考他的問題。許久,她才淡淡地說:「恨,可能還談不上,頂多能說她從頭到尾沒真正接納我們成為她的家人。」

  「妳們對她並不算太好。」

  「嗯?她跟妳告狀了?說我們都欺負她嗎?」她揚聲笑著。

  「妳覺得她會對我說這些嗎?」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我們是沒對她太好,但也不算欺負她。」

  「要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在夜市擺攤,在餐廳端盤子打工賺取學費、生活費,忙到學分被當,大學延畢,這樣不算欺負?」靳宇觀也不知他在氣什麼,明明這些都不干他的事。

  「唷,有人心疼了嗎?」董妍笑得更張揚了。他靳宇觀是什麼人?跟過他的女人都形容他的血比雪還冰,說他是沒感情的撒旦,沒想到唷,他也會替人心疼啊!

  「我只是陳述事實。」他聲音冷漠。

  「你說的確實都是事實,但事實不代表真相。言禹楓高中畢業後,我媽收管她的零用錢、銀行存折,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叫她一聲媽媽,好歹我媽也從她國小一年級照顧到她長大。結果呢?她大小姐乾脆出去打工、擺地攤。不過就是叫聲媽媽嘛!有這麼難嗎?」

  靳宇觀靜默不語,他沒有想到箇中原因會是這樣。

  「如果要妳叫別人媽媽,妳肯嗎?」過了片刻,他反問。

  「那個別人,若是從我國小一年級開始照顧我,親手張羅我的吃穿,疼我、愛我,我肯啊。我就叫言禹楓的爸爸做『爸爸』呀!不過其他人,大概都認為我們母女三人是貪圖言家的財產吧。」董妍笑嘻嘻的說。

  靳宇觀深深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滿不在乎的神情下,掩藏了另一個真實而誠懇的她。「對不起,我沒真正瞭解過妳。」

  董妍聽見他的道歉,訝異得睜大了眼。她認識的他,可從沒使用過「對不起」這三個字。是言禹楓改變他的吧?她猜想。

  「我很好奇,你恨靳宇暘嗎?你繼母早死了,你能發洩不平的對象只剩下他,但你真的恨他嗎?」驚訝過去後,她又問。

  他撇過臉,沒說話,好一陣子,才開口道:「我快開會了,下次再聊吧。」

  端出不在乎的表情,她聳了聳肩,「你啊,不回答就擺明了是恨。我勸你,靳宇暘是好人、是你弟弟,再怎麼說起碼跟你有一半血緣相同。恨這種情緒,太強烈了,你不要弄到最後悔恨莫及。另外我警告你,別欺負我妹妹,小心我咬你喔!」她身段妖嬈地踩著她的高跟鞋,風情搖擺地打開門,回頭丟了最後一句話。

  「你覺得她不是我親妹妹,但你並不是我,不代表我。我覺得她是,你,不要欺負她。」

  靳宇觀在深夜十一點多終於又打了電話給言禹楓,手機在鈴聲響第五聲後被接起。

  「忙到現在嗎?」她接起電話,在那頭說:「上午你打給我,響兩聲就斷了,我猜你應該有事要忙,就沒回撥。」

  「妳今天沒到夜市?」他剛剛去過夜市,沒見到她。她的兩個童話故事人物好朋友,說她這星期另外接了其他工作。

  「是啊。學姊們最近沒什麼作品可賣,所以我這星期幫學妹代英文家教課。」

  「現在方便出來嗎?」

  「可以啊!哪裡見面?」

  「如果妳在家,只要走出來,我就在馬路旁的便利商店。」

  「嗯。我在家,等我五分鐘。你吃晚餐了嗎?」

  「還沒。」

  「那我們去饒河夜市吃宵夜。」

  「都可以。這樣……算不算一次約會?」他不自覺問得有些尷尬。

  「你很介意每週至少要約會一次的這件事嗎?」

  「我希望做到信守承諾。」

  「你很重視承諾?」

  「大概吧。」他的語氣連自己也帶點不確定。

  「待會兒見。」她輕快地說,隨即掛斷電話。

  五分鐘後,言禹楓穿著一襲白底粉橘碎花連身洋裝,腳踏一雙綁帶露趾涼鞋,背了款斜肩彩繪手工包,款式精美,正好搭她的洋裝。

  靳宇觀站在便利商店騎樓下,遠遠看她走來,耳邊響起董妍今日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你,不要欺負她。

  如果沒有董妍的提醒,他很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他跟言禹楓原來很像。本來只是很簡單的事,突然被搞得很複雜。

  他以為他可以毫不遲疑的傷害別人,但現在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言禹楓,他很清楚他其實沒有那麼灑脫。因為他不斷地想到在飯店那一夜,她包容的對他說沒關係的樣子,想到她體貼地用溫柔力道幫他按摩……

  那天,她在他睡著後默默離去,卻不忘幫他設定好Morning Call,以及預定早餐。

  他想了整整六天,滿腦子除了工作,空下來的時間想的全是正朝他走來的她。

  所以,他決定這兩個月乖乖跟她約會,兩個月過後,他會態度平和的告訴她,他們不適合。

  當然,他還是會讓靳宇暘知道,言禹楓已經是他的人了,否則,這一切就失去意義。

  他走往不遠前的停車處,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言禹楓上車。

  車子行進中,兩人都沒講話,氣氛有點沉悶。

  「我能不能聽音樂?」她有點受不了無聲的氣氛。

  「當然。聽廣播好嗎?我車上只有小提琴音樂。」

  「你喜歡小提琴?」

  「小時候學過。」他動了動身體。

  她靜靜看他無聲、不安的肢體語言,追問:「你會拉小提琴,學了很久嗎?」

  「嗯。從幼兒園學到高一,應該算久吧。」

  「後來怎麼不學了?」

  「拉小提琴注定只能是興趣,我覺得學到高一已經夠了。」

  「聽你的語氣好像是如果你有選擇,你想當小提琴家。」

  靳宇觀瞥了她一眼,心裡對於她的推論感到驚訝。「大概吧。」

  又是一個「大概吧」。言禹楓暗暗想,碰到不想深談的,他就會出現這個敷衍性的說詞。

  「有機會的話,我想聽你拉小提琴。」她難以想像那個畫面,總頂著冷漠表情的靳宇觀,會情感豐沛地拉琴,還是依然模樣冷酷?真令人好奇。

  「如果有機會。」他淡淡回應,「你不是想聽音樂?」

  「我只是受不了太過安靜,我們這樣聊聊天就好,不聽音樂也沒有關係。」

  「饒河夜市有什麼好吃的?」既然她都明示了,他只好配合著找聊天話題,雖然對於食物,他真的不是很在意。

  「這個問題問我就對了,不過,先保持一下神秘,等會兒你吃到東西才會有驚喜。」她朝他甜甜笑道。

  到達目的地停好車後,他們並肩走著,沒入夜市的人潮中,言禹楓在川流的人潮裡仰頭看向身旁酷著一張臉的靳宇觀,他臉上雖沒有笑容,但也沒有不耐煩。不過,週遭的事物似乎引不起他多少的注意力。

  她驀地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掌。

  他低下頭,看著她握進他掌心的手一眼,沒說話。

  他們在夜市裡走來晃去,半個小時內吃了沙茶魷魚、炸乳酪、蒸粉腸,靳宇觀默默負責解決她指定他吃的食物。

  說實在話,這些東西不算難吃,但也還不到頂級美味的地步。吃完最後一口海鮮粉腸,他語氣平緩地說:「我們能不能到比較安靜的地方?」

  言禹楓看了看人潮擁擠、各類聲音充斥的吵雜環境,突然對他覺得有些抱歉。「對不起,是我沒替你著想,你工作了一整天,應該到安靜的地方比較好。」

  如果說,她心裡沒有一丁點失望是騙人的,原來靳宇觀……真的不喜歡她。男人如果對一個女人有心,不管跟對方在什麼地方,應該都會覺得自在、開心才對。

  唉!她真是笨蛋,「約會」耶!她實在不該選在這種熱鬧的地方。

  瞧她一臉歉疚的模樣,他心有不忍,想也沒想地就說:「這裡沒有不好,東西很好吃,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妳聊聊。嗯……這樣應該比較像約會,妳不覺得嗎?」

  言禹楓聽完笑了笑,鬆口氣想,至少他還願意安慰她。

  她告訴自己,她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努力,因為他並沒在得到她之後,無情的轉身走人,而是答應給她兩個月時間。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咖啡館滿安靜的。」她馬上說。

  「如果妳願意,我們離開夜市,在附近的人行道散散步就好。」

  「好啊。」她牽他擠出人潮,走過幾個街口,遠離喧囂。

  離開人潮後,週遭總算安靜了,夜風涼爽,行道樹枝葉在微風裡搖曳。

  兩人牽著手,在紅磚道上默默走了一段路。

  「妳……恨妳的繼母、繼姊嗎?」這問題困擾了他整天,他終於問出口。

  「不恨啊。」她一秒都沒多想,直接回答。

  「真的?」他不太相信。

  「我只是沒辦法把她們當成親媽媽、親姊姊而已,其實她們並不壞。」

  「但妳明明可以不工作,舒服過妳千金小姐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很奇怪,這一刻他竟很想聽她說她恨著繼母、繼姊,彷彿只要她這樣說,他們就是……就是真正同一國的人!

  他突然很想跟她成為同一國的人,這輩子,他還沒跟誰站在相同陣營,他的世界始終處於分裂狀態。

  母親還在時,他在父親與母親之間兩邊擺盪,不知要站在爸爸那邊,或是站在可憐的媽媽那邊。

  母親死後,他一個人抗拒著那「一家三口」,不能原諒自己的父親變成異母弟弟的爸爸、變成外面那個女人名正言順的「丈夫」!

  可惜的是,言禹楓用柔和的聲音,說出跟他相反答案。

  「那是我的選擇,我大可以告訴我爸零用錢被扣押了,但我不想。其實阿姨對我不錯,我知道她想在我爸爸面前表現,如果我肯叫她一聲媽媽,她在我爸面前會得到更多疼愛,會更有面子。只不過我媽在我心中的地位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就算只是叫別人一聲媽媽也不行,我寧願出來賺錢。」

  她說的是實話,對靳宇觀,她不想隱瞞什麼。她希望他能認識真正的她。

  「妳可以告訴妳爸爸,也說明妳阿姨的動機,不需要過得這麼辛苦。」

  「不行。我太清楚我爸了,他認為我是他唯一的親人,要是知道阿姨扣了我的零用錢,一定會跟阿姨離婚。」

  「他不愛妳阿姨嗎?」靳宇觀皺眉。

  言禹楓眨眨眼睛。他相信「愛」嗎?以為是愛維繫她父親、繼母的婚姻關係?

  「他對我說過,這輩子只愛我媽媽。」她答得含蓄。

  「那也許只是哄孩子的話。」他不以為然地笑了。

  「我知道那不是。每次我爸回台灣,我都會發現他在書房拿著我媽的照片看得出神。我爸常對我說,要不是還有我,他早就不想活了。他就是那麼愛我媽媽。」她歎口氣,換了個輕快語氣,接著又說:「我爸說我很像我媽媽,不論個性、外表都很相像,我真不明白,要是我媽跟我那麼像,我爸到底是為什麼會這麼死心塌地愛她?我就從來不覺得會有男人那樣愛我。」

  靳宇觀深深看她一眼,沉默半晌,難得用幽默的語氣反問:「現在是不是該我表現的時候?通常女人丟出這類話題,旁邊的男人如果識相,最好趕緊接著說——不會,妳當然值得別人死心塌地!是這樣嗎?」

  她哈哈大笑,被他少有的幽默語氣逗樂了。

  「這倒不用。這種敷衍的安慰話,對我起不了作用。」她爽朗地回答。

  「妳不希望妳爸爸離婚嗎?這樣,他又變成妳一個人的爸爸了。」

  言禹楓收斂笑意,嚴肅而認真地看他。明亮的街燈映照著他的側臉,他深刻的輪廓,使得白光、暗影分明,臉部僵硬的線條,顯示他是個不開心的人。

  她幾無聲息地輕歎口氣,真心地說:「我很愛我爸爸,但我總有一天會結婚,他會變成一個人。我不要他變成一個人,我好怕他將來一人孤單地在書房拿著我媽的照片發呆。所以,我希望他能有個伴,一個真心愛他的伴。我知道阿姨是真心愛他,我不希望、也不要他們離婚。」說完一長串話,她停下來,看進他的眼睛裡,低語道:「我希望我爸爸開心,就像我也希望你開心一樣。」

  靳宇觀心頭大受震顫,被她的話、她的目光弄得一陣尷尬。

  「我……並沒有不開心。」良久,他才用聽來毫無說服力的聲音否認。

  她沒說話,只是握緊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他們靜靜走過一個又一個路口,他突然停下腳步,打破沉默,「找個時間,我拉小提琴給妳聽。」他也握緊她的手,「我想,我知道你爸爸為什麼會死心塌地愛妳媽媽了。」

  他微微低頭,眼神裡有著迷惑,發現自己對她有種煞不了車的感覺。

  「為什麼?」她被他的眼神催眠,聲音軟了下來。

  「妳們應該都一樣擁有一顆純真善良的心。」

  「噢……男人覺得女人沒有美貌、沒有其他優點時,通常只好稱讚對方善良純真了。唉!我真是好悲慘。」她聲音還是軟軟的,苦中作樂似地低聲輕笑。

  「傻瓜。」他望著她,微笑輕斥,揉揉她的頭,然後,身子倏地彎低,俯下頭去……

  他輕柔地吻了她,完全情不自禁。

  晚風調皮,加入這場甜蜜戰局,涼爽舒緩地張開溫柔的毯,裹住了他們。

  言禹楓頭昏昏地想,今天,真是一場好約會呢……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4 PM

第七章

  如果一個月前,有人告訴靳宇觀,他會耽溺在與女人約會這種軟性活動中,他絕對會嗤之以鼻,不屑地嘲笑對方過度誇張的想像力。

  但,此刻他在l01五樓的購票處,乖乖排隊買了兩張八十九樓景觀台入場券,準備開始他跟言禹楓的第十次約會。

  她剛才撥手機給他,說她再五分鐘就到了。

  於是他拿著入場票券,在快速電梯出口附近等,瀏覽著週遭流動的人群,有股陌生新鮮的悸動湧上來……

  才一個月時間,他變得很不同了。

  現在的他,幾乎每天都渴望見到言禹楓,跟了他五年的秘書楊致廷,也說他改變很大。

  以往,他總要接近晚上十一點才離開公司,或者才結束工作應酬,但最近,他多半七點左右就下班,而且若非重要到無法推托的社交應酬,他大多會要楊致廷推掉。

  他不願想得太深入,想言禹楓對他來說也許……

  「嘿!想我嗎?」

  柔軟甜美的女聲截斷靳宇觀的思緒,他低頭看向主動將雙手勾進他臂彎的言禹楓,溫柔地笑,「票買好了。」他將票交給她。

  「哇!入場票設計得滿漂亮的耶。」她接過票,用誇張的愉快語調說。

  「要上去了嗎?」他沒聽出來自己的語氣有多寵溺。

  「我等不及上去看風景了,真希望咻一聲就到八十九樓。」她輕快得像只活潑的小鳥。

  「妳的希望不難,等一下我們要搭的電梯,號稱是全世界最快的電梯。」靳宇觀指著告示牌。

  「真的耶。」她表情驚喜,「我真像個台北『聳』,在信義區住這麼久,不僅101景觀台沒上去過,連這個號稱全世界最快的電梯都不知道。」

  「沒關係,我也沒好到哪裡去,也是剛剛才知道。」他笑著安慰她。

  他們排隊搭上電梯,彷彿才一轉眼,電梯就抵達了八十九樓。

  「真的好快喔,我的耳朵一直嗡嗡嗡。」她挽著他走出電梯時說。

  「那是氣壓改變太快的關係。」他回答她。

  三百六十度的景觀台,可以清楚俯瞰台北市的景色,言禹楓拉著靳宇觀,急切地朝玻璃窗景走去。

  「好漂亮……」她讚歎道。今天天氣清朗,可以看得好遠好遠。「看得到松山菸廠耶,國父紀念館變得好小喔,還有台北市議會!所有建築物都變成小小的火柴盒了,好神奇……」

  靳宇觀沒看向窗外遠方的景色,他側著臉,瞧言禹楓孩子似的驚喜容顏,瞧得癡了。她神情純真,充滿快樂的語氣鑽進他心窩裡發酵,釀成一杯他從沒嚐過的甜酒,他喝一口便深深醉了。

  言禹楓吱吱喳喳的自說自語,一轉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神,頓時安靜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分神片刻,沒想到他竟落下一吻在她額頭上。

  溫潤的唇瓣貼著她的額,靳宇觀情不自禁地低語,「妳比遠方的美麗風景更迷人。」

  她的心瞬間卜通卜通地狂跳不已,他們被美麗的遠方風景包圍,在高度驚人的八十九層高樓,這一刻,靳宇觀是不是有些喜歡她了?

  他說話的語氣,深情得讓她沉醉……

  片刻後,他們繞著四周逛一圈風景,接這到樓中央看世界最大的地震阻尼器,那是一顆好大的球狀結構,底部安置在八十八樓。

  看完地震阻尼器,他們停在空中郵局服務台前,這裡不但販賣明信片,並有郵筒提供郵寄,服務台有張大看板,標示著「來自高空的祝福」。

  另有三個大信箱,從上到下分別標示「Family」、「Friend」、「Lover」。

  言禹楓轉頭對靳宇觀說:「我要寄一份高空祝福給你,你要不要寄給我?」

  他笑笑地沒說什麼,直接到服務台買了兩張明信片。

  他們各自寫完明信片,蓋上紀念戳章,然後走到郵筒前,站定。

  她笑咪咪地看他一眼,狀若無事地將明信片投進「Lover」信箱。

  他走兩步靠近她,接著也將明信片投進跟她相同的信箱。

  言禹楓看著他的動作,眼眶瞬間微濕,她開心地笑這,又伸手挽進他臂彎中。

  他們沉默離開空中郵局服務台,像是交換了一次無聲的宣告——

  她跟靳宇觀是「Lover」,是相愛的兩個人。

  離開101大樓,言禹楓想著,這是他們最棒的一次約會了!

  她好期待收到他寄的「來自高空的祝福」,今天的靳宇觀,真的、真的、真的好溫柔。

  靳宇觀站在街邊苦笑,覺得自己像是個「藥物成癮」的患者,而言禹楓,就是誘他上癮的迷藥。

  今天他們約好一起晚餐,用過餐後,再想要去哪兒打發時間。

  這是他們這星期以來第四次約會了,而今天才星期五。

  言禹楓跟他約在東區碰面,最近的幾次約會,通常都是她決定去哪裡,而他無條件配合。他也慢慢發現,她個性中成熟、體貼的特質。她不會要求他約會時要去接她,她總是先確定地點、時間,然後直接與他在那裡碰面。

  她說,他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充裕,若還要接來送去的,以台北市繁忙的交通狀況來看,恐怕連好好吃頓飯都沒辦法。

  每次約會,她一定會準時抵達約定地點,不想讓他等,所以他也幾乎都會提早一些時間到達。

  他明白自己越陷越深,看到的、感覺到的,都是她的好……

  他,是不是該準備煞車了?

  言禹楓下了公車,一眼就發現靳宇觀等在公車站牌旁,他身旁移動的路人就像流動的佈景,在她眼裡,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只有他是一顆獨特的、閃閃發亮的星星,緊緊抓住她的目光。

  「你到很久了?」她看著他問。

  靳宇觀回過神,微笑伸出手主動牽著她,這種親密動作,他做起來已經自然得如同呼吸。「我剛到不久。想好要吃什麼了嗎?」他說。

  「我剛剛在公車上想到,我們可以去一個可以用餐又有娛樂的地方。」

  「什麼地方可以用餐又有娛樂?」他笑問。

  「KTV啊。」

  他瞬間瞪大眼睛,像是有些驚恐,猶豫了半晌才說:「我可以陪妳去KTV,但妳別叫我拿麥克風。」一副沒得商量的語氣。

  言禹楓笑了笑,不置可否,拉著他朝最近的一家KTV走去。

  二十分鐘後,他們坐在包廂裡,服務生已經送上他們的餐點、飲料。

  靳宇觀一臉茫然,似乎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到這種地方。

  「吃吧。」言禹楓點了牛腩燴飯,說完她立刻拿起湯匙,吞下一大口,好像很餓的樣子。

  看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模樣,他忍不住笑她,「妳真像個孩子。」

  「吼……那你就是誘拐未成年孩子的大叔喔?」她說著喝了一大口冰奶茶。

  他本來準備吃蕎麥涼面了,聽見她調皮的回應,他放下筷子,表情邪惡地挨近她,沉著聲說:「妳膽子真大,竟敢說我是大叔?我也不過才大妳四歲!小心我把妳——」他的恐嚇沒說完,她倏地湊上唇吞掉他的話。

  她吻得他意亂情迷,想當場吃了她,可惜他基本良心還是有的,這種半公開場合,服務生隨時可能推門進來,他費了許多力氣才勉強克制住慾望。

  「你想把我怎麼樣都好,我願意隨便你擺佈,這樣對你夠不夠好?」她舔著他的唇,呢喃著。

  「好得不像話,如果我們不是在KTV包廂,就更好了。」他不禁惋惜道。

  言禹楓輕笑,滿意他的回應,此刻他的手捧著她的臉,彷彿她是珍寶。

  「等一下唱歌給我聽好不好?」她對他撒嬌,想知道他會不會為她妥協。

  「拜託……」他求饒,很怕她擺出撒嬌姿態,現在他的戰鬥力幾近於零。「我們說好了,我不唱歌。」

  「你才不是這樣說,你是說別叫你拿麥克風。你唱歌嘛,我幫你拿麥克風。」她擺明耍賴,雙手攀上他頸項,密密地親吻,逗弄他的敏感地帶。

  靳宇觀忍不住呻吟,渾身發熱,幾乎承受不起她來這招。「不公平,妳這樣算犯規。」

  「我才不管,我要用力犯規!」她親吻得更用力,這回卻逗笑了他。

  「這麼用力的犯規,我可以接受。」他笑道,慾望的魔力退去許多。

  「別這樣嘛,唱給我聽好不好?」

  他搖搖頭,笑著堅持拒絕她。

  「你不敢唱歌給我聽,是不是因為五音不全啊?可是你會拉小提琴,音感應該不差啊?」她像是在自問自答,然後又對著他問:「你真的五音不全嗎?」

  「我音感很好。」他淡淡笑答。

  「我不相信,你證明,唱歌給我聽。」她說。

  「我音感很好,不需要證明。」他微笑重申答案,拿起筷子準備吃麵。

  「我敢跟你打賭,你一定是五音不全才不敢唱歌。你敢不敢跟我賭?」

  現在她是想趕鴨子上架嗎?他簡直快拿她沒轍。「賭注是什麼?夠吸引我的賭注,我可以考慮跟妳賭。」

  她想了一下,說:「如果你唱歌沒走音,我親你一下。」

  「沒興趣。」他笑她,「剛剛妳已經親太多下,我現在有點麻痺了。」

  「吼!壞人。」嘴上這麼說,其實言禹楓好喜歡現在這個靳宇觀,會對她溫柔說笑、會逗弄她,常常把她當成孩子寵。

  她絞著腦汁,想了片刻又說:「那我唱歌給你聽。」

  「妳來KTV不就是要唱歌?我何必跟妳賭妳本來就想做的事?無趣。」他逕自吃起面來,完全不給她面子。

  「別這樣嘛……」她忽然整個人躺下,頭枕著他的大腿,伸手摸這他的下顎,有幾根鬍渣冒了出來,摸起來有些刺刺的。「我們來討論一下賭注。」

  「妳何不乾脆放棄算了?」靳宇觀放下筷子,低頭看她一頭長髮披散在他西裝褲上,令他的眼神不自覺露出深濃情感,手掌撩起一把她柔軟的長髮把玩。

  「不!我才不放棄呢。」她眼睛骨溜溜地轉,看著包廂環境,尋找足以說服他唱歌的賭注靈感。

  忽地,看見包廂廁所關上的門,靈感天外飛來。

  「有了!」她開心大叫,跳起來,貼在他耳邊說話。

  一秒、兩秒……十秒過去了,靳宇觀死瞪包廂內的廁所門,內心哀歎。難怪有人說一旦男人管不了下半身,上半身就會跟著不聽話。

  他努力把持著面無表情,十多秒過去後,他投降地說:「我唱。」

  言禹楓拍手大笑,本來接著要問他想唱什麼,後來想到她的賭注還沒說,說不定他真的五音不全,她還是有可能贏的。

  「等等,萬一是我贏了呢?」她問。

  「妳不可能贏。不過沒關係,妳說說看,妳想要什麼?」

  「如果你五音不全,你要為我拉一個鐘頭小提琴。」

  「沒問題,成交。」

  「那你要唱哪一首歌?我幫你點。」

  「我只會唱老歌。」靳宇觀笑了,明明只大她四歲,現下果真感覺自己老上她許多。「Smoke  gets in your eyes。」他說了歌名。

  「OK!我幫你點,那首歌很好聽唷。」她飛快挪身到點歌螢幕前,不消一分鐘就點好他指定唱的英文歌。

  沒多久,曲子播放了,他看著桌上麥克風,笑問:「妳不是要服務?幫我拿麥克風?」

  言禹楓趕緊又挪回他身邊,將麥克風舉至他面前。

  靳宇觀揉揉她的頭,認命地歎口氣,低聲說:「真拿妳沒辦法,好好聽著,我一個音都不會走。」

  他看著螢幕——事實上歌詞他早已牢記,只是他必須讓自己專注,否則,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跳過這首歌,直接拉她進洗手間。

  「They asked me how I knew my tune love was true?」(曾有人問我,我怎麼知道真愛為真?)

  他一出聲,言禹楓整個人就呆住了,他低醇的嗓音唱著這首歌,好聽得讓她無法相信。

  「……They said "someday you'll find all who love are blind"。」

  (他們說,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戀愛中的人都是盲目的。)    、

  「When your heart's on you must realize smoke gets in your eyes。」

  (當你的心著火了,你必須瞭解煙霧會迷濛你的眼。)  (主唱卅The Platters)

  她聽得迷醉,直到最後一句歌詞「smoke gets in your eyes」音落,她的雙眼竟彷彿也讓煙霧迷濛了。麥克風她還呆呆舉著,歌曲卻已經完全播畢。

  「有走音嗎?」靳宇觀揚眉問。

  「沒有,一個音都沒走掉……」言禹楓低喃,忍不住昏昏地想,他要是去當歌星,肯定也是個超級國際巨星,長相與實力兼具。

  「要償還賭注了嗎?」他在她耳邊低聲說。該死的,他像個費洛蒙氾濫成災的青春期少年,渴望佔有她,渴望得全身發痛。

  「喔……好……」她還有些失神,有點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瘋狂追星了,聽完靳宇觀的歌聲,她好慶幸他只唱給她聽。

  只要是女人,怎麼可能抗拒得了他的深情嗓音!

  她牽著他的手,往包廂內的洗手間走去。

  靳宇觀關門,上鎖,濃烈火熱的目光膠著在她身上。

  她背靠著牆,面向他脫去連身洋裝,笑得迷濛魅惑,接著緩慢褪去成套內衣。

  她雙頰發紅,心跳激盪,他光是用眼神,就已讓她情潮奔流。

  他慢慢貼近她,握起她雙手移至她胸前,用她的掌托穩飽滿的酥胸,他沙啞出聲,眼前的催情畫面讓他血液沸騰。「幫我,愛撫它們。」他低首,含住挺立在她纖細掌心中的蓓蕾。

  她低聲輕吟,照著他的話雙手緩慢揉動……情慾像猛烈的大浪,轉眼吞沒她。

  「現在,換妳為我唱歌了……別害羞,為我唱出來吧……」他褪去了自己的衣服,將飽漲的堅挺一寸寸推入她滿溢出情潮的暖熱緊窒裡。

  她聽話地為他吟唱,在他越來越快的律動中,嬌吟著不止息的旋律,一首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歌……

  靳宇觀一次又一次地推送自己,聽著她越來越激昂的吟啼,直到聽她終於在歡愉裡呼喊高潮,他才安心將慾望這頭獸釋出,直奔終點。

  兩人在彼此的喘息裡,聽見如鼓的心跳慢慢緩下……

  言禹楓還緊緊攀住靳宇觀,不敢亂動,她記得剛剛在激情的高峰上,自己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話——

  「我好喜歡、好喜歡你……我愛你。」

  靳宇觀也緊緊回抱住她。剛剛,他聽見她的愛了。

  那一剎那,他很想就這樣跟她走進永恆裡。他真的動了那樣的念頭。

  那只是激情時的剎那衝動吧?他苦澀地想。

  回到現實後,他什麼話也開不了口,只能緊緊抱住她。等待激情平息後,他才拾起衣服,溫柔地為她穿上。

  兩個月又九天過去了,言禹楓和靳宇觀兩人,起碼有超過三十次以上的約會。

  言禹楓踏著輕快步伐下樓,隨意哼著音樂旋律經過客廳,準備出門。

  兩個月已經過去,靳宇觀還願意繼續和她約會,甚至他還說,今天他準備了一件禮物要給她。

  她不禁樂觀地想,也許,他會對她說:「我們就這樣一直交往下去吧。」再更棒一點的話,他說不定會說:「我真的喜歡上妳了!」

  如果是這樣,就太完美了……

  董妍剛下班回到家,在客廳遇見正要出門的言禹楓,瞧她快樂得像只小鳥,她搖搖頭,用涼冷的語調攔下她,「親愛的妹妹,妳最近變胖了對不對?天天吃宵夜吧?小腹都看得見了。」這丫頭最好只是變胖,別搞個什麼未婚生子,她們老爸應該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打擊。

  言禹楓一心想著靳宇觀會準備什麼禮物要給她,於是淡淡地看繼姊一眼,說:「我是心寬體胖,應該沒礙到妳的眼吧?」她吐吐舌,對繼姊做了個調皮鬼臉。

  「心寬體胖是不錯,但我勸妳最好確定一下,妳是真的心寬體胖。」

  繼姊似乎別有深意的話,讓她緩下了腳步。

  「妳到底想說什麼?」她認真起來。

  董妍歎口氣,有點不耐煩,受不了她妹妹在某方面的「遲鈍」。

  「這幾天早上,我聽見妳在浴室嘔吐,怎麼?妳得腸胃炎了嗎?是不是宵夜吃得太營養?可是,妳胖了不少耶。」她是很想聽到「對,我是得了腸胃炎」這類的答案,偏偏她又直覺認為,那好答案的機率微乎其微,不到百分之一。

  「我胖不胖跟妳又沒有關係,妳幾時在意過我的體重了?我沒吃宵夜!」言禹楓直率地說。

  「沒吃宵夜啊?唉……真糟糕。那妳是得腸胃炎嗎?不可能啊,如果是腸胃炎應該會瘦下來才對,但我明明覺得妳變胖了。」

  董妍真想朝妹妹大吼:妳是末滿十八歲嗎?!笨到不懂採取「安全措施」。

  氣死她了!

  那個靳宇觀,最好有上刀山、下油鍋的心理準備!她們的爸爸,才不可能這麼簡單放過他。當然,她也不會。

  言禹楓心裡模模糊糊地閃過一絲不確定,她想了想,問:「大姊,妳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說妳是笨蛋啦!言禹楓,我不想這麼早當阿姨,至少也要先參加婚禮再說。妳到底搞不搞得清楚婚禮跟小孩的先後順序?婚禮,然後才是寶寶,懂了沒?婚禮是步驟一,寶寶是步驟二!」

  婚禮?寶寶?

  言禹楓完全呆住。她的生理期,好像很久沒來了……

  她震驚過頭,竟然也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多久?「妳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我在等妳說!妳搞清楚順序了沒?靳宇觀可不會因為妳有了孩子,就死心塌地進禮堂,我瞭解他。」董妍還沒準備好聽妹妹的壞消息,說完,她就朝樓梯走。

  「妳瞭解他?為什麼?你們該不會……」她還停在大姊提醒她「適當順序」的震驚中,反應慢了點,但大姊說「我瞭解他」的語氣,她沒辦法忽略。

  「拜託唷!小妹妹,妳該不會純情到以為妳的男人只有妳一個女人吧?」

  「妳是說妳跟他……妳跟他……」

  「對!我是跟他上過床。如果妳沒辦法完成的句子是這個的話,我可以替妳說完。我們上過床,不過是過去式了,但如果妳以為靳宇觀會為妳『守貞』,那就是天真到無藥可救了。說不定,我現在找他去飯店開房間,他也會肯。」

  董妍瞪著妹妹。她最好別天真得太過份,天真到連靳宇觀是什麼狠角色都搞不清楚,天真到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

  言禹楓也回瞪繼姊,她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出不來。因為她知道大姊說的事實有多正確!

  她當然知道靳宇觀有過不少女人,更沒期望過他為她「守貞」。只是,當繼姊滿不在乎的說出她跟他上過床時,她真的……真的震驚到心好痛。

  她果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到自己很有可能已經懷孕了,卻毫無自覺……

  婚禮是步驟一、寶寶是步驟二?

  婚禮、寶寶?!她連跟靳宇觀能不能繼續下去都不確定了,怎麼談婚禮?

  「大姊……妳愛靳宇觀嗎?」

  董妍又歎口氣。這丫頭啊,真是沒藥救了!現在她到底在問哪門子問題啊?!她真會被她氣死。

  「這關我愛不愛他什麼事?如果我愛他,妳要怎麼樣?把他讓給我嗎?」

  「我……」言禹楓說不出話,眼眶在瞬間滿溢淚水。

  把靳宇觀讓給大姊嗎?她做不到。

  但是她也不希望大姊難過,她其實或多或少……好吧!其實她心裡有很大一部份,早已當董妍、董馨是她姊姊,雖然她們從不像親姊妹那樣親、雖然她的繼姊們偶爾會佔她小便宜,小時候總跟她搶玩具、跟她吵架。但,哪些兄弟姊妹小時候不吵架、不會占對方一點便宜?!

  「……我沒辦法。」她掙扎過後,這麼說。

  董妍看她這樣子,簡直想翻白眼了。這丫頭明明平時挺精的,怎麼這時就笨得可以?

  「妳根本沒搞清楚重點!重點不是妳想怎麼樣,重點在靳宇觀想怎麼樣!他不是個可以被左右的人,假設妳搞錯步驟順序,他能不能、想不想配合妳?這才是重點!」

  「噢……」言禹楓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看她的呆樣,董妍受不了地猛歎氣,說:「我不愛妳的男人,我只愛我自己。現在,妳告訴我,妳只是得了腸胃炎,對不對?」她仍懷抱萬分之一的希望。

  「我……我不知道。」她支吾地說,「我……我要出門了。」

  「親愛的妹妹!」董妍叫住腳步慌亂的妹妹,「萬一不是腸胃炎,萬一是步驟二,妳最好先採探靳宇觀的想法,不要把他嚇跑了。」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5 PM

第八章

  晚上八點五十分了,大部份員工已經下班,靳宇觀還留在辦公桌裡,辦公桌上有個長方形寶藍色絨布盒,以及一本筆記簿。

  今晚,他跟言禹楓約好九點在淡水捷運站碰面,但現在,他還坐在辦公室裡。

  兩個月又九天了。

  他其實有在算日子,他知道約定的期限已經過了,只是,他心中那股對言禹楓無法煞車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已經超過了兩個月,他還是沒辦法說出該給的答案。

  他知道,拖得越久越不好,只會傷她越深。

  他手指敲點著藍色絨布盒,裡面躺著一條五克拉鑽石項鏈,他的珠寶店順利成立,預備提前到下星期開幕,那枚五克拉鑽石,就是上個月南非礦脈開採出來的,而他幾乎是衝動地買下原礦,請師傅趕工製成項鏈。

  他不願去想自己迫切地想讓她戴上這條項鏈,究竟是想彌補他勢必會造成的傷害?還是,他其實真的已對她……

  不!他相信自己只是想彌補她!他再次堅定地想說服自己。

  就在今天,他會把項鏈送給她,然後把靳宇暘的筆記簿也給她,告訴她所有的實情!告訴她,他想得到她,只是想讓靳宇暘難堪、痛苦。

  他打算對她做的事,既殘忍又幼稚,他很清楚,以至於到現在,他還沒辦法跨步離開辦公室,往淡水出發。

  真的要那麼做嗎?他要不要假裝……其實他已經愛上她,然後,永遠不要告訴她真相……

  愛?他怎麼會用這麼強烈的字眼?!靳宇觀瞪著絨布盒想。

  最近的他,天天跟言禹楓見面,他們去過好多地方,幾乎跑遍台北市的著名景點。

  最後這個星期,他們每晚都在同一家飯店、同一個房間溫存,兩人總是待到深夜一點多,他才送她出飯店、看她坐上計程車回家。

  要不是言禹楓不讓他送她回家,其實,每個晚上看她坐上計程車時,他都有股衝動,想叫她別回去了。

  他們一起看電影、看舞台劇,還曾經在大安森林公園裡無聊地走來走去。甚至有天晚上,他居然陪她去唱了KTV,破天荒被她硬是拗唱了首英文老歌「Somke   gets  in  your  eyes」……

  靳宇觀收回心神,歎口氣,抹抹臉。他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他不想再這樣下去!

  手機鈴聲突地響起,他看了下來電顯示,立即接聽,「對不起,我還在公司,妳已經到了嗎?」

  「沒有。我……我們能不能取消約會?我今天臨時有事……對不起……」

  「沒關係,有時間再約好了。」他說著:心裡其實鬆了口氣。

  「宇觀……」你知道我們交往超過兩個月了嗎?言禹楓很想這樣問,但沒有勇氣。

  「怎麼了?」

  「沒……沒事。我也許晚點再找你,可以嗎?」

  「可以。」

  「那……拜咯。」

  「一個人小心點,不要在外面忙太晚。」他忍不住叮嚀她。

  「好。」

  言禹楓收了線,坐在捷運站洗手間裡的馬桶上,茫然失神。

  剛剛她在進捷運站前,因為越想越不安,於是跑去附近的藥妝店買了驗孕棒。

  而那支驗孕棒,現在清清楚楚呈現出陽性反應。

  她懷孕了。她居然懷孕了?!

  靳宇觀其實一直有做安全措施,只除了第一次,還有在KTV那次……

  想到他們的寶寶,言禹楓不禁流下眼淚,她不能確定靳宇觀會有什麼反應。也許他會覺得,她是故意懷孕要脅他!

  妳最好先探探靳宇觀的想法,不要把他嚇跑了。

  她倏地想起繼姊說過的話,可是,她連探探他想法的勇氣都沒有,她很清楚他為什麼要她。

  他要她,只是想讓靳宇暘難過而已……

  半個小時後,言禹楓來到兆宇金控辦公大樓,她撥了靳宇觀的手機。

  「你還在公司嗎?」

  「對。」

  「我可以上去找你嗎?」

  「現在?妳在樓下?」他有點驚訝。

  「嗯。可以嗎?我本來臨時有事,剛剛又取消了。如果你還在忙,我可以晚點再上去。」

  「沒關係,妳上來吧。」

  言禹楓站在靳宇觀的辦公室外頭,她絞扭著雙手,額頭冒汗、反胃想吐,她想大概是懷孕惹的禍。

  她深呼吸,試圖穩住情緒,片刻後,她敲了門。

  刷地開門聲讓她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開門。

  「呃……沒有打擾到你嗎?如果你有事要忙……」她不安地問。

  「我不算忙,不用擔心。進來吧。」

  辦公室門關上後,靳宇觀指著沙發對她說:「坐。」他走到辦公桌,拿起桌上的藍色絨布盒。

  言禹楓低頭坐上沙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想,她必須勇敢面對問題,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你知道……我們交往多久了嗎?」她心一橫,直接問了。

  靳宇觀才剛拿起盒子,聽見她的話,他僵住身子。

  半晌,他轉過身面對她,然後走向她,將絨布盒打開,說:「我說過,要送妳一條五克拉鑽石項鏈。」他蹲在沙發前,取出項鏈幫她戴上。五克拉的鑽石晶瑩剔透,靜靜服貼在她胸前。

  「我們……」言禹楓撫摸鑽石,沒想到他真的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她。

  她看見了一絲希望,也許他們之間,是有可能——

  「到今天為止,交往了兩個月又九天,我知道。我們分手吧。」他一鼓作氣,狠下心說。

  「……」她完全呆住了。所以,這昂貴的項鏈是分手禮物嗎?

  承受不了她瞬間刷白的臉色,他轉回辦公桌拿了筆記簿,想速戰速決。

  「這是靳宇暘的筆記簿。去年他生日,我父親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給我父親看這本筆記簿,說他想要我父親送他一個『機會』。」他回頭將筆記簿遞給她,繼續說:「我父親看完後把它放在書房,沒多久,我看到這本筆記,決定搶走靳宇暘的機會。」

  深藍色筆記,躺在言禹楓雙膝上。她的腦子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她混亂地想,這兩個多月,原來全是白費……

  她打開靳宇暘的筆記,第一頁是小學生的字跡,不過一筆一劃工整乾淨。

  她好漂亮。她是言禹楓,她背著粉紅色書包,長長的頭ㄈㄚ,真的好漂亮。我ㄒ—ㄏㄨㄢ她,長大我要ㄑㄩ她。

  有些字是注音符號,言禹楓讀著讀著,悲傷地笑了。

  她慢慢翻頁,從小學生字跡讀到成熟字跡,也慢慢讀懂了靳宇暘對她的情感。

  原來,說她是灰姑娘那天,他一路跟著她直到她家附近,他看到董妍、董馨要她拿便當袋跟水壺,他很難過。

  原來,國小畢業典禮,那束沒具名的粉色玫瑰花,是他送的;原來,她跟靳宇暘國中又同校,畢業那天,他同樣送了她一束花,同樣沒具名;他們高中雖然不同校,但她的畢業典禮上,靳宇暘也有拜託家裡的司機幫他送花。

  她終於知道,她國小、國中、高中畢業時,收到的粉色玫瑰花是誰送的。

  大學學測放榜那天,靳宇暘一大早看榜單,查到她考上的學校、科系……

  言禹楓熱淚盈眶,單手搗著嘴巴。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靳宇暘這麼喜歡她,喜歡到整本筆記簿寫的都是她。雖然篇幅不多,但幾乎所有跟她相關的重大事件,他都有記下。

  她掉下淚來,心頭百感交集,如果她早看到這本筆記,也許就不會落到眼前這麼狼狽的狀態。

  「而我,就是宇暘想要的機會?」她悲哀地笑了。

  「對,我爸幫他安排在我生日那一天,把妳這個機會送給他!妳不覺得很諷刺嗎?我是壽星,妳卻被當成禮物,預備送給他。我才是該收禮物的人吧?」他語氣又出現了強烈的諷意。

  「所以你決定把我搶走,為什麼?你很討厭宇暘嗎?他是你弟弟……」她裝作不知道靳家的恩怨,語氣憂傷,她只想聽他親口說。

  一旦他親口承認他有多恨靳宇暘,也許,她就能徹底死心了……也許……

  「他不是我弟弟!」靳宇觀突然低吼,神情憤恨。

  那聲量,大到讓言禹楓整個人震了一下。

  「他是我爸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我不承認他是我弟弟!如果不是他、不是他母親,我媽不會自殺!我恨他們!」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露出真實的另一面。

  「恨到……要拿走所有他想要的?」她聲音好輕。

  「對。我恨到要拿走所有他想要的,看他得不到、看他難過,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靜。」他冷靜下來,音量低了。

  「那你現在,得到平靜了嗎?」她表情哀傷。

  他看著她,說不出話,他的心,竟意外地痛著。

  「這兩個多月對你來說,什麼意義都沒有,對不對?」她又輕聲問。

  靳宇觀依舊沒說話,四周的空氣冰冷到極致。

  「回答我,如果你想讓我死心的話。」言禹楓近乎哀求地說,眼淚克制不住地滾落。

  「……對。」他必須讓她死心。

  「我明白了。」她站起來,眼前突然一陣黑,她微晃了下,勉強穩住腳,問:「這項鏈是分手禮物吧?我可以隨意處置嗎?」

  「既然送給妳,就是妳的,妳想怎麼處置我都沒意見。」他回復冷漠的模樣。

  「好。我想我應該會把它賣掉,就當是這兩個月的『伴遊費』吧。錢還是比一顆冰冷的礦石實際多了。」

  「如果妳需要錢,我可以立刻開一張空白支票給妳。」他不帶感情地說。

  「不用,這條項鏈就夠了,我不需要更多錢提醒我,我對你有多不具意義。」她勉強又扯出一個笑容,拿著筆記簿往外走。

  「禹楓……對不起。」他遲疑許久,終究說出了這三個字。

  「我很想瀟灑地跟你說沒關係,可是我說不出來……」她哽咽說道,在流下更多眼淚之前,轉身奔出他的辦公室。

  靳宇觀看她倉皇離去的背影,喉頭咽進一抹苦澀。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很混蛋,直到這一刻,心中莫名的疼痛撕扯著他,才知道,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混蛋的男人了!

  言禹楓渾渾噩噩走在路上,眼淚怎樣都停不下來,她走著走著,竟來到大安森林公園。她在夜裡的公園外圍呆站好半晌,出了神。

  記得有一天,靳宇觀帶她到附近餐廳吃晚飯,飯後他們興起散步,兩人走來公園。

  那天,他們聊了好多話,從公園東側走到西側,又從南側走到北側,最後在露天音樂台的觀眾席坐下。

  她靠著他的肩膀聽他說話,他說,他本來是個不懂得怎麼約會的男人,是她教會他,逛夜市可以算約會、在公園散步可以算約會,哪怕只是坐下來聊天,都是約會。

  他低聲又溫柔地說,因為她,他發現約會居然能紓發壓力!難怪那麼多男男女女愛約會……

  她記得,那時她坐在觀眾席,笑得好開心,她以為,他至少有一點點喜歡她。

  那晚,她說她想點仙女棒,她告訴他,如果能在晚上跟情人一邊點仙女棒一邊聊天,應該很浪漫。

  當時,他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去買仙女棒,他們離開公園,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買到,然後回到公園,一人點了一支。

  再然後,在燃起流星般光芒的夜裡,他低頭吻上了她,那個吻,纏綿又深情。

  最後他們聊到深夜一點,他才牽著她緩緩走出公園,她還記得他摟著她的肩,體貼地問她冷不冷……

  她真的以為,他已經喜歡上她了。

  他在101的景觀台,寄了「來自高空的祝福」的明信片給她,跟著她將明信片投進「Lover」信箱裡。

  他在KTV唱了「Smoke gets in your eyes」,只為了能贏得跟她溫存一回……

  如果完全不喜歡她,他為什麼能那麼溫柔?

  言禹楓站在大安森林公園外,哭得痛徹心扉。與靳宇觀之間的一切,猶歷歷在目,每想一次就揪痛她的心一回。

  他從一開始的冷酷到後來的溫柔,那些轉變,明明不是她幻想出來的啊!

  他既然願意幫她戴上那麼貴重的項鏈,她真的沒辦法相信,他還說得出「我們分手吧」如此絕情的話。

  他怎麼可以?怎麼能?這兩個月又九天,所有發生過的事,難道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她終究敵不過他心中的恨嗎?

  她終於嘗到苦果,她的愛,暖不了他冰冷的血。

  言禹楓茫然地離開公園,漫無目的地繼續走了許久,她雙腳帶著她經過的,全是她跟他去過的地方:他們去過的餐廳、看過的電影院、那家唱過一次的KTV……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卻停不了疲憊的雙腳、奔流不停的眼淚。

  最後,她走到一家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飯店,因為最後這星期,她跟靳宇觀每天都在這間飯店門口道別。

  言禹楓遠遠看著飯店富麗堂皇的大門,終於歇下腳,在人行道旁的花台邊坐下來,激烈的傷心逐漸平靜,深沉的夜也露出天光。

  她仰頭看著黑暗天幕透出的微光,頰上的淚痕慢慢風乾,她不自覺地撫著腹部想,是不是該給靳宇觀、給肚子裡的寶寶最後一個機會?

  也許,他先前並沒有想得很清楚,現在就算不為她自己、不為他,也該為肚子裡的寶寶再努力一次!她要好好地、平靜地跟他再談談。

  言禹楓看著飯店大門,回想起好幾個深夜,靳宇觀陪她出來、看她坐進計程車時,他眼裡濃濃的不捨是那麼真實……

  她在花台上坐了許久,直到日光浮出雲層,整座城市甦醒過來,人、車湧上街道。

  盤算好怎麼跟靳宇觀深談後,她站起身離開花台,想回兆宇金控再找他一次,留戀地再看飯店大門一眼,那扇門給了她再奮力一試的勇氣。

  轉身前,她眼角倏地瞥見一輛熟悉的紅色小跑車,是繼姊董妍的車子。

  她愣了愣,目光追隨著跑車,見車子停在大門口,駕駛座上的董妍下了車,接著,另一個高大男人也下車,背影像極了某人……

  董妍從皮包掏出小費給泊車小弟,男人側過身來等她,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飯店。

  那個男人,竟是靳宇觀?!

  說不定,我現在找他去飯店開房間,他也會肯。

  董妍昨晚說過的話,在言禹楓耳邊不停狂響——

  在言禹楓思緒回復過來前,身體己先做出反應,她奔入飯店,遠遠看見他們兩人搭電梯上樓。

  她快步走到電梯前,盯著螢幕板上的數字跳動,看電梯在十二樓的客房樓層靜止。

  她在電梯前呆了好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許……也許有其他可能,也許她誤會了,董妍跟靳宇觀並沒有……

  言禹楓忍不住按下電梯,直達十二樓。到了十二樓,她走出了電梯,卻沒再移動。

  約莫一個半小時後,電梯左邊走道第六間房門打開了,董妍先走出來,後頭跟著靳宇觀。

  這一瞬,言禹楓感覺世界徹底在她面前碎裂了,她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們兩人並肩往電梯方向走來,腦子狂叫著她快跑,但她雙腳卻釘在原地動不了。

  董妍先看到她,呆了一下,接著靳宇觀看到她,也愣了半晌。

  三人隔著一小段距離,都僵著身體。

  「禹楓,妳……」董妍想開口解釋,知道妹妹誤會了。她一定是誤會了!

  「妳跟蹤我們嗎?」靳宇觀皺眉問道。她的臉色白得不像話。

  跟蹤?聽見他的質疑,言禹楓在這種時刻竟然笑了出聲,「我但願自己有那麼無聊。呵呵……」她邊笑邊說,那笑聲比哭還淒涼。「可惜我沒時間也沒力氣做這麼無聊的事,我忙著舔你劃在我心頭的傷口。」她忽然用力地搥著心口,不自覺地放大聲量吼道:「這裡,你用一條五克拉的鑽石項鏈,殘忍地在我心上劃了一刀,我舔傷口的時間都不夠用了,哪來的力氣跟蹤你們?」

  言禹楓的力氣只夠吼上一句,剩下的話,她聲音變得好低好輕,整個人看來彷彿心力交瘁。

  靳宇觀被這樣的她,弄得心都痛了。

  她一直很樂觀,在他面前總是溫柔地笑著,可是現在,她卻蒼白著臉,像是瀕臨崩潰邊緣,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吼。那個爽朗甜美的她,已經不見了。

  「妳別這樣……」他心很疼,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出不了口。

  「別怎樣?跟蹤你們嗎?我說過了,我沒有。」

  她看著他的眼,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看他了,從今以後,她要在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昨天離開你公司後,在路上亂晃,經過森林公園時,想起你在那個公園告訴我,你本來是個不懂怎麼約會的人,但那天我們卻在公園一起點了仙女棒。你拿著點燃的仙女棒吻我,我們還聊了好久、好久……」

  董妍在一旁驚訝得失去反應,甚至忘記要解釋誤會。她身旁的靳宇觀,怎麼可能是個會跟女人聊天的男人?

  「後來我不知不覺走過我們吃過的懷石料理餐廳、我們唱過歌的那間KTV,想起你唱的『smoke gets in your eyes』,我想我終於懂了那首歌。

  我也想起,你跟我一起在101景觀台寄明信片,你把寄給我的明信片投進『lover』那個信箱裡……」言禹楓說著、說著,泣不成聲的掉下淚。

  董妍幾乎張大了嘴,聽得目瞪口呆。她本來以為靳宇觀只是玩玩,沒想到,他竟能為了禹楓唱歌,還跑到101景觀台耍浪漫?!

  拜託,如果都這麼愛了,為什麼今天早上他們一碰面,靳宇觀就告訴她,他跟禹楓分手了?

  「我沒有時間跟蹤你,我的腦袋昨天一整晚都沒休息,不斷想著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那些發生過的事,真的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後來,我走到這家飯店,想到我們……」言禹楓話沒說完。如果靳宇觀跟董妍已重修舊好,她再提自己跟他曾在這飯店開了幾次房間,只是羞辱自己。

  她深呼吸,抹了抹臉上流不乾的淚,才又說:「總之,我昨晚很忙、很忙,沒空跟蹤你,我在飯店旁邊坐到天亮,本來想今天要再找你一次,再問問你,我們是不是真的沒有希望?

  因為我實在太愛你……愛到不敢告訴你,我其實早就知道你是為了不讓宇暘得到我,才跟我在一起。這件事,我幾乎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可是我還是愛你,我要求跟你交往兩個月,是想賭如果你真正認識我,說不定……」

  言禹楓顫抖著止住了話,覺得週遭空氣變得好冰冷,她看著靳宇觀面無表情的臉,忽然很想放聲大笑。

  她多天真?當她將滿身傷口攤在他面前時,他竟只是漠然的、不為所動的看著她?!

  「是我太天真了,我哪有什麼魅力讓你在我身上浪費感情?總之,我本來是要離開這裡的,卻剛好看見跟我……跟我大姊進了飯店。我想,老天一定是想要我死心,才讓我遇到你們。然後,我管不住自己的腳,才跟著你們進來。」

  她的語氣變得急促,只想趕快離開這裡,她怕自己會不爭氣地倒下去。

  她死也不要倒在他們面前,死也不要!

  「我看電梯停在十二樓,便也上來十二樓,然後,我終於知道,我有多麼不自量力!居然想用兩個月就改變你?!你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靳宇觀,身邊有過的美女如雲,而我有什麼?

  現在,我終於清醒了。我不怕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因為等我走出這家飯店,我對你的愛會全部灰飛煙滅,你不用擔心我會再糾纏你。老天既然讓我親眼看見你跨過我對愛設下的底線,我就會徹底死心了,我會完全從你的世界消失,絕不會再打擾你……靳宇觀,從今天起,我們一刀兩斷吧。」

  說完,她轉身按了電梯,十多秒後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沒有回頭。

  靳宇觀呆在原地,看著電梯門開啟,看著言禹楓走進去。

  他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愛他!而他,也在她一連串的陳述裡,透過別人的眼睛看見自己,看見他想否認、想逃避的那份感情,看見那個其實早就愛上言禹楓的男人。因為發現的事實太過驚人,靳宇觀完成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言禹楓走出他的世界。

  電梯燈號一層層往下跳,董妍看著螢幕數字遞減,火大地推了身邊男人一把,替他按下另一部電梯,朝他吼道:「你確定你不去追她嗎?你明明就愛她!」

  失神的靳宇觀,雙眼終於在她身上聚焦,他喃喃低語,「對……真的……我沒想到、沒想到……原來,我愛她……」

  「笨蛋!」董妍吼得更大聲了,「那你還敢發呆?!你根本就不瞭解禹楓,她說出口的話,就是認真的,一旦她走出這家飯店,她就不會愛你了!」

  另一部電梯來了,靳宇觀火速衝進去,先按關門,再按一樓,他的大腦總算恢復功能,連幾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都想省。

  電梯一層層將他往下送,這剎那,他真的好希望自己搭的是101大樓那座全世界最快速的電梯,那樣他就能追上言禹楓。

  在猶如方格子囚籠的電梯裡,他腦子不斷浮現著蒼白了臉、說著她怎麼痛苦度過昨夜的淚顏,令他握緊雙拳,只能強自壓抑自己快爆炸的情緒。

  好不容易電梯抵達一樓,他追出飯店,卻已搜尋不到她的身影。

  靳宇觀有些慌了,在車來人往的大路旁,他深呼吸。

  然後,他安慰自己,沒關係,他會找到她的,他會對她解釋,他跟董妍只是到飯店跟品牌代言人簽約,他們不是她想的那種關係。

  他安慰自己,她會體諒他、原諒他的,他們一定可以重新來過。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5 PM

第九章

  三個半月過去了,這日靳宇觀一樣准七點整回到家。

  兩個半月前,他從一個工作狂變成準時上下班的宅男,已經歷兩個多月震撼教育的管家,早就見怪不怪。他上前接下大少爺的公事包和西裝外套,詢問道:「大少爺要先喝點東西嗎?」雖然明知照例會得到否定的答案,管家仍盡忠職守。

  靳宇觀搖搖頭,扯下脖子上的領帶,踱進客廳,把自己拋進沙發。

  兩個月下來,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一回到家,他就在大沙發上窩著,動也不動,等管家把晚餐煮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晚餐也固定得很,就是一碗放了高麗菜、紅蘿蔔、番茄、芹菜的蔬菜湯麵。

  「大少爺,晚餐還是一樣嗎?」

  「嗯。以後都這樣,不必再問了,除非我主動說要吃別的。」他變得很懶,連應話都覺得厭煩。

  「大少爺……老爺說,今天會回來一起吃晚餐,還有二少爺,您要不要吃點別的?」

  「我不吃了。」靳宇觀離開沙發,打算回房,他不想跟任何人「應酬」。要不是怕自己關在家會發瘋,他根本連公司都不想去。

  他才走一步,靳兆禾就像算好時間似的從外頭走進屋來,身後還跟著靳宇暘。

  他漠然地瞥了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眼,繼續朝二樓的方向走。

  「你想這樣頹廢多久?」他父親喊道。

  「跟你沒關係。」靳宇觀冷冷地說。

  「什麼叫跟我沒關係?我是你爸爸——」靳兆禾沒機會說完話,就被大兒子打斷。

  「不好意思,你大概不知道,從我九歲那年開始,就沒當你是我爸爸了。那年除夕你沒回來,表示你選擇了外面的家庭、決定不要我跟媽媽。從那時候起,你就不再是我爸爸了。」靳宇觀眼神及語調依舊冰冷。

  靳兆禾啞口無聲好半晌。他不知道他引以為傲的大兒子,竟然把他當仇人!

  「宇觀,爸爸沒有不要你……」良久,他才沉痛地說。

  愛若能控制,他也不希望傷害孩子。說到底,是他自私,沒辦法忠誠地守住第一段婚姻,是他的錯。

  「很抱歉,我現在沒心情跟你演親情大和解的戲碼。」靳宇觀不領情。

  「就為了一個女人你什麼都不要,值得嗎?」靳兆禾使不出其他辦法,只好這麼說。

  本來打算上樓、一直背對著父親說話的靳宇觀,聞言頓時轉過身。

  他瞪著客廳的人,繃了三個半月的情緒瞬間爆炸。

  「言禹楓不只是一個女人,我愛她!而你,」他看著父親,接著轉向靳宇暘,吼著,「還有你,你們都該感謝言禹楓,要不是她,要不是我愛上她,兩年後,我會讓你們一無所有。你們該好好謝謝那個該死的、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人,讓我徹底失去鬥志,什麼都不想要了。恭喜啊,因為我不想要了,你們還可以保有你們的一切。」

  他找言禹楓找得快發瘋了!

  光是徵信社,他就找了五家,但沒有一家查得出她的下落。她就像是完完全全從這世上消失。連她的童話人物好朋友,也沒有她的消息。

  他從剛開始的滿懷希望,以為她只是一時傷心離家,總會回來,到半個月過去後,發現她不但沒回家,連音訊都全無。

  於是他慌了,用盡所有辦法,找人二十四小時監看她的朋友、親人,心想說不定他們替她隱瞞行蹤。但三個半月過去了,她依舊無消無息。

  他難過得無處發洩,真的沒想到自己竟傷她傷得讓她連家人、朋友都不要了。三個多月來,他腦子想的全是她蒼白著臉、心碎的模樣……

  痛苦糾纏著他,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讓她那樣跑掉。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愛她,不知道失去愛原來這麼痛,痛到很想什麼都不要,不要呼吸、不要吃飯、不要活了!

  現在的他,還活著的原因是,他還沒放棄找她。他每天都等著,說不定哪家徵信社會有找到她的消息。

  一口氣吼完話的靳宇觀轉身要走,但靳宇暘叫住了他,「等一下!哥,如果我知道言禹楓在哪裡,你願意拿什麼跟我交換?」

  他猛然回頭,衝到弟弟面前。「你想要什麼?說。」

  靳宇暘思考片刻,皮笑肉不笑,開出交換條件,「拿你的全部來換吧,總經理的位置、名下的動產、不動產、兆宇金控所有持股。」

  「宇暘!你在做什麼?!」靳兆禾驚喊。他一直以為小兒子個性溫和良善,不喜爭奪,難道不是嗎?

  「好,全給你。」靳宇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告訴我,她在哪裡?」

  「你先白紙黑字寫個聲明,不然,我告訴你之後萬一你後悔,我太沒保障。」靳宇暘說。

  「沒問題。」他走進客廳坐下,抽出襯衫口袋的鋼筆,在茶幾上拿了張白紙,白紙黑字地寫下聲明並簽上名。「給你。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靳宇暘走來,接過紙,讀一遍——

  「本人願意將名下動產、不動產、兆宇金控所有持股,並總經理一職,完全讓予靳宇暘,用以交換言禹楓的下落。靳宇觀。」

  讀完內容,他哈哈大笑,隨即將便條紙撕成兩半。

  「你……」靳宇觀詫異。

  「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只想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愛她。這是她的地址,你去找她吧。」他拿出一張寫了地址的紙條。

  靳宇觀接過紙條,神色複雜地望向靳宇暘,好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理不清到底該說些什麼。

  「……謝謝。」最後,他擠出一句道謝,急忙拿起車鑰匙,打算飛奔去尋人。

  「哥!等等,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說幾句話。」

  他停下腳步,迎上弟弟的視線。

  「對不起。」靳宇暘誠懇地致歉,「當我真正明白,我的母親對你跟……大媽做的是什麼事之後,我就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有時候,我會慶幸我媽過世得早,要不然,我跟你現在恐怕會爭得你死我活。」

  靳宇觀愣住,沒料到他竟是要說這些,原以為自己搶了言禹楓,還傷害了她,靳宇暘會恨他。

  「我可以體會你為什麼要搶走禹楓,我一點都不怪你,畢竟是我母親先對不起你,就當我是為我母親還債吧。其實,我早就知道禹楓在哪裡,她離開台北前來找過我,還我筆記本。但我不確定你愛不愛她,所以才不想告訴你。

  現在我很確定,你是愛她愛慘了。不過,哥,你要有心理準備,她好像不愛你了。你若想贏回她,可能不容易。」靳宇暘故意沒說另一個會讓靳宇暘更震撼的消息。

  「我會向她解釋,她誤會我跟董妍了。」

  「其實,我上個月去看過她,已經幫你解釋過了。可是,她說就算不是董妍,你們也不會有結果。她說她要的,是像她父親愛她母親的那種愛,而你,不可能那樣愛一個女人。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誤會你跟董妍,到最後,你們的結局還是不會改變。」

  靳宇觀愕然。他沒想到言禹楓已經知道真相,而且她知道了,竟還是決定不回他身邊?!

  「沒關係,如果她知道我愛她……」他低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哥,這個我也說過了。我跟她說,你應該是愛上她了,可是她……」靳宇暘看著哥哥期待的臉,突然說不下去。

  「她說了什麼?」靳宇觀追問。

  「哥,你去找禹楓之前,最好先想想怎麼說服她,讓她相信你很愛她、非常愛她,愛到沒有她不行,愛她愛到可以像言伯伯那種程度。如果只是單憑一句『我愛妳』,你沒辦法說服她的。」靳宇暘婉轉地說。

  「告訴我,她到底說了什麼?」他固執地想知道答案。

  「她打了一個比方,她說,假使她是古代帝王,你就是已經被打入冷宮永不見天日的嬪妃,你在她心裡,已經徹底徹底失寵了。」

  失寵?!

  「徹底徹底失寵了?是她說的?」靳宇觀傻眼。

  「對,是她說的。我一個字都沒改。」

  徹底徹底失寵?他二話不說,這回直接奔出家門。

  客廳裡的靳家父子,看著為愛跑出家門、完全變了個人的他,臉上忍不住都露出了笑容。現在的靳宇觀有人性多了,不再那麼冰冷嘲諷。

  「爸,你可以告訴言伯伯禹楓的下落及近況了,讓他放心。我相信,哥會負責的。」靳宇暘笑著說。

  上星期,他為了禹楓下落不明、大兒子頹廢不振,煩得不知如何是好,宇暘才終於對他坦白禹楓的近況——她懷孕五個多月,現在人在苗栗。

  但是這個消息,卻讓他更煩惱了,他惱著不知該怎麼對老朋友交代,又擔心一向花名在外的大兒子不願意安定下來。雖然宇觀看起來很在乎禹楓,但談感情畢竟跟結婚生小孩,是兩碼子事。

  沒想到,宇觀居然會願意為禹楓放棄一切!他不禁佩服宇暘想得出這種方法,探測宇觀的心意。

  「宇暘,這件事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很喜歡禹楓……」靳兆禾根本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二兒子上星期全向他解釋了。

  也是那時他才知道,他的大兒子有多不諒解他……唉,都是他的錯。

  「爸,你放心,我可以接受禹楓變成我大嫂,我沒關係的。」靳宇暘倒是放得開,這陣子,他跟禹楓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他對她,已沒有那種心動了。或許也是因為他徹底明白,自己已經毫無機會。

  「你剛剛說的……失寵?禹楓真的這樣說?」

  「是啊,哥說不定追不回禹楓。」靳宇暘笑得溫柔。

  「真的嗎?」靳兆禾這會又生出新的煩惱來,語氣憂慮。

  「只是說不定啦。不過,以哥固執的個性,就算他被打入冷宮,應該也能順利從冷宮爬出來吧。」靳宇暘說笑道。

  「也對。」他不禁點頭。

  晚上將近九點,言禹楓正在院子的躺椅上看星星,旁邊一張小茶幾上放了盤水果,有櫻桃、奇異果、鳳梨,都是偏酸的滋味。茶幾上還有台手提音響,廣播電台正播著古典音樂。

  她臂彎摟著一個大抱枕,一口一口慢慢吃著水果,抬頭看著黑漆漆天空中的那彎上弦月,無聊地數起星星來。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七十九、八十、八十一!居然沒有了?!」她哼聲,今天的星星好少。

  她拿了顆紅櫻桃,撫著圓滾滾的肚子突然笑出聲,輕拍著肚子說:「兒子,你很愛櫻桃喔?那我多吃幾顆。」她又塞了顆櫻桃進嘴裡。

  沒一會兒,她開始隨著廣播中的音樂輕哼起來。

  她喜歡現在的生活,一個人和肚裡的兒子每天悠哉愜意地度日。她不再傷心、不再哭泣,也不再食不下嚥。儘管有時候,她會想起三個半月前,那個笨得要死的自己!

  那一天,她跑出飯店,招了計程車直奔「童話屋」。

  當時的她,只想到一個沒有靳宇觀的地方,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從沒跟靳宇觀一起去過的「童話屋」。

  她踏進店裡,點了杯柳橙汁,但才喝兩口,便衝進洗手間狂吐,吐到眼冒星星,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為止,更誇張的是,她走出洗手間後,竟然整個人立刻昏過去。

  等她醒過來,已經是隔天中午了。

  很有「情傷」經驗的女老闆王湘菱,幫了她很大的忙,沒通知任何人,一直冷靜地等到她醒來。

  她們聊了許多話,她告訴老闆,她想暫時離開台北、想把孩子生下來。

  老闆恰好在苗栗有棟花園洋房,是用某個負心男人給的錢買下的,但一直空著沒人住,便很乾脆地把房子借給她。

  就這樣,她獨自一人來到苗栗療情傷。

  出發之前,她去找了靳宇暘,把他的筆記簿還他,他答應在她理清頭緒之前,不告訴任何人她的去處。她沒打算離開台北太久,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想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剛開始到苗栗時,她吃不下、睡不好,寶寶差點不保。但也正因為寶寶差點流掉,讓她意識到她必須為了寶寶振作起來,好好吃、好好睡、好好過生活。

  現在,她每天吃得飽飽,睡得好好,隨著肚子裡的寶寶越長越大,她的心情也越來越好,漸漸地,她甚至可以不再頻繁地想起靳宇觀這個人……

  言禹楓吃掉最後一顆櫻桃,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坐起來。她關掉音響,對肚子裡的兒子說:「我們去睡覺咯。」她站起來,從院子往外望,卻瞥見矮牆外站了個人。

  她被嚇了一跳,但回過神後,馬上就面無表情地轉身打算進屋,當作沒看見外頭站的那個人。

  看到靳宇觀出現,她並沒有太意外,既然靳宇暘知道她已經理清頭緒,她想早晚會有人來找她,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禹楓!」看她就要進屋,他趕緊喊道。

  表情有點無奈,她停下腳步問:「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讓我進去?我想跟妳談一談。」他懇求地說。

  她歎口氣,走過來開門。「進來吧。麻煩你盡量長話短說,我累了想睡覺。」

  靳宇觀走進院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氣色紅潤,神情平靜無波,看他的樣子,好像他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甲。

  他心慌意亂,又看見她圓挺的肚子,想不出該怎麼「長話短說」?

  「妳懷孕了?!」想了半天,他只擠出這一句。

  「很明顯的事實。」沒看見她肚子都這麼大了嗎?言禹楓很想告訴呆愣住的靳宇觀不要講廢話,不過,眼前的狀況,應該對他打擊不小。

  「我……」他不但不知道該怎麼「長話短說」,滿肚子的話,竟也理不出該先說哪句。

  見他停頓許久,她索性主動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希望……」想起出門前宇暘說過的話,她已經知道他愛她、知道他跟董妍是一場誤會,所以,解釋的話現在說都是多餘的。「我希望能陪在妳身邊。」

  言禹楓眨眨眼睛,他的話讓她有點意外,沉默半晌,她反問:「陪在我身邊做什麼?證明你愛我?」

  「不是,宇暘早就告訴妳我愛妳這個事實了。我不是要證明我愛妳,我只想讓妳知道,我有多愛妳,然後請妳考慮重新回到我身邊,讓我能繼續愛妳。」

  「人生不是偶像劇,不是小說,不是你說幾句好聽話,就能改變我的心意。」她想了想,這麼說。

  「我當然知道。」他歎口氣。

  「宇暘應該也告訴過你,我現在對你的感覺了吧?」

  「我失寵了,我知道。」他說得不甘不願。

  言禹楓微微地笑了,語氣平和,「既然你都知道了,能不能請你乾脆死心,省掉我們彼此的麻煩?」

  「我做不到。」靳字觀眼底有濃濃的決心,「當初,妳要我跟妳交往兩個月,現在反過來,是我拜託妳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我能給妳妳想要的愛,請妳不要拒絕我。」

  「你怎麼可能給我那種愛?拜託!你知道我剛到苗栗的第一個星期都在做什麼嗎?」她笑裡帶著諷刺。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覺得自己此刻好像在作夢。

  「我每天都上網,Google『靳宇觀』三個字,結果幾千筆的新聞資料,我看得眼花繚亂。甚至,我看到有個模特兒,把和你短暫交往的心情都寫在部落格。你交往過的對象,有女明星、小影星、模特兒、千金名媛。喔,對了,你還交往過一個長相甜美的新聞女主播……」

  言禹楓表情平靜,語氣不上不下,像在閒話家常,一雙眼毫無感情地望著靳宇觀,笑了笑,繼續說:「那些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如果連她們都得不到你的愛,我就更沒本事了。整整一個星期,我Google著『靳宇觀』,然後清醒過來,明白原來我竟不自量力到愚蠢的地步。」

  「妳跟她們不一樣。」他低語。

  「我跟她們確實不一樣,我最不具姿色、也沒有特殊專長,走台步、唱歌、演戲、播報新聞,我通通不會。」她淡淡說道。

  「禹楓,別說那些不相關的人好不好?我不能改變我的過去,我……」

  「好,那就說說我跟你吧。我希望,你能省了我們彼此的麻煩,不要再浪費時間。」

  「我說過,我做不到。妳就當作還我人情,我都沒拒絕跟妳交往兩個月了,妳也別拒絕給我時間。讓我向妳證明,我真的可以給妳長長久久的愛,就算妳死了,我也只會愛妳一個。」

  「看來你並不瞭解我,我對宇暘說過,其實我是披著綿羊皮的狼,我決定的事就能狠心做到底,不管你在我身上浪費多少時間都沒用的。」她冷漠堅決地說。

  「不要拒絕我,拜託。我只要求妳這件事,給我時間……」靳宇觀從沒這樣低聲下氣的求人,此時,他想起那時在飯店,她曾用懇求的語氣問他:跟我交往好不好?

  他現在才能體會,她當時的感覺有多難受。

  「那你要多久時間才夠?」言禹楓打了個哈欠。她真的好想睡,不想再跟他囉嗦了,何況,他看起來很有決心,光憑幾句話,九成九沒辦法打發他。

  他沉默半晌,詭詐地說:「就到我堅持不下去,決定放棄的那天為止。」

  「拜託!我當初不過跟你要兩個月的時間耶……」她抗議。

  「我知道妳很想睡了,那我們何必在時間這種小問題上計較?妳既然覺得妳不會改變心意,就別管我要浪費多少時間。」

  「你……」言禹楓頓時詞窮,簡直不知該說什麼。「隨便你!我要去睡覺了,離開的時候記得關好門。」

  「我說過了,我要陪在妳身邊。」

  「意思是……」她慢慢皺起眉。

  「意思是從現在開始,我都不會離開妳。」他接了話。

  「你不用工作嗎?」

  「今天晚上,宇暘問我願不願意拿我的一切——我在公司的職位、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及所有股份,跟他交換妳的地址,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他——」

  「宇暘不可能要你的東西!」她打斷他。

  「妳很瞭解他,他只是想試探我有多在乎妳。」他心裡很嫉妒她對宇暘的友善與維護,「其實我要說是的,沒有妳,我根本就不想工作了。」

  「你說這些並不能感動我……」

  「我沒想過用幾句話就感動妳,妳趕快去睡吧。」瞧她又打了哈欠,聽說孕婦容易覺得累,她一臉倦容,他看了也心疼。

  言禹楓搖搖頭,一方面拿他沒轍,但另一方面她真的好想睡了。最後,她說:「我真的好累了,沒力氣跟你耗,隨你要怎樣。」說完她走進屋子。

  靳宇觀跟著進屋,看她走上樓梯,他這才注意到她的頸項。

  「我送妳的項鍊……」

  「喔,早就賣掉了。我現在不想工作,每天要吃要喝需要錢,那條項鏈正好派上用場。」她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嗯。」他應聲,無力地想著,她果真是一點情份都不留戀了。

  「靳宇觀,你已經被我打進冷宮了,我——」絕對不會放你出來!她本想撂狠話,卻被他硬生生打斷。

  「要離開冷宮不容易,我知道。」

  言禹楓往二樓走了幾個階梯,猶豫一會兒,又停下來,說:「剛離開台北的那半個月,我每天都哭,我想我已經流光我一輩子該流的眼淚份量。你覺得我需要多久時間,才能重新接納你?」

  靳宇觀說不出他有多抱歉、多難過,他只能沉默的望著她。

  「既然我為你流盡了一輩子的眼淚份量,我想,我宣判你在冷宮待上一輩子,應該很公平吧。」她終於將狠話撂出口,不再看他,上樓,進房,關門。

  一輩子嗎?

  沒關係,一輩子就一輩子,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都無所謂了。

  比起這三個多月完全看不到她的可怕煎熬,他失寵無所謂、在冷宮待一輩子無所謂,只要能陪在她身邊看著她,就夠了。

  在愛面前,靳宇觀頭一次完全地臣服。

  更何況,現在的他還多了一個非愛不可的對象,就是他未出世的兒子!

  就算要拼上一輩子,他也會百分之百毫無怨言,甘心樂意。
作者: 澄澄澄    時間: 2010-8-2 11:06 PM

尾聲

  言禹楓像個女王,冷眼看著在她身邊不停打轉的靳宇觀。

  這些日子——嚴格算起來,是整整四個禮拜,他都待在苗栗,陪她。

  但她對他的付出、努力依然完全不心軟,說真的,連她也挺訝異自己竟能死心到這種地步。

  每天,她的吃穿全是他張羅,他的手藝不怎麼樣,但還能吃就是了。而她使喚他,更使喚得十分徹底,連打掃拖地、澆花除草,都讓他一手包辦。

  這天下午,言禹楓窩在沙發裡看書,靳宇觀收到一個快遞,他拎著快遞進屋,坐到她身旁拆開包裹。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打開的包裹裡,躺著一個黑色小提琴盒。她沒說話,低頭繼續看她的書。

  書翻沒兩頁,靳宇觀坐在她旁邊調琴音,害她不能專心,她有點氣,不禁說:

  「如果你想用小提琴耍浪漫,抱歉,這招已經過了有效使用期限。」

  他溫柔地笑,不氣餒、不發怒,回答道:「聽音樂是好胎教,我只是想為兒子做點事。」

  他想為兒子拉小提琴……那她無話可說。

  沒多久,門鈴又響了,靳宇觀放下小提琴開門去。不一會兒,兩個搬運工將一台鋼琴搬進來,接著有人進屋調琴音。

  半小時過去了,屋子終於回復安靜狀態。

  言禹楓半躺在沙發上,有些想睡了,她看著他坐在鋼琴前,傍晚的陽光灑進屋裡,金黃光線落在他身側,而他眼裡,彷彿有著回憶往事的深情……

  不知怎麼地,這一幕竟觸動了她平靜許久的心弦,令她的眼光沒辦法從他身上挪開。

  他拉開琴椅坐下來,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起舞,一曲「夢中婚禮」在夕陽的光影下流洩開來,整個屋子充滿著悠揚的琴音。

  言禹楓驚訝得發不出聲來,她還以為靳宇觀只會拉小提琴,沒想到,他也可以彈得一手好鋼琴。

  琴音結束,她忍不住低聲說:「你鋼琴彈得好棒。」

  靳宇觀轉身看她,她斜臥在沙發上,表情溫柔,他已經好久沒看到她這樣柔軟的神情。

  他又轉回鋼琴前面,撫摸著那些黑白琴鍵,這一刻,他突然很想對她說些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其實我學過長笛、黑管、小提琴、鋼琴,最喜歡的是鋼琴。教過我的老師,都說我很有音樂天份,我小時候的夢想,本來是當鋼琴演奏家。」

  靳宇觀微笑撫著琴鍵,猶如撫著愛人的肌膚。

  「剛滿九歲時,有天下午我練琴,彈的就是剛剛那首『夢中婚禮』,我媽媽忽然拉住我的手,要我發誓長大後會繼承爸爸的公司,不讓外面的野女人、私生子搶走屬於我的財產。

  我乖乖發誓了,答應我媽媽,我只會把音樂當興趣,答應她我會繼承爸爸的公司,不會讓任何人搶走我的東西。我向媽媽保證,我會做個遵守諾言的人。」

  言禹楓這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看重承諾,原來,是因為他也對母親承諾過。

  這一刻,她彷彿看見九歲的靳宇觀,小小的身子坐在鋼琴前,與夢想訣別。

  這畫面突然令她眼眶刺痛,她以為早就流光的眼淚,轉眼又湧了上來。

  「我一直活在九歲那年的承諾裡,從沒想過我其實應該為自己而活。禹楓,對不起,我對愛覺醒得太晚,傷妳很深……不管如何,我一定會等到妳願意原諒我的那天。現在的我,因為妳,已經懂得該為自己而活。」

  眼淚就這樣一滴接著一滴,跑出言禹楓的眼眶,她沒動,也沒說話,看著靳宇觀的背影,感覺冷硬的心一寸寸柔軟下來。

  「妳想再聽我彈一次嗎?」說完心情,他笑著轉過身看她,沒想到卻看見她的眼淚。他呆了呆,挪身到她面前。「不要哭,我已經用光妳這輩子的眼淚額度了,妳現在又哭,我豈不是要等到下輩子才能得到妳的原諒?我不想連續兩輩子都住冷宮。」他哄著她,輕輕吻去她的眼淚。

  言禹楓沒抗拒他的親暱舉動,被他的話扯出一絲笑意。「我不會輕易原諒你,就算你說了那些讓我心疼的話。」

  「我知道。」靳宇觀笑著。能讓她心疼,他已經很滿足。

  「我真的決定,罰你在冷宮關一輩子!」

  「我知道,我願意被妳關一輩子,沒關係。」他還是笑笑,她的話影響不了他的決心。

  「你真的很可惡!」害她的眼淚停都停不下來!

  「我知道我很可惡,所以妳可以用力處罰我,不需要心軟。」他歎口氣,再度親吻她的淚。

  「你這輩子都別想從冷宮出來了!」她好氣自己的眼淚鎖不住!

  「好,我不出來。」

  「靳伯伯打電話問我,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去工作?」她推開他,自己用手臂擦著眼淚,不讓他再親下去,以免淚水越來越張狂。

  「以前,他為了愛不要我跟我媽媽;現在,我為了愛不要工作;我們父子倆勉強扯平。我說過,我現在要為自己而活。」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她瞪他。

  「傻瓜。」他一臉笑意,「妳要不要上樓睡一下?晚餐弄好我再叫妳。我抱妳上去,好不好?」

  「隨便你。」她倔強地說。

  靳宇觀沒再說話,起身抱她上樓。他心滿意足地領悟到,愛有多大,包容就有多大。更可以包容她任性、耍脾氣,他可以開開心心地縱容她、疼寵她。

  原來,愛是這樣啊……

  他想,為了她,要他一輩子住冷宮都沒關係。

  只要能這樣待在她身邊,他已是開心滿足。

  轉眼,又一個月過去了。

  靳宇觀在洋房前的小院子裡除著草,院子裡有他心愛的女人喜歡的茉莉。

  白色的小花苞在綠葉群裡等待綻放,他仔細地剪除小蟲咬嚙過的葉子,因為禹楓愛聞茉莉花香,他不想用除蟲藥,又希望花能開得漂亮,討佳人開心。

  不顧午後陽光灼烈,他滿頭大汗,蹲在院子的茉莉叢前除蟲養花。

  院牆外,站了個不請自來的意外訪客,他被院子裡靳宇觀蹲在花前揮汗整理葉叢的模樣,驚了好大一跳,他很難相信眼前的畫面,那個冷酷無情的花花公子,竟也有這麼柔和的表情?

  訪客在院子外觀察了二十幾分鐘,才敲了敲矮門。

  靳宇觀抬頭看見來人,愣了一瞬,然後站起身。他拍拍手上的塵土,先朝屋子的大窗望進客廳,看見沙發上的人兒攬著一本書,睡著了。

  他走到水龍頭前沖洗雙手,然後打開矮門,招呼道:「言叔叔,你好。」他九十度彎身鞠躬,用行動表達了無聲的歉意。

  言震棠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打算往屋內走。

  「言叔叔,禹楓才剛睡著,我想讓她再睡一會兒,我們能不能去附近走走?」他再次開口。

  沒說話,但言震棠轉了方向,走出院前的矮門。

  靳宇觀先將屋子的門鎖上,離開前,彎身將矮門閂緊。

  言震棠將一切看在眼裡。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無法相信眼前的男人是靳宇觀,他整個人由裡到外都變了,連眼神都柔軟許多。

  兩個男人繞到屋後的田間小路,緩步走著。

  「你的信,我都看了。」言震棠先開口道。

  老友靳兆禾告訴他女兒的下落沒多久後,他便接到靳宇觀的電話,當時,他氣得一句話都不肯跟他多說。

  後來,靳宇觀又陸續打過幾通電話,但也許是他皆以冰冷的沉默回應,幾次之後,靳宇觀改成寄電子郵件給他。

  信件內容多半是小楓的近況,好比她做了產檢、肚子裡寶寶的狀況、她近來讀了哪些書、做哪些事、胃口好或不好之類的,信件末,靳宇觀總會附上他誠摯的道歉,並保證無論如何,會好好照顧小楓一輩子。

  他看了那些信,一封都沒回,不過信中的內容全進了他心裡,所以他才能忍到現在才上門找女兒。當然,另一方面,也是直到現在他的氣才終於消退大半。

  「謝謝你。」靳宇觀說。

  言震棠有些驚訝他的話,寬慰地歎了口氣,「你改變很多。」

  「以前的我不懂事,是禹楓改變了我。」他由衷地回覆。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說,你真的不一樣了。」

  「我很高興自己現在的改變。言叔叔,對不起,我曾經讓禹楓傷心,但從今以後,我保證絕對不再讓她傷心。」

  「你打算就這樣下去?守在我女兒身邊不工作?你父親需要你,我也瞭解我女兒,一旦她固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她。」

  靳宇觀輕輕笑了。十頭牛都拉不動她啊……真是貼切的形容詞。

  打他小時候就認識他的言震棠被他這一笑,弄愣了半晌。這孩子從前都頂著寒霜表情,哪怕笑都只在皮肉上,他還真沒見過他這麼有血有肉、貨真價實的笑容。

  「我父親身體健朗,就算幾年沒有我,他也能將公司治理得好好的。禹楓確實固執,不過我有得是耐性。她最近這星期偶爾會對我笑了,是很真心的笑,我想只要我的耐心夠,總有一天她會原諒我。目前,我只想好好照顧她跟兒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的神情透著無可動搖的決心。

  言震棠心裡的最後一絲不踏實終於塵埃落定,到了這一刻,他總算完全相信他的寶貝女兒能被照顧得很好,他終於能好好鬆口氣。

  靳宇觀雖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選,但走到這地步,看見他為女兒的改變,他勉強願意接納這個曾經分數不及格的女婿。

  「禹楓的三餐,都是你幫她張羅?」

  「嗯。剛開始我也不太曉得該怎麼煮,後來問問附近的阿姨們,就好很多了,她也漸漸吃得習慣了。」

  「她阿姨把她照顧得很好,她八成連碗麵都不會煮。」言震棠說。

  靳宇觀看他一眼,然後說:「是啊,阿姨把禹楓照顧得很好。」他想起她的話,她不希望爸爸年老時一個人,所以,他決定學著她,隱瞞事實。

  言震棠若有所思,笑笑地看著他,沉默半晌後,問:「你是幫著小楓說謊?還是不曉得事實?」

  他驚詫,呆了一會兒,試探地反問:「言叔叔是指什麼事?」

  「你是聰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指什麼事。」震棠淡淡說。

  「禹楓希望言叔叔能幸福。」最後,靳宇觀只能這麼說。

  「所以,你是幫著她說謊了?」他安心地笑了笑,「其實我都知道,我這個女兒有多寶貝她老爸,我選擇不拆穿,是因為知道我就算拆穿,女兒也會哭著要我原諒她阿姨。我說過,她很固執,因此我怎麼都等不到她向我求救。」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一山還有一山高,這對父女理解對方的心思,出於愛體貼著對方,讓靳宇觀很羨慕他們父女的感情。

  「其實,經過這次的事,她阿姨已經向我坦白了,我也願意跟她重新來過。等會兒,你幫我告訴我的傻女兒,叫她想開了就回家看看爸爸,不管發生天大的事,爸爸都一樣愛她。」

  「言叔叔,不留下來等禹楓睡醒……」

  「不了,我等會兒就回台北,看到你不一樣,我可以安心了。這次我會在台灣待到我孫子出生,你可不要讓我連孫子出世都不能參與。預產期前,帶小楓回家一趟吧,她阿姨、兩個姊姊都很想她。」

  「我知道了。言叔叔,謝謝你願意把禹楓交給我。」靳宇觀真誠地說。

  「我不願意也沒別的辦法啊。」言震棠苦笑。兒女想走的路真永遠不是父母鋪好的那一條。「我差不多該回台北了,請你好好照顧我的寶貝。」

  「我會的。」

  靳宇觀陪著他走回屋前,看他走向停在路口的車子,上了車離去。

  陽光又更偏斜了,他打開矮門,穿過院子,走進屋裡。

  沙發上的人兒還睡得很沉,他溫柔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然後走進廚房,準備今天的晚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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